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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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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佐枝子突然住了嘴,她想起之前和里見去伊丹機場為財前前往德國參加國際外科學會送行時,歸途中兩人曾單獨前往這個山丘對面的加茂桃樹林散步的情景,也同時想起里見對待病人生命的那份執著與虔誠。
「可以啊,摩耶山很近,星期天我開車帶你們去,還可以在山上的飯店吃蒙古烤肉喲。」杏子一口答應。
「教授,既然這次選舉幕後有那麼多糾葛,洛北大學在選舉時絕對不會掉以輕心;另一方面,私立近畿大學的重藤教授也一手囊括近畿一帶各私立醫科大學的選票,況且,私立大學本來就很擅長籌措資金,到時候想必會砸下重金。萬一教授您不幸落選,很可能會因為被鵜飼教授推上第一線而受到傷害。幸好目前還沒有正式公佈您參選的消息,不如暫且放棄這屆角逐,下一屆再出馬吧?」
里見隨即翻閱桌上的檢查報告。細胞診檢查是用光纖觀察儀洗滌胃的內部,將剝離的細胞進行染色,然後放在顯微鏡下觀察,檢查結果用一到五個等級來顯示良性和惡性的程度,Ⅰ和Ⅱ代表呈陰性,完全沒癌細胞,Ⅲ是假陽性,懷疑可能有癌細胞,Ⅳ和Ⅴ則代表陽性,即很明顯已經發現了癌細胞。
「但你家的孩子不都進了名校嗎?我才羨慕你呢!」支店長夫人特別強調了「名校」這兩個字。幾個女人喋喋不休著,談話內容已經從丈夫轉移到孩子身上。佐枝子對這些話題絲毫不感興趣,抬頭張望人群中,看到身穿深藍色套裝的三知代正向她走來。
「對,他好久沒來了,剛好我不在家,也沒有遇到他。他和關口律師一起,並針對佐佐木先生官司的問題提出了一些在胸腔外科方面很專業的建議,連我父親也對他刮目相看。聽說東京K大學的一位副教授握有對佐佐木先生有利的資料,我父親就在里見先生的請託下,幫他們寫了介紹信。」
「還有,里見先生好不容易進了近畿癌症中心,希望他可以專心投入研究工作,如果再發生什麼事,可就真的傷腦筋了。我們家鵜飼還很掛念他呢。」她話中帶刺,像極了江戶城後宮的大姐大。
「我也想去摩耶山。爸爸,你帶我去嘛!」
他開著玩笑,從里見手上接過載玻片,便走進檢驗室,坐在一整排的顯微鏡的桌前。都留一坐下來,剛才的嘻皮笑臉不見了,眼神變得十分專注,搖身一變成為嚴肅的病理專家。他看著鏡頭,謹慎地觀察著。
「爸爸,我當然知道。」富士夫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財前眺望著籠罩在庭園燈下的院子,享受著難得的和家人齊聚一堂的晚餐時光。
她們順著來路折返。兩個人默默地走在雜木林的小徑上,佐枝子剛才那一句「因為沒有第二個里見先生了呀」,使得兩人之間產生了微妙的隔閡。當她們返回校園時,校園內已擠滿了身著華服的人,義賣攤位前擠得水洩不通。
他把一張三十萬元的支票放在桌上。第一審勝訴時,原本要支付三百萬元的謝禮,但因為對方又上訴了,所以先暫時支付了一百萬,並和兩位律師約定,如果這次的上訴審勝訴,就將餘款二百萬中的一百五十萬支付給河野,而剩下的五十萬再另加五十萬,總計一百萬則付給國平。又一滿心以為只要敢撒銀子就能保證勝訴,他暗自盤算,只要財前打贏官司,這點錢算不了什麼。
聽里見這麼一說,都留露齒一笑。「我是你的最後防線,一開始你就應該乖乖來向我討教嘛。」
推開臨床病理檢驗科的大門,一股福爾馬林的異味撲鼻而來,兩位醫生和三位技|師正把切除下來的胃製作成病理標本。其中一個身高馬大、膚色較黑、身穿白袍而且目光十分敏銳的人,就是病理檢驗科主任都留。他一看到里見,馬上笑臉相迎。
「那有什麼關係,萬一跌倒了,反正爸爸很快就會幫我治好!」
河野律師安撫著財前,然後又問:「柳原醫生的近況怎麼樣?他是我方最重要的證人,第一審時,雖然他在法庭上狼狽不堪,但還算表現得不錯。」
里見吃著服務生端來的咖喱飯,說道:「剛開始的時候,只覺得這裡可以擺脫大學裡那些煩瑣的雜事,專心做研究,覺得有種安心感。最近,我漸漸可以和其他各科的研究人員暢所欲言地交換意見,很慶幸自己能愉快工作,我真是來對地方了。」里見的眼睛澄澈發亮。
「好久沒有在這麼閑靜的地方呼吸新鮮空氣了。整天呆在國民公寓裡,有時候會格外渴求綠意和新鮮空氣。但看到里見這十年來,即使在那樣的環境下仍然無怨無悔地刻苦鑽研,我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那,就開始吧。」財前仍然繃著一張臉大步走向手術室。
又一打量著坐在斜對面的這位律師——看上去年僅四十二、三歲,鬍子剃得一乾二淨的臉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富有才幹的人。又一在心裡又對他打量一番後說:「律師,我們的官司可不是要和解,而是一定要打贏,讓提出上訴的佐佐木他們輸得落花流水。」

姓名 江馬宗三郎 五十六歲 食品公司董事長
「手術刀!」
「最近爸爸除了醫院的事,還有很多其他的事得忙,所以這一陣子可能不行,叫媽媽帶你們去吧。」
「如果你還沒吃午飯,就一起去餐廳吧。」都留邀里見一起用餐。
「這個老狐狸!」財前強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國平律師的語氣十分溫和,但問題卻很尖銳。財前眨了眨精悍的雙眼,事實上,手術前他根本沒有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但在第一審時卻一直堅持自己已經發現,而是認為沒有必要做肺部的斷層攝影,所以才沒有做。
