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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真相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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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章

第一部

第三章

「我記得多年之前來過這裡,看著雅各和凱蒂追逐螢火蟲,」艾菲朗說。「他們把小蟲關進罐子裡,」他笑笑。「雅各說他要做一個阿米緒手電筒。你最近有雅各的消息嗎?」
莎拉低頭看著雙腳,她講得好小聲,法官必須豎起耳朵才聽得見。「不,」她坦承。
凱蒂必須把雙手藏在桌下,這樣大家才看不到她顫抖得多麼厲害。不知怎麼地,她頭巾的別針在警車上掉了,這時頭巾歪歪斜斜地落在頭上,她身子一動,頭巾就跟著移動。但是她不願取下頭巾——尤其是現在——因為禱告的時候一定要戴著頭巾,而從警車駛離醫院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停禱告。
但這個阿米緒女孩完全不是如此。
她沒看到雅各。
話語有如雨水一樣兜頭淋下,她一下子聽到太多英文,所有音節都糾纏在一起。凱蒂閉上眼睛,輕輕搖擺身子。
「嗯,你的工作穩得很:我們在阿米緒農場發現一個死嬰,而且事情不太尋常。我現在正要去醫院跟一個可能的嫌犯談談,但我想先通知你,你說不定很快就必須傳訊某人,」
「家裡……還好嗎?」
「孟洛探長,妳有空嗎?」
「如果她告訴妳,妳認為結果會如何?」
「亞隆,凱蒂還好嗎?」
凱蒂在床上往後一靠,等著醫院裡的少年義工推來輪椅,送她到大廳。醫生剛才已經告訴她可以出院,而且拿了一些藥給莎拉,交代莎拉若是凱蒂疼痛就給她服用。她移動一下身子,雙臂交握擱在肚子上。
莎拉坐到床邊,握住凱蒂疲軟的手指,緊緊捏了一下。凱蒂身穿醫院袍子,頭髮散落在肩頭,看起來不像阿米緒人,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女孩。
急診室醫生悄悄說,「根據送她入院的救護人員報告,嬰孩沒有活下來。」
賽謬爾壯碩的身軀擋住病房房門,凱蒂看在眼裡,不禁想起有時他們並肩站在田野中,即使四周空曠,她仍感到擁擠。她遲疑地笑笑。「請進。」
主教苦笑。「沒錯,而這次也同樣碰了釘子。」
莉琪清清喉嚨,思索著該從另外哪個角度詰問。「凱蒂,我得問妳一個難為情的問題……妳曾經發生過性關係嗎?」
「我也想她,」雅各攬住妹妹,護送凱蒂走過人群。「我想妳長高了一呎。」他帶著妹妹走到停車場一部小小的藍色汽車旁邊,凱蒂在車子後面停步,瞪著車子。「這是我的車,」雅各輕聲說。「凱蒂,妳還能指望怎樣呢?」
麗達轉身背對艾莉,沉默了好一會兒。「開車回家途中,我告訴自己不要這麼做,但是我疼愛妳,同樣也愛凱蒂,」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艾莉,小寶寶可能不是胎死腹中。」
「因為我確實沒生小孩。」
手執木槌的男人對著她瞇起眼睛。「妳會說英文嗎?」
艾菲朗搖搖頭。「他是被逐出教會,亞隆,但不是逐出你的生命。」
莉琪走進病房時,已是清晨四點,但凱蒂還醒著,而且只有她一個人。她轉頭、睜大藍色的雙眼看著莉琪探長,顯然感到訝異。「哈囉。」
「沒有!」
法官轉過頭來。「蓋拉漢先生,檢方對於保釋有何建議?」
