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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爾文的陰謀

作者:約翰.丹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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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行了,行了,直接說要點。」
「我說,你剛才沒喝朗姆酒吧——是嗎?那東西對你可最沒好處——至少在你破產前不要喝這種酒。如果它都放不倒你,那就沒什麼能了。只有傻瓜或者惡棍才會在出航的第一天喝朗姆酒。」
「我問自己你是否真正明白,」菲茨洛伊直率地說,「在船上施行鞭笞的必要性。我敢說你被昨天的場面嚇壞了。」
查理點了點頭,滿臉狐疑地看著他。
查理深為這個人的慷慨大方所感動。自己還曾懷疑他會言而無信,真是太不對了!多好的一個人!
查理是感覺不太好。他感到喉嚨後面湧起一股胃酸,他的胃似乎隨著船在上下起伏。一陣噁心從他的腸胃一波一波湧向全身。
他察覺到菲茨洛伊對自己剛才自負的訓斥有些愧疚。船長語氣溫和地問道:
他不喜歡船上那些下層官員。他們都是一群不修邊幅的烏合之眾。在岸上一次喧鬧的聚會上,他們想方設法地戲弄查理,圍著他講些水手的行話,並拿火地島附近的強烈風暴來嚇唬他。後來惠格姆把查理拉到一邊,叼著菸斗向他解釋說:「他們並不壞,真的。他們不知道在整個船上該把你放在什麼位置。你既不是長官,也不是乘客。而且如果不介意我這樣說的話,就算你每天和船長打三次交道也無濟於事——不過當然囉,有一點得承認,你講的是上層社會的英語。」
「那麼,先生,我們各走各的路吧。我們各自盡量搜集自己的標本。在船上,我們也盡最大努力做到彬彬有禮吧。」
查理又一次為菲茨洛伊能看穿自己的靈魂的能力而吃驚,只好默不作作聲。
「是啊。」
麥考密克吃了一驚。
查理喝完酒,放下杯子,看著眼前這個人。他比自己年長大約十歲,瘦削而結實,顱骨顯得很長。他滿臉堆著緊張的笑容,露出鋒利的白牙。但黑色的山羊鬍子又使得他牙齒的顏色暗淡了許多。查理懷疑菲茨洛伊是否用了他的顱相學知識作過測試。
「你帶了一大堆該死的工具到船上來,」惠格姆大聲叫道。不過他是笑著說的。
「嗨,」麥考密克說,「我想我應該用海上傳統的方式來歡迎你。」
最後,他站了起來,一手抓住吊床,又躺了下來。剛剛躺穩,他就聽到外邊甲板上一陣騷動,先是一陣亂打,接著又傳來駭人的聲音。那是一連串從未聽見過的噼啪聲,接下來是扯開喉嚨的尖叫。五秒鐘後,又是另一陣噼啪聲和大聲叫喚,接著是下一個。最後尖叫聲變成了嗚咽和小孩般可憐的抽泣。接著又一輪開始了。
「也許我得走了,」麥考密克說。查理從溢滿眼淚的眼角看見他抓起還剩一半的酒瓶瓶頸匆忙地走了。
「你不可能讓我放棄我的權利,」他說,「我有委託信函。作為船上的醫生,我有權搜集供政府使用的標本。」
「但我不會為那事道歉。從個人來講,我是非常討厭體罰的。但人有太多倔勁,不這樣就約束不了,尤其是那些下等人。我想遺憾地說,如果我們要出色地完成任務,這將是一種不可缺少的領導手段。」
