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從來不曾見過如此偏激的人。

「正是！今晚大御所可能會命令我即刻向大和路出兵，但是處在這種境地當中，唯一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的，卻是明智日秀守光秀的去就。」

「那麼我坦白告訴你一件事吧！當我前往伏見拜謁兄長時，哥哥曾經親口向我表示，此次非要討伐秀賴不可。不過，父親卻極力主張不要討伐秀賴。伊達大人，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正是如此！」

「正是！不管我的內心何等迷惘，我伊達政宗畢竟是大名出身的長老。」

他怒氣沖沖地繞著桌子走了兩圈。當終於停下腳步時，整個房內只聽見他那急促的喘息聲和拍打耳膜的聲響。

政宗憮然望著忠輝。

「你、你怎麼敢把如此重要的大事告訴我呢？」

政宗說到這兒，忠輝再度用力地搖搖頭說：

「喔！」

松平忠輝對伊達政宗若無其事地說出的這一番話，產生了相當激烈的反應，但是政宗卻依然毫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你、你說甚麼？」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像我們這種人，只要確定母親是誰就可以了，因為想要知道親生父親是誰htｔps://m•ｈｅtｕｂoｏk.ｃom•ｃoｍ，簡直比登天還難。有時候，連我都無法確定自己的出身為何……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親生父親絕對不會去討伐自己的骨肉的。更何況，人世間再也沒有比這個必須完全遵照父親所想、生殺大權完全掌握在父親手中的孩子更可憐的了。」

政宗確實打從心底這麼想。

「我不想再提到有關秀賴這個豐家曹司的事了。想到他，只會徒增煩惱。」

說完之後，政宗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岳父大人，我決定遵從你的指示！」

「道理很簡單，因為你是我最重視的女婿。」

「正是如此！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確定是要背叛他呢？或是終生臣服於他……？因此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這、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忠輝用他那銳利的眼神看了政宗一眼，然後不斷地在矮桌前來回踱步。對於政宗居然會找自己商量謀叛之事，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這麼說來……你是希望我贊同你的做法嘍？」

「你真的在伏見聽見這項傳聞……？」

「你、你說甚麼？你說秀賴大和-圖-書人是大御所的……」

「那個……光秀？你是說，你打算背叛父親嗎？」

「真可笑！你的意思是說，忠輝沒有岳父大人的幫助，就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嗎？」

「咦？一方是你的骨肉至親，一方是豐家的曹司，怎麼會沒有區別呢？……」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因為他和已故太閤之間有過約定，絕對不輕言討伐秀賴，所以他必須遵照約定，信守情義之理……」

「甚麼？你說用別人的鐵鎚鍛鍊不出名刀……？」

說完，他用手中的軍扇敲打自己的膝蓋，然後再次抬頭挺胸地坐在桌前。

「不論這件事是否出人意表，總之我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正確。對於那些一心想要狙擊他人的人，即使全死光也無所謂，我的想法你能瞭解嗎？」

「如果你為了避免煩惱而拒絕思考，那麼就等於捨棄人類一樣。倘若你有這種想法，那麼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甚麼？你說自己陷入泥沼之中？」

「上總介大人，政宗今年已經五十歲了。不瞞你說，我覺得自己有如陷入泥沼之中，每次一有行動，爛泥就會逐漸從膝蓋及於腰部https://www.hetubook.com.com，再由腰部淹至胸口，不久之後我就會被爛泥給吞沒了。對於這種處境自危的身軀……我又有甚麼力量去幫助你呢？……」

「忠輝願意遵照你的指示作戰。不論敵人是二条城或大和路，我都不會心存畏懼。」

「不對，不對！伊達大人，你錯了。目前在哥哥的家臣中流傳著一項傳聞，指稱父親根本不願意討伐秀賴。他是不願意討伐秀賴，你懂嗎？」

「不、不是這樣的！伊達大人，你不覺得秀賴一點都不像已故的太閤嗎？根據傳聞指出，他那肥胖的身軀和家父非常相似。難道你從來沒聽過這種傳聞？」

「上總介大人，索提洛的船可能趕不及了，更何況支倉也可能根本不會回來……雖然我們很想幫助秀賴大人，但事實上菲利浦三世的強大艦隊，只不過是昔日的幻想罷了。大御所就是已經察覺到這一點，所以才和英、荷蘭等國親近。一切都只是我們的幻想罷了……但是我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甚至還在一個空幻的夢想上描繪我的計劃……如今我伊達政宗……今晚我可能會率兵前往伏見，攻擊大御所所在的二条城和-圖-書。當然，我也可能會乖乖地聽從指示，向奈良出兵。究竟該選擇哪一條路呢？我感到非常迷惘。而現在佔據我整個心靈的，就只有這件事情而已。」

說完以後，政宗即不再表示任何意見。不過，由於他知道自己的話讓對方感到非常迷惑，而他自己也有些想法急待澄清，因此政宗很快地便又開口說道：

一聽這話，忠輝突然站了起來。

以往那種揮之不去的自我孤獨感，突然像是找到了明燈一般，終於可以確定自己的方向了。

「哦？你的意思是說，不論討伐的對象是令尊或秀賴，都無所謂嗎？」

（不論這個年輕人做了甚麼選擇，到頭來都只是一場空罷了。）

儘管如此，這個假想卻依然在政宗的內心產生了很大的疑惑。

「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反正這也只是五十步和百步之差罷了。」

忠輝突然用力地搖搖頭。

「不過，不論你的鎚子有多麼好，最後還是得要由我來鍛鍊才行。」

忠輝認為秀賴是家康孩子的想法，固然可以說是出自妄想，但是仔細想想，其中倒也不無可疑之處。的確，秀賴的風采與太閤毫無相似之處；而家康的所作所為，也ｗwｗ•ｈｅtubook•ｃｏm•ｃoｍ確實太過偏袒秀賴。

令政宗感到訝異的是，忠輝在表明態度之後，居然像是要拒絕所有思考似地，緊皺著雙眉一語不發。

「喔，關於這個問題啊……只能說將軍家做事比較小心、謹慎吧！和令尊相比，他的胸襟確實比較狹窄。」

對於忠輝的表現，政宗感到深切的懷疑，同時還有一股虛無之感。這種奇異的感覺，使得他全身汗毛直立。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政宗啞口無言。

「另外，當初大御所禁止上總介大人渡航的決定，也許會令你感到怨恨、氣怒，但是反過來想想，若不是他頒佈了禁止令，如今你哪還能平安無事地站在這兒呢？……這就是大御所對你悉心呵護之處。我要告訴你的是，萬一我真的發兵攻打二条城，那麼你大可不必有所顧慮，可以在任何地方出兵襲擊我。」

「政宗一直認為，普天之下能夠鍛鍊你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希望你也能瞭解這一點。」

在人世之間，所有曾經相遇的人，必然都有一份奇緣。因此，對方的鎚子很可能會成為你的良師益友，但也可能是你的絆腳石；總之，它會對你的一生造成很多意想不到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