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爭鋒
「她剛來時是怎麼適應這裡的？」
「這不費多少事就能想得起來的。」
「你還很有些幽默感，親愛的康維。」大喇嘛說道，「這會讓我們都擁有輕鬆愉快的來年。」
「不用，我們沒有任何固定的年齡限制，但是，一百歲一般被認為是凡人的欲念和心態基本上可以消除的年齡。」
「一八八四年，那時她才十八歲。」
「有一個理由希望加入到喇嘛的行列中去，是香格里拉使得這樣的願望有實現的可能，也許是許多年之後，也許是在下一個世紀或者更長。」
「你喜歡他嗎？」
康維欽佩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向馬林遜投去責備的目光；然而他又猛然感到他們兩人都在一個臺子上表演，而這臺子的背景只有他自己清楚；而其中的內情如此地無法言明，使他突然想獨處一會兒。他朝他們點了點頭然後溜了出來步入院壩之中。當卡拉卡爾又映入眼簾，所有的疑慮和不安隨之淡去；為三位同伴而煩惱內疚的心情也被一種奇妙的對這個全新天地的認可所驅散。
康維沉思了片刻說道：「順便問一句，你認為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他？」
馬林遜用懷疑的目光盯住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康維，在巴斯庫那件事中你還幹得他媽的這麼好，我很難相信與你是同一個人。你似乎都四分五裂了。」
康維的聲音有些粗率，想掩飾自己的感情，他的心緒很複雜，很難被人理解。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他能如此安心地搪塞推諉。很清楚他想遵照大喇嘛的建議保守這個祕密；他又很自然地感到為難。他已經在默認他的同伴們對他想當然的批評。他們一定會認為他背信棄義，就像馬林遜曾說過的，很難把這樣的貨色與英雄連繫起來。康維突然不無惋惜地感到這個年輕人還是有他的可愛之處；然後他又鐵了心想想那些崇拜英雄的人們總要面對幻滅的打擊。在巴斯庫馬林遜還只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很是崇拜這位英俊的陸軍上尉，可現在這上尉卻正要從受人尊敬的位子上搖搖欲墜，要是說還沒有倒下來的話。一種理想和希望的破滅總會有點悲哀，更何況這理想是虛假的；而馬林遜的崇拜至少部分地減緩了他為掩飾自己的本來面目而產生的緊張不安。可是無論怎樣走這麼假裝下去是不可能的。香格里拉有一種高潔的氣息——這也許是它海拔的關係——不容許人去掩飾自己的情感。
可是，張這次很自信的預言錯了，到達香格里拉不到一個月，康維就第二次被召到那間熱氣騰騰的上屋之中。張曾告訴過他大喇嘛絕不離開住所，那裡暖熱的空氣對他的身體十分必要。由於事先有了思想準備，他不像前一回那樣感到倉皇窘迫。確實當他鞠完躬並得到那雙深陷而炯炯有神的眼睛的微弱回應時，他一下鬆了一口氣。
他說：「你想想看，馬林遜，老是沒完沒了地嘮叨巴斯庫的事沒有用。當然我是和原來不同——而咱們的處境也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迎接它們。」康維憂鬱地說道。
很長一段時間，康維都沒有說話。他們在圖書室中交談著，而在聽張敘述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透過窗戶朝那條通向外界的隘道眺望；一小溜白色雲彩橫亙在山嶺之上，「一個相當殘忍恐怖的故事，張，」他最後說，「這讓人覺得時間就像一個畏縮不前的魔鬼，等候在山谷的外面準備撲向那些逃避它過久的懶漢們。」和*圖*書
「我希望你已向他提過關於讓一個傳教士駐紮這裡的事。」布琳克羅小姐說道。這連珠炮似的問題使得康維又像往常那樣有所防範，「恐怕我要讓你們失望了，」他答著很快進入了這種狀態，「我沒有跟他談傳教的問題，他也根本沒有向我提到什麼送貨人，至於他的模樣嘛，我只能說他是個非常老的人，說一口絕好的英語，而且非常精明。」