「請現在就給我講。」
「好,按你的說法,要點是:我希望你明白,對所有標本的搜集、分類和裝運,我擔負首要責任。是政府給錢讓我幹這工作的,雖然說我也非常希望你能協助我……」
查理看著桌子對面的他。就是過了這麼多星期,菲茨洛伊仍然是那麼神祕。有的時候,他非常友善,而且有用不完的勁;有的時候他又非常地狂躁——剛剛還一臉的好興致,突然就變了,換成一副冷酷的表情——甚至是笑容都還在眼角上掛著。
「船上有一個醫生,一個叫麥考密克的人。我比您還早些年認識他——如果您不介意我這樣說和-圖-書的話。」
這種難受的感覺先是從胃裡開始,然後像某種狠毒的怪物一樣往上翻湧——也許是章魚伸展開了牠的觸鬚,或者某種微生物把牠細小的卵排入了他的血液,侵入了他的各個器官,像針一般地扎著他的大腦。
查理走進他那十米見方的房艙。他四周打量,房間中間是一張大桌子,是到南美後供勘測員使用的。桌子兩端的上方是他的帆布吊床掛鉤。房艙非常小,躺在床上,手一垂下來就能碰到桌面。靠右舷是船上存放賬目本的盒子,有好幾百個。靠前面的艙壁有一個盥洗架、一個器具櫃和一排抽屜。再稍前一點,是一根粗大的橡樹後桅,像一根巨大的樹樁從天而降,刺穿房艙。有人敲了一下門。他打開門,發現是麥考密克,腋下夾著一瓶朗姆酒。他吃了一驚。
「哦,」查理換了個話題說道,「您讀過賴爾的《地質學原理》嗎?」
「對那事,我可以給你一顆定心丸。只要我還是這船的船長,我對天發誓,你將擁有絕對的優先權。他要敢說半個不字,我要讓那人碰都不准碰這事。」
「非常滿意,」查理回答說,「雖然……」
他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打氣。沒錯,一開始就不吉利,但事情總會好起來的。他將有機會捕到一些標本,並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的——那才是他出來的目的。此外,輪船還將停靠在異域的熱帶港口。他還將在那裡考察絕少見到的植物、動物之類的東西。而且想一想吧,特內里費就是他們要停靠的第一個港口。而他和亨斯洛曾夢想要去考察的——在他們沉醉於洪堡描寫探險的書中時——正是這個地方。親愛的亨斯洛老兄——他告誡自己必須要做好詳盡的筆記,並寫信把這些告訴他。
菲茨洛伊微微笑了一下——雖然並沒有露出強硬的態度,表示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
「順便說一下,」他說。他在空氣中嗅了嗅,最後看著盥洗架說:「這裡面有什麼東西很難聞。」
「鞭笞,」年輕人說,「四個船員,聖誕節尋歡作樂被懲罰。是老式的九尾鞭。船長下的令。」
查理設法掛起吊床,像菲茨洛伊建議的那樣,拉開櫃子最上面的抽屜來擱腳。他嘆了一口氣,又按船長說的方法爬上床——先坐在中間位置,然後側轉身把腿一個旋轉抬上去。平躺下來後,他幾乎敢肯定自己感覺好受多了。
麥考密克跟過去一樣喜歡掉書袋。
查理又躺了下去。他覺得頭暈目眩,胃裡直翻騰。他感到極度的沮喪。船這樣地顛簸,可要怎樣折磨人啊?他受雇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啊?
