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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良久，我聽得她的衣裙簌簌作響。她起身遠去了。

她垂下頭。眼皮微微顫動。她臉上的雀斑隨著呼吸起伏有致，在夜色中宛如振翅欲飛的蝴蝶。

我歎了口氣，她的坦白證實了我多日來的猜測。從那刻起，輸贏便已不再重要。圍棋變成了與對手相會的藉口，是自己說給自己的謊言。

她又道：

「請等一下。」

「小姐，您弄錯了。我被您的聰敏吸引，同您其他的棋友沒什麼兩樣，都是匆匆過客。要是我昨天下午有什麼失禮之處的話，請您多多包涵。我向您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非常尊重m.hetubook.com.com您。忘了您剛才說的話吧，您還年輕，人心莫測，不要信任陌生人。」

她說得對。我不懂得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我戴著層層假面具，不知道我是誰。「現在，既然您已經知道了我的險惡用心，」她緩緩說道：「您可以終止這盤棋。您也可以看不起我，不再見我。您也能邀我再戰一局，一切任您定奪。」

「從我們對陣伊始，我就覺得您的手法與眾不同。我大惑不解，決意要研究您的思想。於是，在記錄棋局的紙上動了腦筋。幾日前，在回家途中，我坐在黃包車上反覆閱讀。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並不想勝過您，只想多瞭解您一些，窺視您的靈魂，鑽研您忽略了的邊邊角角。我在您心中漫遊，也許我比您還懂得您自己。」

「我馬上就要動身去內地了，您不能指望我。」

中國少女的一句話聽得我血往上湧。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她真的看穿了我的秘密？還是只想知道我姓甚名誰？我心潮澎湃，不知從何說起。

我閉上了眼睛，中國少女是這樣遙遠又是這樣貼近。

她說道：

不知自己在石椅上呆坐了多久。周圍一片漆黑，我如盲人一樣，不辨東西，也不知何去何從。黑暗使和*圖*書人忘記紀律、道德，鼓勵人背叛。然而，我卻沒勇氣改變我們的命運。

她的笑聲嚇我一大跳。

「從前，我從不想知道對手是誰。這些人坐在您的位置上，看上去都是一個模樣，只有不同的棋風將他們區分開來。昨天，我在氣韻山間第一次讀到您真正的面孔，透過您的延伸，我猜想到您來自何方：您的家鄉皚皚白雪覆蓋了大地，樹木在燃燒。每行一步，都有無數的火把。您長大後，成了巫師。您可以握住人們的手，用您的熱量治療他們的創傷，使他們忘卻饑餓和寒冷，疾病和戰爭。」

「現在這裏只有你我兩人。除了和-圖-書風兒之外，沒人偷聽到我們的談話。現在，我閉上眼睛，在黑暗中和您相對。我要向您提一個我睜眼時不敢提出的問題。告訴我，您到底是誰？」

「我？」

我聽到自己沙啞而殘酷的嗓音，一字一句像刀捅在心口上。

「我也是，我想要離開這裏。我想去北平，請您幫幫我吧！」

她的聲音顫抖起來：

但軍紀嚴肅，還是走吧。沒想到她攔住我：

不得不決定了。她請求我將幻想變為現實。這也就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我只要站起身，拉起她的手，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

「您想怎樣就怎樣。」

她一言不發。月亮在一片寧靜中升起。ｈtｔps://m.ｈeｔｕｂｏｏk.com.cｏm我聽見樹木在叫喊，也聽見了自己冰冷的聲音：

我渾身燥熱，呼吸沉重。

我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我不配這份感情。我是個間諜，我是敵人，我是中國人的劊子手。

「對不起，我愛莫能助。」

夜幕降臨，我想起了自己的間諜身份，中村上尉正在營中等我的彙報。昏暗中，中國少女依然專心下棋。我已經遲到了。可是燦爛的星空下，空曠的廣場上，只有我倆相對而坐，這種美好也許是今生最後一次。對不起，上尉，請您多等一會兒吧。

我迷惑地睜開眼。中國少女正在注視著我，她的眼神使我想起了藝妓光在請求我奪去她的童貞時的痛苦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