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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勒的名單

作者:湯瑪斯.肯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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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奧斯卡在童年時代就聽說過這個具有濃厚德國文化色彩的布瑞恩利茲鄉村。從這個鄉村的名稱就可以感覺到鮮明的種族特質,就像茲維陶的捷克名稱是茲威塔瓦一般,如果用捷克語來稱呼的話,這個地名將會成為波爾尼尼克。布瑞恩利茲的居民並不會歡迎一千多名猶太鄰居。而在這個戰爭將近結束的時候,霍夫曼工廠所雇用的茲維陶人也不會願意讓卑劣的猶太人汙染他們這塊處於窮鄉僻壤的鄉村工業世外桃源。
馬德瑞西是個正直善良的慷慨人物。日後人們將會以尊敬的口吻推許他為一位難得的正義之士。他只是無法相信摩拉維亞計劃果真能夠解救猶太人的生命。而根據所有的跡象顯示,他若是對這個計劃懷抱著強烈的希望,他必然會毫不遲疑地展開行動。
潘波在黑衫隊營房下的地牢中度過了整整兩星期生不如死的悲慘日子。他並未遭受到酷刑的折磨,但弗洛拉夫的調查人員和兩位黑衫隊法官卻輪番上陣,對他展開如馬拉松般的長期偵訊。他認為自己可以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那個恐怖的結論:最安全的作法就是立刻槍斃他。某一天,當他們再度審問他普拉佐應變計劃的內容時,他忍不住開口對他的審問者說:「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兒?監獄就是監獄。橫豎我已經被判了死刑了。」這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冒險作法,在提出這個議題之後,官員必然會立刻作出決定,不是讓他離開監獄,就是賞給他一顆子彈。在審訊結束之後,他提心吊膽地在牢房中待了幾個小時,最後牢房的大門終於敞開了。黑衫隊將他押出監獄,讓他回到了自己的營房之中。然而這自然並不是他最後一次因哥德司令官的劣跡而接受調查小組的偵訊。
阿蒙被逮捕之後,他的屬下似乎都抱著觀望的態度,並未給予他任何援助。他們都非常謹慎小心。那個曾吞下司令官無數美酒的醉鬼伯西告訴阿蒙的愛將約翰,企圖賄賂這些吃了秤鉈鐵了心的V部門調查官員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舉動,因此他們最好還是別管這門閒事。而那些對阿蒙愛護有加的長官現在可說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謝爾納已被上級派去攻打游擊隊,而他最後將會在尼波羅米斯森林中慘死於游擊隊突襲行動的槍火之下。阿蒙現在已落在這些從未到哥德別墅中參加晚宴的奧蘭寧堡官員手中——然而,就算他們曾經見識過哥德晚宴的奢華氣象,他們的反應不是大為震驚,就是升起了一股難以遏止的危險妒火。
如果馬德瑞西同意與奧斯卡一同遷移到摩拉維亞,這份名單的人數將會大量增加。因此奧斯卡不斷地在提西身上下功夫,要這位盟友替他在馬德瑞西耳邊讚揚遷移的種種好處。某些與提西關係密切的馬德瑞西工人都知道奧斯卡正在編篡一份重要名單,而他們可以想辦法將自己的名字列入名單之中。提西明確地對他們表示:你們必須不計代價地讓自己列入名單。在普拉佐堆積如山的公文中,只有奧斯卡的十二頁名單才是能為他們提供生存保障的唯一管道。
這是奧斯卡與斯特恩之間的良好默契所導致的絕佳成果,而他們日後也將會以同樣的方式創造出許多化解危機的有效手段。
但馬德瑞西仍然無法決定是否該與奧斯卡結為同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將他的三千名勞工列入奧斯卡的名單之中。