「肯定讀過了的了,」菲茨洛伊聲音低沉地說,「一本相當不錯的書。過幾個月第二卷就要出來了。我已經預訂了,讓他們給我們寄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來。」
第二天,達爾文應邀去船長房間就餐。雖然他幾乎沒什麼食欲,但還是接受了,因為他清楚自己的職責就是陪菲茨洛伊聊天放鬆的。
他們握了握手——兩隻手別扭地碰了一下。查理取出兩隻酒杯。麥考密克立即把它們斟滿。他們坐了下來,互相道賀乾杯。麥考密克又把杯子倒滿了酒。
兩人望著濃霧,足足有一分鐘都沒有說話。
麥考密克似乎在努力找話說。
也有些時候,船長似乎是直挑查理的軟肋,根本不予考慮下船回去的事。他強調,在困難面前,他希望看到的是勇氣和堅忍——一個方面,他不想聽到有人叫暈船,同時他還要求和_圖_書服從。查理極力讓船長開心——他閱讀太廣了,閱歷太豐富了,而且對什麼事情都那麼信心十足。
「……是啊,一點不假。」
「是啊,出發了,」年輕人摘下帽子回答說。他是一個令人非常愉快的小夥子——宣稱自己是拜倫勳爵的狂熱愛好者——不過很難說是一個有才智的同伴。
這時門開了,金走了進來。查理掙扎著坐起來。
等查理登上船時,麥考密克已經走了。查理搖搖晃晃地往船尾的房艙走去。他從見習船員菲利普.吉德利.金身邊走過。金十七歲,與他同住一室,他的父親曾是小獵犬上次航行的姊妹船船長。
菲茨洛伊很熱情,示意查理坐下,然後給他倒了一杯酒——查理看到就難受。他們一言不發地舉杯相互致意。在停下的當兒,菲茨洛伊眯起眼睛打量著他。查理有些心虛,覺得他腦子裡在估計自己是否能對付得了路上的艱險,在想自己是否需要幫助。
他非常清楚這種症狀。在等船從普利茅斯的乾船塢出來的時候,他就遭過它們沒完沒了的折磨。他的嘴突然疼痛起來,並出現強烈的心悸。他還以為犯心臟病了。
「來,這一杯祝我們旅途順利,」他說,「我發現船員們都很鎮靜——那可是不曾料到的好運氣啊。」
「犯罪和懲罰的事情就不說了。住房你還滿意嗎?到目前,這次航海還合你的意吧?」
查理躬身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往自己房艙走去。他不屑一顧地想,總的來講,船長的優點還是遠遠超過他的弱點的嘛。但內心有一個聲音卻告誡他,還是要小心提防。
「好點了,」查理撒了個謊。
前五個星期裡,三次出航都因冬季的大風而不得不返航。只曾有過一個絕佳的早晨,非常適合出航——聖誕節後的那天——但船員們前一天喝得爛醉如泥,根本沒法起身。
「哈!老弟,你會發現嬌慣的方法在海上是行不通的。在船上沒有自由黨人。我敢說,在風暴來臨的時候,你很可能會發現自己敏感的神經很快就會轉向我的堅定立場的。」
突然,查理覺得輪船令人眩暈地顛簸起來,跟剛才很不一樣。房艙似乎猛然往下掉落了十英尺,被一個懸鉤鉤住,然後又往上拋了回去。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弧線滾動的保齡球。在弧線的頂點,船又撞擊在另一個巨浪上。他感到身體像是遭到重重的一擊——球落在了草地上。他又嘔吐了,並在盥洗槽邊的地板上躺了足足有十分鐘的時間。
「是的。雖然這個稱呼不對,但卻確實有這樣的危險。在狂暴的海上,它們很容易沉沒。你知道,它們吃水很深,海浪容易撲上來,尤其是舷緣關閉了的時候。」
「各不一樣。大部分因酗酒鬧事挨了二十五鞭。木工因休假超期挨了三十四鞭。戴維斯玩忽職守挨了三十一鞭。還有可憐的菲普斯,簡直是自找的——休假超期,酗酒,傲慢無禮,一共四十四鞭。要看就最好快點。」
「我們終於出發了,」查理說。
