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達爾文的陰謀

作者:約翰.丹頓
達爾文的陰謀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章

第五章

「那是達爾文畫的,」她看了一眼約翰.穆萊三世的畫像說。在畫中,他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自信地看著前方。
他沒有回答。變——她哪知道他改變了多少!
「現在是一百零一遍了。」
「難分伯仲,」她打開一張卡片說。裡面是一枚百週年紀念黃銅徽章的複製品,上面寫道:
休意識到沒有什麼希望。他純粹是在瞎撞。
「那女的不錯,或者說看上去是這樣,叫凱西。他們結婚已經大約三年了。」
「你爸呢——他還好吧?」
「布麗奇特,看在上帝的份上,別那麼神祕兮兮的好不好?」
「你怎麼不回我的信?」她問道。
「對。難怪我想不起來。你研究的達爾文也去過那裡嗎?」
「你對林奈協會會有什麼興趣啊?」她還是那脾氣——不達到目的絕不罷休。
圖書館是一幢很大的棕色磚石建築,像個儲藏庫。它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中心塔。西蒙斯給他寫信用的有康乃爾抬頭的信箋紙上就有這個圖形。他辦了一個借閱卡——一個貼有照片的身分卡,憑此可以進入寬闊的三樓。
開始他想假裝說沒收到。但這種謊在她那裡從來行不通——她會一眼識破,並不屑一顧地噼哩啪啦就是一陣連珠炮。
所有那一切的勃勃生氣都到哪裡去了?難道它真就在一個夏日的下午徹底消逝了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我不願去想那一切。我想是因為我不願去想那些事。」
「答應我一定要來。」
「紐約。紐約附近,實際上是一個叫康乃狄克的地方。」
她望著他,一副期待的神情。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哦,我非常了解那個地方。我作為交換生在那裡待了一年。紐迦南。很喜歡。美國中學的生活真是年輕人的天堂。我參加了所有的俱樂部,在畢業年刊中有我的五張照片。我提到這個,是因為當時我們比賽誰的照片最多——很有美國特色,這種事。」
從她不太地道的英語中,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聽出她生動的紐澤西地方語味道來。
「很久了。當時我才十幾歲。」
「我想也是。」
他氣昏了,簡直不知說啥好。他知道和她坐在這裡是一個錯誤。
於一八五八年七月一日
「他又結婚了。」
「每個人都為他遲遲不肯動筆找藉口。他的妻子信教,他知道自己的作品會使耶利哥城的城牆坍塌,他需要時間整理所有的數據,他身體欠佳沒法專注自己的工作——放屁!我覺得人們是讓他殺了人還逍遙法外。」
「哦,沒關係。那是我們的工作。就是這些作者去世了,我們還是會好好照料他們的。」她頓了一下又說道:「你會注意到這房間有將近二百年沒動過了。陪你的都是些名人,有騷塞、克雷布、莫爾、華盛頓.歐文、阿瑟.柯南道爾爵士和斯塔爾夫人。那邊」,——她示意了一下中間的窗戶——「一八一五年沃爾特.司各特被引見給拜倫勳爵。還有那邊」,——她頭朝一個大理石壁爐架的壁爐點了一下——「拜倫勳爵死後,他的自傳被燒毀了。那些自傳被認為是最有價值的,尤其是對於拜倫夫人。」
「問題是寫他的已經太多了,很難提出什麼新東西來,更別說轟動性的東西了。」
「誰都不在場,除了我。」
「那好,」休說,「我全要。」
「書名嗎?」