聖和女子學院的校慶暨校友會熱鬧登場,一大早,校園內就擠滿了盛裝出席的女人們。
「哼,醫生,你還真囂張,所以才會被病人告上法庭。」
「前幾天我才叮嚀他,要他別再管佐佐木先生的事了……」
「里見醫生,剛才細胞檢查科把上星期細胞診的塗抹標本和檢查報告送回來了,我看了一下,已經放在你的桌上了。」正在書架前尋找文獻資料的熊谷指著桌子說道。在做胃鏡和細胞診檢查時,都是由熊谷擔任里見的助手的。
「你要找我看什麼?絕對又是拿疑難雜症來考我,不要老是給我出難題嘛。」
他一把接過尖頭刀,迅速而輕巧地剝離與胃部相連的網狀大網膜,將橫行結腸拉出腹腔外,和胃部割離。財前的節奏明快毫無停頓,兩名助手為了趕上他的速度忙得大汗淋漓,彷彿在應付大手術一樣。
財前不以為然地怒聲喝斥。第一助手慌忙向觀摩室使了個眼色,實習醫生們紛紛落荒而逃。
「不,現在回想起來,我實在後悔,既然在病人死後,我可以這麼堅持自我的信念,為什麼在病人活著的時候我卻沒有堅持呢……」
「為什麼說我冷酷?怎麼說得這麼難聽?」
「身為學者,留下偉大的研究成果固然重要,但只有里見先生能讓佐佐木庸平先生不會死得一文不值。」佐枝子深情地說道。她嫩白的肌膚和淡紫色和服融為一體,顯得風姿綽約,明亮的雙眸炯炯有神。
財前讓護士幫忙穿上手術衣、戴上手術帽後,滿心不悅地走向淨手消毒器。像這種平淡無奇的胼胝性潰瘍手術,還需要他親自操刀,著實令他感到不悅。
「好啊。但我一旦下了手,就絕對不會放手喔……」加奈子松鼠般玲瓏小巧的嬌軀緊緊粘住了財前。
他毫不在乎地開著玩笑,顯然對所謂的疑難雜症樂在其中。都留平時就誇耀「臨床病理是決定最終確診的最高法院」,他平日熱心研究,也發表過許多優秀的研究成果,在近畿癌症中心內,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雖然他和里見的個性迥然不同,但兩個人都對學https://m.hetubook.com.com術抱持一股熱忱。里見將手上的載玻片放在都留的桌子上。
「正因為是學術界的後起之秀,所以才成為鵜飼醫學部長的強勁對手。先前東都大學田沼名譽教授曾當了七、八年的內科學會理事長,這位獨裁的理事長去世後,學會內部針對繼任理事長人選出現了新的聲音。許多人認為學會應該致力於年輕化,不能再受學閥的束縛,新理事長應挑選能為學會帶來清新活力的人選。其中,進步派打算推舉後起之秀神納教授,他們的實力很強大。也因此,有意角逐內科學會理事長寶座的鵜飼醫學部長,希望您可以在學術會議選舉中把神納教授打敗,使他顏面盡失。如此一來,不僅可以打消神納教授角逐下一屆理事長寶座的意願,更可以迎頭痛擊積極地為神納教授保駕護航的進步派。」
杏子說完,就起身去廚房叫女傭準備。看著杏子離去的背影,財前暗自思忖,如果沒有敢撒銀子換取名譽、希望為財前家增加勛章的岳丈和滿足於這些名利的妻子,一介窮苦學生黑川五郎,怎麼可能成為國立大學的教授財前五郎,又怎麼可能成為學術會議選舉的候選人?
「我完全沒想到自己新委任的律師會問我這個問題。」他臉色一沉,四兩撥千斤地避談這個問題。
「我能夠瞭解你的想法,我也這麼勸過里見先生。」
「為什麼要阻止他?即使里見先生因為這件事而不得不離開大學,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初衷,這需要堅定的信念和勇氣,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佐枝子眼神堅定地看著三知代。
   心電圖 無異常
「我很厲害喲。今天在學校玩怪獸遊戲時,我是怪獸王,從很高的單槓上跳下來哦。」次子富士夫揮動著叉子說。
「很遺憾,並沒有。」財前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完全沒有透露慶子的事。
說完,他便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地走出手術室。
財前瞪大雙眼,思考著未來的事情發展走向。既然鵜飼想到了這一步,依他的野心,絕不甘心只當一個內科學會的理事長。只要他成了內科學會理事長,就很有可能成為兩年後在大阪舉行的日本醫學總會的主席;而一旦成為主席,等於是向學士院會員的職位邁進了一大步;倘若擔任了學士院會員,七十歲後,就可以無條件地接受文化勛章,或是當選為「日本文化功臣」……
三知代的臉痛苦地扭曲著,這是一個對丈夫還抱有一絲希望,並為此已忍受了多年清寒痛苦的妻子的真心話。
洗完手後,財前一言不發地戴上手術口罩,將濃毛大手伸向前方。護士連忙拿起薄型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地為他套上。
「你們當然無法明白。在某種程度上,內科學會的理事長掌握全數內科醫生的人事大權,而且還可以干預各大學的人事安排,尤其在國立大學內科決定繼任教授人選時,可以發揮很大的效用。雖然學會的會長每年都會輪換,但一旦當上了理事長,除非當事人辭職,否則幾乎等同於半終身制。對於鵜飼教授這種缺乏顯著的學術成績,只靠交際手腕在內科學界打拚的人來說,當然是個魅力十足的職位。」財前為他們剖析道。
上次,慶子曾說「你當上教授後,怎麼變得一點都不好玩了」,這句話和當時她臉上露出的輕蔑笑容至今仍讓他耿耿於懷。如今不僅在大學內,連校外的人都對他這位屈指可數的超級優秀外科教授表示尊敬和敬畏,卻沒料到自己花錢養的女人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看來慶子的內心似乎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在今天這種花了短短二十八分二十秒就完成一場手術的大好日子還去找慶子,實在不值得。