「不用,不用。太謝謝您了。沒那個必要。我確信他搜集的那些東西不會有什麼妨礙,只要是說清楚我才擁有小獵犬號博物學家的正式頭銜,並承認只讓我一個人對那辦公室的工作負責就行了。」
查理吃得很慢,把煮得太老的保鮮牛肉碎片散在盤子四周,並藏了一些在放在盤子裡的餐刀下,以盡量巧妙地掩蓋自己很差的胃口。他的湯一點也沒動。
麥考密克拍了一下後桅。「這個,他還增加了這個。」
他放低了聲音。
菲茨洛伊的行為總是讓查理感到困惑。不用說,船長對他照顧很周到,並把他置於自己的羽翼保護之下。他總是擔心查理是否安適,要他讀很多的書,並告訴他別擔心——如果實在受不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查理隨時可以在下一個港口下船。查理告誡自己說,我寧願死也不會灰溜溜地回到英格蘭去。
查理仍然還緊緊抓著欄杆,他的肺都氣炸了——這個無恥之徒,居然還提起那件讓他蒙羞的事情。在愛丁堡,作為知名的生物學家羅伯特.格蘭特的門生,他曾有一個不大但卻很驚人的發現——一種寄生在海藻上的叫藻苔蘚蟲的植物形動物的自我繁殖方式——結果他被導師給壓制了。不久,他導師發表了一篇關於這論題的論文。被一個嫉妒心強的科研對手搶了先機後,查理發誓絕不讓這樣的事情重演。
離開了他心愛的什羅普郡,那到處是草地和鳥兒的鮮花盛開的樂園,他一下跌進了一個血腥和暴力的可怕世界,就像彌爾頓的天使被逐出天堂,跟著路西法可怕地盤旋墜落。
「我拿不定是該把我的房艙刷成淺灰色還是大白色。我最後選了白色——讓人更放鬆。你覺得呢?」他往四周看了一下。「看得出來船長把這裡裝飾得很豪華,」他帶著一絲傲慢地說,「全是用上好的紅木。他對船進行了不少改造,設施也大大改善了。他還升高了甲板。增設了天窗和小圓窗。」
雖然查理想揮手攔住他,麥考密克還是又把他的杯子倒滿了。
查理雙腿顫巍巍地一邊往回走,一邊想:如果他有絲毫幻想,以為我還會像狗一樣任人踢打,他會發現自己徹底錯了。
「哈!不用說了!我對你說話算數——就這樣!不管你搜集到什麼,都可以按你的要求寄給任何人。費用政府出。」他慷慨激昂地說完,又補充道:「無論有多少都沒關係。」
兩天後,查理第一次遇到傑米.巴頓,一個十五歲的火地島人。他性格開朗,很受船員們喜歡。查理在搖晃的病床上——還是那樣難受,睡得很沉。他感覺有一根指頭從他滾燙的額頭劃過,於是猛地醒了過來。
金發現了盥洗槽裡的嘔吐物——真是個好小夥兒,他拿起破布一面抹一面把它沖洗了。
「我明白了。」
「哦,要把船的每個細節都搞清楚可真得花點時間。我整天都在乘船,還是沒完全弄明白。」
查理親眼見識過菲茨洛伊反覆無常的脾氣。一次在普利茅斯採購東西,一個店員拒絕更換一件陶瓷製品。這讓他大為光火。他把那人狠狠地戲耍了一把。他先是假意地詢問完一整套陶瓷的價格,然後泄恨地突然說不買了。走在人行道上,他突然覺得良心過不去——同樣地讓人覺得突然,他又向查理道歉。查理記得,亨斯洛不止一次警告過他說,這人一直在自殺性抑鬱症的陰影下掙扎。
他走近,大聲地清了一下喉嚨,然後轉身面向大海。麥考密克嚇了一跳,緊緊地抓住欄杆,一下站起身。他沉默了一下,明顯地很慌張,然後突然開口道:
麥考密克挺直腰板——儘管他仍比查理矮了整整一個頭——掃了對方一眼。
「好些了嗎?」麥考密克問道。
是什麼殘忍的命運把羅伯特.麥考密克置於這同一艘船上的?他曾聽說小獵犬號上有一個叫那名字的醫生,但他沒料到竟是他在愛丁堡認識的那個麥考密克。那人心胸狹隘,野心勃勃,是個喜歡幹些乏味工作的卑鄙傢伙。他們倆曾經都選了地質課程。達爾文所有的朋友都覺得,這課程枯燥乏味得像是給學生們展示的小玻璃瓶裡的泥土。只有像麥考密克這樣的誤把信息當知識的人才會真正喜歡,並且還作了大本大本的筆記。查理曾投票反對他加入一個學術社團。麥考密克對那次遭拒感到非常惱恨。他們倆簡直是勢不兩立。