時差還沒完全適應過來,那天早上他睡到很晚。但他一驚醒了過來,於是穿好衣服,跑到在特尼遜路上找到的租賃房大廳。他錢還沒掏出來,房東太太就兩次警告他不准留宿客人。他在餐具櫃上找到一些濃茶和一個烤餅,狼吞虎嚥吃完,便冒著陰雨匆匆出門去了。他才到劍橋三天,就學會在背包裡帶上折疊傘了。
「你和凱西相處得怎樣?」
「好吧,」她最後說,「我們所有達爾文重要的資料都鎖在一個祕密的檔案室,不外借。在儲藏室有幾盒沒多大價值的資料,歡迎查找。不過我懷疑您是否能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它們都是些商務往來的東西,比如賬單、賬簿等。」
那位檔管員說的沒錯:是好像沒什麼讓人感興趣的東西,只有些商務卷宗和賬簿——銷售賬單,版稅聲明,翻譯合約,賬目明細表等等。休開始感到興味索然。
「達爾文。我對達爾文很感興趣。」
「比如你。」
「我叫休。」
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m.hetubook.com.com
檔案管理員告訴他,他不得直接在裝資料的紙箱中去翻。她領著他來到主會客室,並解釋說他查資料時會有人看著他。這個裝飾華麗的房間四周是一個個玻璃櫃,裡面裝滿了書。書櫃上方的牆上擠滿了畫像。他認出在樓下看到的法式窗戶。
他決定換個話題。「他怎麼樣?……你丈夫。」
走在路上,有關卡爾的記憶一直在他腦中盤旋。幾年前,卡爾曾是哈佛大學羅茲獎學金獲得者。在那裡,他迷戀上了科學。休剛被安多佛開除的時候,在巴黎待了一年。他經常乘渡船跑到英國去作短時遊玩。他們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皮卡迪利大街,鐘塔,距離唐寧街四十步的酒吧——他們常常裝成陌生人,背對著對方,豎起衣領,把對方嚇一跳(一次,卡爾來的時候,頭上還戴了蓬亂滑稽的假髮)。他們在倫敦一路狂飲,然後搭乘晚班火車到牛津大學。休常常會一屁股坐在他寢室的沙發椅上。
「我看狼還是很有耐心的嘛。」休說。
「肯定,我猜。但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
「哦,想做點研究。你呢?」
「你才是明顯的一點沒變。」
只用了一個小時,他就把所有的資料都過濾了一遍。然後,他拿起一本賬簿,意外地發現一排排用黑墨水寫的數字,字體小而工整——是分條記錄的開支。他跳過前面那些頁,一手托著書脊,用拇指飛快地翻過書頁。一會兒工夫,記錄有數目的頁碼翻完了,接下來是些空白頁——突然,令他驚異的是——後邊又寫有東西!一頁頁漂亮的手書被迅速翻過,好似電影裡驟然蹦出一面空白屏幕那麼搶眼。
「當然沒忘。我爸跟我說起過。我是說現在。」
「賀加斯畫展。」她側身面向皇家協會。「但來這兒幹嘛?」她看著門追問道。
她出去了,留下休一個人。他環顧四周,把所有的記在心裡。這時,另外一個女的走了進來。她一本正經地坐在窗邊桌子旁,在他打開盒子找資料時,不時地抬頭看他。
「不行。不過你不妨把思維打開點,換個角度來看問題。」
「是讀過。我在重讀。」
「對不起。我不是要逗你玩。我不……我希望你明白。那些太重要了。」
他更仔細地看了看那些紙頁。字跡的時間很長了,是女孩子的字體,但很好認,也很優美。那是一片手寫的文字的海洋,裡邊的字母a,o,e往前形成優雅的峰狀,字母b,l,t則像船帆一樣高聳而傾斜。
「嗯。」她沒說話,想了想,但馬上接著說:「我敢打賭你爸會為花那麼多錢送你上大學感到高興。」
布麗奇特再次緊盯著他,蹙著眉。那樣子讓他感到很緊張。
當然,休是發現了那很奇怪,正如大多數從事達爾文研究的學者那樣。但那只是這個人魅力的一小部分——他首先也是一個人。
