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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為什麼不去找妳爸，讓他載妳回家呢？」

「真不敢相信妳居然會錯過公車。」她抱怨著。我聽出她聲音中帶著煩躁跟沮喪，每次她工作回家都是用這種聲音說話。

回學校以後，我走進校舍，把東西扔在放置獎杯的大型櫥櫃旁邊。這櫥櫃裡琳琅滿目放著金光閃閃的足球比賽獎杯、田徑比賽獎杯，還有一些退休教練的放大相片，但其實他們的光榮事蹟（或平凡事蹟）早已都是陳年往事了。

「小事一樁啦，」她回答。「明天一定要來喔，記得。」

「喔，嘿。」潔西卡．坎伯朝我這邊邁步過來。

於是我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兩個人就這樣子笑得東倒西歪，頭靠在我們背後的牆上，尷尬跟緊張的感覺一下子釋放了出來。

「妳明天會來學生會嗎？」潔西卡問道：「我們還要再討論一次關於紀念碑的計畫。」

走廊遙遠的尾端有扇門打了開來，梅格恩的身影出現在那裡。潔西卡一把拿起背包跟外套，然後聳了聳肩：「反正妳又沒殺人，」她說道和-圖-書：「他們沒有什麼理由討厭妳，我一直都是這樣跟他們說的。」她站了起來，將背包背在肩上。「所以……明天見囉？」

我們對望了一會兒，又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問題一針見血穿透我的胸口，不禁心跳加快了起來，連肚子都開始翻攪，好像在揣摩著該怎麼拿捏回答的分寸。耳朵裡的一邊傳來理性的聲音，尖叫著說：應該要告訴她啊！她有知道的權利！

「嘿。」我應了一聲。

幾分鐘過後，老媽把車停靠在學校前面，按了按喇叭。我衝到車子旁邊，鑽了進去，覺得老媽握著方向盤一臉嚴肅。

我走回學校去，不知如何是好。路程中，我在老媽的手機裡留了個語音訊息。

「對不起，」我回答。「有份作業我一定得找人幫忙才行。」

我在櫥櫃旁坐了下來，拿出筆記本，想畫些什麼東西，把當下的情緒表達出來，卻不知從何下筆。我只覺得腦袋裡亂糟糟的一團，很難看清什麼是所謂的真實。連布麗特妮（布雷娜）的hetubook.com.com面孔都刻劃不出來，也捕捉不到老爸充滿愧疚的眼神（他那祕而不宣的平凡事蹟）。他會跟她結婚嗎？他們會不會生小孩？我實在難以想像老爸懷中抱著一個小臉紅撲撲的嬰兒，喜孜孜逗著他玩，說什麼我好愛你啊之類的話。小孩長大以後還帶他去參加棒球比賽，好好享受先前錯失的所謂「天倫之樂」。

「是啊，比如說梅格恩嗎？」我說：「她還巴不得想跟我成為手帕交咧，明天我們還約好穿同系列的衣服，蛋糕裝之類的。」

從科學大樓那邊又傳來一陣開門聲，我們的臉不約而同轉過去，是兩個學生邊走邊講話。他們的說話聲逐漸遠去，然後是木門關上的聲音，把他們的談話徹底阻隔起來。

潔西卡在我跟前停了下來，放下背包。然後她朝學校門外望了望，嘆了口氣，在自己的背包旁邊盤腿坐下，離我不到幾呎的距離。「我在等梅格恩。」她說道，好像是在解釋除了把我從安格森那邊解救出來還會有什麼原因讓她坐在我的旁和*圖*書邊。「她在補考德文，我跟她說我可以載她回去。」說著便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妳需要搭便車嗎？我也可以載妳一程，如果妳不介意等梅格恩出來的話。她應該是不會搞太久。」

我拿著鉛筆，筆端停在紙面上，然後畫了起來——要不了多久的功夫就出現了一個女人大腹便便的輪廓。我還在她肚子裡畫了一個胎兒，蜷曲著身子，縮在小巧的子宮裡，透過臍帶自我吸收著養分。然後我又在另一邊描繪出一個熟悉的影子，一顆斗大的淚珠懸垂在窄小的鼻梁旁邊，那是我媽的眼睛。兩者之間有條不規則的裂痕，然後又是一顆淚珠，掛在眼睫毛下方，上面寫了我自己的名字。

「好吧。」我回答，然後她就朝梅格恩的方向走去。

我拱起眉毛，給了她一個「我很懷疑」的表情。她見狀又笑了起來，這次的笑聲比較自然放鬆些。「怎麼了嘛？我是說真的啊！」她強調。

「說實話，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討厭妳啦。有些人從一開始就覺得這個主意還滿不賴的。」

她hetubook.com.com臉上浮現一個有趣的表情，尖聲笑了起來，是那種小小聲有點緊張的笑。「哈，也是啦。」她說：「但我也一直跟妳說了，沒什麼關係啊。大家都已經知道妳會參與我們這次的活動，不覺得很酷嗎？」

「好吧，」我終於開口說話，眼睛卻讀著頭頂上方某尊獎杯底部的刻銘文字。「我真的非常感謝妳的用心良苦，但我可不希望學生會的幹部因為我而一一辭退。」

「也不至於啦，」潔西卡說道：「但我跟她常碰頭，應該可以說服她。」她惡作劇地笑了笑，挑動眉毛。「說真的，妳不用太在意梅格恩，她會想得通的。我們真的很需要妳的加入，至少我還滿需要妳來。我覺得妳很聰明，而且……怎麼說呢……很有創意，我們很需要創意。拜託啦？」

「不客氣。」她喃喃地說，再次清了清喉嚨。

「嘿，媽，我今天忙著處理一份學校作業，錯過了公車。」我撒了謊。「我等妳開完會再來接我好了。」

意識朦朧處，我聽見門一開一關的聲音，身旁傳來腳步聲。我闔起筆https://www.hetubook.com.com記本，假裝自己正望著學校的大門發呆。筆記本在我手裡握得捲起來，這個筆記本原本是讓我眼觀世事的一副眼鏡，讓生命變得多彩有趣，現在卻埋藏著不可外揚的家醜。

心裡頓時豁然開朗起來。那時候潘澤拉探員是怎麼描述那個替我作證還我清白的那個女生的？金髮，滿高的，三年級學生，一直重複強調說：「她沒有殺任何人……」

「喔，」我回答。「我還以為討論只有一次而已，我想說……上次就這樣不告而別，有點……呃，而且妳也知道，我想說要進入學生會是得經過投票表決之類的，總覺得應該不會有多少人想投票讓我進去吧。」

「潔西卡？」我喊了一聲，她轉過頭來。「呃，謝謝妳。」

我搖了搖頭。「我媽會來接我。」我說：「她應該很快就會來了。」然後又補了一句。「謝謝。」

「老爸正忙著招呼一個客戶。」我撒了謊。「光是等他的時間大概就夠久了吧。」我想我這樣對媽撒謊、隱瞞所看到的事情，應該會良心不安吧？不過話說回來，老爸也是沒殺任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