「我非常羨慕你有這樣的住處,」醫生說,「哎,你氣色好像不太好。」
查理與船上任何人都還沒有一種親近的感m•hetubook.com•com覺,雖然他覺得比較喜歡藝術家奧古斯塔爾.厄爾一些。他是菲茨洛伊雇來記錄航海路線的。另一個是編外的喬治.詹姆斯.斯特賓,他的工作是照管存放在一個房艙裡的二十一隻航海天文鐘。每一隻鐘都懸在一個木盒子裡的常平架上,常平架又固定在一個裝有鋸末的盒子裡。
麥考密克扭轉腳跟,匆匆走了。
「有一件事,我覺得不能不提請您的注意。」
「我想也是。」
「我想我自己也算是一個博物學家,只是走的方向相反而已,」菲茨洛伊說,「你知道——因為我們談過這事——小獵犬號上帶有我自己的標本——一共三個,雖然必須承認,我不是才搜集來的,而是要把他們送回去,讓他們復歸於他們自然的狀態。」
「但就沒有其他方便的管理方式了嗎?您就不能找到其他方法來貫徹您的命令和要求您的船員聽您的話嗎?」
麥考密克頓了一下,又突然冒出一句:「你們家和菲茨洛伊認識時間長了吧?」
「那肯定是的,」查理說,儘管聽到把人稱作標本他很不舒服。實際上,自從上了船,他就一直在思考這三個來自火地島的野蠻人。他只在普利茅斯見過他們一次。他們乘坐班輪到達後,被馬上帶往了威克利賓館。他們的樣子可真怪:三個臉盤寬大、皮膚黝黑的人,全身穿著華麗的英國式服飾,手裡拿著雨傘。催他們快走的是一個牧師,叫理查.馬修斯。他自願到世界的盡頭去打理那個基督教傳播站。他才十幾歲,蓄著長髮,為了上帝的事業而熱情洋溢。他把《聖經》藏在雨衣下面,唯恐把它打濕了。
菲茨洛伊扔下餐巾,一把抓住查理的手腕。
「哦,我還以為你們有關係呢。」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討好的味道。
五分鐘後,金熱情滿懷地蹦了進來。他向他描述了這天外面的各種情形。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道。
「但願那樣的事不要發生,」查理說。喝了朗姆酒後,他開始覺得有點想吐。
「但我的確也聽一個水手提起過棺材雙桅橫帆船。」查理堅持說。
那個野蠻人張開嘴。他說話的聲音洪亮、緩慢而有情感。「可憐,可憐的人!」他拖長聲音快活地說。
真是混蛋,查理想,這傢伙在窺探我!
第二天早上,小獵犬號顛簸著向比斯開灣駛去。查理躺在吊床上,拼命地壓抑住噁心。他擔心這不會很快就好的。這是一直讓他擔憂的問題——倒楣的暈船——既然出現了,他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擺脫掉。
突然,他一下跳起來,掀翻椅子,猛地一把推開麥考密克。他俯在盥洗槽上一次次地嘔吐,眼睜睜看著上一頓沒消化完的羊肉和其他殘留物統統吐在槽裡。他大汗淋漓,呻|吟著沒命地抓住後桅,像一個漂浮在颶風中的人死命地抱住桅杆。
「因此我想,」查理又抿了一口朗姆酒,回答說,「它是一艘堅實的雙桅橫帆船,是吧,舒適而裝備齊全。」
「他似乎覺得只有他才有權搜集標本。既然那——您很清楚——是我唯一的嗜好,我擔心我們倆的工作會有所衝突。」
「太嚇人了,暈船這樣嚴重。」
「是的,我認識這個人。實際上是我選他來參加這次航海的。他怎麼了?」
「……因此,考慮到各方面的利益,也為了和睦起見以及更好地完成此次航行的使命,我想最好是……」
查理扶著尖尾長艇站穩——他還沒學會水手的搖擺步法——走到船頭。麥考密克已經進了艏樓,正偷偷摸摸地彎著腰,很明顯是在查看菲茨洛伊專門留給達爾文放標本的儲藏室。
這哪裡是他曾幻想的壯觀出航?
