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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寫信說……要是我不同意的話，他就……他就……不再給我生活費……」

我拉著鴻兒的手，一同走到檀香木櫃前。我打開了扣鎖，一本本古書，一支支插在木架上的毛筆展現在我們眼前。我從中找出我的綢緞荷包，在燈下打開，和鴻兒數點著我的首飾：

她盯著我望了良久。

「我知道父命難違。從前，反抗就是犯罪。現下這卻是唯一能使妳獲得幸福的途徑。要是妳父母斷絕了妳的經濟來源，我父母會幫助妳的。我們一起上大學，別怕！」

「不可能，怎麼還能有這種傻事？時代變了，當今社會，做女兒的不必再對父母俯首聽命了。」

我大吃一驚，追問她到底怎麼了，鴻兒一下子抽泣起來。

「我從來沒見過他，我父親和繼母幫我訂下了這門親和*圖*書事，下月底我就得回鄉下了。」

「妳不是商品，不是用來交換的！妳剛逃出繼母的魔爪，可不能再跳進另一個火坑！妳婆婆一定是個悍婦，叼旱煙，還抽鴉片，她會嫉妒妳比她年輕，比她有文化。她會羞辱妳，折磨妳，直到妳變得和她一樣邪惡、狠毒、可悲。妳的未來公公則更不用說了，這些鄉紳，個個都腦滿腸肥，整日裏眠花宿柳，回來時醉如爛泥，對他的老婆頤指氣使。妳丈夫無所事事，卻總也不在家。妳得跟一大幫女人朝夕相處：僕婦、廚娘、妳公公的姨太太、妳丈夫的姨太太、大姑子、小姑子……每個人都處心積慮，想討男人歡喜，想置妳於死地而後快。妳還得生兒育女。要是生了兒子，或許還能讓人敬重。要是生了女兒，那對ｍ•he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om妳可就豬狗不如了。說不定哪天一紙休書把妳趕回家，到那時妳可就成了全鎮的恥辱……」

我的母親也已不再是一個女人。她同樣在苦海中沉浮。整日裏見她撰寫父親的手稿，幫父親查找文獻。她視力日漸下降，背痛得要命。雖然這些作品永遠不會署上她的名字，她卻為此弄得精疲力竭。當父親遭同事們妒忌，被他們排擠迫害時，是母親在安撫他，保衛他。三年前，父親被他的一個女學生迷住了，母親隱忍不言。一天早上，那女孩子抱著嬰兒找上門來，私下裏母親把自己所有的體己都給了她，才讓她從此離開千風城。母親出賣了自己的靈魂換得家中的平靜。她從未流過一滴眼淚。

鴻兒不回答。

鴻兒大哭起來。

我又說：

https://www.hetubook.com.com姐姐夜珠的形象此刻又浮現在我眼前：她高翹著的雙腿纖細修長，眼睛裏閃爍著驕傲的目光。她把姐夫送給她的禮物拿給我看，那是一雙奶白色的緞子鞋，上面繡著一隻隻精緻的小蝴蝶。她繫鞋帶的手如柔荑，上面還點綴著一只珊瑚戒指。鞋中赤|裸的雙足也毫不遜色。然而。一瞬間她臉上的歡樂消失了。眼前的她面色蒼白，頭髮散亂，額角佈滿皺紋，目光呆滯，神色迷茫。她度日如年，分分秒秒都在祈禱著丈夫午夜之前能夠回家。衰老和醜陋早已侵蝕了她的身體，可她身上卻有比這些更恐怖的東西。對我而言，夜珠已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朵凋零的鮮花。

「別再哭鼻子了。在金錢和自由之間，一秒鐘都不能猶豫。快擦乾眼淚。我的東西就是妳的https://m.hetubook.com.com，別自己折磨自己了。」

我抬起了頭。

鴻兒又開始垂淚。

我也覺得氣憤之下話說重了，起身去拿了條濕毛巾來，催她拭乾淚痕，又給她倒了杯茶。

她左手支頰，手中擺弄著一只棋子，借燈光望去，我看到她眼中淚光點點。

「我媽也把她的首飾留給了我，卻被父親奪去討好他娶的女人了。」

「這傢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妳怎麼從來沒和我提起過，幹嘛把他藏起來？妳倆一定是青梅竹馬的小情人嘍？之後嘛，又在城裏重逢。他在哪兒讀書？帥不帥？妳們會住在城裏吧？起碼我希望是如此。我不明白妳為什麼要哭呢？有什麼問題嗎？」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我答道，想著鴻兒一定是在開玩笑：「妳到底選中了那一個？我認識他嗎？」

「求求妳別再說了……m.hetubook.com.com」鴻兒哽咽道。

「妳別亂說，他們總不會逼妳和一個陌生人成親吧！」

夜深了。鴻兒在我身邊安詳地睡著了。

可誰又配得上「女人」這光輝的字眼？

鴻兒下了一步「士」，突然說：

我傾聽著風聲，幾隻野貓在屋頂跑來跑去。

「和誰呢？」

「我要結婚了。」

我看著鴻兒，心中一陣難過。自從結識了晶琦和敏輝，鴻兒在我的生活中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我對舞會失去了興趣，對她的邀請也一概回絕。今天放學後，她一直陪我走回家，我卻一直心不在焉，沒理會她一路上談些什麼。

「我們鎮鎮長的小兒子。」

「把這些賣了，足夠付我倆的學費了。」

「我訂親了。」

我不禁大笑：

下課之後，鴻兒和我一塊兒回家。與父母吃過晚飯，我們就躲到我的房間裏下象棋。

鴻兒漸漸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