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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半

作者:史蒂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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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序幕

「對。」
兩周後,《美國少年》雜誌寄來了獎狀。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用掛號寄來的。獎狀上有他的名字,但字體非常花俏,讓他幾乎認不出來。在獎狀最下方,有個金色印章,上面是凸起的《美國少年》雜誌的標誌——一個平頭男孩和一個綁馬尾巴女孩狂舞的側影。
他母親把賽德抱在懷裡,吻個不停。賽德平常是個安靜而老實的男孩,彷彿從來不曾對任何事情特別感興趣過;另外,他走路時經常會自己把自己絆倒。
「割開他,」馬辛說,「割開他,我要站在這兒看。我要看血流出來。別讓我說一遍。」
布理察指指盤子:「我們在這孩子的腦袋裡發現了一隻眼睛,幾顆牙,還有幾片指甲,你認為這是他的一部分?你看到他的指甲有那一個缺了嗎?要檢查一下嗎?」
格倫.貝蒙特呆呆的望著醫師,站在他身旁的妻子用手帕摀著嘴哭起來。她哭的時候沒發出任何聲音。這種無聲的哭泣是多年下來婚姻生活磨練結果。格倫的拳頭快、狠、準,經過十二年無聲的悲傷後,縱使她真想放聲大哭,可能也哭不出來了。
他彷彿被消毒器的嘶嘶聲驚醒,抬頭看著艾伯森醫師。
布理察搖搖頭:「如果過了三十年後,我還在研究而不是打高爾夫的話,到時你再問我吧。那時我才可能會有答案。現在我只知道,我發現並且切除了一個非常獨特而罕見的腫瘤。一個良性腫瘤。為了避免麻煩,我相信孩子的父親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孩子的父親是個大蠢蛋,我無法向他解釋我幫他十一歲的兒子動了流產手術。萊斯,我們把它縫起來吧。」
每當這可怕的頭痛發作時,總伴隨著某種虛幻的聲音,這聲音只有他能聽到——聽起來彷彿有一千隻小鳥在吱吱喳喳叫著。有時,他幻想自己能看到這些鳥,並認定牠們是麻雀,這些麻雀成群聚集在電話線和屋頂上頭,就像春天和秋天常見的景象。
賽德父母和他自己都只知道,他十一歲的那年秋天,醫師從他的大腦中取出了良性腫瘤。當他想到這件事時(隨著時光流逝,他越來越少想起),只是認為自己非常幸運,還能存活下來。
「給我抽吸器,萊斯,」布理察對艾伯森說,「就是現在。我要讓你見識一下,這是你在畸形秀上面永遠看不到的。」
「保持血壓穩定,我的朋友。血壓穩定。我只要求這一點。」
人們真正的生命開始於不同的時期,這一點和他們原始的肉體相反。
布理察醫師似乎完www•hetubook•com•com全沒察覺到這些事情。他正聚精會神地通過賽德.貝蒙特頭蓋骨的切口往裡看。
賽德搖搖頭。
「這不是癌症,」布理察耐心的告訴他。他一面談話,一面繼續做事,「有許多情況下,當母親懷孕時,胎兒起初是以雙胞胎形式存在的,我的朋友。這種情形的比例可以高達十分之二。而另一個胎兒出了什麼事呢,強者吞併了弱者。」
無論難不難為情,賽德認為他母親說的並非全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為大作家,但是,他將成為一個作家,這是無庸置疑的。為什麼不呢?他擅長寫作。更重要的是,他已經開始寫了。當他得獎時,他早就寫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們不會一直因為他年紀小而不給他獎金的。他不會永遠十一歲。
