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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清單

作者:珍妮佛.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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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四部

老媽一臉嚴厲,懷著敵意不時瞪視著那些攝影記者,不禁令我心頭一陣感激,真是難為老媽了,這段日子以來,一直計畫性地替我驅逐那些記者。說實在,我真正有交談過的記者就只有安琪拉.黛許,還是自己送上門到她的辦公室找人。然後帶了點驚訝的感覺,我也終於意識到過去這一年來,雖然難免有指責、埋怨跟不信任,老媽可不只是擔心我出去亂搞、破壞世界和平,也確確實實將我保護起來,不讓周圍的世界傷害到她的女兒。紛擾糾結的情緒底下總有一層親情加以維繫,所謂的家庭避風港。
「這一年來,我們在加文高中體驗了人生的現實面——總是會懷抱怨恨——這就是我們所面對的現實。身為人總是有懷恨在心的情緒,當然也有可能招致他人的怨恨,導致彼此互生嫌隙,希望對方付出代價。」我朝安格森校長瞥了一眼,只見他一副蓄勢待發、隨時會從座椅上蹦起來的樣子,好阻止我不要得寸進尺。這一來讓我略生怯意,甚至有點小結巴,好在潔西卡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繼續開口。「雖然新聞報導上都說這間學校已經恢復和平,沒有人心存怨恨。」
然後我也想到等一下要搭的火車——目的地都還不確定,還有在車站老媽會怎樣哭哭啼啼再次求我不要衝動離家,起碼也得有個計畫再動身。可以想像當火車遠去,老爸的身影越來越小,說不定他還會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但就算老爸真那麼想,我一點也不會怪罪他。
我們就這個樣子輪流念出受害者或是他們家屬提供的小東西,附上一段每個人的小故事——包括雍霖、阿曼達.金尼、馬克斯.希爾思還有其他人。輪到向克林老師致意的時候,師母放聲大哭,我們放了個二十五分硬幣到時間膠囊裡,因為每次學生答對問題,他都會拋出一枚二十五分硬幣以資獎勵。這枚硬幣象徵了他在課堂上的小習慣,也代表我們對他的思念。克林老師的其中一個女兒一直把臉埋在母親的裙子裡,動也不動。
我也不禁想像著離家以後可能錯過的一些大事,比如:老媽會不會趁我不在的時候嫁給梅爾先生?會不會錯過小法蘭克第一天上班的緊張跟喜悅?說不定他會成為社區游泳池的救生員?布麗蕾宣告懷孕時我大概也不會在吧?錯過這些事情,再輾轉得知消息,我會不會覺得他們都鬆了口氣,慶幸這樣的喜悅沒有我來現身搗亂?
赫爾勒醫生後面是一團紫光普照。阿比坐在那邊,頭髮高高盤起,髮髻上還插了一堆紫色的小珠子,稍有動作便花枝亂顫。她穿了一襲紫色薄紗的套裝,手上抓著一只跟小手提箱一般大的紫色手提包。她對著我笑,一張臉平靜而美麗,像極了一幅畫。
她又退到一邊去,換我接過麥克風。夾著講稿的手指頭禁不住發著抖,也還是沒有勇氣抬起頭來,但一想到那天跟潔西卡採訪過的那些爸爸、媽媽們,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覺得非說下去不可。那天我對這些為人父母的表達了個人深深的歉意,他們也接受了我的致歉:有些人包容而原諒,當然有些人仍是難以釋懷,也有人和_圖_書表示我從來沒有虧欠過他們什麼。當時我們都流了眼淚,家長們更是激動不已,紛紛跟我們分享自己兒女的小故事。這些大部分的爸爸、媽媽們此刻應該也都在觀眾席吧。
潔西卡再度倚身過來。