   胃部X光檢查 胼胝性潰瘍
他仰頭看著可以俯視手術室的夾層觀摩室。玻璃圍起的觀摩室內,十名年輕醫局員正攤開筆記本,專注地望向手術室。
「病人的病歷!」
里見抬起頭來,似乎不願再想下去。他眺望著窗外綿延起伏的千里丘陵,關掉顯微鏡的電源,拿起山田梅的塗抹標本,前往同一個樓層的臨床病理檢驗科,他想請病理檢驗科主任都留檢查一下。
「好久沒有問候您了。」
「你們也這麼晚才吃飯嗎?一起坐吧。」
「是,呈高酸度。」第一助手回答道。
到底要不要去慶子家?財前仍然舉棋不定。手術順利完成後的些許疲勞讓他極度渴求妻子以外的女性軀體。財前躊躇著過了淀屋橋,眼中突然浮現加奈子的身影,她是財前曾經去過兩、三次的麗多酒店的公關小姐。第一次是財前為一位紡織公司老板動了膽結石手術後,對方慶祝出院時請他去了那家酒店。當時,加奈子緊貼在財前的身旁,向他撒著嬌:「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財前醫生嗎?我好想看你動手術時的樣子喲。」當財前問她為什麼想看時,她卻滿不在乎地反問財前:「因為你就像切哈密瓜一樣切開人的身體啊。對了,要怎麼切開人的胃啊?」第二次則是受某藥廠之邀和幾位外科醫生同行前往參觀,當時加奈子也坐在財前旁邊,問他:「今天動了什麼手術?」然後,把臉貼近財前手指修長的一雙大手,像小狗一樣拚命嗅著,讓財前一行人笑彎了腰。連喝了好幾杯冰鎮威士忌蘇打後,加奈子毫不掩飾自己對財前的好奇,對財前說:「醫生,只要我看中的目標,就絕不會讓他溜走!」這個二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特有的豪放在此顯露無遺。
「不行。割盲腸這種小手術是進醫局半年的醫局員做的。」
「對。既然我已經出馬,就無論如何都要當選。一旦有落選的可能,我也不惜用盡任何手段在最後關頭把對方拉下馬來。因此,我們必須充分掌握對方在競選活動或其他方面有沒有違反選罷法的情形。學術會議選舉雖然號稱是『學者的乾淨選舉』,但其實根本是以智能型犯罪手段來一較高低。」
「這麼晚了,辛苦你們了。他從剛才就在等你們了。」
「手術結束!」
財前發出第一聲命令,護士趕緊遞上手術刀。嶄新的手術刀在無影燈下閃出一道冷光,隨即落在病人腹部劍狀突起的部位,一舉切開至肚臍。鮮血從切開的正中線兩側湧了出來,但因財前刀法利落,出血量很少。接著他剖開肌膜,拉起腹膜,像剪紙一樣裁開後,兩名助手立刻以腹膜鉗固定剖開部位,用開腹鉤撐開。
結束上午的門診後,里見脩二回到二樓第一診斷部的研究室。
「是啊,里見先生就是那樣的人,他離開大學到近畿癌症中心後,好像對研究更投入了。前天晚上他來找我父親時,我父親看到他這麼刻苦,還很感慨呢!」
財前抬頭看了看時鐘,時針指向二點六分二十秒。
佐枝子笑著自我調侃著,但她的眼裡沒有一絲笑意。三知代突然頓悟似的注視著佐枝子。
國平抱著胳膊沉思了片刻:「財前教授,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真的嗎?前晚里見去你家……」
「沒關係,快做完了。」
財前嚴厲的聲音從口罩下傳來。主治醫師從剛才就一直戰戰兢兢地察言觀色,一聽到命令,馬上緊張地將病歷捧至財前視線所及的高度。
「要去爬摩耶山。我準備素描一些摩耶山的植物,現在是五月,山茶花應該開了吧。」
「麻醉情況怎麼樣?」
「外公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你們是附屬小學的學生,如果不乖乖聽話,會讓媽媽很沒面子。」杏子皺著眉頭說。
佐枝子轉身朝一位正聊得不亦樂乎的幹事交代了幾句,便和三知代一起穿過校園,來到學校後山的山丘上。雜木林盡頭的小山崖上,六甲山脈層巒疊嶂。學生時代,她們經常在此流連。三知代抬眼望著眼前這片令人沉醉的新綠和蔚藍的天空。
佐枝子向來對當校友會幹部敬而遠之,但因為這差事是輪流的,這次剛好輪到她。所以,這一個月來她一直忙和圖書著四處張羅遊園會義賣的手工藝品,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到學校處理一些雜務。佐枝子身旁的五、六位同窗舊友正興致勃勃地聊著丈夫和孩子。
佃驚訝地看著存摺:「既然教授您已經下定決心,我們就不再多說什麼了。我和安西會火速在醫局內設立競選總部,全力展開輔選的活動!」
至於眼下,他則想利用自己來打敗他的首要敵人……
說完,他便和立石一起匆忙離開了。里見看著他們的背影出了神,露出一臉恬淡的笑容——在國立浪速大學,絕對看不到這麼年輕的主任級人物。
三知代靜靜地搖了搖頭:「這只是大道理。沒錯,即使不當大學教授,也可以持續研究工作。但一旦在大學當了教授,不但可以爭取到相關的研究經費和設備,還能在眾多工作人員的協助下進行許多無法獨立完成的大研究。我想,從你父親的例子,你應該對此有深刻的體會。我希望里見當上教授,並不是出於滿足那種俗不可耐的虛榮心或是追求名利。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近畿癌症中心這個可以讓他專心診療和研究的地方,我希望他可以好好珍惜,正因為這樣,我才不希望他過於介入佐佐木先生的官司。」
「教授,我們來晚了。這次在充分偵察敵情後,得到了寶貴的情報!」佃一看到財前,馬上興奮地說道。
「真的好久不見了,張羅義賣的事一定讓你累壞了吧?」
「這些是今年剛畢業的實習醫生,他們希望觀摩教授的每一場手術……」第一助手回答道。
車子沿著第二阪神國道,在夜色中飛速駛向六甲山。天空下著雨,橘色燈光照射下的國道濕淋淋的。溫暖的體溫從靠在自己肩頭的加奈子身上傳來,令財前情不自禁地想起慶子。雖然擁有了從女子醫大肄業、才色兼具的慶子,若再和性格奔放的加奈子雨意雲情,的確會增加自己的負擔,但此刻感受著加奈子充滿青春氣息的身體,財前便再也無法壓抑焚身的欲|火。
