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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說什麼說什麼，頭兒。」

點頭他還是能做到的，不是嗎？而且，還情緒高昂。可他臉上卻顯露出深深的悲傷，他受到了震動，肯定是這樣，但此時沒有眼淚，因為他回到家裡還有妻子，還有伴侶，他妻子安然無恙了。由於約翰．考菲，她病好了，康復了，在約翰死刑執行令上簽了字的這個人可以下班回家見她了。他不必觀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可以在妻子溫暖的懷抱裡度過今晚，而約翰．考菲則得躺在縣醫院地下室的石板地面上，身體漸漸冷去，沒有朋友，無話可說，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走向黎明。就因為這些，我恨海爾。

這一次是布魯特斯來主持，由他來套頭罩，時間一到就命令范哈伊合開關。十一月二十日當晚十一點二十左右，迪恩、哈利和我一起走進牢房，約翰．考菲坐在床頭，雙手抱膝，藍色囚服衣領上沾著一小塊夾肉麵包的油漬。他透過鐵欄看著我們，看上去，他神情比我們想像的要平靜得多。我雙手冰冷，太陽穴直跳。知道他願意去死是一回事，這至少使我們有可能去完成任務，但我們還明白，是別人犯了殺人罪，我們卻要把他送上電椅，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真的？」我覺得我聽不hetubook.com.com下去了，真不行了，沒法聽下去。我快要哭出來、喊出來，不然我難過得心要碎了，一切都完結。

我一口氣說到頭，說完，哈利．特威利格向前一步，站到我身邊，伸出手。約翰一開始有點吃驚，然後笑了，握了握他的手。迪恩的臉色更加蒼白，隨後也伸出了手，「你不該受這個的，」他嗓音嘶啞，「真對不起。」

「我沒事的，」約翰說，「現在是最難受的時候，一會兒就好了。」他站起身，瑪莉給他的聖克里斯多福銀飾從襯衫裡晃了出來。

但據海爾說，波西還那樣，一言不發的，而且大家都覺得，他似乎已不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他還在印地安諾拉，「接受檢查，」海爾就這麼說的，說這句話時神祕兮兮的，但如果情況不見任何好轉，很快會讓他轉院。

「約翰，那東西得給我，」我說，「我可以再放回到你脖子上，如果你願意，但得等到……，現在得讓我拿著。」掛飾是銀的，如果傑克．范哈伊推上開關後它還貼在皮膚上，就可能把它融化滲進皮膚裡，而且即使不融化，它也會放電，在約翰的胸口留下一處焦黑的烙印。我在綠里上的那些年，差不多什麼都見過。見得m•hetubｏｏｋ.ｃｏｍ•coｍ太多，害了自己。現在我明白了。

我想要站起來，約翰拉住我的胳膊。他看著我，眼神中流露出怯意和希望，「我想起了小時候別人教我的一段禱告，」他說。「至少我覺得我想起來了。能讓我唸一下嗎？」

他身後的哈利眼神淒慘地看著我，迪恩面如紙灰。

他點點頭，「是的，頭兒，我想是的。」

「勇氣，」我想都沒想就答道。我閉上眼睛說：「我主上帝，請幫助我們完成已經開始的事情吧，約翰．考菲，他的名字聽起來像那種飲料但拼寫不同，請歡迎此人進入天堂並賜他安寧。請幫助我們用他應得的方式送他上路，不要出任何差錯。阿門。」我睜開眼睛，看看迪恩和哈利，兩人看上去好了一些。也許是因為有時間喘口氣了，但我覺得是因為我的禱告。

「約翰．考菲，作為法庭官員……」

有那麼一點恨，但已經過去了，可那真的是恨，千真萬確的恨。

「知道嗎，今天下午我睡著時做了個夢，頭兒，」他說，「我夢見了德爾的老鼠。」

「是，長官，我們盡力而為，」我說，「波西有什麼消息嗎？」他還會回來嗎？當然，這才是我想問的。他現在是不是坐在什麼地方的一處房間裡，告https://m.hetubook.com.com訴什麼人——很可能是醫生——說我們給他綁上了約束衣，把他像問題兒童（用波西的話來說就是白痴）一樣扔進禁閉室？如果是這樣，人們會相信他嗎？

