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秀忠再次把短刀推向政宗，而政宗則只是默默地望著對方。

其時天氣已經非常寒冷，然而秀忠卻渾然不覺地坐在黑木書院裏閉目沉思。

在門窗緊閉的室內，他那茫然的聲音，透露出一種悲喜交集的思緒。

政宗震驚得無法言語。秀忠的意思非常明顯，意即當發生緊急情況時，希望政宗能夠手刃忠長。

政宗頓時忘記了呼吸，而放在膝上的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了。

此外也有記錄指出，兩人之間密談的內容，其實是……秀忠向政宗傾訴內心的苦惱罷了……

「大御所，你在說些甚麼啊？瞧你！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脆弱了呢？」

「如果反省之後仍然不知悔改，那就拜託你了……」

「就是這件事……不瞞你說，德川兄弟之間的情形比這還要糟呢！駿河大納言明知我已經把將軍之職傳給哥哥，但是卻根本無視於哥哥的存在。」

「你是說……將軍他們兄弟之間會發生紛爭嗎？」

（也許是肺癆吧？）

「是的……這絕對不是你對某一個兒子的偏愛。因為，你對將軍家的缺點，也能冷靜地加以分析……」

「哦，原來是伊達中納言啊！」

「對忠長和將軍採取全然不同的教育方式，是我和他們母親所犯下的錯誤。我希望他能經常深切和*圖*書地自我反省，因此在我有生之年，我會竭盡所能地去指導他……但是一旦我比你先走，那麼伊達大人……」

雖然只有四十八歲，但是興建寬永寺的計劃已經獲准、親王外孫也相繼誕生；對一般人而言，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此。

說完之後，他立刻取下佩在腰間的小刀，放在政宗的雙膝與火盆之間。

政宗突然這麼想。幾乎就在同時，他也決定自己要隱居於仙台的若林中了。

「既然你瞭解，那麼一切都拜託你了。中納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想要成為名君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因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缺點，所以在其身旁的人必須設法改正其缺點——必須有這種覺悟和努力才行。如此一來，才能施行善政、為萬民求得幸福。反之，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則即使是親兄弟，也會發生鬩牆之爭。」

政宗似乎比較他年輕十二歲的秀忠更能瞭解人類內心的想法。

「所以他才不曾事先通知，就逕自離開了京城……？」

「……」

「不論我再怎麼努力，不能做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無法做到。也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把將軍之職讓給家光。」

「萬一將來果真發生亂事……當然，我會一直密切注意忠和-圖-書長的。但是……萬一……萬一我比你早死，希望你能代我……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我想你也知道鎌倉時代賴朝公和義經對立的情形。賴朝公是幕府的主人，義經雖是他的弟弟，但是仍應執家臣之禮才對。如果沒有哥哥的推舉，那麼他就必須主動辭去院的任官；這種待遇上的差別，是相當明顯的。因此在我認為，義經應該擔任其兄的代官，受命為追討平家的指揮官才對。」

說到這兒，秀忠的思緒似乎開始變得混亂，再也不是那個政宗見慣了的嚴肅將軍了。

「這件事我當然十分清楚。」

「因此他在回到腰越、根本還來不及進入鎌倉之前，就被處以流放之罪了。」

「秀忠向政宗交託後事。」

「中納言，我把將軍之職讓給自己的孩子……但是身為父親的我，卻不允許自己的孩子任性而為……」

政宗誠惶誠恐地將雙手按在榻榻米上。

「快到火盆旁邊來吧！」

和家康身為大御所的駿府時代相比，這裏顯得極為冷清。

「這就是我要請你幫忙的原因。事實上，我覺得自己有和亡父一樣的煩惱。」

（是嗎？……我的心中也有和他一樣的正直、軟弱之蟲棲息嗎……？）

「你是指……上總介大人嗎？」和*圖*書

「然而義經卻因為戰勝而忘了自己的身分，甚至在他人的頻頻催促之下，逕自接受任官。由於一時的失察，結果使得統領天下武士的法度遭到蹂躪，這種錯誤是不容原諒的。當然，這個過失完全是因為義經自恃為將軍的手足而引起的……」