波德克.費佛伯格是從一個叫作漢斯.謝瑞伯的黑衫隊員那兒聽到了辛德勒名單的消息。謝瑞伯是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而他就像普拉佐其他的黑衫隊員一般地殘酷不仁,但費佛伯格卻在偶然的機會下成為他所特別偏愛的囚犯,在當時的黑衫隊體制中,大部分的黑衫隊員都會與某個特定囚犯建立起一種奇特的友誼。事實上,他們兩人可說是不打不相識,某一天,身為營房囚犯領導的費佛伯格帶領一組囚犯進行擦拭窗戶的工作。謝瑞伯前來視察他們的工作成果,吹毛求疵地在窗戶上發現到一個小汙點,於是他立刻開始對波德克吹鬍子瞪眼睛地大發雷霆,而囚犯們都知道此種憤怒謾罵通常是立即處決行動的前奏曲。費佛伯格不由得惱羞成怒,忿忿地告訴謝瑞伯,他們兩人都知道他並沒有故意敷衍偷懶,已經努力地將窗戶擦得光可鑑人,而如果謝瑞伯只是要找藉口槍斃他的話,那就請便,別再囉哩囉嗦地浪費時間。相當矛盾地,波德克的怒火竟然使謝瑞伯感到十分有趣,因此他不但放過了波德克,此後還經常停在費佛伯格面前噓寒問暖,關切地詢問他們夫妻倆的生活情形,有時甚至還塞給波德克一個蘋果,要他拿給米拉吃。在一九四四年夏季,當米拉被列入送往波羅的海沿岸的恐怖司圖霍夫集中營的名單時,波德克曾經絕望地向謝瑞伯請求援助。於是,在米拉已經排隊準備登上牛車的時候,謝瑞伯突然出現,手中揮舞著一張文件高聲喊叫她的名字,及時解救了米拉的生命。而在某個週日,他醉醺醺地來到費佛伯格的營房,無法自制地在波德克與幾個囚犯面前低聲啜泣,懺悔自己在普拉佐所做的種種「恐怖至極的事情」。他表示,他準備到東方前線打仗,來為自己的血腥罪行贖罪。而在最後的時刻來臨時,他果然實現了他的諾言。
然而他並未向奧斯卡解釋他心中的想法。他需要考慮一段時間。但真正使他猶豫不決的卻是他心中那種難以對奧斯卡表明的疑懼:他十分害怕與奧斯卡這般輕率魯莽,如魔鬼一般的人物共同分享工廠設備。
這幅景象使馬德瑞西相當心動,但他並沒有立刻同意奧斯卡的要求。他可以明顯地看出,雖然那場曾投注下國家無數人力物力的偉大戰爭已一敗塗地,但黑衫隊體系並未因此而改變了頑強的作風,反而比過去還要難纏。他深信在未來幾個月中,普拉佐的所有囚犯將會陸陸續續地慘死在西方的殘酷集中營中,而不幸地是,他的推測果然變成了血淋淋的事實。如果說奧斯卡懷抱著如著魔般的頑固態度,那麼黑衫隊總辦公室與他們那些第一流的地方性工作人員——集中營的司令官——事實上也是同樣地頑固瘋狂。
某個不知名的告密者向官方告發了阿蒙的罪行。或許是某個眼hetubook•com.com紅的低階官員,也有可能是某個曾到過阿蒙別墅,並對阿蒙驕奢淫佚的作風大為震驚的重要市民。一個名叫伊克爾特的資深黑衫隊調查員已開始詳細檢查阿蒙的經濟交易。阿蒙在陽臺上的殘酷屠殺行為並不在伊克爾特的調查範圍之內。侵吞公款、黑市交易,以及某些黑衫隊屬下對阿蒙苛刻作風的指控才是這次調查的重點。
烏瑞.貝耶斯基與摩西.貝耶斯基兄弟也以機械安裝工人與繪圖員的身分列入了辛德勒的勞工名單。烏瑞是一位武器專家,而摩西則是偽造證件的能手。當時這份名單的詳細內容籠罩於一團朦朧的迷霧之中,因此囚犯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何種才能而蒙受到這份難得的恩寵。
奇洛威或許可以為你們提供一些證據,她告訴他們。但奇洛威已經死了。
如果奧斯卡需要一個遷移計劃的合理證明,這些不知名的澳洲人正好為他帶來了一個有用的藉口。這些來自於遙遠的澳洲鄉下的無名男人千里迢迢趕到這兒來,完全是為了要提早結束克拉科夫的生命。他立刻打電話到東向鐵路局長格爾提斯的辦公室,邀請一位負責管理火車的官員與他共進晚餐,商討德國琺瑯器工廠未來借用無頂平板貨車的計劃。
透過藍上校的關係,奧斯卡見到了一位在位於班德勒街的軍方最高指揮部疏散委員會中工作的官員。這位官員表示,原則上,疏散委員會應該會同意奧斯卡的申請。但這個計劃卻會遇到一個相當麻煩的阻礙。那位在里伯瑞克城堡中統治摩拉維亞政局的高利特爾行政長官曾下令禁止任何人在他的統治區內成立猶太勞工營。直到目前為止,黑衫隊或是軍方督察團都無法使他撤銷這道禁令。至於要如何打破這個僵局,奧斯卡可以前去詢問軍方督察團的一位中年工程師,一個叫做薩斯姆斯的男人。薩斯姆斯也可以告訴奧斯卡摩拉維亞地區目前有哪些適於重新安置的地點。在這段時間之中,疏散委員會將會樂於給予辛德勒先生一切必要的援助。「但你應該可以理解,基於他們目前所面臨的重大壓力,以及緊迫戰局對他們的生活所造成的重大影響,如果你能體貼地表示出一點兒心意的話,他們必然會在短時間之內給予你滿意的答覆。我們這些可憐的市民缺少火腿、香菸、酒、衣物布料、咖啡……這一類的生活用品。」