「別磨磨蹭蹭的,時間不等人!」財前大聲喝斥著,正用鉗子夾住幽門環的第二助手遲疑了一下,財前便朝他的小腿猛然踹了一腳。當他雙手忙於手術,沒工夫用嘴巴訓斥時,就會用這種方法斥責助手。第二助手痛得滿臉扭曲,但財前甚至沒有抬眼看他一下,只是急忙用尖頭刀朝幽門環下一厘米的位置劃去,像使用刮鬍刀一樣利落地割斷後,又瞥了一眼時鐘:一點五十五分三十秒。手術開始至今只花了十七分三十秒,進展比預期順利。照這種速度,應該可以打破千葉大學小山教授一場手術只要三十三分鐘的記錄——想到這裡,財前的雙眼在手術帽下顯得更加銳利。
「我也贊成。從息肉的結構來看,很可能產生了變異細胞,但細胞診檢查很難鑑別出到底是良性還是惡性的。活體切片檢查可以直接切下組織進行檢查,比較容易鑑別。我希望可以親自做這個切片採樣的組織標本。」都留從病理學家的角度發表了意見。
國平律師也說:「如果我身處關口律師的立場,一定會往柳原醫生那兒下功夫,設法讓他做出對佐佐木一方有利的證詞。所以,今後也要密切注意柳原醫生的行為。」
主訴 惡心、食慾不振
已經過了一點半,餐廳內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里見和都留選擇靠窗的桌子面對面坐著,點了咖喱飯和咖啡。
財前聽佃一口氣說完,側著頭思考著:「鵜飼醫學部長已經六十多歲了,是內科學界的老前輩,對方雖然成績斐然,但剛滿五十歲,只能算是學術界的後起之秀吧。」
滲著血的淺紅色胃體和幽門一覽無餘。紅褐色的肝臟、十二指腸、大腸、小腸等內臟器官也都滲著血。
「原來如此,不愧是最好的懷柔政策。我明白了,你在手術前就已經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柳原醫生也是我方絕對可以信任的證人。聽你這麼一說,我就完全放心了,目前暫時沒有其他問題了。」國平律師說完便收起筆記本。
財前又一的厚唇上沾滿唾沫,探著身子說道:「久仰國平律師的大名,如今當面看到你,更讓我覺得信心十足。」
不知不覺中,車子已駛離國道,折向六甲山口。進了山道後,雨勢轉小,卻起了霧。車子亮起黃色的霧燈,放慢了速度,在霧茫茫的山道上爬行。這裡距離大阪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但路上幾乎沒有車輛行走,偶爾遇到對面來車時,只能靠著霧燈避免撞車。
財前厚實的胸膛滲出汗水,使他的手術衣前濕了一大片,額頭上也滲出豆大的汗珠,他立刻著手縫合殘胃和十二指腸。他把快要從鉗子上滑落的十二指腸切口拉向殘胃的切口,以縫線熟練地縫合著。
國平律師翻閱著桌上有關第一審和第二審的相關訴訟資料說道。河野律師似乎對上訴人的套路瞭然於心,從容不迫地說:「如果對方還緊咬著斷層攝影不放,那麼,這場官司的發展會和第一審如出一轍,我們只要知道對方會出什麼招,就先發制人地見招拆招,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好。你前年才當上教授,如果這次又當選學術會議的會員,就是錦上添花了。我爸一直說,他選中的績優股漲勢驚人,他心情可好得很呢!」
   胃液檢查 高酸性
「大部分的醫生一被病人告上法庭,遭到媒體大肆炒作,都會一蹶不振。但你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在判決時好好地教訓了病人一頓。」
終於抵達山上的飯店,淡季的飯店冷冷清清的,見不到遊客的身影。他們隨著服務生走進客房,站在陽台上眺望。方才的霧似乎已經被風帶走了,薄霧散去後,神戶的街燈盡收眼底。從山腳一路延伸至神戶港海岸線沿岸,紅、藍、綠等五彩的燈光交互點綴著,爭奇鬥豔,整個城市看起來就像一塊彩色玻璃一樣閃閃發光。在一片燈海的彼端,是漆黑的大海,遠處海灣內有艘燈火通明的船,像不夜城一樣浮在海面上。
「彼此彼此啦,里見先生最近還好嗎?」她明明知道里見去近畿癌症中心的來龍去脈,卻仍若無其事地問道。
「你別誤會。站在律師的立場,不管事實如何,充分瞭解真相,才能夠努力朝於我方有利的方向奮戰,也因此,國平才會問這個問題。」
熄了燈的房裡,加奈子的肌膚散發出特有的芳香。財前粗暴而狂亂地吻著她,緊緊摟住她柔軟的身體。正當他沉浸於青春洋溢的女體時,腦海裡卻倏地掠過鵜飼說的那句話——要把自己身邊清理乾淨!學術會議選舉時,很容易被莫名其妙的黑函打敗——財前瞬間清醒了,但只一秒,手術後的熊熊欲|火立即消除了這份不安,讓他再度沉醉其中。
走出醫院後,財前並沒有往住家所在的阪急方向走,而是舉步邁向淀屋橋,他打算去淀屋橋上叫輛計程車,趕往慶子的公寓。雖然他在手術後感到有些疲憊,但今天創下只花二十八分鐘二十秒的時間就完成一台胼胝性潰瘍手術的新記錄,這份好心情使他格外渴求慶子放蕩的肉體。
「爸爸,富士夫常常玩一些危險的遊戲,老師對他的調皮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和其他人說一聲,我們就出去聊一聊。」
「是嗎?太辛苦你們了,來,我們邊喝酒邊聊。」
「在看了第一審的審判記錄,以及聽過河野律師的說明後,有一件事我想確切地釐清——你在手術前到底有沒有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當然,我相信你應該發現了,但發現也有程度深淺之分,對方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針對這一點攻擊我們,身為律師,我希望可以瞭解事實真相。」