艾莉和凱蒂再度走進法庭時,葛曼法官正在剪指甲。他把指甲屑掃到地上。「我想我們剛才進行到『你如何聲訴?』」
「沒有,我也不希望聽到他的消息,」亞隆輕聲說。
在爸爸毫不寬容的眼中,雅各被革除阿米緒教籍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從世上消失的那一天。亞隆,費雪絕對不會贊同凱蒂造訪雅各,正如他不會批准那些莎拉寫給兒子、凱蒂偷偷寄出的信件。「麗達阿姨家。」
「他們發現小寶寶的屍體,但是竟然沒有人曉得凱蒂懷孕。」
一長列銀白色的火車緩緩進站,凱蒂緊緊抱住媽媽。「妳可以跟我一起去,」她輕聲、急促地說。
「妳昨天早上看到的那個小寶寶,」莉琪滿心挫折地說。「小寶寶怎麼會在那裡?」
莉琪笑笑在她旁邊坐下。「妳感覺如何?」
「妳說的是天父、還是亞隆的旨意?一旦凱蒂被捕,如果妳聽從亞隆,置之不理,不願找個人在法庭幫凱蒂辯護,那麼他們會把她關起來,一關關好多年,說不定永遠不會放她出來。」麗達摸摸她妹妹的手臂。「妳打算讓這個世界帶走幾個妳的小孩?」
莉琪知道自己應該跟去醫院,訊問一下診察凱蒂的醫生,但她還不能離開。她反倒看著賽謬爾——這個年輕人沒有跟著亞隆,費雪走開,而是動也不動地留在原地,看著救護車駛離視線之外。
「非常聰明。他絕對不敢跟她講話講太久,而把這個謊言揭穿,」雅各苦笑說。「我猜我們這些受命規避的人必須互相支持。」
「麗達,」莎拉輕聲說。「我不知道怎樣在這個世界採取行動。」
凱蒂抬頭一瞥,伸出手指按住聖經的一頁,在沙沙的紙張聲中闔上聖經。她輕輕點點頭。
舉動雖然輕微,但亞隆的身子明顯一僵。「我聽說她會沒事。」
凱蒂笑笑。「想到這一點嘛,我想我不介意你變了。」
「現在才下午三點,」艾莉走過去接下麗達手上的菜刀,靜靜等著麗達迎上她的視線。「說吧。」
「如果她惹了麻煩,她會告訴我,」莎拉堅稱。
一名警察輕輕抓住她的臂膀。「我們有張拘捕妳的傳票。妳被控謀殺在妳父親農場上發現的嬰孩。」
她猶豫了一下。「我可以搬過去。」
「我也是。」他聽得出自己的聲音變化,於是趕緊輕咳一聲,以免李維也聽出來。李維瞪了他表哥一會兒,然後跳下馬車,跑向家裡。
凱蒂知道爸媽跟所有阿米緒人一樣不相信訴訟,偶爾有個阿米緒男人被傳作證……但這絕對不是他自己的選擇。她瞥了媽媽一眼,頭巾又隨之歪斜。「我不想請律師,」她輕聲說。
艾莉眨了眨眼睛。「八個月?」
「馬上請婦產科醫生過來。」
「但你一定聽到什麼,」凱蒂輕聲說。「我要……」
「莎拉,這些英美醫生……他們有些測試懷孕的科學檢驗,科學檢驗不會說謊——但是凱蒂說不定會。」麗達稍微猶豫,小心措詞。「妳從來沒有注意到她的身材改變了嗎?」
「我當然得先跟賽謬爾談談,然後再考慮看看,」艾菲朗把手搭在亞隆肩上。「這不是頭一對遺沒結婚就輕舉妄動的年輕情侶,小寶寶死了固然不幸,但是悲傷跟快樂一樣能夠鞏固婚姻,至於凱蒂因為其他事情受到指控……嗯,我們誰都不會相信。」
「我願意。」
莎拉講得又急又快,話語好像蒸氣一樣從口中噴出。「醫生們認為凱蒂生了一個小寶寶,她必須吃藥幫助止血,他們把她帶去開刀了。」
莎拉抬起頭來,雙眼含淚。「我不能。」
「我希望她沒事,」李維誠懇地說。
「賓夕法尼亞州已將妳以第一級謀殺罪起訴。妳,凱蒂.費雪被控在一九九八年七月十日,違反賓夕法尼亞州法律,故意、慎思、經過預謀地殺害蘭卡斯特郡東天堂鎮費雪農場上的費雪嬰孩。妳也將因罪刑較輕的第三級謀殺罪受到起訴……」
「真想不到喔,老闆居然自己接電話,你的祕書呢?」
凱蒂臉上露出坦蕩蕩的笑容。「我從頭到尾就想告訴妳這一點。」