「克莉絲蒂.布拉特,」我開口。「得到了聖母大學的入學許可,計畫攻讀心理學。她未來想以事故受害者為對象做研究,甚至已經在跟人合寫一本書,分享自己的瀕死經驗。克莉絲蒂放了顆壘球到時空膠囊裡。」
「然而為了扭轉現實,你必須打開心胸,學會傾聽跟理解,甚至只是留意周遭的聲音——任何聲音。」
我轉過頭看了一下:老爸、老媽也都拍著手,一邊擦著眼淚。赫爾勒醫生則是站立著,顧不了那麼多,淚水要流就給它率性地流。
「吉妮.貝克,」換我開口,並深呼吸一口氣。心中實在有太多關於吉妮的事想要分享了——吉妮啊,傷心的吉妮,直到如今都還走不出來。她今天沒辦法出席,只因為分身乏術承受著尼克造成的惡因,並試圖找到生命的出口。一方面她還自我懲罰,為了自以為個人所造就的爭端深感罪惡。「吉妮年僅兩歲就在萊茲萊斯才藝競賽中獲得冠軍,她母親說她在六歲的時候就天賦異稟,自學成功旋轉指揮棒的技巧。吉妮選了……」我暫停了一下,遏抑想哭的衝動。「吉妮決定什麼都不要放進時間膠囊裡。」我低下了頭。
「妳確定要這麼做?」赫爾勒醫生在我們最後一次面談時曾這麼問道:「存的錢夠用嗎?」我點了點頭。「也會帶你的電話。」但我想我們是彼此心照不宣,知道我一定不會用到這個號碼。就算我獨自在一間黑黑髒髒的小旅館醒過來,躺在陰影中,大腿發疼,耳邊傳來尼克說話的聲音,我也不會撥這個號碼。甚至當尼克在我面前舉槍自盡的畫面終於在我腦海中清晰浮現也不會打電話給醫生。連個「聖誕快樂」、「生日快樂」,或「我很好」、「幫幫我」之類的寒暄恐怕也不會說了。
「後人提起我們這一屆,」潔西卡開口了。「永遠都會聯想到一個日子——二〇〇八年五月二日。我想這屆不論是誰,只要一想到這天,腦海中就一定會浮現某個令他思念不已的人影,遺憾的是所思所想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不論是誰,都難以忘懷那天早上人們的嘆息聲跟驚呼聲,難以忘懷那種痛苦、失落、悲傷,以及困惑的心情,另一方面心中卻也惦念著所謂的『原諒』。這些都是記憶的一部分。我們二〇〇九學生會想送給加文高中一個紀念品,以便讓大家永遠記得……」話聲至此已帶了點哽咽,她稍微停頓一下,再度低下頭去調整情緒。等她重新仰起臉來,鼻頭已經發紅,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著。「……記得在那天不幸離開的朋友。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些人。」
我就這樣回家、打包,將皮箱攤開在床上,旁邊是壁紙上的小馬圖案。這些小馬——當然是一如往常——靜悄悄地一動也不動。
我想起放在床上攤開來的那只皮箱,裡面的東西雜亂無章,跟尼克在藍湖邊石頭上拍的照片塞在和_圖_書一堆散亂的內衣、內褲下面。還有赫爾勒醫生送給我的那本《恐懼的恩賜》,裡面還有他親筆所題的「珍重」兩個字。另外就是老爸給我的電話卡,上個禮拜六他來接小法蘭克回去時,一言不發塞了好幾張到我手裡。也有從泰特老師那邊要來的大學招生簡介。
後來安格森校長返回臺上,殺風景地將我們拉回典禮的程序,不過也讓我們返回生活本身的軌道。
「我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將恨意從人心中徹底斬除,但至少對在座的各位來說,大家都曾親眼目睹怨恨所引發的悲劇。我們的心都受了傷,而我相信這種痛的感覺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可是我們這些人——尤其是相較於外面的芸芸眾生——都日復一日尋找生命中嶄新的所謂『真實』,而這個『真實』絕對是更美、更好的。」我朝後面的觀眾席望過去,越過老爸、老媽,看到赫爾勒醫生。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食指摩擦著嘴脣,不時向我微微點頭,只是動作之細微幾乎難以察覺。
然而這時潔西卡的手伸了過來,肩膀跟我碰在一起。我還看見安琪拉.黛許抱著個筆記本埋頭苦寫,不禁瞄了一眼自己的講稿。