三知代再度驚豔於她的美麗,瞪大雙眼,改變了話題:「佐枝子,你今天真的好漂亮,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孩子,為什麼還不結婚呢?」
觀摩者離開後,財前低頭俯視手術台上的病人。全身麻醉的病人一臉蒼白地躺在手術台上,腹部手術區已經放鬆。
「什麼事?」
「那時候店裡的客人都議論紛紛,不過我最喜歡你和_圖_書這種堅強、冷酷的人。」
「原來是這樣。鵜飼醫學部長推舉我當候選人,是打算讓我為他當前鋒,打敗敵人……」
「對,今天剛動完手術,過來透透氣,所以只有我一個人。」
檢查 驗便(隱血反應) 呈陰性;尿液檢查 無異常
「好了,現在輪到哥哥說遠足的事了。這次要去哪裡?」
「爸爸,等一下吃完飯,我們可不可以一起玩外公送的樂高玩具?」
「我看要再做一次細胞診,或是做活體切片檢查。但我認為活體切片檢查應該比較理想。」
財前點了點頭:「這個問題不用擔心,幸好柳原還沒有拿到學位,上次我把他找來教授室,暗示他只要他交出學位論文,就讓他通過。」
國平口齒清晰,顯得信心十足。財前五郎注視著精明幹練的國平,說:「國平律師。既然你很早就在關注這場官司,那可不可以談談你的看法?」他似乎在試探國平的能力。
器具台上放著嶄新的圓頭手術刀和尖頭手術刀。最近,財前對自己的自信與日俱增,為此特別訂製專用的手術刀,以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中央手術室的自動門打開,身穿手術衣的財前一踏入手術室,便看見兩位手術助手和麻醉醫師早已就位等候他的大駕。財前輕輕點了點頭,走向手術台,突然間又停下腳步。
三知代從桌巾、絹花、抱枕和拖鞋等眾多手工藝品中挑了一束絹花,佐枝子不甚熟練地用包裝紙幫她包起來。
「好,那切除三分之二個胃。尖頭刀!」
「謝謝。有沒有什麼問題?」里見的位子在最裡面、靠窗的位置,他一邊走向位子,一邊問道。
「割掉了三分之二的胃。」財前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都沒有關係啦。反正,在官司後,找你看病的病人仍然大排長龍,可見你的醫術有多高明。如果在人格高尚、醫術卻很差的醫生和雖然冷酷但醫術卻很好的醫生之中要我二選一的話,我當然會選冷酷但醫術高明、可以治好病的醫生。所以,聽說不管在官司前,還是在官司後,一定要有大人物的介紹信,你才會幫人看病,真的嗎?」
「我並沒有教訓他們,判決只是還我清白……」財前喝著冰鎮威士忌蘇打,苦笑著答道。
聽到麻醉醫師的報告,財前環視所有參與手術的人員說:「現在使用畢羅氏第一法施行胼胝性潰瘍手術,今天的手術本身很簡單,所以,我要嘗試盡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大家也要努力配合,準備好了嗎?」
財前的臉上泛起自負的微笑。
「不行,等一下佃他們就要來了。有沒有準備酒?拿威士忌……拿『約翰走路』好了,今天要好好招待他們。」財前輕輕摟著杏子的身體,哄著她說道。
「爸爸今天動了三個大手術,有點累了,而且等一下醫院的醫生叔叔也要來家裡,下次再陪你們玩。等一下把功課寫完後,就早一點上床睡覺吧。」
里見一張張地仔細看著,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張檢查報告上。這是奈良縣十津川村那位老婆婆山田梅(六十七歲)的檢查報告,檢查結果顯示是Ⅱ級。里見回想起山田梅扭曲著被陽光曬得黝黑、佈滿皺紋的臉,說家裡沒辦法讓她這麼奢侈地成天往醫院跑的情景。所以,當他看到檢查報告上呈Ⅱ級陰性,沒有癌症的疑慮時,總算鬆了一口氣。但想到進行胃鏡檢查和細胞診檢查時,內視鏡所觀察到的情況,便又對檢查結果產生懷疑。從內視鏡觀察到胃的前庭部大彎側,有直徑一厘米大小的微小病變,從大小來看,雖然不大可能是癌症,但病灶呈無莖息肉狀,且有少許出血的現象,總讓人放不下心。里見取出塗抹著山田梅剝離細胞的載玻片,走向一旁桌子上的雙目顯微鏡。
聽到河野這麼一說,又一高興之餘,「啪」的一聲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一副「此言深得我心」的模樣。財前五郎則下定決心,要像操弄蹺蹺板一樣,在上訴審和學術會議會員選舉中,各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哇,醫生,你今天一個人來看我喲。」加奈子嚷嚷著走了進來。
「怎麼樣,今天要不要對獵物下手?」財前隔著杯子,含笑望著加奈子。
「酷斃了!那就下星期天去,一言為定哦!」
財前想起這句話,覺得她才是和今天的好心情相稱的對象。
原本手術後和鵜飼醫學部長、葉山教授相約討論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卻因鵜飼臨時有事而延到明天,這也讓財前的心情備感輕鬆。這一個月來,自從鵜飼突如其來地推薦他成為學術會議會員的候選人後,為了獲得教授會的認可和打點相關的準備工作,他簡直忙得分身乏術。再加上佐佐木庸平的上訴審一事,堆積如山的工作壓得財前心力交瘁。因此,當他踏出醫院,走在河畔的道路上,忽然發現連平時司空見慣的堂島川泛著漣漪的河面也顯得特別迷人。他邁開步伐走到淀屋橋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其他內臟器官沒有變化,立刻切除胃。胃液的酸性是不是比較高?」
他正想要把雪茄放進嘴裡,加奈子忽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臉上貼:「好像還有血腥味,今天動什麼手術了?」
「里見,你判斷得沒錯。那,接下來要做什麼檢查?」
加奈子嬌小的身軀立刻像松鼠般依偎在財前身上,她抬起下巴,撅著嘴說:「人家也好想讓你動手術,你幫我割盲腸好不好?」