麗達終於在醫院門口趕上莎拉,警察一隻手按住凱蒂的頭巾,把她押進警車,凱蒂哭喊著對她媽媽伸出雙手。「這位太太,妳可以到地方法庭跟我們碰面,」警察委婉地跟莎拉說,然後坐進前座。
救護人員轉身。「兄弟,我只是想幫她。」他總算把凱蒂拖到救護車裡。「費雪先生、費雪太太,如果你們想要上車一起去醫院,請自便。」
莎拉望向別處。「亞隆會非常傷心。」
「艾菲朗,」主教拴住馬匹之後,亞隆走過去握手致意。
「結果呢?」
喬治拿起餐巾擦擦嘴。「這些都是間https://m.hetubook•com.com接證據,莉琪,我不知道是否足夠構成過失殺人的罪名。」
她連第一句話都聽不懂。但男人似乎等著她回答,而她從小就得知,英美人喜歡聽到別人的贊同。「了解。」
「嗯,不是,」艾菲朗坦承。「艾朗,你今天早上來過之後,我找了約翰.齊默曼和馬丁,拉普談過了,他們認為如果警察在這裡待了一天,就表示警方認定凱蒂是嫌犯,問題的關鍵在於嬰孩出生時是否活著,如果是,那麼她就會受到指控,」他對著亞隆皺皺眉頭。「他們建議你找個律師,以免措手不及。」
「她相當堅持,不肯改口。」
艾莉腦海中慢慢浮現一個年輕、未婚、試圖擺脫胎兒的女孩。「這麼說來,她墮胎嘍?」
喬治不疾不徐地站起來。「庭上,我相信根據賓夕法尼亞州的法律,被控第一級謀殺的被告不得保釋。就這個案子來說,檢方亦提出同樣要求。」
她們母女都知道凱蒂並非此意。如果莎拉跟著女兒一起去州大市,等於是違逆了她先生,這樣行不通。若讓凱蒂代為傳達她的關愛,凱蒂頂多冒著不聽話的風險,除此之外,凱蒂尚未在教堂中受洗。根據教規,莎拉不准跟她那個被革除教籍的兒子同坐一部車,也不准跟他同桌吃飯。「妳去吧,」她盡全力跟女兒露出微笑。「回來再跟我說他過得如何。」
其實,她完全不抱任何期望。她只想看到她深愛的大哥,說不定她這個為了能夠繼續就讀大學、寧願捨棄信仰的大哥,依然遵循昔日的生活方式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而不住在東天堂鎮。但是他身上奇怪的服裝和這部小汽車,不禁讓凱蒂猜想爸爸說得或許沒錯:雅各不可能繼續就學,卻依然遵循簡樸之道。
喬治認出她的聲音,笑了笑。「我不知道,莉琪,八成是去上洗手間吧。妳要過來接管她的工作嗎?」
「唉,沒錯,」喬治嘆了口氣。「而且她即將出庭受審。」
莎拉啜泣地緊抓著她先生的襯衫,用一種莉琪聽不懂的語言苦苦哀求他。他搖搖頭,然後一邊轉身走開,一邊叫其他男人跟著他走。莎拉猛然跳上救護車,握住她女兒的手,直到凱蒂鎮定下來,救護人員關上雙門,救護車緩緩開過長長的車道,小碎石隨之四處彈跳,塵土飛揚。
「必要的話,拿把剪刀剪開,我需要BSU、尿液血清指數以及全血細胞計數,把她的血型告訴血庫,趕快行動。」醫生的臉又在凱蒂面前浮動。「凱蒂,我現在必須檢查妳的子宮。妳了解嗎?放鬆就行了。我要摸摸妳的兩腿之間……」
「艾莉,她才十八歲,」麗達猶豫了一下,手指在切菜板上攤平。「而且還沒結婚。」
「費雪小姐,妳知道這話代表什麼意思嗎?這是妳爸媽的建議嗎?」凱蒂低頭看著大腿。「小姐,這些是非常嚴重的指控,我認為妳應該請律師為妳辯護,如果妳有資格聘請公設辯護人……」
麗達舅媽回到家時,艾莉正在翻閱《好管家》雜,誌。「沒事吧?妳剛才像著了火一樣衝出去。」她抬頭看看麗達,麗達一臉愁容,臉色蒼白,心煩意亂。「我猜八成出了事。」
「喔,當然、當然,」艾莉想起麗達基於宗教背景或許不贊成墮胎,一下子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她懷孕多久了?」
「Neh!」(不!)凱蒂一邊尖叫,一邊亂踢試圖把她拖進救護車的醫護人員。「Ich will netgay!」(我不要去!)
