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冤家,一個愛情故事

作者: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
冤家,一個愛情故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一

第四章

赫爾曼閉上雙眼,眼下他該怎麼辦呢?他應該從哪兒開始呢?幾乎可以肯定,塔瑪拉來到紐約是身無分文的。如果她隱瞞她有丈夫這個事實,她可以從猶太同鄉會的分配委員會得到一些補助。但是她已經說過,她不想欺騙美國的慈善家們。他又犯了重婚罪,而且還有個情婦。如果被人發現,他可能會被逮捕,並被遣送回波蘭。
「我在努力賣書。」
「離紐約幾百英里。你聽得清楚嗎?」
他沿著第十四街向前走去,喃喃自語。他在塔瑪拉的叔叔家告別了塔瑪拉,正往瑪莎那兒去,他已經在東百老匯的一家自助餐廳給她打過電話,告訴她他的一個齊甫凱夫的遠房親戚來了。好笑的是,他還給這位親戚起了個名字——費維爾.萊姆伯格;還把他說成是一位研究《猶太教法典》的學者,已經六十出頭。
「別吃肉。你要把胃吃壞的。」
「你在哪兒打的電話?」
「最早也得後天。」
「我沒讓他進屋。」
「你怎麼樣?」
雅德維珈停了一秒鐘。「它在哪兒?嗯,反正聽起來都一樣。」
「這工作可不好做,不過他們還是買的。他們是給我們和*圖*書付房租的人。你過得怎麼樣?」
終於,有一個電話間空了,赫爾曼走進去,呼吸著另一位男人留下的熱氣和味道。他撥完號,雅德維珈立即接電話,好像她是一直守在電話旁等著似的。
「牠們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整天在一起互相接吻。」
「好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赫爾曼自言自語,「真的發生了。」
「早點回來,沒有你我真寂寞。」
「你能保證他不是你原來那位三十來歲的女朋友埃娃.克拉佐韋爾嗎?」瑪莎問。
「你什麼時候再來電話?」
「這些衣服不燙也行。」
「三個我都想要,這是可恥的事實,」他自己承認。塔瑪拉變得更漂亮,更文靜,更有趣了。她比瑪莎吃的苦更多。跟她離婚這就意味著把她趕到別的男人那兒去。至於愛情嘛,專家們運用這個詞兒,好像它有明確的定義似的,可是,還沒有人發現它的真正含義哪。
赫爾曼想起蘭珀特拉比。如果他這天交不出答應完成的那章稿子,拉比可能乾脆叫他滾蛋。布朗克斯和布魯克林又都要付房租了。「我要逃走了!我可受不了了。這會要了我和_圖_書的命。」
「如果你願意,我把你介紹給他,」赫爾曼回答。
「聽得清,很好。」
十分鐘過去了,五個電話間都還沒有空。第一個男人邊講邊做著手勢,好像跟他通電話的對方能看見他似的。第二個在發表長篇獨白,滔滔不絕。第三個邊說邊抽菸,同時把延長通話時間所需要的零錢排列起來。一個姑娘一邊哈哈大笑,一邊不斷地看她左手的紅指甲,好像她跟對方的通話與指甲——它們的形狀和顏色——有關似的。每個打電話的人顯然都陷於一種需要解釋、辯解和找藉口的境遇之中。他們的臉上流露出欺騙、好奇、擔憂的神色。
「你去哪兒吃晚飯?」
「有人買嗎?」
「明天。」