早晨他對他腦海裡浮現的一切感到疑惑，這到底是蘇醒的意識還是夢鄉的幻覺？
康維點點頭，心中升起一絲溫情，腦海裡卻浮現出半世紀之前的羅珍姑娘，她莊重而優雅地坐在那張裝點得喜氣洋洋的轎子裡面，轎夫們艱難地顛簸在高原上，她的眸子顧盼著尋找著狂風橫掃的地平線。看慣了東部的花園和荷花池，這眼前的一切該是多麼粗糙刺眼。「可憐的姑娘！」他嘆道，一面想著如此淒美的一幕會讓自己著迷多少年。對她過去的了解不止讓他充分地領悟而且更讓他對她的文靜和默默無語的深沉感到滿意；她就像一隻冰冷而可愛的花瓶未經雕飾，但也沒有失去絲毫的光華。
他們慣常地相互客套寒暄了一番。康維也一一回答了對方謙遜有禮的提問。
當布里亞克同他談起蕭邦並彈起那熟悉的精采旋律時，他同樣感到滿意，雖然沒有那麼心醉神迷。很顯然，這法國人知道幾首蕭邦從未發表過的曲子，而當他把譜子都寫下來時，康維也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那一段令人振奮的時光之中，把所有譜子都記了下來。想到卡托特和帕克曼都沒有如此幸運，他心中湧起一陣痛快的感覺。布里亞克的回憶還沒有結束，他的記憶就不斷地提醒他，有那麼一小個片斷的曲調可能是被作曲家刪除或者在某些場合即興加上的；這些音符一旦映入腦海，他就隨即把它們記錄在紙上。其中的一些片斷還是非常明快動聽呢。張說道：「布里亞克還未開始入行，所以如果他過多地講到蕭邦也不要見怪，較年輕的喇嘛很自然地比較注重過去的事情；這是要達到正視未來所必須的一步。」
張點頭對此表示感謝。他對語言非常熱衷，而且喜歡很有哲理地掂量一個新詞，「這意味很深哩，」他頓了頓說，「你們英國人把馬馬虎虎、無精打采當作一種惡習，而我們卻相反，從另一方面看事情，普遍地比緊張更歡迎鬆散。在目前的世界是不是緊張太過了，如果有更多的人是懶漢那豈不更好嗎？」
他很快清醒了過來。當他出現在早餐桌前，迎面就甩來了同伴們許多的問題，「昨晚你一定和那個老頭談了很長時間吧，」那美國人問開了，「我們本想等你回來，可是我們睏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給我的印象並不像是個壞人。」
這個年輕人提高聲調反駁道：「沒錯，我真是說這更文明——從某個角度講。我還更情願面對這種事情也不願忍受這種神祕兮兮的故弄玄虛。」突然又加了一句：「比如說那滿族姑娘——她是怎麼到這兒的？那傢伙有沒有告訴你？」
「到底為什麼不向他催促有關送貨人的事情？」
「依我看是個更加文明的環境，至少，我們知道要反抗什麼。」
「沒有，到目前為止。這讓我時常陷入尷尬的境地，不過，要是把事情告訴他們恐怕更難收拾。」
「才十八歲？」
「我的上帝，真是如此！」
然而，無論過和圖書去有怎樣的收獲，他現在正在發現和獲得幸福。當他坐在圖書室裡閱讀；在音樂間彈奏莫扎特的曲子，他時常會被一種神聖的情感所深深地感染，彷彿香格里拉就是生活的真諦，這種真諦就存在於控制年齡的魔力之中，並奇蹟般地在與時間和死亡的抗逆中保存了下來。他與大喇嘛談話的情景此刻又記憶猶新地重現腦際，每一次思索的轉移地都能感受一種沉靜的理智輕柔地牽扯著心靈，彷彿千萬種柔聲細語在眼前浮游，在耳畔迴蕩，消釋著他的疑慮。
接下來是一片可怕的沉默，很顯然他們再也爭不下去了。於康維而言去根究羅珍（滿族姑娘）的過去似乎沒有多少意思；這滿族少女如此純淨地印在他的腦海裡讓他幾乎感覺不到她就在這裡。可是在他們提到滿族姑娘時，連早餐時間都不放過，在鑽研藏語語法的布琳克羅小姐突然抬起頭來（康維原來還以為她真的在沒命地鑽研）。剛才關於女孩和僧侶的嘮叨讓她想起那個印度寺院中的風流故事，這些故事先是由男修道士講給他們的妻子，然後這些妻子們又傳給那些沒有結婚的女同伴們，「當然，」她緊抿著嘴唇說道，「這些地方的道德風氣很壞——我們應該預料得到。」她說著轉向巴納德像是在求助，可這美國人只是咧嘴笑笑，「我不認為你們這些人會把我的觀點當什麼道德價值看待，」他乾巴巴地說道，「不過我說爭吵沒有什麼好處。我們不得已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了，咱們都忍著點讓自己舒服一些吧。」