「妳跟妳辯護過的煙毒犯一樣住在街頭嗎?那個妳剛幫他無罪開釋的校長呢?妳跟他一樣住在豪宅嗎?」
律師帶著凱蒂走到一個擺滿辦公室用品的小房間,她把門關上、靠在門上、雙臂交叉。「抱歉剛才沒時間自我介紹,我是艾蓮娜.哈洛薇,我想妳是凱蒂,我們以後會有很多時間聊聊,但現在我必須知道妳為什麼不願意請律師。」
「不行,我忙著追緝壞人,好讓你們檢察官起訴。」
他看著她,好久好久,然後捏捏她的手。「好,沒問題。」
更別說世間還有其他女人非常想要小孩。
「沒有必要。」
兩位老人家在沉默中看著他走開。「你以前跟他談過一次。」
莉琪低頭瞄瞄凱蒂的大腿,看到一本凱蒂正在閱讀的聖經。「賽謬爾帶過來給我的,」凱蒂說,顯然不知道莉琪為什麼皺起眉頭。「醫院裡不准有聖經嗎?」
「喔,不,不是,」莉琪說,心中感覺過去二十四小時仔細累積的證據,這會兒開始搖擺了;這個女孩是阿米緒人,但難道就因如此,所有證據就該全盤瓦解嗎?「凱蒂,醫生有沒有說妳出了什麼事?」
「我還沒講到關鍵呢,」莉琪說。「法醫發現小寶寶嘴唇上有瘀青,牙齦上和喉嚨裡有纖維。」
法官看看檢察官、辯護律師和凱蒂。「你們知道嗎?今天早上來到法院時,我沒想到自己必須做出這種判決。但是就算我願意考慮妳的提議,哈洛薇小姐,我也必須知道哪個人同意為凱蒂,費雪負責。我必須請她的父親保證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受到監督。」他轉頭面對旁聽席。「費雪先生,請站起來做個自我介紹,好嗎?」
她投入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家裡少了他,自己是多麼寂寞。「媽媽好想你,」凱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她說大小事情都必須跟她講。」
賽謬爾聳聳肩。「我不知道。」
「沒錯,」莉琪揉揉太陽穴。「因為那不是妳的寶寶。」
「Ja(會),」她喃喃地說。
「在車裡等著。」
賽謬爾點點頭表示了解。阿米緒人的計程車行由門諾教徒經營,當目的地距離較遠,或是馬車無法行駛的高速公路,阿米緒人就由車行接送。他也了解莎拉為什麼不願坐上麗達的車子。麗達必須服從迴避禁令,麗達若開車送他,他也會感到不妥。
她一轉身就看到她的大哥,心中充滿了驚喜。難怪她會認不出他;她以為會看到頭戴寬邊草帽、身穿黑色吊帶褲的雅各,但眼前的雅各卻穿著短袖格子襯衫和休閒褲,鬍子刮得乾乾淨淨。
「醫生,」莉琪笑笑說。「妳不曉得這番話對我有多麼重要。」
周遭一切匆匆而過。頭頂上一排排日光燈看起來像是柏油路當中的分隔線,也好像當她坐在馬車後面、看著分隔線一樣快速閃過。她躺著的擔架忽然停下來,耳邊有人大叫。「來,一、二、三!」然後凱蒂被抬過空中,躺在一張亮晶晶的冰冷桌上。
「妳很清楚這是兩碼子事。」不管麗達的外甥女有沒有權利獲得法律諮詢,不管艾莉是否曾為其他被控犯下同等可恥罪刑的罪犯辯護,重要的是,販毒、戀童癖和持槍搶劫都不會這麼令人痛切。
「沒錯,這點我得謝謝妳,有了妳,我的工作才有保障。」
大家剛吃過晚餐、莎拉正在收拾餐桌時,艾菲朗主教的馬車停在家門口。艾朗和亞隆互看一眼,然後走出去打招呼。
凱蒂夢見自己不停墜落,像隻羽翼受傷的小鳥一樣從空中墜落,地面向她急速逼近。她一顆心卡在喉頭,強迫自己不要尖叫,直到最後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正朝向穀倉、田地、她自己的家中墜落。她閉上眼睛,一頭撞上,四周景象有如蛋殼一樣粉碎,當她再度張開眼睛,竟然什麼都認不出來。