在阿蒙被捕下獄的時候,人們或許會感到十分驚訝,無法相信黑衫隊——或是德國國安局V部門的官員——竟然會逮捕像哥德上尉這般具有利用價值的僕人。但黑衫隊早已開始調查布肯渥德集中營中的不法行為,並企圖為當地的柯西司令官羅織罪名。他們甚至無所不用其極地蒐羅罪證,想要找到逮捕著名的魯道夫.哈斯的藉口,並對一個維也納猶太女人展開嚴厲的偵訊,懷疑這個女人腹中胎兒的父親就是這位集中營體系中的明星人物。因此當黑衫隊毫不容情地在公寓中展開搜查行動時,那個氣得連連跳腳的哥德司令官顯然並沒有多少脫罪的機會。
日後每當人們討論到辛德勒的驚人事跡時,某些仍然活在世上的奧斯卡友人們總是茫然地連連眨眼搖頭,以一種幾近於精密數學論證的方式,試圖搜尋引起他狂熱營救行動的種種動機。但辛德勒猶太人最常出現的觀點仍然是:「我實在是搞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於是他們開始天馬行空地揣測:這是因為奧斯卡是個賭徒,是個感情用事的性情中人,他熱愛那種存在於善行義舉中的坦率單純特性;因為奧斯卡具有無政府主義者的氣質,他喜好嘲弄威權體制;因為在他那放縱享樂的花|花|公|子外表下,隱藏著一種不容侵犯的高貴人性情操,使他深深為人類的殘酷作為所激怒,使他必須不計代價地去抵抗所有的暴行,並且絕不向困難重重的逆境低頭。但這些詮釋並不能減少、增加,或是解釋,奧斯卡在一九四四年秋季準備為依馬利亞畢業生提供一個最後的避難所時,所表現出的那種頑固堅強的決心。
這位官員似乎認為奧斯卡身邊隨時帶著全波蘭境內一半的戰前奢侈品。但事實上,為了替這些疏散委員會的紳士們準備禮物,奧斯卡必須焦頭爛額地四處奔走,以柏林黑市的驚人高價購買精美的禮品。阿德隆旅館櫃檯服務部的一位老紳士可以以打折的價錢為辛德勒先生弄到上好的荷蘭杜松子酒,大約是一瓶八十馬克。但要作為打點官員的賄賂,至少要每人一打才送得出手。咖啡就像黃金一般地珍貴,高級的哈瓦那咖啡的價錢更是高得離譜。但奧斯卡還是咬著牙買了大量的哈瓦那咖啡放入禮品籃中。如果這些獅子大開口的官員要改變摩拉維亞行政長官的心意的話,他們或許會需要一個馬力十足的火車頭。
而奧斯卡名單的編篡歷史再度籠罩於一團適於神話傳說的濃厚迷霧之中。這層迷霧與名單的存在與否並無任何關聯——人們至今仍然可以在亞德瓦歇姆的資料館中看到一份影本。人們可以在這份名單上清楚地看到奧斯卡與提西兩人依靠個人的記憶,在最後幾分鐘之內在正式文件上所加入的囚犯姓名。名單上的姓名十分清晰明確。但這份名單的詳細編篡過程卻激起了許多神話傳說。而問題是在於當時囚犯們對於這份名單懷抱著一股極端強烈的渴望,而此種如熱病般的激狂情緒模糊了他們原本應該十分精確的記憶。這份名單能帶給人們最大的利益。這份名單就是生命。在那幾頁薄薄的紙張旁邊環繞著一道難以橫越的鴻溝。
當時奧斯卡已來到特魯波這個商業城拜訪薩斯姆斯工程師。他特地準備了一些上等美酒與昂貴的鑽石,但這位工程師卻不需要這些貴重的禮物。薩斯姆斯對奧斯卡表示,他已經向摩拉維亞政府提出建議,請他們允許企業家在靠近摩拉維亞邊境的城市中設立一些小猶太勞工營,來為軍方督察團製造必要的軍需品。而這些勞工營自然是屬於奧希維或是葛羅斯─和_圖_書羅森這兩個大集中營的管轄範圍之內。這兩個龐大集中營的勢力範圍橫跨過波蘭與捷克斯拉夫的邊界地帶。但這些小勞工營的囚犯們的處境相當安全,不至於毫無來由地陳屍在奧希維的廣大墳場之中。然而到目前為止,薩斯姆斯的工作仍然沒有任何進展。里伯瑞克城堡中的統治者蠻橫地拒絕了他的建議。他過去並沒有任何可以打破此種僵局的有效工具。但這個奧斯卡——以及藍上校與疏散委員會的紳士們所給予奧斯卡的大力支持——可能就是他期待已久的有效工具。
麥克.威謝爾特博士是過去的猶太社區自助會的會長,而現在這個機構已改名為猶太救濟部門。普拉佐當局為了達到掩飾性的目的,而允許威謝爾特與他的救濟部門繼續進行他們的工作,但他們之所以能夠安全地在殘酷的集中營中生存下去,部分也是因為威謝爾特個人與德國紅十字會的深厚淵源。雖然許多波蘭猶太囚犯並不是十分信任這位會長的操守,雖然囚犯們的懷疑將會在戰後使得威謝爾特進入法庭接受審判——他最後將會被無罪開釋——但也只有威謝爾特能夠在短時間之內將價值五萬波蘭幣的麵包運入普拉佐勞工營中。
薩斯姆斯告訴奧斯卡,茲維陶的民眾正準備撰寫一封告密信函向軍方督察團檢舉奧斯卡經營黑市買賣的不當罪行。如果他們寫信給我的話,薩斯姆斯表示,我可以跟你打賭,摩拉維亞的警察局長奧圖.拉希中校必然也會收到一封一模一樣的告密信函。你應該立刻前去拜望拉希,讓他知道你是一個多麼迷人的可親人物。