潔西卡朝我點了點頭,於是我站起身來。登上講臺的階梯時只覺得兩腿發痠,這時潔西卡已挪步迎了過來,並以手臂環繞住我。我任由她緊抱著,感覺她的體溫透過畢業袍傳遞而來,讓身上的畢業袍在皮膚上貼得更緊,但我卻一點也不在乎。
——莎士比亞
停頓的時間還不短,臺下觀眾開始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的,掀起一波百無聊賴的氣氛來。潔西卡看起來好像是在禱告,很難說,搞不好確實是在默禱什麼。安格森校長跟著發起慌來,朝她稍微揮了幾次手,一副想要催促她甚至逼她趕快下臺的模樣。後來潔西卡好不容易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也為之一變,身為學生代表的意氣風發柔和了下來。這個潔西卡曾在克莉絲蒂她老爸談起原諒心境時,拍了拍我的手臂。
小法蘭克看起來很無聊,但我覺得那是他與生俱來的一股酷勁兒。明年就要換小法蘭克披掛上陣來加文高中上學了,換他穿梭在走廊上、匆匆忙忙躲避安格森校長一對吃人的目光;也換他坐在泰特老師的辦公室裡,並且面對學校的動盪氣氛感到既震撼又刺|激。我想小法蘭克的校園新生活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儘管有這麼個特殊的背景,他應該都能逢凶化吉。
這時安格森校長站了起來,典禮正式展開。他先拉拉雜雜說了一堆關於堅忍精神的訓話,但針對這屆的畢業生卻反而沒什麼好說的樣子,大概是那些老式臺詞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點不合時宜吧。想想也是,他能對那些無法忘懷過去的家長說些什麼關於未來的事呢?臺下仍有不少家長對於過去的傷痛耿耿於懷,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女未來的希望慘澹消逝,甚至在一年前不幸亡故,落得白髮人送黑髮人。而他又能對我們其他這些人說些什麼?彷彿人生沾上了汙點,在崇高的教育殿堂經歷了不平凡的紛紛擾hetubook.com.com擾。似乎在這幢殿堂裡沒什麼美好的回憶可言——有些事情一崩毀便是摧枯拉朽、萬劫不復;也沒什麼團結一心的歸屬感——大家心裡還留著一道傷疤,傷痛的後遺症。
不曉得是不是面對攝影機的關係,我好像有點緊張。現場有好多臺攝影機,雖然我們也預料到會有一些記者來採訪,甚至希望他們來——但這也太多了一點吧?害得我想開口說個話都覺得喉嚨又乾又癢。
每隔一陣子,布麗蕾就會貼近老爸身邊咬耳朵說些話,老爸便會露出笑容來。不管原因是什麼,他能這樣笑連我看了都覺得高興,就像我也多少希望梅爾先生跟老媽能夠修成正果,這樣一來老媽也可以放懷笑一笑了。
猶記那天我決定退出學生會的活動計畫,她沿著走廊向我走過來,兩眼濕潤,透著沮喪,一手擱在胸前,說話聲音厚實。我活下來了,這足以改變所有的事情。當時她這麼說。那時候我會罵她說她瘋了,但時移境遷,跟她相擁著站在畢業典禮的講臺上,我們都為計畫的大功告成深感欣慰,有種彼此心心相印的知遇之情。她的意思我懂了,也覺得她說得沒錯,那天確實改變了一切。我們兩個如今互為友朋,並不是刻意經營的結果,而是勢所必然。算我瘋了吧,但這種緣分真的像是天生注定,躲也躲不掉。
最後一位也說完了,我走下階梯回到自己的座位,並且避免跟任何人目光接觸。這時周遭此起彼落盡是擤鼻涕哽咽的聲音。
梅格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講臺附近草地上一個凸起物的旁邊。這東西上面蓋了層布,她拉動邊緣將布幕拉了下來。是一張水泥長椅,灰白而低調,下方的地面則有個跟電視機差不多大的洞,洞的旁邊有一堆新土,還放了個金屬盒子——我們的時間膠囊,盒蓋還是打開著的。從我的位子上可以看到盒子裡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毛線織成的小球、絨布做的骰子、照片……
