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真相
五
一時之間，房內的寒氣將兩人緊緊地包圍著。
但是如果這麼做的話，秀賴必然難逃被殺的命運。因此，他只能遵照母親的旨意，假裝自己是隻不知事情之嚴重性的籠中鳥一般，死守著這座城池。以一隻籠中鳥作為大將，怎麼敵得過足堪與太閤相提並論的大御所呢？如此一來，諸大名當然不肯加入自己的陣營嘍！
母親由於自己的虛榮，一直處心積慮地想要把他送上關白的位置，未料此舉反而將孩子的世界變成一片灰色。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如願以償地登上關白的寶座，他的內心也只是一片虛無。
「將軍認為這種生活對他而言，其實是一種懲罰。他所希望的，就是在失去一切之後，心靈上的豁然開朗……也就是死亡。這種連死都不怕的心境，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
「這樣的世界，還是讓它崩潰的好。」
（這種人生，當然不值得感謝、不值得慶幸……）
此時天色已經微暗。截至此刻為止，仍然有許多牢人陸陸續續地進入大坂，因而兩人的耳邊不時傳來雜遝的馬蹄聲。
她一www.hetubook.com.com邊思考著，一邊用手指纏繞住常高院那置於火盆上方的手掌。
「阿江與對妳說了些甚麼？」
「即使獲勝能讓他成為大坂的主人、高官厚祿、甚至成為關白……擁有黃金及大佛殿，那又怎麼樣呢？」
「事實上，她是希望我們能有議和的機會……否則不但將軍的下場可憐，而且她也無法救出千姬。」
「她說等大御所來到這裏時，叫我無論如何都要跟他見上一面。」
常高院慌忙地回頭看看四周。
「這個嘛……在呱呱墜地的那一瞬間，他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了。」
當然，目前縈繞在淀君內心深處，佔據了她整個心靈的，是方才有樂齋所說的話。
常高院依言站了起來，站在火盆旁伸出雙手，與姊姊的手掌相疊在一起。
「他希望妳能把握時機，向大御所提出議和的條件，並且要我全力去說服妳……如此一來，豐家就不至於遭到滅亡了。不過，這件事情絕對不能洩露給牢人們知道。」
對秀賴而言，目前唯一令他感到刺|激的，也許是對ｈttps://wｗｗ.heｔｕbｏok.coｍ•ｃom死亡的冒險吧？
「是的！」
聽到千姬這個名字時，淀君的眼睛不覺亮了起來。自古以來，對媳婦的嫉妒之心乃是母親的本能。
「無可奈何？你是說他對自己身為太閤之子感到厭惡……」
聽完常高院的話後，淀君忍不住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遙望著虛空。在她那偌大的眼眸中，映著紙門上的萩花圖樣。
淀君默而不答。
擁有一個執意以自己的方式教育子女的母親，是任何人都受不了的，秀賴當然也不例外。事實上，秀賴必然也和常人一樣，希望能夠秉著平常心乘坐家康派來的車子，摒除一切雜務，在千姬的陪伴之下，攜手瀏覽江戶的風光。
「妹妹……我……教育秀賴的方法錯了嗎？」
「也許他覺得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甚至，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夠騎著馬自由自在地馳騁於城內各處，或是隨興所至地和小廝們追逐、嬉戲。
「妳、妳說甚麼？」
「可惜的是，他根本不想要這些東西。」
「這麼說來，妳能自由進出雙方的陣中嘍？……妳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間諜嗎？」
「常高院，妳永遠都是我的好姊妹。」
常高院慢慢地搖了搖頭。
常高院故意避不作答。此時此刻，她很能體會姊姊內心的挫折感。
「妳到火盆旁邊來吧！現在只剩下我們姊妹兩人，妳不必刻意和我保持距離。到我身邊來，把妳的想法告訴我，我一定會洗耳恭聽……」
「是的。因為他也曾受過太閤的恩惠，所以不忍眼睜睜地看著豐家滅亡。他之所以把這封密函交到我的手上，主要是希望我能說服妳，讓妳安心地進行議和。」
但是，如今他卻被右大臣這個沉重的枷鎖所束縛，而且必須完全遵照母親的方式行事，好像一個被裝飾得十分華麗的木偶一樣，過著沒有自我的生活。
對於這番說法，她的心裏有一半是全然地接受，另一半則是全力排拒著。
「阿高，有沒有辦法重新改變將軍的觀念呢？」
「我們一定會失敗的，因此提出議和……事實上，和久半左衛門和伊達政宗曾經在下野的那須野原見過面。」
「甚麼？伊達的密函？交給妳……」
「不，阿江與絲毫沒ｍ.ｈetuｂｏok•cｏm•com有憎恨我們的意思。相反地，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姊姊、為了豐家的前途著想。」
「阿高，妳真覺得將軍對於自己身為太閤之子，一點也不感謝嗎？」
「請妳原諒我！我居然懷疑妳……的確，對我方而言，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
「真是可怕！他居然有從容就死的勇氣……到底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阿江與乃三姊妹中的么妹、將軍秀忠的正室，也就是大坂城年輕主母千姬的母親。
「不只是拒絕而已，他還託半左帶了一封信給我。」
淀君和常高院默默相對，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這麼說來，連妳也認為這場戰爭我們一定會失敗嘍？……」
「伊達他……真的對妳這麼說？」
一旦他有了這種想法，那麼當然不肯出城。
「當今之計，唯有把將軍交給大御所，重新加以鍛鍊一途，否則根本無法再度為他開創新生命……如此一來，他才能免於在這場戰役裏被殺。因此，我希望姊姊能夠首先提出議和。」
「哦，此話怎講？」
秀賴經常和常高院見面。因此當常高院告訴他家康根本無意滅亡豐和-圖-書家時，他的臉上絲毫沒有喜色。
淀君的身軀不禁微微顫抖。
「事實上，阿江與曾經寫了一封信給我。」
「但是，如果失敗的話，那他就甚麼也沒有了。」
黃金、官位、家臣、女子……這些對他來說都是多餘的。換言之，這個不可思議的世界之一切魅力，都感動不了他的心靈；世界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的世界。
事實上，秀賴所希望的不是籠城，而是親自率領一支軍隊出城作戰。
淀君再次遙望虛空，狀至認真地思索著。從這件事上看來，可見家康對自己這方窘迫的情況，早已瞭若指掌了。
「噓！」
「那個伊達政宗他……」
「我是說讓他覺得人生很有意義，讓他覺得一旦勝利，幸福就會隨之而來。」
「重新改變觀念？妳是說……」
「當今天下，唯一能夠和大御所相互抗衡、平分秋色的，就只有這個人了。當然，只要我們願意，他自然有辦法安排我進入大御所的陣中。」
常高院的眼中突然盈滿淚水。
「但是，伊達拒絕加入我們？」
「我想已經沒有辦法了。」
「他真的不覺得應該慶幸嗎？」
「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