莉琪看著凱蒂死命掙扎,她身上那件深綠色連身裙的下襬已經被血染得汙黑。費雪夫婦、賽謬爾和李維一臉震驚地緊緊圍成一個半圓形,那個高大的金髮男子一臉嚴肅地向前一步。「放開她!」他用純正的英語說道。
「不,亞隆期望她甘心受辱,不予回應。他曾對雅各做出那種處置,而凱蒂也絕對不會違逆他。https://m.hetubook.com.com」她把臉埋進先生的襯衫中。「她說不贏的。她沒犯罪,結果卻還是得去坐牢、」
「亞隆,你憑什麼畫下界線、而且總是反對那些越過界線的人?」艾菲朗嘆口氣說。「這不是我們處理事情的方式。」
駕車回家的路上,李維一句話都沒說,賽謬爾曉得這點相當不容易,李維肯定極力自制。馬匹停下來時,李維終於忍不住轉頭問道:「你想接下來會怎樣?」
「呼吸速率?」
「妳跟這家人住在一起嗎?」
凱蒂雙頰漲得通紅,沉默地把頭轉開。
她沒空,但她還是對著州警局重案刑事組的警察點了點頭,重案刑事組一下午都在費雪家的地產上搜索。一旦斷定凱蒂.費雪最起碼得在醫院待一晚上,莉琪.孟洛就向地方法官申請傳票搜索房屋和周邊土地,同時也獲准抽取凱蒂的血液樣本,以便比對DNA。莉琪滿腦子都是尚未處理的事情,這時暫且試圖將注意力轉移到州警身上。「你發現什麼?」
下車之後,她慢慢轉個圈,生怕被周遭忙碌的人群所吞噬。忽然之間,她感覺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凱蒂?」
「想想大衛與歌利亞的故事吧,」法蘭克說。他用大拇指拭去太太的眼淚。「莎拉在哪裡?」
「嗯,我猜母親丟下小寶寶走了,」喬治推論。「妳說妳有一些線索?」
「妳自己去問他,」她強硬地說。
他走向病床,扭絞著手中的草帽,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妳還好嗎?」
主教微微低下頭,臉上的白鬍鬚在夕陽下閃閃發光。「跟我一起散散步?」
「第一,她還沒有被正式起訴。第二,就算她被起訴,我也不能為她辯護。我完全不了解她的生活方式。」
莉琪脫下運動服,走向浴室。趁著這個女孩受到拘禁、警方尚未向她宣讀「米蘭達警語」、正式將她起訴之前,莉琪必須好好面對凱蒂.費雪,看看她有著怎樣的一顆心。
「法醫認為不是。」
麗達用力挺直身子站起來,探到冰箱裡東翻西找,她拿出小黃瓜、西生菜,和胡蘿蔔放在流理台上,洗手後拿起菜刀,動手把蔬菜整整齊齊切成丁。「我們晚餐吃生菜沙拉,」她說。「妳覺得如何?」
「我可以,但我不會。」一看到凱蒂皺眉頭,雅各伸手越過中控台,拉拉凱蒂頭巾的棉線。「喂,我還是那個我們去釣魚的時候、把妳推到湖裡的傢伙,也是那個在妳床上藏了一隻青蛙的壞蛋。」
雅各幫她打開車門,然後自己也上車。「爸爸以為妳今天上哪兒去了?」
「妳有沒有跟醫生提過妳做了子宮切除?」
「你們可不可能採用比對指紋的方式、推斷出這是誰的腳印?」
教區主教艾菲朗.斯托茲弗斯剛好是艾朗.費雪的表哥。這位教區的大家長跟每個人都很熟,即使身為教會的領導人物,他依然跟大家打成一片,他不時停下馬車跟教友聊天,或是在田地中央跳下他的曳引機,為教友提供建議。艾朗過去找他、跟他說農場上發生了什麼事,艾菲朗仔細聆聽,然後說他必須跟其他人談談,艾朗以為他指的是教堂執事,或是兩位牧師,但艾菲朗搖搖頭。「是生意人,」他說。「他們曉得英美警方如何運作。」
州警聳聳肩。「其實我根本還沒見到他,他大概兩個小時之前牽著騾子去了田裡。」他遞給莉琪一件密封在證物袋中的白色棉質睡袍,睡袍下襬沾有血跡。「睡衣被捲成一球,藏在那個女孩的床底下,我們還在屋子後面的池塘旁邊發現血跡。」