斯特恩與奧斯卡隨即天南地北地繼續閒聊。對他們兩人來說,五萬波蘭幣的話題只不過是一段簡短前奏曲,不久之後,他們就開始談論這段動蕩不安的危急時刻,想像阿蒙在弗洛拉夫的獄中歲月。在一個星期之內,威謝爾特就成功地將他在城中買到的黑市麵包藏在裝運布料、煤炭與鐵片的運貨車下面,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入了勞工營中。在短短一天之內,麵包的價格就迅速回復正常。
奧斯卡日後估計,他當時大約花了十萬德國馬克——將近四萬美金——購買賄賂禮品,才能完成移居布瑞恩利茲的計劃。某些辛德勒猶太人將會認為這筆數目實在是龐大得令人無法置信,但也有某些人將會不以為然地連連搖頭:「不對,絕對不止!他當時絕對不止是花了十萬德國馬克。」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波德克問。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專業警察,因此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終於了解到除了哥德別墅中那些精緻昂貴的餐點之外,這個小女僕並不能提供他們任何有力的罪行證據。他們原本可以詢問造成她身上那些驚人傷疤的原因,但他們知道官方並不能以虐待狂的罪名除去阿蒙。他們過去在調查薩希森毫森集中營的酷虐罪行時,狼狽地被當地的武裝警衛轟出了營房。同時,他們雖然曾在布肯渥德集中營中發現到重要的人證,一個黑衫隊員願意出面指證司令官的不法行為,但不久之後,這個告密者就不明不白地慘死於牢房之中。黑衫隊調查小組的組長命令屬下將他們在這個黑衫隊員胃中所發現的毒藥的樣品灌入四名俄羅斯囚犯口中。然後他神色漠然地望著這四名不幸囚犯慘死在他的面前,而他用以指控當地司令官與營區醫生的證據也就此消失無蹤。就算他最後還是以謀殺與虐待行為的罪名而提出指控,那仍然是一種十分古怪的正義。同時,危機意識已使得營區內的所有官員摒除一切私人恩怨,因共同利益而形成團結陣線,並大力撲滅所有可能對他們造成不利的證人。因此V部門的調查人員並未浪費時間詢問造成海倫身上瘀傷的原因。他們將調查目標鎖定在阿蒙侵吞公產的詐欺罪行,而海倫最後終於擺脫了偵訊行動的騷擾。
他們將阿蒙押到弗洛拉夫,暫時將他囚禁在黑衫隊監獄中等待接受調查與審判。但他們顯然對普拉佐勞工營的狀況一無所知,甚至來到哥德別墅中偵訊海倫.賀希,懷疑她是阿蒙詐欺罪行的幫兇。在接下來這段日子中,每隔兩個星期,他們就會將海倫押到黑衫隊營房下面的地牢中接受偵訊。他們如疲勞轟炸般地質問她種種關於哥德黑市交易的問題——誰是他的經紀人,他如何管理普拉佐營區中的珠寶店、裁縫店與裝潢家具工廠。她並未遭受到嚴刑拷打,也沒有任何人對她提出恐嚇。但他們理所當然地將海倫視為阿蒙的黨羽卻使她感受到巨大的痛苦與折磨。如果海倫曾經在腦海中編織過一種渺茫而燦爛的拯救遠景,她也絕對不敢夢想阿蒙竟然會被他自己的同志逮捕。但當黑衫隊在偵訊室中企圖證明她是阿蒙的罪行同謀者時,她不禁感覺到自己快被逼得發狂了。
「你要是想列入名單之中,」郭德伯格說,這個突然獲得龐大權力的人展現出小人得志的卑鄙面孔,「就得付出鑽石作為代價。」
除此之外,這場宴會還有著一股急切緊張的氣氛,這是因為辛德勒必須在當天夜晚交出那份決定囚犯生死的重要名單。這是每一位生還者的普拉佐故事版本中皆會提及的事件。但這些遠離權力中心的卑微囚犯們必然是根據奧斯卡所提供的第一手資料,才能繪聲繪影地轉述與誇大這個事件,而奧斯卡本身就是個愛好加油添醋的修飾故事能手。然而在一九六〇年代初期時,沉默穩重的提西卻親口證實了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或許普拉佐的新任臨時司令官布希納上尉曾經對奧斯卡提出警告:「別再鬼混了,奧斯卡!我們必須儘快結束文件與轉運工作。」或許當時他們面臨到來自於東向鐵路局的限期壓力,如果不儘快完成必要手續的話,他們就無法獲得足夠的運輸工具。
