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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千風城中心有個廣場，中國人常聚在那兒下圍棋，這可是一奇景。棋手們坐在刻有棋盤的石桌旁，等人前來挑戰。你的北京話說得這麼棒，應該換上便裝去下一盤。」

一天下午，我去拜訪他，在他房中發現了圍棋。我們二話不說，下了起來。使我吃驚的是，平日裏看似笨拙糊塗的他下起棋來竟是如此地瀟灑靈活。他在營區中素有瘋人之譽：整天在琢磨間諜、便衣、陰謀之事。這種癡迷變成了極端的謹慎。

他搖起了頭：

「可我怎麼喬裝改扮呢？是否得在旅館中租間房子換衣服？」

「很久以來，我就對他們感興趣，卻不知怎樣接近。雖然我的情報員們彙報說這是正常活動，我卻覺得奇怪。自從抗日分子在城中暴亂，我事事留心。這些人必定是在裝腔作勢，圍棋不過是他們的障眼法，敵人一定是以下棋為藉口，在棋盤上醞釀戰術，用棋子傳遞資訊。」

他又飲下一杯清酒，接著說：

這一日，他在飯館中連飲了二十多瓶清酒，一醉不醒，鼾聲如雷。我們決定趁機戲弄他。我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將他弄醒，以禪學宗師教訓學生的口氣問道：

上尉輸棋之後請我吃飯。幾盞清酒過後，我們便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從中國政事和-圖-書，我們討論到中國文學。我忍不住炫耀我的京腔，說起中文。上尉讚歎不已，問我從那裏學到如此純正的漢語。棋手們越是棋盤上勾心鬥角，越是生活中互相信任。我毫不猶豫地向他敞開了心扉。

「所謂虛榮之虛榮者……所謂虛榮之虛榮者乃是……」

「虛榮者，空虛也；虛榮之虛榮便是雙重的空虛，所以說虛榮與虛榮相抵。靈魂之虛榮乃是死亡，靈魂之虛榮之虛榮便是生命。生死之間，我等究竟是何人？」

他猛地站起來，如飄遊墓外的孤魂野鬼，毫不理會我們的嘲笑，高聲吟誦起來：

「這一切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明天起，你可以去那間名為千鳥的日本餐館，老闆是我的人。他會借給你衣飾，告訴你怎樣騙過中國人。如今，雖然恐怖分子們大部分離城而去，他們的殘部還在到處活動，準https://m.hetubook.com.com備伺機再起。這一次，我確信能將他們一網打盡。感謝您為祖國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來吧中尉！讓我們為天皇的健康乾杯。」

「那請問上尉，何謂虛榮之虛榮？」

我這才明白，原來上尉不是開玩笑。要拒絕已經來不及了。我與他乾了一杯清酒，表示同意。實際上，上尉比我想像的還要狡詐，他的古裏古怪不過是個圈套。在我進入他的房間之前，他已瞭解我的身世，就準備讓我當他的間諜了。我在下棋時落入了他織好的網中，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假扮中國人了。

我忍住笑，繼續發問：

在我新結識的軍官中，情報處的中村上尉是最特殊的。他不近女色，喜好清淨獨居。雖然身居高位，卻樂於充當小丑的角色，有意無意地鼓勵大家與他開玩笑。

為了更好地逗弄他，我故意一字一頓地發問：

一個和圖書北平女子陪伴她的丈夫來東京求學。不久，男人死於癌症，拋下她和剛出生的嬰兒。她身無分文，又不太會日語，為了謀生四處求助。母親可憐她雇她做了保姆。這是佛祖賜給我的禮物。同其他日本家長一樣，父母對我的管教極為嚴厲。稍有小錯，就是兩個耳光。我常是雙頰發燙，眼含淚花，委屈至極地撲到我的中國乳母懷中。她會為我的不幸而流淚，把我抱在腿上，給我講述中國的奇聞軼事，讓我忘卻痛楚。中文給予我溫暖，撫慰我心靈。到了四歲，她教我讀漢書寫漢字，背誦唐詩宋詞。跟著她我學念《論語》，也讀了《紅樓夢》。當我高聲誦讀時，我的京腔常使得她喜極而泣。後來，她以同樣的溫柔愛撫帶大了我的弟妹。某天早晨，她突然失蹤了。一年後，母親殘忍地斷絕了我的希望。乳母回家鄉去了，永遠不會再來了。我的述說使上尉長歎。他將一杯清酒一飲而盡，站起身，模仿著能樂劇演和-圖-書員的樣子，以筷子當作摺扇，唱道：

他把我的問題當了真：

我被歌中的悲苦所感染，不覺鼓起掌來。上尉向我鞠躬致謝，又喝了一杯。

他默默思考，驚異嚴肅的表情引得同事哄堂大笑。

上尉面色緋紅，沉浸在想像世界中。我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吃飯飲酒，追逐女色，此為感覺之虛榮。上尉，你可知何謂靈魂之虛榮？」

他隨之轉換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