「原來是都留和里見啊!」
「謝謝你們為我著想,人生中有時候,即使自己想退卻,周遭的情況卻讓你身不由己。但是沒有關係,既然我決定要出馬,就會用盡所有的手段讓自己當選。雖然這次選舉表面上是由婦產科葉山教授擔任參謀,但實際上掌握選務的參謀是你們兩人。你們趕緊挑選出十名醫局員,專門協助推動選務工作,並在醫局內設立競選總部,做好萬全準備。這些資金先拿去用吧。」
雖然目前還沒有正式宣佈財前成為學術會議選舉的候選人,但他要求心腹佃講師和安西醫局長,花了整整一星期去偵察對手候選人——洛北大學神納教授的情況,今晚,他們要來報告偵察的結果。
「沒什麼特別的問題。」
都留熱情邀請,外科主任槙說:「不,我們剛才隨便吃了一下,馬上要施行胃癌手術,這是一個很值得討論的病例,我會在下一次的病例檢討會上報告。」
「是誰?誰允許他們今天觀摩手術的?」
孩子們向父親撒著嬌,但今天晚上,佃和安西會來家裡。
國平露出了銳利的眼神:「我看了佐佐木方面的上訴狀,他們上訴的理由有三項:一、由於在術前沒有做必需的斷層攝影,以致未能及時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二、由於是在完全沒有注意到肺部轉移灶的情況下,針對胃賁門部位的主病灶進行手術,所以,手術的外科侵襲引發肺部轉移灶急劇惡化,導致佐佐木庸平死亡;三、雖然根據病理解剖結果顯示,病人的死因是癌性肋膜炎,卻一直被誤診為術後肺炎,也因而採取錯誤的治療方法,使病人在手術後第二十二天宣告死亡。內容和第一審的書狀差不多,並沒有新的主張,這是因為對方無法找到比第一審更周全的理論依據作為上訴理由的佐證。在之後的書面審理中,對方也緊咬著術前沒有做充分的檢查——尤其是沒有做斷層攝影不放,極力主張只要做了斷層攝影,就可以在手術前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上訴人很可能希望以此為突破口,一舉推翻第一審的判決。」
   肝功能檢查 無異常
現今病況 約一年前開始出現打嗝、惡心現象。在接受胃潰瘍的內科治療後,胃部的不適感仍未改善。
「因為事不關己,你才會這麼說吧。里見這個人專心研究,從來不過問其他事務,我默默地跟隨著他一路走來,就是希望他取和_圖_書得優秀的研究成果,有朝一日當上教授。但他卻為了剛好由他初診的病人,拋棄了副教授的職位。之後,雖然遞出了辭呈,卻足足過了半年既不算辭職也不算在職的尷尬日子,根本無處可去。好不容易才在大河內教授的幫助下去了近畿癌症中心,但中間那半年的痛苦不是常人能夠體會的。看他呆在被水泥牆包圍的狹小公寓裡,每天悶坐在六疊大的書房書桌前,感覺好像坐牢一樣。我和好彥整天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怕驚動了他。所以,里見的行為雖然看似很偉大,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完全沒有顧及家人的感受,是很自私、很任性的呀。」
不久,食道和十二指腸之間出現了扁平的胃。
「已經進入深度麻醉,脈搏七十,血壓一百二十,情況正常。」
分別就讀小學六年級和四年級的兩個孩子在財前的陪伴下,樂不可支地將漢堡、牛排送入口中,興奮地談論當天學校發生的事。長子一夫剛聊起學校將要組織去遠足的事,次子富士夫又立刻興奮地談起最近學校裡流行的漫畫怪獸王。在漫畫和遠足這些童趣十足的話題中,一家人其樂融融地享用著晚餐。
「我覺得你對教授的職位太執著了。像里見先生那樣的人,即使不當大學教授,無論在哪裡,都可以有傑出的研究成就。」佐枝子眼裡盡是溫柔。
他和其他兩位年輕研究員共享一個房間,房間東側有一扇大窗戶,六坪大的空間內,除了三個人的桌子外,還放了書架和資料架,房間擺設得很緊湊,卻絲毫不顯擁擠。
「好,那我就先收下了。」河野不疾不徐地收下了支票,說,「第一審的判決絕不是打成平手的小勝而已,而是二比零的勝訴,這次又有曾經打過醫療糾紛官司的國平一起加入,更讓我信心十足。」
又一迫不及待地說:「兩位律師,不瞞你們說,五郎已經在教授會的推舉下,將出任學術會議會員地方候選人,接下來可能要忙著選舉,訴訟的事就千萬拜託兩位了!這些是調查費用。」
都留向一旁的年輕醫師交代了兩、三句,便在流理台的水龍頭下仔細地洗著手。
東佐枝子以麻紗手帕遮陽,四處尋找里見三知代的身影。

「萬一摔斷腿怎麼辦?下次不許再這麼調皮!」母親杏子忍不住停下手,擔心地訓斥著。
財前按捺住心中的焦急,請佃和安西坐在放滿下酒菜的桌旁,幫他們倒了威士忌後問道:「是什麼寶貴情報?」
「果然如此。其實,這個病例是我去奈良十津川村做胃部集體體檢時發現的,之後一直在做追蹤檢查,我擔心自己對病人產生了私人情感,反而看過了頭。」
「啊,對了。第一外科的財前教授被推舉為學術會議會員的地方候選人,東教授和里見先生也有投票權,請兩位務必轉告一下,請他們惠賜一票。」鵜飼夫人強人所難地說道。
河野將福態的身體埋在沙發中,介紹自己推薦的國平律師的實力。財前曾在報紙和專業雜誌上看過這件訴訟案,當時他也很感興趣。發生這個事件後,盤尼西林導致休克死亡一事曾受到很大的矚目。
財前手握住圓頭刀,以鉗子固定賁門側緣,目測了距離賁門處三分之一的位置,便伸出圓頭刀「啪」的一聲,漂亮地割斷了胃體。他用左手抓住切除的三分之二血淋淋的胃體,放在助手遞出的托盤上。
里見忽然想起財前等不及佐佐木庸平上訴審的結果,就急於參加學術會議會員選舉的事,不禁感到怒不可遏。
縫合一結束,代表已經度過了手術的危險期,接下來只要將排壓後的內臟放回原來的位置,並將腹部縫合即可。財前握著針線的手像機械一樣精準而迅速地來回穿梭。
門鈴響了,佃和安西來了。
里見向鵜飼醫學部長遞出辭呈回家後的情景又歷歷在目,三知代不由得緊咬著嘴唇。