米特克.潘波同樣也是調查小組的重要目標。但他具有足夠的智慧,並未向這些調查人員提到太多關於阿蒙的私人事跡,更不曾吐露出司令官那些違反人性的殘酷暴行。他只聽到過一些阿蒙詐欺行為的傳言。他一板一眼地扮演一個客觀中立而又舉止合宜的備用打字員。「司令官先生並不會跟我討論這一類的事。」他不斷地辯解。但在他那完美無瑕的表演之下,他也像和*圖*書海倫.賀希一般地遭受到強烈疑懼的折磨。如果世上果真有著一個能帶給他一線生機的事件,那必然就是逮捕阿蒙的行動。因為只有在阿蒙消失之後,他才能獲得生存的保證:他知道當俄羅斯軍隊攻陷塔爾諾之後,阿蒙將會吩咐他完成最後幾封信件,然後毫不遲疑地消滅這個看過太多機密文件的打字員。因此,米特克最擔心的是他們很快就會將阿蒙無罪開釋。
薩斯姆斯的辦公室中有一張詳列著適於重新安置戰區工廠的地點表。在奧斯卡的家鄉茲維陶附近,在布瑞恩利茲鄉村邊緣,有一個相當理想的大紡織工廠,這家工廠的老闆是一對來自於維也納的霍夫曼兄弟。他們原先是在家鄉經營奶油與乳酪生意,但卻為了開創新事業(就像奧斯卡前往克拉科夫發展一般)而來到遠離戰火的蘇德臺地區,並在當地成為了飛黃騰達的紡織業大亨。這家工廠有一整棟空著的附屬建築,目前是作為存放報廢紡織機器的倉庫。這個地點可以利用茲維陶的鐵路車站來進行轉運工作,而奧斯卡的妹夫就是當地鐵路局中負責管理貨物轉運站的重要官員。這對兄弟是名聲狼藉的奸商,薩斯姆斯微笑地對奧斯卡說。他們與當地政府的關係十分良好——郡議會與地區首長都是他們的幕後支持者。但你有位高權重的藍上校作為後盾。我立刻就可以為你寫一封信寄到柏林,薩斯姆斯保證,推薦你使用霍夫曼的附屬建築。
就在奧斯卡忙著進行協商工作的時候,阿蒙.哥德突然被捕下獄。
當黑衫隊展開逮捕行動的時候,阿蒙正在維也納探訪他的出版家父親。黑衫隊同時也闖入了阿蒙在維也納的公寓之中,並在屋中發現了一筆藏在隱祕之處的鉅額錢財,大約有八萬德國馬克,而阿蒙無法提出合理可信的理由來解釋這筆錢財的來源。他們同時也在天花板夾層中找到了大約一百萬根香菸。阿蒙的維也納公寓似乎並不是個暫時棲腳處,而是一個專門私藏贓款財物的龐大倉庫。
某些名字列在上面的生還者日後表示,在那段生死未卜的歲月中,官員們曾在哥德的別墅中舉辦了一場宴會,黑衫隊員與企業家們共聚一堂,緬懷他們過去在這兒所度過的美好時光。某些人甚至相信哥德當時也出現在別墅之中,但黑衫隊並沒有保釋外出的規定,因此這必然是一種一廂情願的幻想。其他人則認為這場宴會的地點是在依馬利亞的奧斯卡公寓中。在過去兩年之中,奧斯卡經常在他的公寓中舉辦第一流的狂歡宴會。一位逃過浩劫的依馬利亞囚犯至今仍然記得,當他在一九四四年初的某個夜晚負責在工廠外面值夜的時候,奧斯卡突然在一點左右離開他的公寓,逃離樓上喧鬧的人群,將兩個蛋糕、兩百根香菸,以及一瓶上等美酒交到他手中,要他拿去慰勞他的朋友與其他守夜人。
那些僥倖保全性命的馬德瑞西囚犯們日後在提到這位企業家時,總是流露出一股誠摯的敬意。他無視於官方的規定,慷慨地運用自己的財富,冒險將無數的麵包與雞肉私運入他的工廠倉庫之中。在一般的情況之下,人們總是認為馬德瑞西遠比奧斯卡穩重可靠。他並不像奧斯卡那麼地浮誇不實,也不會輕易陷入如著魔般的瘋狂信念之中。他從未遭遇到被逮捕下獄的危險處境。但對他來說,人道善行遠比安全重要,同時,若不是靠著他非凡的機智與卓越的能力,他很可能會不明不白地喪生於奧希維的巨大焚化爐中。
在事過境遷的多年之後,奧斯卡將會感激地表示,這位瘦削的參謀官員曾給予他長期性的必要援助。藍上校當時就像許多雖然在體制中工作,但卻並不贊同體制所有作為的官員一般,仍然處在一種混合了深沉絕望與道德厭惡的複雜心境之中。我們可以開始著手進行,藍說,但必須投下一筆斡旋資金。並不是給我。而是打點其他相關人士。
海倫.賀希被黑衫隊釋放之後,現在已開始繼續為新任司令官布希納上尉工作,而她在不久之後收到了阿蒙寄給她的一張情意殷切的紙條,要求她整理一個裝著一些衣服,幾本愛情故事與偵探小說,以及一些上等美酒的包裹送到獄中,讓他排遣牢獄生涯的無聊時光。這張紙條中的親切用語,她暗暗想著,簡直就像是一封來自於親戚的問候信函。「請妳仁慈地撥出一些時間來為我準備這些物品,」阿蒙在信中寫著,而最後一句是:「希望在不久之後就可以再看到妳。」
既然這封抗議信函是直接交到柏林的藍上校辦公室中,它自然並不能引起任何迴響與共鳴。寄到特魯波的請願書則是落到了正直的薩斯姆斯手中,當然也就如同石沉大海般地了無下文。但是這些重要官員並不能一手遮天地杜絕所有民間怨言,而奧斯卡家鄉的街牆上已出現了許多措辭強烈的海報:「禁止猶太罪犯侵入我們的城市。」