「二十二，」康維念叨著，一面默算，「那麼你現在已經九十七歲了？」
「不是那樣，我親愛的先生，因為她從未曾見過那個王子。你知道，這是自古有之的呀，這愛欲的騷動是人人皆有的啊。」
「懶漢，」康維解釋道，「是一個俚語詞彙意思——懶漢，無所事事，東遊西逛的傢伙。當然了，我並不當真地用它。」
「世界上只有一個藍月亮山谷，那些指望能找到第二個的人們也太苛求於自然了。」
有這樣一個時刻，他意識到，你越是想看清事情的奧祕，這事情就越會使你犯難；這時候你只有想當然地認為事情就該如此，因為驚訝和奇怪於自己和別人同樣會變得無聊討厭。因而，在香格里拉他處變不驚的個性得以更進一步的發揮，他曾經在戰爭歲月裡練就了沉著鎮定，現在令他感覺十分欣慰。
他第一個遇到的是個溫和的德國人名叫梅斯特，作為一個探險隊的倖存者於十九世紀八〇年代進來喇嘛寺的。他英語講得不錯，儘管有方言。一兩天之後，被第二次引見，康維非常愉快地與大喇嘛特別提到的那個艾福斯布里亞克作了第一次交談，那個人瘦而結實，身材矮小，是個法國人，看上去不太老，不過他聲稱自己是蕭邦的學生。康維覺得他和那個德國人都很好相處。他已經在進行下意識的分析，並經過幾次更深入的會見之後，他發現儘管所見過的這些喇嘛各有不同之處；他們卻都認為「看不出年齡」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說法，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詞。還有，這些喇嘛都被賦予一種冷靜的智慧，非常巧妙地洋溢於考慮全面而很有分寸的觀點之中。在和他們打交道中，康維都能恰如其分地作出反應，他發覺他們都看出這一點並感到很滿意。而他也發現他們與其他任何有文化的群體一樣易於相處，儘管他和*圖*書們在聽他回憶往事時常常表現出一種古怪奇特的茫然和明顯的漫不經心。比如有一個白首銀鬢、慈眉善目的老者在交談中問康維是否對柏拉圖學說感興趣。康維說只是某種程度而言，而那老者回答說：「你知道，一八四〇年代我在英國西區約克郡西區當一個副牧師，我曾到過海沃斯，住過牧師住宅區。從到那裡以後我對整個柏拉圖的問題都作了研究——真是這樣，我正在寫一本有關這一主題的書，也許你什麼時候可以看看？」康維很熱誠地作了應答。
「對，很快，只要喇嘛表示同意的話，我將可以成為完全的喇嘛了。」
「那麼第三個呢？」
康維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是否該向你道賀——好像這世界已賜給你兩全其美的東西，你已經過了一段長久而愉快的青春年華，而一段同樣漫長而愉快的晚年就在你的前面。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顯老的？」
「達特莫爾？哦，那是你們那個大監獄？——我明白你的意思。噢，沒錯，我當然從來不忌妒人家的地方大。還有，——你用這樣挖苦我這並不要緊，皮厚心軟，那就是我的綜合觀點。」
「哦，假如你早就離開了山谷那又會怎樣？我是說，在三十年之前，在你似乎可以無限延長的青春年華之後，那又會怎樣？」
「她確實深深地愛著她要嫁的那個人？」
當羅珍的纖指撥弄出纏綿悱惻、哀婉動人的賦格曲的旋律之時他會靜靜地在一旁聆聽，她那一絲微弱的怯生生的微笑牽動得她的小嘴像一朵盛開的鮮花。康維疑惑這微笑背後隱藏著什麼。她很少說話，即使她現在知道康維會說她的語言；對於偶爾也來音樂室的馬林遜，她幾乎像個啞巴。可康維卻能感覺到她的沉默無語流溢著一種嫵媚動人的魅力。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你應該振作起來，像點在平時的樣子。」
「你沒有把咱們的祕密洩露給你那三個同伴吧？」