「但是,即使是癌也是病人自己的一部分——」
「沒有。」賽德說,總覺得一切都神祕兮兮。
他母親帶他去看塞瓦德醫師。
九天後,賽德出院了。他的左半身非常虛弱,這狀況持續了六個月。偶爾,當他非常疲倦時,他的眼前會出現非常奇怪的閃光。
艾伯森拿起抽吸器,絲毫不管護士長擋著路,而後者連忙跳到一邊,把路讓開,同時敏捷地保持平衡,不讓工具落到地上。
「你說得對。」布理察冷冷的回答。
助理護士第一個看到它。
除了眼睛之外,他們還發現了一個鼻孔的一部分,三片指甲,兩顆牙齒。其中一顆牙齒還有個洞。當布理察用針狀手術刀先刺穿,而後切除那隻眼睛時,它仍持續眨動到最後一秒。從探索到切除,整個手術僅僅用了二十七分鐘。五塊血淋林的肉球被扔進不鏽鋼盤子中;這盤子和手術工具的盤子一起並排放在賽德剃光的頭旁。
「那麼來吧。這可是值得告訴你孫子的稀奇事。不過得快點。」
一九六〇年,發生的第二件事始於八月。那時,他開始頭疼。起初並不厲害,只是太陽穴和前額隱隱作痛,但九月初開學時,它開始變成接二連三的痛苦。當頭痛發作時,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躺在黑暗的房間中等死。到了九月底時,他開始希望自己能夠依賴死亡一了百了。十月中旬,頭痛則加劇到他開始害怕自己死不了的程度。
洛林看著時,布理察轉向艾伯森。「我需要鋸子,」他說,「我要把他的頭再切開點,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用探針探查。我不確定是否能把它全挖出來,但我會盡力的。」
「我要抽吸器,」他厲聲說,瞪了護士長一眼,「你他媽的在幹嘛?玩https://m.hetubook.com.com星期天的紐約時報填字遊戲?把那些工具拿過來!」
——喬治.史塔克,《馬辛的方式》
「是,醫師。」
「血壓目前維持在六十八點五,醫師。非常穩定。」
賽德.貝蒙特是個小男孩,他出生在紐澤西州貝根菲爾德市的里傑威,他真正的生活開始於一九六〇年。那年,有兩件事在他身上發生。第一件事決定了他的一生,而第二件事卻幾乎結束了他的一生。那年,賽德.貝蒙特十一歲。
「對。我們也得一起被他拖下水去。」格倫.貝蒙特說。
艾伯森醫師用他穿拖鞋的腳踢了護士長一下:「請記住你現在在哪裡。」
「那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艾伯森問。
離萬聖節還有四天時,雪拉.貝蒙特聽到一個男孩大聲叫喊的聲音;而賽德每天早上都和這男孩一起等校車。她從廚房窗口往外望,看見她兒子躺在家用車道上,全身痙攣。他的午餐盒就落在一旁,裡面的水果和三明治全灑在路邊。她跑了出去,支開那個男孩,然後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連碰都不敢碰他。
「格倫——」
從硬腦膜光滑的表面,突露出一隻畸形的瞎眼。大腦輕輕顫動,而眼睛隨之顫抖,看來彷彿是在使勁對他們眨著眼。正是這副眨眼的模樣嚇得助理護士逃出手術室。
「一年前,這些組織只能在顯微鏡下看到,現在,某種東西使它又活躍起來。在貝蒙特太太分娩前至少一個月左右,被吞併那方的生理時鐘就應該停止了,而不知怎麼搞的,他的生理時鐘又被上緊發條……於是這該死的玩意又開始成長了。在賽德身上發生的一切其實並不詭異,單是頭顱內壓力就足以引起這孩子的頭疼和痙攣。」
「你覺得這樣有趣嗎,孩子?」
「你的小鳥呢?當你看著手電筒的光時,聽到牠們的叫聲了嗎?」
賽德搖搖頭。
「那麼他到底怎麼了?」雪拉小心翼翼地問。