最後,奧斯卡不得不按住提西飛快書寫的手腕。我們已經超過限制了,他說。目前的人數已遠超過他們所能容忍的範圍。但提西仍然毫不氣餒地繼續苦思他所記得的人名,而他在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將會為了某個在交出名單之後突然湧現在腦海中的名字而忿忿地詛咒自己。但他現在已被此種劇烈的腦力激盪折磨得筋疲力竭,腦中一片空白,無法再記起任何遺漏的名字。僅根據個人的記憶來決定該給予那些囚犯重生的機會,的確是一種狹隘得可恥的評斷標準。而提西毫不考慮人數的限制,慷慨地寫下他所知道的所有人名。這就是世界的殘酷法則,而那也是辛德勒公寓中的沉重空氣之所以會使提西感到窒息難耐的真正原因。
在十月的第一個星期,奧斯卡與班基爾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來到了普拉佐勞工營,他們像往常一般地走入建築部門探望斯特恩。斯特恩的辦公桌與阿蒙的辦公室十分接近,而在阿蒙消失在遠方的監獄中之後,他們現在的談話內容自然遠比過去自由得多。斯特恩告訴奧斯卡麵包價格飛漲的危急現況。奧斯卡隨即轉過頭來與班基爾商量。「立刻把五萬波蘭幣交到威謝爾特手中,」奧斯卡低聲吩咐。
在奧斯卡拜訪薩斯姆斯的一個星期之後,軍方委員會的紳士們立即m•hetubook.com•com指示摩拉維亞行政長官將位於布瑞恩利茲的霍夫曼紡織工廠的附屬建築分派給奧斯卡的軍需品公司。薩斯姆斯立刻打電話給奧斯卡報告這個好消息,薩斯姆斯得意地表示,現在摩拉維亞行政長官那些難纏的官僚人員除了拖延文件程序之外,就再也使不出任何花招了。但霍夫曼兄弟與茲維陶地區的其他黨員卻迅速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極力阻止奧斯卡和他的猶太囚犯們侵入他們美好的摩拉維亞地區。茲維陶的黨部區領導寫了一封信向柏林當局抱怨,宣稱那些來自於波蘭地區的猶太囚犯將會危害到摩拉維亞德國人的健康。在近代歷史中,茲維陶早已擺脫了斑疹傷寒的困擾,但這群骯髒的囚犯卻很可能使這種絕跡多年的疾病再度死灰復燃,對當地居民的健康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同時,奧斯卡的小軍需品工廠雖然並不見得對國家戰事有著什麼樣了不起的貢獻,但卻仍然可能招來意圖摧毀所有軍需設備的同盟國轟炸機,使得重要的霍夫曼工廠就此化為一片瓦礫。辛德勒勞工營的猶太罪犯的預定人數遠超過布瑞恩利茲當地可敬居民的人口總數,因此他們很可能會成為危害茲維陶純樸民風的心腹大患。
現在,奧斯卡向他描繪出一幅位於耶森尼克某處的馬德瑞西─辛德勒勞工營的幻象:某個終年煙霧瀰漫,並能夠提供安全保障的小小工業鄉村。
當他回到依馬利亞之後,他發現後院監獄中的兩座營房已被一架為德國空軍擊落的同盟國轟炸機壓成一片廢墟。焦黑扭曲的機身靜靜地躺在塌毀的營房殘骸之上。當時依馬利亞勞工營中只剩下一小批負責結束生產與維護工廠設備的囚犯。他們曾親眼看到燃燒的轟炸機驟然落下的驚人景象。飛機中有兩具燒焦的屍體。前來搬運敵軍屍體的空軍軍官告訴亞當.加爾德,這架轟炸機是來自於蘇格蘭的斯特林市,而那兩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則是澳洲軍人。其中一具屍體手中仍然緊握著一本已焚毀的英文聖經,他必然是在握著聖經虔誠祈禱時突然撞得粉身碎骨。另外還有兩名敵軍在飛機墜毀前及時運用降落傘逃生,大約是降落在附近的鄉村地區。他們已找到其中一個人的屍體,他在降落時受了重傷,無聲無息地慘死於森林中,身上仍然掛著用以逃生的降落傘裝備。游擊隊在軍隊展開搜索行動之前,就搶先一步地找到了那個幸運的澳洲人,現在已將他隱藏在某個安全的地方。這些澳洲人冒險來到這兒的原因是要為克拉科夫東方原始森林中的游擊隊供應補給品。
他已經草擬了一份他所謂的初步名單,並交到了普拉佐行政管理大樓之中。這份名單上列著一千多個名字——依馬利亞所有囚犯的名字,以及一些普拉佐勞工的名字。海倫.賀希的名字清晰地列在名單之上,而阿蒙此時也無法再提出反對意見。
同時,奧斯卡想要拯救的並不只是那些與他朝夕相處的依馬利亞囚犯。在當年九月初的時候,他駕車前往波德果爾拜訪馬德瑞西。當時馬德瑞西的制服工廠雇用了三千多名猶太囚犯,但這個工廠即將面臨關閉的命運。根據官方的安排,馬德瑞西可以取回他的縫紉機器,但他的工人將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那些沾滿血腥的終結營中。如果我們兩人連手採取行動的話,奧斯卡表示,我們就可以救出四千多名囚犯,而我的工人和你的工人都可以逃過這場劫難。我們可以把他們重新安置在某個安全的地方,安置在偏遠的摩拉維亞地區。