火車緩緩駛入州大市,凱蒂把臉緊貼著車窗,在一片英美人海中搜尋哥哥。她當然習於看到非阿米緒人,但即使在東天堂鎮最繁忙的大街上,她最起碼也看得到一、,兩個跟她穿著打扮相同、說著同樣語言的阿米緒人。火車月台上的候車旅客穿著各種顏色的衣服,有些女人身穿窄小的上衣和短褲,裸|露出大部分肌膚。她注意到有個年輕人穿了鼻環和耳環,兩環之間串著一條細鍊子,她看了大為驚恐。
「那是死胎嗎?」
「我知道,」艾莉重重吞下一口口水。「我是她的表姊。」
喬治皺皺眉頭。「妳覺得她看起來像精神失常嗎?」
婦產科醫生點點頭,然後消失在凱蒂,費雪依然躺著的布簾後面。
「你沒有過去醫院看她?」艾菲朗問道。
開車到醫院的途中,莉琪從車裡打電話給檢察官。「喬治.蓋拉漢,」在電話另一端的人直率而唐突地說。
艾朗抬頭一瞥。「不能領受聖餐?她該不會受到迴避禁令的懲處吧?」
「不,」莎拉一邊尖叫,一邊試圖抓住女兒,警察拖著凱蒂走出病房,莎拉急急追趕,渾然不顧醫護人員好奇的注視以及麗達的叫聲。
「我知道,但所有跡證都指向她。」
艾莉脊椎骨尾端輕輕一顫,但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這裡畢竟不是費城;這也不是患了毒癮的母親,而是一個阿米緒女孩。「這麼說來,小寶寶胎死腹中嘍?」艾莉同情地說。「真是遺憾。」
凱蒂感覺幾隻手正拉扯她的衣服,侵犯她的隱私。「她穿著連身裙,我找不到鈕釦,」一位護士抱怨。
這句充滿敬畏的告白似乎讓凱蒂換了一副模樣,妹妹好像變成那種他成長過程當中、始終想要保持距離的人,雅各不禁大為驚訝。「是啊,」他說。「妳確實很漂亮。」
「聽起來像是子宮收縮不良和產後凝血,」婦產科醫生邊說,邊翻閱患者的病歷表。「我會做個檢查,我們也會把她送過去做個子宮擴刮術。嬰孩情況如何?」
麗達了解莎拉坐上她的車子將感到相當不自在,但是目前情況緊急:必須做出妥協。相較於站在法院裡、看著自己的女兒因為謀殺而應訊,跟一個受到迴避禁令懲處的人同車實在不算什麼,而莎拉接下來就得面對女兒受審的事實。
檢察官大笑。「庭上,這太荒謬了,保釋法令就是保釋法令;一級謀殺罪就是一級謀殺罪。這個案子跟那些費城的大案子沒什麼不一樣,哈洛薇小姐不能裝糊塗。如果證據不夠確切,我們就不會提出這樣的告訴。凱蒂.費雪顯然絕對不該獲得保釋。」
「她是唯一的嫌犯,」莉琪邊說,邊看著喬治把一匙馬鈴薯煎餅送進嘴裡。他們在一家小餐館碰面,小餐館介於在檢察官辦公室和東天堂鎮中間,就莉琪看來,館子裡的每道菜都能保證讓顧客的膽固醇加倍,除了這點之外,小餐館便一無可取了。「如果你保持這種飲食習慣,八成很快就會心臟病發作,」她皺著眉頭說。
亞隆移開視線。「沒有。」
「對我而言,這兩者是一樣的。」
「我不知道。」
葛曼法官轉頭面對艾莉,艾莉看起來像是被自己說出的話嚇了一跳,吃驚的程度不下於聽到這話的葛曼法官。「律師小姐,妳確實非常盡責,但是我們需要的是親戚。」
在火車月台上,她媽媽把五張二十美金的鈔票塞進她手中。「妳記得在哪個車站換車吧?」凱蒂點點頭。「如果他沒有在那裡等妳,妳就打電話給他。」她媽媽摸摸凱蒂的臉頰。「這種時候啊,如果必要的話,使用電話也沒關係。」
「如果妳害小寶寶夭折,那就是犯罪。警方若能證明小寶寶出生的時候還活著,凱蒂的麻煩就大了。」
莉琪從她坐著的塑膠椅子上站了起來。如果喬治需要證據,她就會找到證據。謝天謝地,警探可以穿著便衣——身穿制服的警員若無傳票,絕對不可能從醫生口中問出任何祕密消息,也不可能接近醫生。「對不起,」她不停撥弄襯衫的褶縫。「妳知道凱蒂.費雪的狀況嗎?」