布理察醫師說,「如果你的意思是指他生病了,這倒沒錯。但你若是以為他得的是癲癇,那我敢肯定絕對不是。如果賽德真得了癲癇,你們根本不需要一個醫師來告訴你們。只要你們家的電視畫面開始閃動,他就會在客廳的地毯上亂滾一通了。」
那年一月,《美國少年》雜誌舉辦了一次寫作比賽,他寄去了一篇短篇小說。六月,他收到雜誌編輯們寄來的一封信,信中說和*圖*書,他獲得了本次比賽小說類的榮譽提名獎。信中還說,評委們本來準備給他第二名的,但在他的報名表上發現,他比規定中的參賽年齡小了兩歲,還不能算是名副其實的「美國少年」。但是,編輯們說,他的短篇小說《瑪蒂家外》是一篇非常成功的作品,因此向他道賀。
「我不想這麼說,貝蒙特先生,但我認為的確有必要動手術。」他想:(如果真的有上帝,而祂真的用自己的形象塑造了我們,那麼,我真不知道偽什麼世界上有如此多像這傢伙一樣的混帳,而這些混帳還掌握著別人的命運。)
「哦,天哪,我的天哪。」他向後退縮一下,然後又俯身向前。在他面罩上的眼鏡後方,他的雙眼睜得老大,充滿了驚訝,「這是什麼?」
「我認為我們已經清乾淨了,」布理察最後說,「所有的外來組織似乎都和發育不全的神經中樞連在一起。就算還有別的東西,但我猜我們應該已經成功地解決它了。」
他繼續寫作,自信日益增加,文章也越來越好。當他生命真正開始的六年後,他賣給《美國少年》他的第一部小說。此後,他再也未曾回首往事。
「我老婆說他看起來又發作了。」格倫說。
麻醉師洛林醫師說:「我可以看一下嗎,布理察醫師?」
「啥也不是,」布理察說,「這曾是一個有生命的一部分。現在它除了製造麻煩,就什麼也不是了。正好,我們能夠對付。」
她開始撿拾工具。呼吸急促,明顯地處於緊張狀態中;但好在她仍能夠控制住自己。
接著,他又高興地對護士長補充了一句:「我要把那個從這裡逃走的蠢女人開除。請把這記下來。」
布理察轉向燈箱上放著的X光片。「這是什麼呢?」他回答,輕輕敲著劃圈的地方,「突然的頭痛,在此之前又沒有任何徵兆,這表示你兒子有一個腦瘤,這腦瘤可能還很小,也可能只是良性的。」
「我認為是偏頭疼,」塞瓦德醫師告訴他們,「在這麼小的孩子身上很罕見,但也不是完全沒見過。而且,他好像很……敏感。」
她的尖叫聲刺耳。在手術室中的前十五分鐘,唯一的聲音就是布理察醫師的低語聲、龐大消毒器的嘶嘶聲,還有鋸子急促的嗡嗡作聲。
「是,醫師。」
「有聞到什麼東西的味道嗎?像是腐爛的水果或燒焦的布條?」
布理察看著麻醉師。
「你覺得頭暈嗎?有要昏倒的感覺嗎?」

「難以置信,」他低聲說,「真m.hetubook.com.com是令人難以置信。我只在教科書上看到過這種事情。要不是我親眼看到——」
布理察替賽德照了X光,也仔細地觀察過。他給貝蒙特夫婦看X光片,並叫他們仔細看著用黃色蠟筆劃圈的部位,那裡有個模糊的陰影。
她用一個新的盤子把工具端過來。
「但是……這怎麼可能,如果孩子仍然活著的話?我的意思是說,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不是嗎?」洛林困惑地問。
「隨你高興怎麼講,反正這經常發生。在醫學會議上,他們總是提起聲納留聲設備,如果他們真的生產出這種設備,我們就可以發現這種事有多頻繁。但是,不管這事發生的比例有多高,今天我們所看到的一切仍非常罕見。這男孩的兄弟沒有完全被吸收。就正好留在他的前額葉中。它也有可能留在他的直腸、脾臟,甚至他的脊髓中等等。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能看到這種東西的只有驗屍時的病理學家。我可從沒聽說誰因為外來組織而送死。」
「這裡,」他說,「你們覺得這是什麼?」
「跟我說實話,醫師,總共要花多少錢?」
「是神經病,」當賽德來到外面的候診室時,他父親說,「這孩子他媽的神經有問題。」
手術後,那種奇怪的、像一大群麻雀展翅高飛時的叫聲再也沒出現過。