我幾乎沒有聽見潔西卡繼續說的話。「瓦納瑞.萊福特曼有顆勇敢的心,我從沒見過比她更堅強的人了。這一年來,我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過一絲畏懼。當時她赤手空拳衝出來救了我一命,當場阻止了二〇〇八年五月二日的槍擊事件,避免傷亡人數持續增加。我很榮幸自己能跟她成為好朋友。瓦納瑞放了一本畫冊到時間膠囊裡。」她說著,便拿出我的那本黑色筆記本,安放到尼克的《哈姆雷特》上面——我筆下的真實,跟尼克的逃避……就這樣一上一下鎖在膠囊裡了。
我往旁邊跨個半步,潔西卡緊接著靠近麥克風,但仍握著我的手。
醫生給我一個擁抱,下巴抵在我的頭上。「妳會過得很好的。」他念念有詞,雖然不確定是在對我說話還是自言自語。
「尼克.賴維爾,」她說:「他很喜歡莎士比亞。」我整個人停止呼吸了。潔西卡是什麼時候去訪問過尼克的家人?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故意不找我一起去嗎?我瞥了一眼那張長椅,這下夠清楚了,尼克的名字真的被刻在上面,是受害者名單的最後一位。我喉頭不禁發出一個驚呼,然後趕緊用手遮住嘴和*圖*書巴。只是這回我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尤其是當潔西卡將他讀到快爛掉的那本《哈姆雷待》放進時間膠囊裡的時候。那本《哈姆雷特》,尼克曾經從裡面選了好幾段讀給我聽。
「艾比.丹普西,」她說:「她非常喜歡騎馬。她甚至自己有一匹馬,叫做妮茲可,每個星期六早上她都要騎著妮茲可到處走一走。她原本計畫明年夏天要參加諾福頓青年牛仔競技賽,整個人為這件事興奮得不得了。而她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話到這兒不禁哽了一下。「我們放了一撮妮茲可的鬃毛到時空膠囊裡面,算是對艾比的思念。」
就五月來講,今天還挺熱的,身上的畢業袍給風那麼一吹都黏在了腿上。按照慣例,畢業典禮都是在戶外舉行,會場則是在學校東邊的大片草坪上。其實校方一直都計畫將畢業典禮挪到大禮堂之類的室內場地,一方面節省開支,一方面也配合中西部變幻莫測的天氣。可是今天卻沒得商量,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依循傳統,對於二〇〇九年這屆多災多難的畢業生來說,這點要求應該還不過分吧?所謂的傳統多少可以安撫我們的心靈。
所以要不了多久,校長就把場子交給潔西卡。潔西卡洋溢著自信的光彩站起身來,沿著階梯登上講臺。演說時語調平穩而溫和,內容提到大學生涯跟學術環境——老生常談,沒有什麼賺人熱淚的效果。然後她遲疑了一下,低頭掃一眼手裡的講稿。
倒是老爸夾在老媽跟布麗蕾之間格外顯出一臉倒楣相,只是每次我跟他四眼相對,他臉上就會透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那種放心的神情毫無虛假,流露出一股希望。我甚至相當確信,儘管我們之間一度惡言相向,某些畫面更是終生難忘,父女終究還是父女,總有互相體諒的一天,一切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泰特老師看著我的時候,忍不住咬起指甲來,老媽則是閉上眼睛端坐著,幾乎像是屏氣凝神似的。有那麼短暫的片刻,我一度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把握這個機會當眾道歉,向這個世界發表一篇正式的道歉宣言。說不定哪怕我接下來滔滔不絕說了老半天,對這個世界真正虧欠的其實只是一句對不起。
潔西卡向眾人說了聲謝謝並回到座位上。一開始大家都還沒想到要拍手,但過了一會兒,全場便掌聲翻騰,簡直像大雨傾盆,先是此起彼落,接著就合起拍來有了一致的節奏。還有些人——那些情緒控制得比較好的——甚至站起來不斷鼓掌。