「這是我的興趣所在。不是達爾文。我是說雌雄同體。」
「不介意問一下你是研究哪一方面的吧?」
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他的話裡包含了比他想要說的更多的事實。

「您好。很高興您……」他停了下來——他的話變成了碎裂的回音,在屋裡迴蕩。在他頭頂上方懸有一個盤子狀的東西把他的聲音折射了開來。她笑了笑。
「是這樣的。一方面,他對雌雄同體現象很著迷。他經常發現長有兩個陰|莖的黑雁——這讓他感到非常噁心。他對那整個的觀點感到恐懼。我覺得他害怕是因為他們家族中有太多的近親結婚。當然啦,後來他把雌雄同體現象看作是大自然避免發生生物突變的證據。這在他的理論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明白了。」
「只是來看看,」他說,一面指了指他剛關上的厚厚的木門。
「花的錢不太多,不像哈佛。」他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具反擊力。她也根本沒理會他的話。
「那……」羅蘭繼續說道,「你都已做了……看了一些他的書信吧?」
「還不錯。我和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他們在一起看上去還很好的,但我很難說他有多少變化。」
「我是說在倫敦。」
「走了?意思是說——你半途而廢了。」
「沒酒吧的,」他說,「你要找的時候總是找不到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幢樓——阿爾伯馬爾街五十號。一塊不顯眼的黃銅牌子標明那是約翰.穆萊出版社所在地。他退後仔細和_圖_書看了看這幢十八世紀的城市建築。它有五層樓高,米黃色,一排紫紅色的鑄鐵欄杆通向宏偉的前門。一樓有居高臨下的法式窗子。旁邊一家國民西敏銀行單調的門面更加使它顯得古老而別致。
「也許你應該找一找新的東西。《物種起源》只剩下三十頁。幸好我們這裡有其中的十九頁。你看看是否能掘出某些丟失了的書頁。」
「很多人。世界很小,不是嗎?」
休想起達爾文有強迫性記賬的習慣。有一年,他實在病得厲害,沒法記下一筆筆珍貴的收入和支出,於是允許他的妻子愛瑪負責記錄賬目,結果一個七英鎊的差額把他徹底治好了。
「它們早就被搜遍了,」羅蘭說,「達爾文寫了一萬四千封信,這裡收有九千封。我敢打賭每一封都被讀了一百遍了。」
休振奮了起來。
「可以這樣說吧。」
「是的。老實說,只有幾分鐘時間了。」他又抿了一口啤酒。他本想還要一杯,但更想早點走。
「比如說呢?」
「那你打算去哪兒?」
「到底啥意思嘛?布麗奇特,如果有話,就說出來。」
她眉毛一揚。
「沒有。」
站在管理員身後的一個年輕人掩嘴暗笑。
下午一點鐘過後不久,他正在圖書館餐廳用午餐,抬頭看見一個人端著托盤站在他面前。
他想,要是她懷了他哥的孩子,會是怎樣呢?他們的孩子會如何呢?DNA強強結合——他優秀,她有活力,生下來的孩子肯定也絕頂了不起,這個世界都會不配他們待的。
他想,我們一直在說個不停,但卻從沒提他的名字。
「差不多吧。」
「哦。孩子呢?」
「是的。不過,沒什麼用。」
「聽我說,休,」她身子靠了過來。「我聽說你還在晃來晃去的。你都……三十歲了吧?」
「是的。但他戒酒了。他現在似乎努力想找些事做,包括管我。我想是凱西要他那樣做的。他一個勁地要我回學校讀書,所以我選了進化生物學,部分原因是想擺脫他。結果我還真喜歡上了它。」
「我知道,但——你知道——這對我又不一樣。」
「準確地講,你是什麼時候變成英國人的啊?」他問道,「我的意思是,有沒有某個特定的時刻讓你變成了英國人?」