不論這場普拉佐的畢業宴會究竟是在何處舉行,根據可信的證言,當天的賓客包括布蘭克醫生與法蘭.伯西,而某些報告顯示,朱利安.謝爾納當時也獲得了短暫的假期,離開攻打游擊隊的艱苦戰場,來到這裡重溫過去的奢靡生活,馬德瑞西與提西兩人也參加了這場宴會。提西日後表示,馬德瑞西就是在當時告訴奧斯卡他決定不參與遷居摩拉維亞的計劃。「我已經盡我所能地為我的猶太人做了一切的努力,」馬德瑞西對奧斯卡說。這是個相當合理的宣言:雖然在這段日子中,提西不斷地在他的耳邊絮絮叨叨,陳述遷居計劃的所有優點,但馬德瑞西仍然不為所動。
在他好心地為波德克提供重要情報,辛德勒擬定了一份名單,而波德克應該不計一切代價地讓自己列入這份名單之中。於是波德克立刻來到行政管理大樓,請求郭德伯格在名單上加上他自己和米拉的名字。在過去一年半的歲月中,辛德勒經常來到普拉佐勞工營車庫中探望波德克,同時總是信誓旦旦保證要營救他脫離這個危險的環境。然而波德克的工作表現極為優異,已成為車庫中不可或缺的第一流焊接工,而車庫的主管們必須盡力維持高品質的工作成績,否則就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因此他們絕對不肯放他走。而現在郭德伯格志得意滿地握著名單坐在他的辦公桌前——他已經暗中將自己的名字列入了名單之中——而這個曾經是斯特拉佐基果街公寓常客的辛德勒好友,竟然希望不付出一毛錢,憑藉脆弱的情感因素要郭德伯格寫下他的名字,這實在是太不上道了。「你有鑽石嗎?」郭德伯格毫不掩飾地詢問費佛伯格。
然而提西所精心編篡的名單只能提供一絲脆弱渺茫的保證,它仍然必須經過人事部職員馬歇爾.郭德伯格與新任司令官的認可。新任司令官來到這裡的唯一任務就是要結束普拉佐集中營的一切事務,只要不超過固定的人數限制,他並不在乎名單中的囚犯究竟是什麼人。因此郭德伯格就可以毫無顧忌地一手遮天,獨攬增刪修改名單的重要大權。囚犯們此刻都透過各種管道了解到郭德伯格願意接受賄賂。德瑞斯納家族知道他們可以運用錢財來爭取逃生的機會。猶達.德瑞斯納——紅衣珍妮亞的叔父,那個曾被友人拒於門外的德瑞斯納太太的丈夫,以及賈尼克與丹卡的父親——知道如何利用這個機會。「他付給郭德伯格一筆財富,」他的家人們日後總是如此解釋他們當年被列入辛德勒名單之內的原因。但他們永遠也無法知道猶達究竟是付出了什麼樣的珍貴財物。珠寶匠烏爾肯也運用同樣的賄賂方式,深深相信郭德伯格已將他自己、他的妻和_圖_書子,以及他的兒子的名字列入了名單之中。
藍是個關鍵性的重要人物。他可以提供重要的軍方合約。他可以為奧斯卡撰寫呈交給疏散委員會與摩拉維亞德國官員的誠摯推薦信函。
但這個調查小組所關切的不僅只是阿蒙的投機行為。羅倫茲.藍斯多弗軍官告訴那位負責偵訊潘波的法官,哥德上尉曾經輕率地將一份指示普拉佐駐軍在游擊隊發動攻擊時所進行的應變計劃交給這個猶太速記員打字。而阿蒙在向潘波解釋這份計劃的格式時,甚至將其他集中營的應變計劃提供給他作為參考。此種將重要機密洩露給猶太囚犯的不當舉動使得這位黑衫隊法官大為震怒,因此他立刻下令將潘波逮捕下獄。
在未獲得馬德瑞西的允諾之前,奧斯卡就匆匆忙忙地離開克拉科夫,趕到柏林請艾瑞克.藍上校吃飯。搬到那兒之後,我可以專門製造軍方所需的防坦克武器彈殼,奧斯卡告訴藍上校,我可以把我的大機器全都搬過去。
奧斯卡在許久以前就認識了這位奧圖中校,當時他是卡托維治的黑衫隊警察局長。相當幸運的是,他也是蘇諾威鋼鐵工廠老闆的朋友,而奧斯卡與這家公司有著長期性的生意往來,經常向他們購買大量的鋼鐵原料。然而當奧斯卡匆匆趕到布爾諾攔劫告密者的時候,他並不認為自己可以依靠脆弱的友誼而達到目的。他帶著一顆以截頂金字塔刻法切割而成的昂貴鑽石,而他就是依靠這個貴重禮物的推薦而見到了拉希中校。當鑽石越過餐桌而落到了拉希的辦公桌抽屜中時,奧斯卡終於贏得了布爾諾前線的戰場。