「謀殺還是強|奸——說具體點，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說那更加文明。」
然而，他的確見了一些人，而且非常成功，與他三倍年紀的人攀談一點都沒有在倫敦和德里那種強加於人的尷尬的感覺。
「很明顯。假如說現在你要離開山谷，那會怎樣？」
「死去，即使能夠再苟活那麼一兩天。」
同大喇嘛會見後的一個星期裡，康維又見了幾個他未來的同僚。張既不熱情也不勉強地給他做介紹，而康維感覺到一種新的對他來說非常有吸引力的氛圍，在這種氛圍裡沒有急急躁躁的喧嚷，也沒有遲緩拖延的失望。「的確，」張解釋道，「有一些喇嘛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同你見面——也許是好幾年——但不必感到奇怪。到時候，他們會準備好與你見面結識，他們不急於這麼做，這絲毫沒有不願意的意思。」康維到外國使館拜見新到任的官員時也常常有類似的感覺，他認為這種態度可以理解。
後來，他和張一道出來，一路談論那些喇嘛對他們自己入藏之前的生動回憶。張說那就是整個的修煉過程的一部分，「你知道，要達到清心寡欲的境界，其中最基本的一步就是先對自己的過去來一個全面的反省，就像對其他任何遠景的展望，要力求準確和清晰。你在這裡待足夠長的時間以後你會發覺你晚年的生活就會逐漸潛移默化地轉向一個新的焦點，就像透過一臺調整了焦距的望遠鏡，一切事物將靜止而清晰地呈現出來，並會按其正確和_圖_書的深刻含意恰如其分地均衡布局起來。就比如你的新搭檔就很清楚他整個一生真正重要的時刻就是在他年輕時去拜訪一個老者，而老者正好有三個女兒。」
他說自己已感到這裡的生活很令他滿意而且已交了不少朋友。
「過了七十歲，那是常見的，不過我想仍可以說比我的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年輕。」
「那你自己怎麼樣？」康維問，「你是怎麼達到現在這種狀態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懶漢？」張不解地問道。他的英語水準極好，但有時對某個口語用法也不熟悉。
「我已有同感。」
「正如我的推測，你已經盡了力，而難堪和尷尬畢竟只是暫時的。張告訴我說他覺得有兩個人會有些麻煩。」
「她呀，也許比一般人更難接受這裡的環境——她沒有明言反抗，但我們覺察到她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當然在半道上攔截一位趕赴婚禮的年輕姑娘——這也是很罕見的事……我們都特別急切地希望她在這裡過得開心。」張淡然地笑了笑，「恐怕愛情的烈火不會讓她輕易屈服，不過，最初的五年對於他們的目的是足夠的。」
「啊，親愛的先生，我能夠幸運地在很年輕——只有二十二歲的時候就到了這裡。可能你不曾想到，我當時是個兵；我曾指揮過一八五五年剿滅匪盜的部隊。當時我正在搞一次該稱作偵察的行動，本來應該回去向我的上級長官們報告情況，可是坦白地講，我在山裡迷了路，而我手下一百多人中，僅有七個能抵得住寒冷的氣候活了下來。當我最後被救到香格里拉時我已經病得不行了，只是好在年紀輕身膀子硬才挺了過來。」
「是的，非常喜歡。」
康維微笑著說道：「我想你肯定會說沒有一種人類的感情能夠比五年的分離更持久？」「能夠，毫無疑問，」這漢族人答道，「但，這只在於我們要把誰的憂鬱苦悶當作甜蜜和溫馨來享受。」挨完了這五年的預備期之後，張接著解釋說延緩年齡的程序就開始了，如果成功的話，會使康維在年過半百之時看上去只有四十歲——剛好就是可以保持固定不變的一個不錯的生命時段。
「那什麼才應該認為是老年喇嘛的工作呢？」
張現在自然毫無保留地與他交談，他們倆就喇嘛寺的規章制度和日常生活慣例談了許多。康維了解到，在最初的五年中他要過正常的生活，而不受任何方式的影響；這是約定俗成，總得這麼做。照張的話說是「讓身體能夠適應海拔，也要有一段時間來驅散精神上和情感上的懊悔」。