與阿爾弗雷德.魯塞爾.華萊士
他們選定一家小飯店。他徑直往靠窗的一張桌子走去,因為外邊的行人多,可以調節一下談話的氣氛。一位繫白圍裙的女服務員悠然地走過來。他要了一杯啤酒,她則爽朗地要了一杯雪莉酒。
休發覺,羅蘭話說得越多就越沒正經的。因此,當他的午餐同伴試探著問了他幾個他的社交生活的問題後,又問他喜歡玩什麼時,他一點也不驚訝。他漸漸地拋棄了先有的偏見,開始喜歡他了。
他事先打電話預約過。檔案管理員說她會「很高興」見到他——雖然她的語氣並不是那麼回事——並特意還說她覺得他的請求「非常主動,讓人很感興趣」。他沒理她的嘲諷,說「即刻」便到——一個美國用語,以便使她抓緊一點。
「……二十八。」
她歉意地說,房子正在搬遷。她領著他繞過一堆堆卡片盒,登上蜿蜒的樓梯。他們路過拜倫的半身塑像,上方掛著一排鑲有厚重黃金像框的深黑色畫像。休看到上面的名字有:奧斯伯特.蘭開斯特,肯尼斯.克拉克,約翰.貝傑曼,還有六七個約翰.穆萊。
「也許吧,得看情況。」
「二十八。你不覺得該……」
「是的。」
「因此你從來沒拿到學位。」
「你呢——上班嗎?」
「也許就這樣吧。」
「悠閒著呢。」她往後一靠,大拇指搓著戒指。這是一個假動作,好像她很滿足於物質的享受。這是她裝出來的樣子。他們都沉默了。他決心不先開口。過了半分鐘,她又說話了。
「我發現你還是沒變,學什麼都快。」
「從……?」
「他在一八四三年接管了公司,並引導公司朝著他最感興趣的科學出版品方向發展。他出版了達爾文、賴爾和大衛.李文斯頓的作品,當然還有著名的旅遊指南。出版這類書還是頭一遭,非常暢銷。餓狼總算被擋在了門外。」
「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坐嗎?」
「美國人?」
他好想她繼續說下去,以打斷他的思緒。她沒讓他失望。
「我們去喝一杯,」她突然說道,「我想你該喝點什麼。」他試圖找個藉口,但她已挽著他的手臂,拖著他朝皮卡迪m•hetubook•com.com利大街走去。她的眼睛一面往前面的街上掃描。
他把兩張剛剛看到的畫像的四X六英寸影印文件遞給她。達爾文佝僂著身軀,肩上扛著沉重的愚昧世界。他留著銀白的長鬚,穿一件深色的外套,面色憂鬱如耶穌。而華萊士則輕鬆地坐在椅子裡,旁邊掛著一幅熱帶雨林圖。一本書像隻漂亮的綠蝴蝶停在他膝蓋上。他戴著一副金屬絲鏡架的眼鏡,兩眼炯炯有神。
「我需要她們的時候她們在哪兒?」他略微笑了笑說。他看了一眼手錶。
五分鐘後,四英尺高的一疊書放在了檢索架上。休填好卡片,把書搬到屋角的一張書桌上。書堆在他周圍,他像一個坐在駕駛艙裡的飛行員。
「那讓我們有一點兒意外。」她說。
原來是這樣——他對周圍的一切注意得不夠。
「因此你就一個人跑去望著大海發呆,好使自己忘了那些事情。」
自己幹嘛會是這副模樣?他當然清楚——他感到很不安,但他不想再去細想那個問題。
「哦,我以為你早讀過了呢。」
「字母。」
他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書架間,東翻翻,西瞧瞧,完全沒有系統性,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找什麼。兩個小時後,他提出要更多的資料。他把要查的資料單遞進去,棕色的薄信封或藍色的小盒子便一股腦兒地遞了出來:達爾文寫的手稿、筆記和草圖,空白處寫滿劄記和感嘆語的書籍和期刊。頭一天,他曾讀過達爾文的一些書信,有上萬封。有的是在小獵犬號船上寫的,因為長時間的海上航行,已變得皺巴巴的,上面滿是汙漬。他把它們湊到鼻子下,想像著海風和海水的氣息。其他的是他後來從事研究時寫的,有的謙卑地向人求要標本,有的是向養鴿人和黑雁豢養者要數據的,還有一些有討好的味道,好像是向人索要他出版的書的書評的。休在這些信件中搜尋某種通向更大的祕密的線索,希望找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以了解達爾文是如何進行研究的或者他提出自己理論的決定性時刻。然而,裡面沒有那樣的祕密,有的只是關於博物學的一鱗半爪的瑣談,幾句對猴子面部表情的記錄,或者關於一個競爭對手的隻言片語的閒談——完全是一個博物學家日常生活的無聊玩意兒。