赫爾勒醫生也來了,坐在老爸、老媽後面的一排,一手環繞著愛妻。他太太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不是很漂亮,甚至沒什麼女人味,臉上更沒有什麼聖母瑪麗亞式的慈眉善目。只見她三不五時低頭看錶,對著日頭瞇起眼睛,偶爾還巴啦巴啦講起電話。我比較喜歡自己這個版本的赫爾勒太太,真希望我想像中像赫爾勒那樣的溫馨家庭確實存在於世界上,特別是赫爾勒醫生,我覺得他家就該是那個樣子。
現在潔西卡一個人留在臺上,立定腳跟,鼻子也是紅通通的,眼神卻依舊銳利,滿頭金髮在風中舞動好似蛛絲飄揚。
「許多不幸過m.hetubook.com•com世的朋友,他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遭遇,是因為當時開槍的……」我拖長了尾音,不敢抬頭看赫爾勒醫生一眼,儘管他一定正瞪大眼睛、點頭鼓勵我。「……我的男朋友——尼克.賴維爾——還有我,都把他們看成不好的人。我們眼裡只有自己想看到的東西,而……」我抹了一下眼睛,這時潔西卡已鬆手輕輕撫拍我的背。「嗯……而我們沒有……尼克跟我……我們都不知道……這些人真正的面貌是什麼。」
我看到自己的家人也出席了——小法蘭克坐在老爸、老媽的中間,一起縮在靠後方的小角落,布麗蕾則坐在老爸的另一邊。
又輪到潔西卡。「傑夫.希克斯在五月二日那天早上才剛從醫院回來,第一次探望自己剛出生的小弟弟。雖然上學遲到,但從醫院出來卻又滿心喜悅,為自己的家即將增加新成員而興奮得不得了。他甚至給小弟弟取了個名字,叫戴蒙,因為他最喜歡的足球明星就叫這個名字。事故發生以後,他的父母為了紀念傑夫,將小嬰兒取名為『戴蒙.傑夫瑞』。我們將戴蒙.傑夫瑞在醫院裡用的手腕套放到時間膠囊裡,代表我們對傑夫的思念之意。」
「老天哪!這樣的血債究竟該由誰來承擔呢?」
「身為二〇〇九年畢業班級的學生代表,我誠心請求在座的所有人記得五月二日槍擊案不幸過世的朋友,張開耳朵,聽聽看他們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到底什麼才是所謂的『真實』。」
我看到以前的那群好朋友:史黛西、杜切、大衛,還有梅森,也看到賈許、梅格恩,甚至特洛伊——特洛伊坐在後面一排跟他們的爸媽坐在一起。放眼望去則是所有的人,像一片交織著無奈與傷悲的浮沉大海,每個人都懷抱著各自的痛苦,表情訴說著各自的故事,彼此大同小異,有時更是喜樂參半。就某方面來說,尼克說得沒錯:有時候我們也得贏他個一下,但有一點他卻沒看透,那就是我們也有當失敗者的義務,畢竟輸贏是一體兩面,無法妄想獨占一邊。
雖然沒有用眼睛看,但還是隱隱感覺到攝影機跟相機此起彼落搶拍鏡頭的聲音,甚至聽到記者嘰哩呱啦興奮的旁白。跟潔西卡分開以後,我便走上講臺,清一下喉嚨準備發言。
「最後還剩下兩位,」她就著麥克風這麼說道。我不禁皺起眉頭,掐指算了算。不是所有的人都已經念完了嗎?潔西卡深呼吸一口氣。
安琪拉.黛許在椅子上調整一下坐姿,雙手交叉胸前,筆記本跟筆都忘在了一邊。她嚼著皺巴巴的一張醜嘴瞪著我看,我眨了眨眼,吞一下口水,激勵自己繼續說話。
又輪到我清了清喉嚨。
「我們都相信,現實有改變的可能。」她說:「這的確很困難,許多人甚至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但我還是得說,現實可以扭轉。比方說你可以對一個朋友敞開雙手,或是以德報怨跳出來拯救自己的敵人,現實便有了轉圜的餘地。」潔西卡看了我一眼,綻開笑容。我也回以一抹微笑,卻心下悽然,不知道我們從今以後還會不會保持這樣的友誼,畢竟過了今天,恐怕連要見上一面都不是容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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