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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一個愛情故事

作者: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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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

第五章

「真的?對我來說,這似乎是無盡期。只有上帝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塞進這麼許多事情。」
塔瑪拉說:「我們有多久不睡在一起了?我好像覺得有一百年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跟一個我不愛的男人一起生活。事情就這麼簡單。」
「好吧,是幾個。」
一時間寂靜無聲。連蟋蟀也安靜下來了。後來赫爾曼聽到流水聲,像是一條流動的小溪,還是排水管?他聽到肚子在咕咕作響,可是他不能確定是他自己的胃還是塔瑪拉的胃在響。他覺得身上發癢,很想搔一搔,但是他忍住了。他並沒有真正在思考。然而有些想法還是在他腦子裡活動著。突然,他說:「塔瑪拉,我想問你一件事。」甚至在他說話的當兒,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問些什麼。
「啊,他們說一整夜的話,可等我醒來,我一句也記不得。即使我記住了幾個詞,我也很快就忘記了。不過我有這樣一種感覺:他們在什麼地方生活著,而且想和我接觸。有時我跟他們一起走,或是跟他們一起飛,我拿不準究竟是走還是飛。我還聽到音樂,呵,這是一種無聲音樂。我們來到一處邊界我無法通過。他們從我身邊迅速離去,飄到邊界的另一邊。我記不得邊界是什麼——是一座小山、還是一道柵和_圖_書欄。有時,我想像自己看到了樓梯,有人來接他們——一個聖人或是一個精靈。不管我怎麼說,赫爾曼,這是不可能確切的,因為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這些事。當然,如果我是瘋子,那這就是我發瘋的全部行為。」
「那你怎麼樣啊?」
「告訴我是幾個!」
「三個男人?」
「你沒瘋,塔瑪拉。」
「以後你就會罵我了。」
「嗯,你是個傻子!」
「我想你並不信仰上帝。」
「我不知道你還活著。過去你對我那麼狠心。那幾年你使我受了很多罪。我知道,如果你活著,你還會那麼對待我的。事實上,你跟你母親的女佣人結了婚。」
「是啊,你是告訴過我。過去有人跟我說什麼事,我總是能清楚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現在別人說話,我聽得倒很清楚,可就是聽不進去。那些話從我的耳朵旁邊滑過去,像從油布上滑過去一樣。如果你睡在你床上不舒服,那麼,到我這兒來吧。」
「回答我!」
「你沒睡著?」塔瑪拉說。
「是的,我有過一個男人。」
「哪怕我想說,我也沒法告訴你。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它——我瘋了。但是,即使是精神病也得有個起因啊。」
「孩子們從來沒談到過我?」
「你明白其中的原因和*圖*書。」
「你幹嘛孤身一人?」
「不,塔瑪拉,不吃藥我也能睡著。」
「嗯,這聽來倒不錯。可有人真的知道什麼是發瘋嗎?你既然躺在這兒了,幹嘛不靠近一些呢?對,這樣很好。有許多年,我活著,相信你已不再在人間,而人跟死人算的帳是不同的。當我發現你還活著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因此我無法改變我的態度。」
「什麼時候?」
「是啊,你說得對。」
一片沉寂。塔瑪拉似乎自己在數數。赫爾曼的心裡充滿了悲傷和欲望,他對自己的肉體這種難以捉摸的變化感到驚訝。他身體的一部分為這無可挽回的損失感到悲哀:儘管和全世界的罪惡相比,這種不忠行為是多麼微不足道,可永遠是個汙點。他身體的另一部分卻渴望投身到這場背叛愛情的行為中去,在這種墮落的生活中縱情取樂。他聽到塔瑪拉說:「三個。」
「我的情況也是有原因的。」