她讓他坐在一張氈面圓桌邊。桌子下面是一塊波斯地毯。一個盒子端過來放在他椅子旁邊。她提醒他只能用鉛筆作筆記,並說一會兒會有一個人坐在靠窗的桌子邊監督他。她在那裡逗留了一會兒,好像還有什麼事。他想,也許是自己沒向她再三感謝吧。
「沒有,現在還沒有。我跟我導師康乃爾談過——我告訴他我想到這裡來,也許寫一點關於達爾文的東西。」
「……幹嘛?忘掉那事,是嗎?」
劍橋大學圖書館手稿室的管理員在整理資料,他叫休等著。等他終於抬起頭來,休問道:「你們有達爾文的傳記嗎?」
「沒啥。去林奈協會了。」
他努力想像近兩個世紀前,顧客們擠在窗前大聲嚷著要買拜倫的《唐璜》前幾個詩章的情景。他想像著簡.奧斯丁的信使把一本仔細包好的《愛瑪》手稿送到這裡,或者頭上戴著高高的禮帽、身體孱弱、未老先衰的達爾文抓緊欄杆爬上樓去商談再版《物種起源》的樣子。
她沒有笑。休把西蒙的信遞給她。她讀了兩遍。
年輕人把餐刀插在一大塊浸在肉汁裡的肉上。
「《乘小獵犬號環球航行》。」
「是什麼書?」他指著休的書問道。
「其他檔案館,也可能是當時給他出書的出版社。不管什麼地方,反正不在這裡。這塊地已被刨了無數遍了,已經沒什麼東西了。」羅蘭把聲音提高了一個等級。「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神祕之處——你幹嘛不試試那些呢?」
「順便提一句,」羅蘭說,「我覺得達爾文有很怪異的一面。」
「你真搞笑。如果你指的是吻兩面臉,那任何在這裡住得久的人都會這樣的。」
「你什麼時候迷上達爾文的呀?」
他沒有插話,只是慢慢地喝著啤酒。
「好的。你想按什麼順序查?」
休認出了他——是偷笑的那個小夥子。雖然他並不想說話,但他還是收起正在讀的書,點了點頭。年輕人較瘦,面貌秀氣,頭習慣性地向一邊偏著,像一隻隨時待命的獵犬。他下巴中間蓄有一溜鬍子,讓人看了很不自在。
「休!我的天。」
「在我記憶中,你這老毛病還是隨身攜帶啊。」
休忍不住笑了。
「哦,我也說不清楚。我還只是在和*圖*書到處查找些東西。」
卡爾,卡爾,卡爾。
在人行道上,她俯身在他一邊臉上吻了一下。她說他們能夠相遇,她感到非常高興,然後突然轉身,鞋跟「咔哧,咔哧」地順街道朝前面走去。他覺得她的臀部看上去要寬些了。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懷疑她是否懷孕了。
「你怎麼知道這些東西的。」
休笑了一下。沒有什麼好回答的。
休想要保守祕密,但卻找不到聽起來顯得足夠高深莫測的話來。
「你還去過一個稀奇古怪的地方——叫什麼來著,是加拉巴哥群島上的一個島嶼。」

「哦,測量鳥的喙。你這是攻學位吧?」
「順便說一下,我叫羅蘭。」年輕人說。他把手伸到兩個餐盤的空檔,樣子笨拙得讓人感動。休與他握了手。
「這個題目有點難搞,是有關達爾文的。我在到處翻,但好像還沒找到什麼令人興奮的東西,至少現在還沒有。實際上,我有一點擔心我的論文了。」
「看來我也得到這協會看看了。當然了,他和華萊士提交論文時,協會不在這個地方。它是後來才搬來的——事實上,提交論文時他沒到場。像往常一樣,又病了。」
「他不是那種容易動感情的人。」
