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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少女

作者:山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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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節

第八一節

他朝我微笑,卻不回答。
母親生氣了,可她的聲音依舊平靜:
「等一下!我得好好考慮,明天早上告訴你。」
「我不能再回大學讀書了。我太羞愧了。我像老鼠一樣忍辱偷生,躲避所有的朋友。街上的孩子見到我嚇得直跑。晚上我睡不著,只等著抗聯派人來幹掉我。他們用槍口指著我,讓我跪在地上。他們會說:『你辜負了組織的信任,你出賣了自己的尊嚴。我們以抗聯的名義,以中國人民的名義,以受害者家人的名義,判處你死刑……』第二天說不定我就會橫屍在這十字路口的中央,脖子上掛著塊牌子:『出賣同胞,血債血償!』」
晶琦的話激起了我的憐憫之心,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他突然死盯了我一眼,隨即撲過來抓住我的雙手,攥得我十指發痛。
「妳下午沒課。」
在英國的日子裏,母親曾一時感受到平安、幸福。姐姐常說,要不是父親堅持的話,母親也許不會回來。中國的母親都是過分溺愛孩子,母親和*圖*書卻與此截然相反。她與我們保持距離,淡然處之,很少照管我們,但又常為了些無聊小事大動肝火。母親最恨我們遲到、失禮、弄皺了書,等等。母親道:
「妳瘦了。」
「放開我!」
上學路上經過白馬寺時,我朝那株樹下望了一眼,腦海中彷彿敏輝還立在那裏。一個男人蹲在那兒。我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是晶琦!
母親緩步走了進來,坐在我面前。燈下,紅漆桌子變成黑色,光亮如鏡。我不知如何避過她的目光,就用筷子不斷地撥動著碗中的米粒。
晶琦痛哭流涕,以頭撞樹。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心一陣緊縮。她到底想說什麼呢?
「我得下完那盤圍棋。」
我實在不想去看醫生,硬著頭皮跟她說我明天沒空。
他又道:「他們的屍體被胡亂埋入了刑場北面的萬人坑。連個墳頭都沒有。」
「妳的脈息微弱紊亂,我得帶妳去看我的醫生。我很擔心妳的身體。妳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正成長,體內往往陰https://www•hetubook•com.com盛陽衰。因為這樣,祖先們才叫女孩子早早成親,讓身子快些強壯起來。」
晶琦搖頭一陣狂笑。
我回房後一頭倒在床上。這天晚上,我的血流得略為正常,我卻依舊不能安枕。黑暗中,見鴻兒披紅戴綠,鳳冠霞帔,向一個奇醜無比的男子款款施禮。她淚流滿面,仿若一位被逐出天庭的仙女,在污穢的人世清洗自己的罪孽。賓客中,一個陌生人體察出我的憂愁。他走近我,拉起我的手,用他粗糙的手掌撫平了我不安的心靈。在他身後,遠遠見敏輝倚在白馬寺前的一棵樹下,朝我微微一笑,隨即消失了。
「我平日裏太放任妳們姐倆了。這樣下去,會毀了妳們的。明天下午不許去下棋。」
「妳看不起我。我居然這麼愚蠢,希望世間有人會愛上我這個無恥小人。再見了,照顧好妳自己,忘了我吧!」
我跳下黃包車。晶琦瘦了足有二十斤。他臉上傷痕累累,鬍鬚雜亂,戴著一頂破草帽。
「我是叛徒www.hetubook•com•com。」
「我手上有兩張去內地的通行證,和我一起走吧!我們到北平上大學。我去打工養活妳,讓妳過好日子,哪怕拉黃包車我也心甘情願。明天早上八點的火車,票已經買好。跟我走吧!」
當我朝他走過去時,他後退了幾步,良久無語。他不敢與我對視,呆呆地望著一隊接連不斷地爬到樹上的螞蟻。
「只有妳還不把我當魔鬼看待。父親就盼著我快死,不讓母親見我。看到了嗎?我的額頭上寫著兩個大字:叛徒。」
「妳應該知道真相。敏輝和唐林在獄中結婚了,他們在死前山盟海誓。我們兩個人中先背叛妳的是敏輝。他欺騙了妳,我為此忿忿不平。我是為了妳才拒絕追隨他們去死。我想娶妳,保護妳。我活著是為了再見妳一面,告訴妳我愛妳。我放棄人格,用卑賤交換愛情。只想懇求妳理解!請妳不要恨我。」
「我恨你。」
他歎了口氣:
「妳怎麼穿成這樣?這是妳姐姐的旗袍,妳穿太長了。顏色也不配妳的膚色。https://m.hetubook.com.com兩個月前給妳作的那些裙子呢?」
我不敢和她頂嘴,假裝聽著。她總算站起身來:
我慢慢把左臂伸給她,用右手繼續吃飯。莫非她發現了我的秘密?
他轉過身來,絕望地看著我。
「妳的臉色很難看,讓我給妳診診脈。」
他用拳頭砸著樹幹,鮮血湧出來。
他癡癡地望著我說:
「別碰我!我是個懦夫,是行屍走肉。我什麼都招了,這比撒尿還簡單。我並不覺得羞恥。我沒想著任何人,話就從我嘴裏溜了出來,好痛快啊!」
清早醒來時,我一身疲倦,肌膚乾燥。為了取悅母親,我穿上一條新旗袍。僵硬的豎領勒著脖子。
她走到廚房的門口,回頭厲聲說:
「不用了。要麼就是明天見,要麼就是永別。」
他掙扎著。
他陰森森的嗓音聽得我一陣寒戰。
母親在家中厲色審問我:
「喝點燕窩湯吧,這能暖暖妳的血液臟腑。明天,咱們一塊兒去看劉醫生,讓他給妳開點兒藥。然後,我再領妳去美國醫院問診。西藥可以補中藥之不足。別再去和圖書千風廣場下棋了。姐姐夜珠也要回娘家來。我把妳姐倆好好調養一下。」
母親出身漢族,祖輩卻代代受清朝皇恩,有人在朝中任高官。生在富貴繈褓中,母親經歷了社會變遷,坦然地接受了家族的破落,她的心變得冷酷。她將回憶鎖在生活中最黑暗的角落,用受傷女子獨有的冷峻尊嚴來觀看這日益衰敗的世界。
我用力擺脫他:
我一陣暈眩,試著掙脫晶琦的擁抱。
我遞給他一條手帕。他又說:
「妳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晶琦溜著寺院的牆根蹣跚而去。他一瘸一拐的,拖著僵硬的左腿。我看得心中難受,把頭靠在樹幹上,閉上了眼睛。粗糙的樹皮充滿朝陽的溫暖,彷彿感到敏輝就站在我對面。
我在廚房中狂吃剩飯剩菜,胃口又好了起來。今天。我已經能忍受飯菜的味道了。
他低下頭,駝著背,手插在兜裏,慢慢走開了。
我胡亂撒了個謊,奇怪的是母親看上去居然相信了我的話。父親坐在沙發上讀報,嘴角露出謎一樣的微笑。他整晚沒同我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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