「考菲情緒怎樣？」海爾當時問道。他終於扣上了大衣上最後一顆紐扣。

「頭兒，我們要祈禱什麼？」約翰問道。

反正這就是我當時的感覺。

我們一起走到我辦公室。約翰四下張望一下，沒等命令就跪了下來。

我告訴他我也不明白，上帝的行動向來神祕而不可知，該發生什麼，不該發生什麼，不是我們可以去探究的。我對他說的主要內容，都是我在讚美耶穌、上帝萬能教會裡聽來的，海爾一直在點頭，看上去有些激昂。

約翰閉起眼睛，專注地皺起眉頭。我以為會聽到諸如「現在我躺下睡覺」，或其他什麼胡編的主禱文，但卻不是。他唸出來的禱告，我以前從未聽見，後來也再沒聽見過，這倒不是說那情感，那措辭，有什麼獨特之處。

「對，」他說，「我夢見牠去了霍韋頭兒說的那個地方，那個老鼠莊園。我夢見那裡有孩子，看牠玩把戲開心得直笑！天哪！」說到這裡他自己都笑了起來，然後又變得認真了，「我夢見那兩個金髮小姑娘也在那裡hｔｔｐs://m.hetuboｏｋ•cｏm•ｃoｍ，她們也在笑呢。我抱住她們，她們的頭髮裡沒有流血，她們很好。我們都看叮噹先生推線軸，我們笑得真開心，肚子都要笑破了，頭兒。」

「真的，約翰？」我站在他左邊，哈利站在右邊，迪恩在身後，我們就這樣走上了綠里。對我來說，這是我最後一次押著犯人走在綠里上。

輪到約翰．考菲走綠里的那天晚上沒有下雷雨，倒是當地那段時間（我想，那是三〇年代）相當涼爽宜人的一夜，千萬顆星星劃過天際，農田耗盡了地力，莊稼收割完畢，籬笆樁頂蒙上了一層白霜，亮閃閃的，像套在七月玉米乾枯枝頭上的鑽石。

這時，我走進牢房，迪恩和哈利跟在後面，兩人都臉色蒼白，垂頭喪氣。「準備好了嗎，約翰？」我問道。

我在約翰身邊跪下，覺得此時出現的轉變真有點可笑：我這輩子幫過多少囚犯，使他們有勇氣走完這段路程，這一次我自己倒需要人幫助了。

「我不看這次的執行了，」他說，「柯蒂斯會在場，而且我知道，有你和布魯特斯在，考菲不用擔心了。」

當晚七點左右我最後一次見到海爾．莫斯。他在自己的辦公室，正扣著外衣紐扣。他臉色蒼白，手索索直抖，怎麼都扣不好。我差點想一把推開他的手指，親自上去幫hｔｔps://wｗw.ｈｅｔｕｂｏｏk.cｏm.com他扣一下，就像大人對小孩所做的那樣。諷刺的是，上週末詹恩和我去看瑪琳達時，瑪琳達的氣色，都要比執行約翰．考菲死刑那晚早些時候的海爾好一些。

「別這樣，」他說道。他掐著我的胳膊，笑了。接著，正如我所預料的，他拉我站了起來。

他也點點頭，走到門邊，顯得蒼老、痛苦，「如此的善良和如此的凶惡怎麼能合在同一個人身上呢？治好了我妻子的人怎麼可能去殺那兩個小姑娘呢？你弄明白了嗎？」

「那好，出去之前我還有話說。」

我用胳膊擦了擦眼睛，邊聽他唸禱告，邊想起了德爾。德爾死前也希望再說一段禱告。聖母馬利亞，上帝之母，在我們將死之時，請為我們這些罪人祈禱。「對不起，約翰。」

約翰．考菲閉上眼，雙手伸向前方，唸道：「聖嬰耶穌，溫順又溫柔，請為我這個孤兒祈禱。請給我力量，請做我的朋友，請陪我直到最後。阿門。」他睜開眼睛，準備站起身，卻仔細端詳起我來。

我點點頭，「典獄長，他好的很。」

「你就放心唸吧，」迪恩說，「有得是時間，約翰。」

他從脖子上取下鏈子，放在我手心。我把它放進衣袋，讓他走出牢房。沒必要檢查他的頭顱以確保接觸良好，導電順暢，他的腦袋和我的掌心一樣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