「當我沒說。你不折騰他的時候,也許這位大作家可以幫我跑跑腿,買些啤酒。」
他母親買了臺二手的雷明頓32型打字機送他,作為祝他康復的禮物。每天睡前,當他坐在打字機前推敲遣詞用句或是構思情節時,那奇怪的光芒時常會出現。最後,連這些閃光也消失了。
塞瓦德醫師用檢目鏡檢查他的眼睛,然後搖了搖頭。接著,他拉上窗簾,叫賽德看著白色的牆壁。他用一個手電筒忽明忽暗地對著牆劃圈,賽德則動也不動地看著。
「他的狀況穩定嗎?」
「也許有朝一日會有治療的方法。至於現在嘛,恐怕他只得忍受這折磨了。」
他母親沒再說些什麼……但她自己花錢請人將信和獎狀錶了框,釘在他床頭上方的牆上。當親戚和其他人來訪時,她總是帶他們去看它。她告訴他們說,賽德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個大作家。她一直認為他註定要成為一個大人物,這獎狀則是第一個徵兆。這些話使賽德感到很難為情,但他太愛他母親了,不願意告訴她自己的感受。
「吞併?你是說它把它吃了?」洛林問,他的臉看起來有些和*圖*書發青,「我們在這裡談的是子宮內的食人族嗎?」
「天哪,這是什麼?」艾伯森又問。
「是,醫師。」
如果瑞德先生開的那臺黃色校車晚點的話,賽德可能就會這麼死在路旁。但瑞德先生曾在南韓當過醫師。他將男孩的頭往後扳,這樣賽德才不會被自己的舌頭堵住氣管窒息而死。他被救護車送往貝根菲爾德市醫院,恰巧休.布理察醫師在急診室喝咖啡聊天,這時男孩被推了進來。而休.布理察正好是紐澤西最好的神經外科醫師。
格倫低著頭,眉頭皺成一團,陷入沉思之中,他沉默了許久。最後,他抬起頭,問了最使他苦惱的問題。
萊斯.艾伯森現在接下了護士長的工作,他把剛消過毒的探針放到布理察帶手套的手中。布理察一邊輕輕哼著歌,一邊敏捷的動手術;偶爾看看探針頂端的鏡子。大多靠觸覺行事。而艾伯森後來告訴別人,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嚇人的手術。
她跌跌撞撞的向後退去,撞翻了一個圓盤,這圓盤上整齊的放著幾十種手術工具。盤子摔到地上,發出響亮的叮噹聲,接著又是一陣較小的叮噹響。
「這是不是指你要切開他的腦袋瓜?」格倫以他一貫的無禮態度問。
艾伯森用抽吸器將血清開。監視器穩定而單調地嘟嘟作響。接著,他倒抽一口涼氣,覺得好像有什麼人在他肚子上猛地來上一拳。
因為許多在童年做過大腦手術的人都送了命。
「的確如此。」雪拉.貝蒙特有點驕傲地說。
「如果真他媽的那麼好,他們幹啥不給點獎金呢?」他靠在安樂椅上抱怨道。
賽德.貝蒙特的大腦呈現貝殼外緣的那種顏色——稍帶點玫瑰色的灰。
他父親無動於衷。
「沒有。」
「好,他母親說他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威廉.莎士比亞,所以盡量保持下去。萊斯,用抽吸器——別搞出什麼差錯!」
「把這些工具拿去消毒,」艾伯森說,「快點,快點。」
「對,」洛林醫師說,「但這到底為什麼會發生?」
但是,這不是神經病,也不是偏頭疼,事情尚未結束。
「我想你已經看到了,」布理察說,「你需要時間冷靜。我曾經讀過相關文獻,但從來沒想到真的看見。」
「我們他媽的怎麼知道?」格倫.貝蒙特問,「你才是操他媽的醫師。」
她立即轉過身,看也不看手術室的門;門被希拉蕊用力推開,她一路尖叫著衝了出去,像是一輛瘋狂逃竄的消防車。
「希拉蕊!」護士長怒吼著。她的聲音充滿震驚與憤怒。她簡直氣昏了頭,以至於像要去追那逃走的護士似地邁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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