那位講究禮儀形式的新郎約瑟夫.鮑也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之下列入了。郭德伯格總是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姿態,故意不讓囚犯們了解名單的詳細內容。而根據約瑟夫的天性,除非他能使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以及他自己同時獲得列入名單的機會,否則他絕對不會為了自己的生命而卑躬屈膝地向郭德伯格求情。而當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單獨一人排在前往布瑞恩利茲的隊伍中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任何補救的機會。
因此,提西在這段緊張的最後時刻中,忙著在奧斯卡名單後面與官員簽名之前加上馬德瑞西囚犯的名字。在提西與奧斯卡兩人的努力記憶之下,他們大約在名單上加入了七十個名字。在這些幸運的囚犯之中有一個叫做費根邦姆的家庭——罹患致命骨癌的嬌弱女兒;具有拙劣的縫紉機修理技術的青春期兒子魯特克。但他們現在都在提西潦草的筆跡之下搖身一變,成為技藝精湛的軍火工人。在這個洋溢著歡樂歌聲、喧譁笑語,與一陣陣香菸薄霧的公寓中,奧斯卡與提西兩人窩在一個安靜的角落,努力回想他們所記得的名字,絞盡腦汁地苦苦思索如何解開那些複雜波蘭姓氏的拼字謎團。
而奧斯卡忙著到處打點官員。他設法買通克拉科夫的疏散委員會,請他們儘快批准轉運工廠機械的申請書。他暗中賄賂克拉科夫的經濟管理部門,請他們慷慨供應必要的銀行交換票據。在這個朝不保夕的年代,現鈔是最不受歡迎的賄賂禮品,因此奧斯卡必須購買大批的昂貴貨物——幾公斤上等茶葉,幾雙精緻皮鞋,華麗地毯,高級咖啡,魚罐頭。他花費無數個下午站在市廣場旁邊的小街上與黑市商人們討價還價,購買那些貪婪官僚們需要的所有物品。他十分確定,他若是不這麼做的話,這些官員必然會讓他毫無止盡地等下去,直到所有的猶太人都喪生於奧希維之後,才假惺惺地交給他必要的文件,讓他徒勞無功地白忙一場。
但不論如何,奧斯卡仍然興致勃勃地駕車來到布瑞恩利茲視察這個可能的遷居地點。他並未與前方辦公室中的霍夫曼兄弟進行接觸,免得引起他們兩人之中那個身為公司主管的霍夫曼兄弟的懷疑,他並不想激起那個強悍難纏人物的警戒心。但他並未遭遇任何阻攔,就大搖大擺地進入了那棟附屬建築。這是一座兩層樓的老式工廠建築,屋外圍著一圈庭院。一樓有著高聳的天花板,堆滿了巨大的機器與一箱箱的毛織品。二樓原先必然是安置工廠辦公室與輕型機器設備的區域,這裡的地板十分脆弱,無法乘載住沉重的金屬壓床。他一面參觀,一面在心中暗暗計劃要如何規劃這裡的環境,他可以利用一樓作為德國琺瑯器公司的新工廠,並在這兒設立幾間辦公室,還可以在其中一個角落佈置一間主管先生的私人公寓。樓上可以作為囚犯的宿舍。
此時那位愛好維也納音樂的哥德上尉已被他自己的同志逮捕下獄,因此他的御用音樂家羅斯納兄弟已擺脫了所有束縛,可以自由自在地想辦法爭取列入名單的機會。多列克.哈洛威茲也是一樣,他過去曾成功地將他的妻子與兒女送入依馬利亞,而他現在運用最簡單的賄賂方式誘使郭德伯格寫下他自己、他的妻子、兒子,以及他那敏感女兒的名字。哈洛威茲一直在普拉佐的中央倉庫中工作,因此他可以輕易地存下一筆財富。但現在這些辛辛苦苦攢下的逃生資金全都落入了馬歇爾.郭德伯格的手中。
主管先生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將斯特恩的名字列入勞工名單之中。對奧斯卡來說,斯特恩是他此生所擁有的唯一一位告解神父,而斯特恩的意見總是能給予他深沉的影響。從當年十月一日開始,普拉佐官員嚴令禁止猶太囚犯前往電纜工廠上班,也不准他們以任何其他原因而離開營區大門一步。同時,波蘭監獄的主管也派出警衛在監獄營房四處巡邏,阻止猶太囚犯向波蘭人購買麵包。由於這些突如其來的限制,非法麵包的價格突然大幅暴漲,昂貴得幾乎無法以波蘭貨幣單位來計算。在過去的日子中,囚犯們可以用一件薄外套換到一條麵包,或是用一件乾淨的內衣交換兩百五十公克麵包。但現在麵包就像郭德伯格的暗盤交易一般,囚犯們必須付出昂貴的鑽石才能換到足以餬口的分量。
他對這個地方相當滿意。因此當他駕車返回克拉科夫的時候,他急切地想要著手開始進行遷移計劃,想要趕快付出必要的資金,並盡速與馬德瑞西討論相關事務。薩斯姆斯也可以替馬德瑞西找到一個理想的地點——或許也是在布瑞恩利茲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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