休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思。雖然父親對待過去的事情已平靜多了,並且開始朝前看了——正如布麗奇特所說的那樣,但他仍然認為父親從來沒有原諒過他,而且永遠也不會。總有一些事情是你無法釋懷的。
「沒錯。但你學得太快了吧。是在希斯洛機場等計程車的時候嗎?」
他在布麗奇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當她正要俯身返吻他時,他卻撤身後退,讓人感到很是尷尬。
在林奈協會的一次會議上
「您好,」她高興地說。
他想結束這次遭遇戰。
「非常謝謝您能讓查這些資料。」
查理.達爾文
「辛農布雷島。」
「也許換個時間吧。讓我想想。」
「沒有。那只是一個小島。那裡有一個研究項目組,觀察達爾文鶯,進行測量——測牠們的喙長什麼的,以便了解環境改變對牠們的影響。」
「找什麼?長大後想幹什麼?」
於是他自言自語地叫道:卡爾。
「不過他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畫像。我這裡還找到一些卡片。」
「沒錯,我結婚了。我有理由感到心滿意足。」她頓了一下。「我並不是說沒常常想起你哥——事實上,我經常想起他。但每個人都得有自己的生活。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是現實。你知道,世界總在不停轉動。這話雖老掉牙了,但是事實。你得跟上腳步。」
「你是什麼意思,我聽說……誰給你說什麼了,告訴我?」
「你知道,自憐並不能給你帶來任何益處,也不會招人同情,尤其是你,休。你還年輕,你很帥。上帝啊,在我認識的女性中,有一半都喜歡你。」
「我想讓你見見她。我們到巴黎去。整整一週——什麼也不做,只喝酒,逛博物館,假裝我很喜歡法國詩歌。」那是多麼美妙的一週!——伏爾泰碼頭吃不完的棍子麵包和奶酪,凡爾賽的瑪麗.安托內特農莊,在楓丹白露的森林迷失方向,漫遊地下走道甚至是下水道。他陪了布麗奇特的朋友埃倫三天。謝天謝地,她終於走了。然後,他們三個就形影不離了。最後一天,卡爾讓他們單獨在一起,自己跑到一家阿爾及爾酒吧喝酒去了。而實際上,正如他所說:「因為是讓你們相互了解一下的時候了。」不是調笑——是小說情節。他馬上就喜歡上了她,或許說是愛她,因為她愛卡爾,卡爾也愛她。好奇異——讓人感到如此地舒服,如此自在,如此融洽。一個大姐姐跟著一個大哥哥。三位一體。沒有什麼他們三個人不能做的。
一個帶有大西洋中部地區口音的女子從背後叫他。他一下聽出了是誰,僵立在那裡,心裡既充滿了期待又感到害怕。他慢慢轉過身。一群人正從柏林頓豪斯的拱門走過,背後院子裡明媚的陽光反襯出他們暗黑的身影。他一下子還沒看到她在哪兒。她又說話了。
「是的,當時是這目的。但我在那裡沒做完。有點讓人吃不消——太沉悶了。我就走了。」
他的第一感覺是她更顯得老了。她臉上洋溢著一股新的朝氣,使她的臉顯得寬了些。她金黃的頭髮看上去也稀疏了些。但當他看到她的眼睛時,這種印象又減弱了www•hetubook•com•com。她眼裡有著他熟悉的友善和拘謹,像一個關係疏遠的姐姐。時間也不是那麼長啊,才六年。上次見到她是在葬禮上,但他幾乎不可能跟她交談——在那樣的場合,也不可能和任何其他人交談。她曾給他寫過一封信——她說想和他保持連繫——但他沒回。在那些日子裡,他不可能想到任何其他人,除了他自己的傷痛。就是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那樣。
「嗯,是啊。其他人都走過來了。」
「因為你總認為他比你強,還因為你認為你應該為他的死負責。」