「不，不是。老實說，他們兄弟間的感情並不是特別不好。但是，由於我對兄弟兩人的教育方式不同，因而才種下了今日的禍根。對於這兩個兄弟，我把其中一個教育成將軍，另外一個則訓練成家臣，當初我並不認為這麼做不對；未料這個小小的錯誤，竟然演變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

「是的！也就是你的女婿……我最心愛的兒子對於如此重要的人與法之間的區別都無法辨明，兀自在那兒胡作非為，我這做父親的又怎能坐視不顧呢？」

此時夜幕已經低垂，四周一片黑暗。在冷冽的寒氣當中，這兩位終其一生不斷地奮鬥的老人，竟然不約而同地落下了兩行清淚。

政宗幾乎泫然欲涕了。因為，這是一個負有指導之責的人在面對生死之際，發自肺腑的懇切言辭。

或許此時大御所秀忠已經察覺自己身體的某一部份發生病變了吧？

「中納言，如果現在我任由事情日益惡化而不加以處理，那麼一旦我撒m.hetubook.com.com手西歸，他們兄弟必然會兵戎相向。由平家的例子可以知道，一旦幕府發生紛爭，則必累及皇室；如此一來……身為父親的我……昔日的一番苦心勢必化為泡影。我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經過審慎地考慮之後，我決定把事情交給你了。」

言罷，他很快地斥退站在一旁的侍從人員。

「你真的瞭解嗎？中納言。」

「你和我一樣同在卯年出生，雖說有己卯、丁卯之差，但彼此之間應該有許多相似之處才對。每當我覺得肩上的負擔太過沉重時，就會非常希望能夠擁有你的豪氣；如此一來，新的勇氣便會油然而生。也許……我們的性格有相通的地方吧？你有沒有察覺到呢……？」

（可是，為甚麼他看起來如此蒼老呢……？）

「我瞭解了！身為指導者必須有所覺悟……你放心！政宗一定會仿效大御所，儘快做好隱居的準備工作。換言之，我必須先以身作則，然後才能要求駿河大納言反躬自省。」

「當然，我並不是要年邁的你親自去刺殺他。事實上，你可以將這把短刀交給將軍或透過重臣們，要求他自盡。你瞭解了嗎？中納言。」

說到這兒，秀忠不禁潸然淚下。

這和家康至死都不肯原諒忠輝是一樣的道理。

這時秀忠四十八歲，政宗則已和圖書經過了六十歲。

「呃……呃……呃……」

「忠長一接獲母親病危的消息，就把重要的公事棄諸腦後，令我對自己當初捨他而選擇家光的決定感到十分慶幸。這真是一次明智的抉擇……不過德川家卻可能因而發生大騷動……」

「大御所！我們不要再談個性的問題了。對啦！你到底有甚麼要拜託我呢？」

「大御所大人！政宗……對於你內心的悲傷感同身受。」

當然，有時他們對人、事、物的看法並不盡相同。

（這不像以前那個堅決、果斷的將軍家……此外，他的頭上甚至和政宗一樣佈滿了白髮……）

四十八歲的秀忠居然向六十歲的自己交代遺言……這是多麼可悲、殘酷的現實啊……

「我是怕萬一自己還來不及仿效父親的先例，就在將軍的位上死去，那麼德川家必將發生流血糾紛。對於這一點，相信你也心知肚明……因此我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

想到這兒，政宗首先向秀忠表明祝賀之意。

「對於已經年逾六十的你，秀忠還有一事相求……也許你會覺得我的行為不合常理，不過天壽並不是凡愚之人所能預知的。」

「原來是這件事啊！這沒甚麼。不過，我倒是有件事要拜託你。」

根據文獻記載，當時兩人的談話內容大致是：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