就在這時，有人把碗茶端了進來。喝茶之間，談話也自然輕鬆多了。這恰當的禮俗，也讓言詞語句沾染上絲絲的淡雅清香。當大喇嘛問他香格里拉是否給他以獨特的體驗，西方世界是否也能找到類似的東西時，他微笑著答道：「唔！是的，坦白地說，香格里拉讓我想起在牛津大學的時光，我曾在那裡講學。那裡的風光沒有這麼好，而且學術研究的課題也常常不切實際，甚至那些最老的學監、教授們也並非那麼老，他們的年齡似乎以有些類似這裡的方式顯現。」
「哦，他為什麼不說呢？而你為什麼沒有問，如果你有那麼一點在乎這件事的話？一個年輕姑娘和那麼多僧侶住在一起很正常是不是？」
「很抱歉。」
康維道：「馬林遜是個好激動的青年，他現在是歸心似箭。」
他需要冷靜，就算只是為了要去適應那迫和圖書不得已的雙重生活。從此以後，與流落他鄉的同伴一道，他在運貨者的到達與返回到印度的期待中度日。在所有其他的場合中，有很多次地平線隱約地浮升在腦際，彷彿像一塊大幕一般，時間在延伸而空間在縮小，藍月亮這個名稱也賦予了象徵性的意義，就像未來的時光一樣，如此地美妙而且不無可能，是一種只有在那一彎藍色的月亮中才能應驗的奇思妙想。有時候他也困惑不解他那雙重的生活中到底哪一個更為真實，可這並不要緊；再一次，他又不禁回憶起戰爭的場面，就是在狂轟濫炸的隆隆炮火之中，他也曾經有過同樣令人振奮的樂觀的感覺，感到自己有很多條命，而只有一條才會被死神要走。
「哦，比如，大喇嘛差不多全身心都花費在心靈感應術的靜坐修行之中。」
「我的確也這麼認為。那麼此後又會怎樣？你估計要等待多久呢？」
有一回他向張問起她的背景，了解到她出身於滿族皇朝世家，「她同一個土耳其王子訂了婚，當時正要去喀什卡與王子見面，不料她的轎夫們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要不是遇上了我們的使者的話，全部人馬走投無路，必死無疑。」
「我傾向於同意你。」康維以一副既莊重又逗趣的神情回答說。
「那麼我想我應該好好回憶我自己的重要時刻。」
「我明白。你還得等到那個滿數？」
「毫無疑問就在這五年預備期結束時，親愛的先生。」
「這樣悲觀，有必要嗎？」
張點頭道：「沒錯，她修煉得非常成功，這你自己也可以看得出來，她一直進展得不錯。」
馬林遜惱怒地插嘴道：「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他可不可靠，你認為他有讓我們離開的意思嗎？」
「他有沒有說到送貨人的事？」馬林遜急切地問道。
康維認為這意見還很可取，可馬林遜仍然不安心，「我可以很相信你會覺得這比達特莫爾更舒服。」他別有用心地說道。
「沒有。他為什麼要說呢？」
會用這種眼光看待這件事，康維此前還萬萬沒有想到，「這裡可不是一般的寺院。」想想也只有這是最好的回答。
他感到這雙眼睛背後的思想裡有一種默契，儘管他明白第一次見面之後這麼快就被第二次召見是個特殊而空前的榮耀。那莊嚴肅穆的氣氛並沒有讓他感到絲毫的緊張和拘束，年紀對他而言並不像頭銜或者膚色那樣讓他困惑；他喜歡某個人從來都不因對方年紀大小而有所偏心，他非常虔誠地尊敬大喇嘛，然而不明白他們的社會關係為什麼如此溫文有禮。
「你誤解我了，我的意思是我很抱歉讓你們失望了。」
張答道：「也許那時我就已經死去，無論怎樣我會很快變得與我的實際年齡一樣老氣橫秋。幾年之前我們就曾有過一個奇怪的例子，當然在此之前也有過幾例。我們的一個成員離開山谷去尋找聽說可能就要進到山谷的一隊人馬。他是個俄國人，早年就來到這裡，對我們這一套修行方法掌握得特別好，以至於到了將近八十歲時卻看上去不到四十歲。他出去本該不超過一個星期，要不出什麼差錯的話，可很不幸他被一些遊牧部落抓去囚禁起來並帶到很遠的地方。我們懷疑出了什麼意外讓他迷了路。然而三個月之後，他又回到我們這裡，是逃出來的。可他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每一個歲月的痕跡都寫在臉上、表現在行動上，不久他就死了，像一個老人一樣壽終正寢了。」
「我沒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