第一次交換意見
「如果你真要知道——是在排隊的時候。」
「我住在這兒——忘了?」
「這傢伙周遊世界,有過各種冒險經歷,與南美加烏喬人一道騎馬——看在上帝的份上,然後返航回來,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你能從中看出點什麼嗎?他的所有疾病——他全寫在那本書裡。他疾病纏身。你想給我說那正常?而且他持有這種會使世界發生翻天覆地變化、會讓他聞名遐邇的理論,卻二十二年不敢訴諸筆端。你不覺得奇怪嗎?」
「埃里克。他很不錯。他在城裡工作。我們在埃爾金克雷森特有一間套房。」
坐在前廳一個小玻璃房間的接待員告訴他經過一排蜿蜒的欄杆,到等候區去。那是一面玻璃圓屋頂下面的一個小房間。他站起身去向穿花呢衣服的年輕女檔案保管員打招呼。
他們穿過後面的一間會客室。房間裝飾有很厚的黃金牆紙——她說是一八七〇年從日本買的。然後,他們走進一間堆滿盒子和文件的辦公室。她解釋說出版社被一家大公司買下了,正在遷往一個公司總部。
管理員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是否要回答,然後眨著眼皮說:「我們所有的達爾文傳記都堪稱一流。」
「別開玩笑。這事太讓人吃驚了。他獨身都那麼多年了,自從……你媽去世多久了?」
「你指的是什麼?」
「我聽說你當過酒吧服務生,然後到西部地區還幹過什麼,是嗎?摘蘋果,當護林員,或是其他年輕人喜歡幹的工作?」
「要去哪兒嗎?」她說。
他看得出來,布麗奇特心裡有事。她從桌子上俯身過來,親密而低聲地說:
「應該是。我在這裡工作八年了。一個人總要做點事情打發時間嘛。」他停頓了一下,看著休又說:「你可以到林奈協會去找一八五八年達爾文和華萊士的手稿。從沒人找到過,也沒收錄到任何文選中。」
「是的。」
「休,有些事情連你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該知道。但它對你有好處,可能會使事情變得簡單一些。」
「作者。」
「你在這裡幹嘛?」
「你好像對這些東西很清楚啊,」他說。
「你去想吧。」他放下杯子,站起來。「我真的要走了。對不起。」
他低頭看著她的結婚戒指。他父親也曾給他說過。
「請原諒我這樣說話,休。但總得有人說。你必須振作起來。你這樣自責,很荒唐。那不是你的錯,求你。誰都曉得。」
他付了賬。當他們走到門口時,她突然下定了決心,並堅持要他的電話號碼。他在衣服口袋裡找到寫有電話號碼的紙片——是他在劍橋租的房子的電話——並大聲唸給她。她把它抄在一個小便箋本上,並說要請他吃飯。
就《自然選擇下的物種起源》
第一則前寫有一個日期。
他狠狠地盯著她。她總是對自己的遲鈍感到洋洋得意,而且總自以為是,像一個大姐那樣對他指手劃腳。她此刻隨時都可能談起他哥哥來。
說這話時,記憶的漩渦又一次在他的腦中旋轉起來——那些亂石,那瀑布,那跌落的身影,以及那在陽光照射下怪異的滿潭的氣泡。
後來卡爾遇到了與一個朋友出來旅遊的布麗奇特。
在國外,往往讓人有種特別自由的感覺——兩個來自新世界的流浪漢在歐洲到處遊蕩,互相交換著心中的祕密(他們比在家裡說話更坦誠)。四歲的年齡差距無形中消失了。在休的記憶中,那是一段滿懷信心和充滿無限希望的時光。他不敢爭女孩子。他深信卡爾是無法抗拒的。他通過比較來自我安慰:哥哥認真,自己機靈;哥哥有責任心,自己具有反叛意識。他喜歡抽高盧牌香菸,把煙叼在唇邊。他會講一口流利的法語,常穿一件圓翻領黑色衣服,背包裡背一本平裝的《戰爭與和平》。
休想,這地方藏不了多少祕密的。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