「一個善良的靈魂啊,」赫爾曼對自己說。「這樣的好人怎麼能在這個腐敗的世界上生存下去?這真是一個謎——除非人相信靈魂的輪迴。」赫爾曼想起瑪莎曾經暗示過他,雅德維珈也可能有個情夫。「這是不可能的,」他想著,生起氣來。「她是忠實的。」不過,他讓自己想像,就在她和赫爾曼通話的當兒,一個波蘭人緊挨著雅德維珈站著,那個https://m.hetubook•com•com波蘭人也玩弄著同樣的、赫爾曼非常熟悉的花招。「嗯,一個人只有一件事是拿得準的——死亡。」
「我得找個律師。我得馬上去找個律師!」可是他怎麼解釋這種情況呢?美國律師對任何問題都有簡單的解決辦法:「你愛哪一個?和另一個離婚。事情不就完了。去找個工作。請精神分析家看看病。」赫爾曼想像法官在對他宣判,用食指指著他說:「你辜負了美國對你的款待。」
「雅齊亞,親愛的,是我啊。」
「鸚鵡怎麼樣?」
「沒有。不過門鈴響過。我打開鐵鏈鎖著的門,見一個男人拿著一架吸塵器站在門外。他想讓我瞧瞧機器是怎麼樣吸灰塵的,但是我說,你不在家,任何人我都不讓他進來。」
「不管怎麼,一切都壞掉了。」
「我也惦記你。我會給你帶件禮物來的。」
「幸運的東西。今天我在巴爾的摩這兒過夜,明天我要到更遠的華盛頓去,不過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電話不在乎距離的遠近。十八萬英里外的聲音電話一秒鐘就送到了,」赫爾曼說,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點知識告訴她。也許他是想讓她有和_圖_書一個印象:他是在多麼遙遠的地方啊,這樣她就不會指望他很快回家了。他能聽見鳥兒在啼鳴。「有人來看過你嗎?我的意思是說有鄰居來過嗎?」他問。
「你今晚幹什麼?」
「你要早點睡覺。」
說完,赫爾曼掛斷了電話。
「啊,是你!」
「巴爾的摩。」
「你什麼時候回家?」
他來到一個車站,走下臺階到達地下鐵道。這麼炎熱,這麼潮濕!年輕的黑人飛快地跑著,嘴裡大聲叫喊,非洲聲調跟紐約聲調一樣多。婦女們身上的衣服胳肢窩下面全濕透了,她們拿著包裹和手提包,互相擠著,眼睛裡冒著怒火。赫爾曼把手伸進褲袋,想掏手絹,可是手絹是濕的。站臺上,一大群人互相推擠著正在等車。嗚!火車一聲尖鳴進站了,好像它要飛快地駛過站臺似的。車廂裡已經擠滿了乘客。不等車廂裡的人下車,站臺上的人群就朝開著的車門湧過去。一股抵擋不了的力量把赫爾曼推進了車廂。別人的臀部、胸部、手肘擠著他。這兒,至少對自由願望的幻想已經消失。人在這兒就像是一塊石頭或是宇宙空間中的一顆流星,被扔來扔去。
「你做得對。他和圖書可能是真空吸塵器推銷員,但是他也可能是賊或是殺人凶手。」
「費城,我的意思是說巴爾的摩的飯館多著呢。」
這會兒赫爾曼在一家雜貨鋪前停住腳,給雅德維珈打電話。所有的電話間裡都有人,他只得等著。使他感到十分困惑不解的倒不是這件事本身,而是在他所有的想像和猜測中,他沒有想到塔瑪拉還可能活著。也許他的孩子們也會起死回生?生活的畫卷會捲回去,過去存在的一切都會再次出現。只要是天使們在耍弄他,祂們肯定還有別的事情呢。祂們不是創造了一個希特勒嗎?你可以相信祂們的創造力。
「啊,我得洗盤子。另外你的襯衫需要燙一燙了。」
赫爾曼站在擁擠不堪的車廂內,動彈不得;他羨慕那些高個兒——那些六英尺高的人,他們可以呼吸到從通風裝置裡透進來的涼爽的空氣。甚至待在草料棚裡的那年夏天,天也沒有這麼熱。猶太人一定是像這樣被裝進貨車運往毒氣室的。
「啊,我在洗東西——在這兒,一切東西都變得這麼髒,」雅德維珈說,沒有意識到她總是說些同樣的事兒。「在這兒衣服都洗成了碎布條。」
「知道了。我愛你。」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