「因為沒有第二個里見先生了呀。」
富士夫和財前很像,皮膚有點黑,炯炯的眼神中透著一股淘氣。他不論是在長相或性格上都較長子一夫更神似財前,功課也很好;長子則比較像杏子,圓圓的臉十分白淨,性格也像女孩子般溫柔。
財前的話中有著父親特有的溫柔。孩子們雖然有點失望,但在用完餐後水果後,便立刻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去了。孩子上樓後,妻子杏子洗完澡,身上飄著濃郁的香水味靠了過來。
財前想起柳原一直將自己拒於門外,但上回一提到學位論文的事,他的眼睛瞬間發亮,露出心動的表情。
玄關傳來杏子嬌媚的聲音,財前馬上走進客廳。
富士夫和一夫都興奮地拍著手,這些都是財前在少年時代無法享受的家庭和樂。當他讀小學時,任職小學教師的父親就死了,他由母親一手帶大,靠著母親做家庭代工的微薄收入和獎學金讀到大學。財前的母親為了兒子的將來著想,拱手將他送進財前家做入贅女婿。母親或許是終於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頭,在得知財前在一審判決中勝訴的翌月,便因多年宿疾高血壓駕鶴歸西了,財前也同時失去了每個月瞞著妻子杏子去中央郵局寄錢給母親的樂趣。
「喲!這不是里見夫人嗎?還有東小姐!」
財前轉身走向位於北新地的麗多酒店。侍應生引他到裡面的包廂,剛坐下不久,加奈子頂著一頭飄逸的披肩長髮坐到財前身旁。
「是,之前請廠商特別趕製,已經送來了。」
「活體切片檢查對這種隆起病變的診斷正確率比較高,我一定好好採樣,會讓你滿意的。謝了,你忙吧,我走了。」里見點點頭並道了謝,站起來正想離開。
財前在兩年前經過激烈的奮戰,才好不容易坐上教授寶座,佃顧慮到財前的顏面,為此表示擔心。安西也表示認同:「我也有同感。聽說教授會的教授中有很多人對這次的選舉很反感,甚至有些基礎組的教授還說,要各科推派一名輔選委員為財前教授輔選簡直太愚蠢了。更惡劣的,還有些教授在鵜飼醫學部長面前滿口答應,背地裡卻什麼都不做,要故意讓您落選。在這種情況下,請您務必三思。」
「教授,為什麼內科學會理事長的職位那麼誘人?對我們來說,那些人都是遙不可及的大人物,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安西納悶地詢問道。
雖然在鵜飼醫學部長和其他教授面前,財前五郎表現出一副根本不把上訴審放在眼裡的自信姿態,但此刻卻顯得小心翼翼。
財前差一點想要翻臉:「你對我的事很瞭解嘛……」
「好奇怪喲,你不管穿西裝,或是穿著手術衣、手握手術刀,都是個魅力十足的男人……」加奈子側著頭不解地說,「不過,反正都沒有關係,至少讓我成功地逮到你了。」說完,她年輕的身軀像球一般彈進了財前的懷裡。
從山田梅胃內採集的細胞中,細胞核幾乎都呈圓形或橢圓形,形狀基本上比較規則,核小體也沒有特別大,看來,果然只是Ⅱ級。正當他將視線調離開顯微鏡時,突然看到左端有三個結合在一起的細胞。正中央的細胞核特別大,核小體呈現珍珠般的白色。里見立刻將十倍的對物鏡頭換成一百倍的鏡頭,對準那個細胞。前一刻還呈現出不可思議的美感的細胞,在放大到一百倍後,即刻變得像青蛙卵一樣可怕,很明顯地看到放大十倍時無法注意到的細胞核不規則和染色不均勻,和正常細胞相比,呈現出些微的異常。
他插上電源,將載玻片放在顯微鏡台上,放大十倍後,在發出透明光芒的圓形視野中,被吉氏染色液染成藍紫色的十一、二個上皮細胞和染成深紫色的白血球,以及無數個被染成淡橘色的小顆粒,交織出深淺不一的輪廓,在微觀的世界中爭奇鬥豔。里見定睛審視著每一個細胞。在判斷細胞是否為癌細胞時,主要觀察細胞核和位於核內的核小體的大小、形狀。細胞愈是趨於惡性,細胞核就愈大、愈不規則。
財前迅速瞥了一眼病歷,又轉身看著放在讀圖機上胃部正面、第一斜位和腹臥位的X光片。這個病人和-圖-書在一個月前拿著大阪市議會議長的介紹信前來就診,當時財前立刻緊急幫他照了X光,並在X光片上發現胃前庭部小彎側上有不規則的慢性潰瘍,黏膜壁前端有惡性斷裂現象。財前用眼睛確認了潰瘍的部位,便將視線從X光片上移開,並忍不住在手術口罩下輕輕咋舌。雖然是大阪議長介紹來的病人,但區區胼胝性潰瘍,哪需要自己這個大教授親自操刀?為此他感到火冒三丈。如果不是鵜飼醫學部長特別交代,即使是議長介紹來的病人,他也會推託出差或隨便找個借口,讓金井副教授代勞。
河野法律事務所位於高麗橋N大廈,接待室內擺置著皮革沙發和紅木茶几,擺設之豪華絲毫不遜於五星級飯店。財前五郎和岳丈又一坐在靠窗的位子,河野律師和新委任的律師——醫師公會的顧問律師國平坐在對面。河野律師吩咐秘書為財前他們端來飲料。
「里見,你來這裡也快有一年了吧。怎麼樣,還習慣嗎?」都留似乎察覺到里見若有所思。
「這個塗抹標本拿到細胞檢驗科檢查後,報告上的結果是Ⅱ,但我在做X光檢查和胃鏡檢查時,總覺得無法排除對癌症的疑慮,希望你幫我鑑別一下。」
「外公說得沒錯。但是,要注意不能弄傷別人,聽到了沒有?」
「原來里見介入得這麼深……」三知代滿面愁容。
「他們一定拚了命為你奔波,才會耽誤了時間。你覺得我香不香?這是嬌蘭的『夜間飛行』耶。」孩子不在旁邊,杏子千嬌百媚地將身體倚靠在財前的胸膛上。
「哎呀,你先生那麼年輕就已經當上支店長了。真羨慕你,哪像我老公喲,到現在還任人使喚呢!」其中一人扯尖了嗓子說著。
佃啜了一口威士忌:「果然不出教授所料,鵜飼醫學部長推舉您為候選人是另有目的。另一位候選人洛北大學神納教授和鵜飼醫學部長都有意爭奪內科學會理事長的寶座,彼此正處於對立的立場。」
「我想麻煩你幫我看一樣東西,那我等一下再過來好了……」里見怕打擾到他們的工作。
看來里見對此隻字未提。
「那有什麼關係。上次大阪的外公不是說了,頑皮沒關係,只要會讀書就好了。」