赫爾曼在黑暗中跨下帆布床。他鑽進塔瑪拉的被子,感覺到她身上的溫暖和某種相隔多年已經遺忘的東西,某種既是母性而又完全是陌生的東西。塔瑪拉朝天躺著,一動也不動。赫爾曼面對著她側身躺著。他沒有撫摸她,但是他注意到她的乳|房豐|滿。他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像新郎在新婚之夜那樣窘hetubook.com.com迫。他們分離的這些年像一塊隔板,有效地把他們隔開了。羊毛毯緊緊地塞在床墊底下,赫爾曼想叫塔瑪拉把它拉拉鬆,可是他猶豫不決。
「我沒這麼說。」
「我不知道。我跟你說,我不睡覺而是陷入一個無底深淵。我往下掉啊,掉啊,根本掉不到底。接著,我懸在半空中。這只是一個例子。我經歷的事兒太多了,這些事我既記不住也沒法告訴任何人。白天我過得還可以,可到了晚上就充滿了恐怖。也許我應該找精神病醫生看看,但是他能幫我什麼忙呢?他所能做的就是給我說的這些情況起個拉丁學名。我去看醫生,只是為了要一樣東西:一張安眠藥的處方。孩子們——是啊,他們來的。有時候,他們到早晨才離開。」
「那我是什麼?」
塔瑪拉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他們談到過,不過我也不確定。」
「好的。」
「你幹嘛發抖?你一點兒都沒變。」
「在孩子們遇難以後,我不再相信上帝了。一九四〇年的贖罪節我在哪兒?在俄國,在明斯克。我在一家工廠裡縫製粗麻布袋,想方設法地掙口飯吃吧。我和異教徒一起住在郊區,贖罪節來臨,我決定還是要吃飯。在那兒,齋戒有什麼意思?再說向鄰居們表示你信教也是不明智的。但是到了https://m.hetubook.com.com晚上,我知道什麼地方的猶太人正在背誦科爾─尼德來,我就嚥不下飯菜了。」
塔瑪拉發出了一聲像是笑聲的聲音。「我可沒告訴過你。」
「他們說些什麼?」
「這有什麼意思?你有妻子。我是具屍體,赫爾曼,人不跟屍體一起睡覺。」
「你說過小大衛和切維德到你這兒來過。」
「我相信你。懷疑一切的人也能相信一切。」
塔瑪拉沒有回答。他以為她已經睡著了,但是她說話了,神志完全清醒,聲音清楚。「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認為愛情不是兒戲。」
「說實在的,赫爾曼,這沒必要。」
塔瑪拉幾乎是發怒地說著。她轉過身子,面對著他,這樣多少靠近了他一些。在黑暗中,他看到她的雙眼閃閃發光。塔瑪拉轉身的時候,碰到了赫爾曼的膝蓋。
「不到十年。」
「如果跟你睡在一起,我就能睡著。」
「假如有過那麼一個人呢?難道你跳下床,走回紐約嗎?」
「在那些年裡,你從未找過一個男人?」赫爾曼聲音顫抖地問道。他對自己的問話和這話引起的他的激動感到羞愧。
塔瑪拉不耐煩地嘆氣。「你不必了解得那麼詳細。」
「在俄國,一切事情都發生在那兒。」
「啊,我會睡著的。」
塔瑪拉躺在床上,赫爾曼在給他拿到屋裡來的帆布床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休息,但是兩人都睡不著。赫爾曼打了個盹,只一會兒工夫就驚醒了。帆布床在他身子底下嘎吱嘎吱地響。
「他是誰?」
「不會的。只要你並不知道我還活著,我怎麼能對你有什麼要求呢?那些最忠誠的寡婦都要重新結婚。」
她的胳膊朝他伸過去。
「不,塔瑪拉。我並不認為那樣做不對。你可能對我是完全忠誠的。」
塔瑪拉的回答中帶有抑制的笑聲,同時夾雜著怨恨。赫爾曼的喉嚨收緊了。「一個,還是幾個?」
「我告訴過你全部情況。」
「我想你對雅德維珈至少是忠實的。」
「這意思是說你還愛著我?」
「既然你已經告訴了我這麼多,你最好還是把全部情況都告訴我。」
「幾個呢?」
「我有安眠藥。如果你要的話,我給你一片。我吃安眠藥,可還是醒著。如果我確實睡著了,那也不能說是真的睡著,只能說是陷入空虛。我來給你一片。」
「他們什麼時候來的?在你睡夢中?」
「一個男人,不是女人。」
「什麼事?」
這話一說出口,赫爾曼立刻後悔了,塔瑪拉沒有動彈,不過床本身開始嘎吱嘎吱響起來,似乎赫爾曼的話語使它受到了震動。等床發出的刺耳的聲音停止,塔瑪拉說:「你不會相信我的話的。我還是什麼也不說的好。」
「那你幹嘛整夜翻來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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