查理瞧見船上的二把手——海軍上尉約翰.惠格姆——在甲板對面。
「那很好。我非常希望你明白我的提議是善意的。我完全是出https://m•hetubook•com.com於避免衝突的真誠願望的。我不想看到像你和格蘭特博士之間那樣不愉快的事在船上發生。畢竟船不大。」
他的預感很快就變成了一個人的形象。當他從小船一隻腳踩在繩梯上時,他抬頭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正一臉厭惡地看著他。他一下子呆住了。是麥考密克!那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協助你?!你肯定傻了吧!我寧願娶個魔鬼也不會協助你和放棄我搜集標本的權利。」
突然的投緣和興奮,讓兩人都有些尷尬。菲茨洛伊換了一個話題。
那天晚上,儘管身體還沒有恢復,查理還是來到外面甲板上。外邊很冷,他感到非常難受,只待了幾分鐘。月亮出來了,是一輪很大的滿月,照在水面上形成黃色的波紋。他看著被月光照亮的雲彩急馳而過。他看到遠處的埃迪斯通燈塔,看著它從視野中溜走——他心愛的英格蘭最後的一絲痕跡——然後心情沉重地回去睡覺了。
他真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不足一英尺的地方有一張最為奇怪的面孔:滿臉漆黑,鏟形鼻子,兩隻眼睛分得很開,正低頭盯著他。傑米慢慢縮回手指,往後退了兩步。查理看著他。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雙排紐扣背心,長褲,一雙鋥亮的靴子和一件白襯衣。他還繫有一條黑色的領帶,使襯衣的高領不致偏斜。那裝扮儼然是一位英國人。
「實際上它不是雙桅橫帆船。多了一個後桅,成了三桅帆船。雙桅橫帆船隻有兩根桅杆,採用的是橫帆裝置。其中主桅有一個縱帆。三桅帆船則有三根桅杆和一根掛縱帆的後桅。」
查理大驚。「命令打多少鞭?」他問道。
「不長,我們以前沒見過。」
就在那天早上,查理看見一個高級船員意味深長地把眼睛一眨,問另一個道:今天早上有熱咖啡嗎?後來金告訴他,這是稱船長要發威的代號,在早上時最明顯。他會在甲板上到處搜,看有沒有哪根繩尾放得不到位或者哪個節沒打好。
金瞧見兩個酒杯,拿起來聞了聞。
小獵犬號終於啟航的那天下午,查理和菲茨洛伊船長在一家酒店飽餐了一頓羊肉和香檳酒,然後划船經過防波堤上船去。當船從海平面上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目睹了它從航道出來的莊嚴風采——披掛整齊的船帆在醉人的微風中飄揚著。查理對自己的反應感到非常吃驚:這一景象並沒有讓自己興奮。他曾預想的那種無比激動的心情都到哪兒去了?終於盼到了——數月來,沒完沒了的推遲和一次次出港又返航——他終於踏上了這偉大的冒險之旅,但他卻感到一種深深的懼怕。一個不祥的預感讓他不寒而慄——不知怎的,他害怕這一出去,兜上一圈,最終將以徹底的失敗告終。
麥考密克清了一下喉嚨,神經質地笑了一下。「我想有個事兒最好現在說了,免得以後節外生枝,弄得不愉快,」他說,「你肯定曉得,我在船上的身分是醫生。因而,我才是正式委派來履行船上的博物學工作職責的。我知道你這方面——也就是博物學領域——也有一定或者說特別的興趣……」
他驚訝地發現,那個房間雖然有一張真正的床鋪、一張寫字桌、一個天窗,外加一張沙發,顯得也漂亮些,但卻比他的房間還小。
那天夜裡,查理又走出房艙。天還早,但因為霧很大,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了,能見度非常低。但當他走過反扣在滑動墊木上的尖尾長艇時,他還是一眼看見遠處艏樓邊一個遊蕩的人影——是麥考密克。
「是的,很不錯。」
傑米嘴角下拉,臉扭曲地咧嘴一笑。查理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一副憐憫的神情。
舷窗口處安有一張供兩人使用的餐桌,上面只放有一個裝有冰冷海水的銀桶,裡面冰著一瓶酒。
「什麼?告訴我,」菲茨洛伊馬上接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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