「為了學術會議選舉,我讓他們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怎麼這麼晚了還沒有來?」
「哇,好漂亮喔,好像打翻的珠寶盒一樣。你看,紅寶石、藍寶石、綠寶石……」
財前直接將手伸進X光片上出現潰瘍的前庭部小彎側,聚精會神地進行觸診。病人胃部的外觀和正常的胃壁幾乎沒什麼兩樣,但即使隔著橡膠手套,財前熟稔的手指觸感還是捕捉到略微增厚、稍稍失去彈性的硬塊。硬塊的部分就是病變部位,和財前從X光片上解讀的完全相同,是胼胝性潰瘍。財前確認了病灶,隨即以熟練的手勢檢查了其他地方,肝臟和胰臟都沒有發現異常,膽囊中也沒有發現膽結石。
財前沒有回答,但在酒酣耳熱之際,加奈子的每句話都像那些來找他看病的人所說的奉承話,讓他心曠神怡。
佐枝子身穿淡紫色的小紋和服,搭配胭脂紅的綴織腰帶。三知代望著佐枝子身穿和服的婀娜體態出了神。
背後突然傳來男人般低沉粗啞的聲音。轉身一看,原來是鵜飼醫學部長的夫人,她矮胖的身體裹著戲服般的大圖案和服,魚鰓般鼓起的下巴向前突起。鵜飼夫人也是聖和女子學院的校友,三知代和佐枝子立刻簡短地和她打招呼。
「佐枝子,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加奈子驚嘆地欣賞著窗外的風景,不一會兒突然轉身面對財前,「你沒有情婦嗎?」她出其不意地問道。
財前決意甚堅,說完「啪」的拿出一本存有一百萬元的存摺交給佃。
「不行!這種任何人都可以做的手術有什麼好觀摩的?原本這種胼胝性潰瘍的手術根本不需要我來做,立刻叫他們出去!」
國平推了推眼鏡:「我對這件醫療糾紛很感興趣,從第一審時就持續關注著。這場官司的爭議內容關係到高深的醫學知識,也就是癌症的轉移理論、是否適合手術,以及術前術後的處理等重要的問題點,這次的判決將對日後的醫療糾紛官司產生很大的影響。而且,目前除了醫學界外,也引起法學界人士的關注。既然由我和河野律師共同擔任第二審律師,當然希望能夠獲得更理想的全面勝訴。」
又一聞言,心滿意足地呵呵笑起來。財前五郎則謹慎地問道:「我知道被上訴的一方應該事先想好各種可能的情況,才能遊刃有餘地應戰。在第二審時,不知道還有哪些問題可能被提出來?國平律師新加入,相對地較不受先前的既定想法束縛,加上又有協助醫師公會處理醫療糾紛的經驗,所以我想請教一下,如果你是上訴人佐佐木一方的律師,會使用什麼方法追究被上訴人的責任?」
「三知代,我一直在找你。」
「好了,開始吧。」他伸展了一下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寂靜的手術室內充塞著緊張的空氣,財前抬眼望了一下牆上的時鐘:下午一點三十八分。
「接下來要割斷與賁門的連接,圓頭刀!」
都留檢查完後,抬起了頭。「靠左側那三個相互結合的細胞中,有一個出現異常,但還不能斷定到底是不是癌細胞。」
「怎麼了?」佐枝子納悶地看著三知代。
「國平雖然年輕,但在醫師公會裡,只要有醫療糾紛的案子,縱使再棘手,他也有能力讓雙方達成和解,使事情圓滿落幕,所以那些因誤診被告上法庭的醫生個個對他感恩不盡。你們應該聽說過,之前有一位懷孕四個月的孕婦流產,醫生診治時為她注射了盤尼西林,結果導致該孕婦休克死亡。這起醫療事故鬧上了法庭,還曾引起社會廣泛的討論。那個案子就是國平負責的,最後由醫方勝訴。」
「教授,您實在太厲害了。手術只花了二十八分鐘二十秒!」第一助手語帶興奮地說。第二助手、麻醉醫師和護士們也激動得漲紅了臉,向財前投以敬佩的目光。眼瞼上滿佈汗水的財前也禁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一般外科醫生需要兩小時,即使熟練的外科醫生也需要一小時才能完成的手術,他僅花了二十八分鐘二十秒就完成了,比千葉大學小山教授所保持的記錄還快了四分四十秒!財前似乎將手術前的不悅和手術時踹第二助手一腳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取下手術口罩後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各位辛苦了。這台手術刷新了手術時間的新記錄,先將病人推進恢復室,做好充分的手術處置後,再送回病房。」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之前我曾聽過你離開大學的事,有時候,我會試著想瞭解你的想法。雖然有些人對你閒言閒語,但我覺得你在那樣的情況下仍然堅守節操,選擇離開大學,真的很偉大。有些人為了坐上國立大學教授的位子,承受常人無法想像的屈辱;也有人為了爬上教授的位子不惜耍陰謀。你當時身為副教授,眼看距離教授的職位不遠了,卻毫不留戀地選擇離開。我想,這不是單憑那種廉價的人道主義或感傷就能做到的。」都留感慨萬千地說道。
「但這件事可別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即使我知道這些情況,也會在鵜飼教授面前裝做不知情的樣子,像以前一樣對他感恩戴德,多謝他提拔我成為候選人,你們也要配合我把戲演下去。」
背後傳來洪亮的聲音,轉身一看,原來是外科主任槙和放射科的立石,他們兩人和都留、里見是近畿癌症中心早期胃癌研究小組的核心成員,四個人經常在研究會上展開激烈的討論。
然後,他又轉頭問拿著手術器材的護士:「我專用的圓頭手術刀和尖頭手術刀有沒有送來?」
「老公,難得今天可以放鬆一下,為什麼還要找佃醫生他們過來?有什麼急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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