她感覺裙下的兩膝不停發抖。「我是凱蒂.費雪。」
「不,她把孩子生下來了。」
麗達張口結舌,頹然坐到病床邊的一把椅子上。「迴避禁令?莎拉,我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不是教會的懲處,今天早上警方發現一具嬰兒的屍體,凱蒂已經謊稱沒有懷孕,警方會以為她還說了其他謊話。」
莎拉搖搖頭,急切地低聲說:「亞隆不會允許妳搬過來的!」
「我沒有生小孩。」
麗達把手擱在她妹妹的肩頭。「我知道。」
「我不會考慮,而且我會忘掉妳曾經要求過我這回事。」艾莉走出廚房,強迫自己避開一臉失望的麗達。
「二十八。」
凱蒂試圖專心看著護士的臉,但到了這時,她的視線已經跟她的手腳一樣抖個不停。護士注意到這個狀況,幫她再蓋上一床毯子。凱蒂真希望自己找得出字詞謝謝護士,讓護士知道自己需要有人抱住她,否則她會在檢驗桌上崩潰,但她滿腦子只有她從小到大說的母語。
醫生抬頭一看。「妳是哪位?」
「去年兩個阿米緒青少年兜售古柯鹼,新聞上了全國頭條,」莉琪反駁。「〈六十分鐘〉會怎麼報導一樁謀殺案?」喬治暗自斟酌是否應該起訴一個阿米緒女孩,或是審理一樁保證會眾所矚目的大案子,莉琪看得出他的眼神閃爍。「阿米緒農場裡發現一個死嬰,一個剛剛生產的阿米緒女孩,」她輕聲說。「喬治,你盤算看看。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但就連我都認為我們應該將她起訴,而且必須趕快行動。她今天就會出院了。」
他攬住她的腰。「那麼我們走吧。」
她謹慎地對著法官笑笑。「事實上,庭上,基於四個理由,我的當事人應該獲得保釋。首先,我的當事人是個被控犯下暴力重罪的阿米緒女孩,而阿米緒族人向來不是一個暴力族群。第二,因為她是阿米緒人,所以她和社區的關係比一般被告更加緊密。她的宗教信仰和成長背景也讓她絕對不可能逃亡。第三,她僅僅十八歲,而且沒有經濟能力籌畫逃亡。最後一點,她沒有前科——今天不但是她頭一次出庭應訊,更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面對任何形式的法律制度。因此,庭上,我提議讓她在嚴格的保釋條件下獲釋。」
「法院會為她指派一位公設辯護人,甜心。」
艾莉慢慢抬頭一看。「好吧,」她說。「我想我得自己找出那個漏洞。」
「不,」艾莉低聲脫口而出。「我不行。麗達,別叫我幫這個忙。」
醫生皺著眉頭點點頭。「我想她會沒事——但是她先前如果到醫院生產,情況會安全多了。」
莉琪猶豫了一下。「喬治,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瘋狂,但是那個住在農場、年方十八、鄭重發誓自己沒有懷孕的阿米緒女孩,現在因為陰|道出血而送醫治療。」
「這麼說來,妳握有證據嘍?」
很久以前,艾莉曾想解救無辜的人,所以她決定當個辯護律師。但是在那些獲得無罪開釋的當事人中,她用五根手指頭就算得出誰是真正無辜。現在她曉得她大部分的當事人都是罪不可赦——儘管他們每個人都有藉口,而且直到踏進棺材都不會改口。或許她不贊同她當事人的犯罪行為,但從某個層面而言,她了解他們為什麼犯罪。儘管如此,在她生命的此時此刻,她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殺死自己的孩子。
法律上的精神失常,跟一般人所說的精神失常大不相同,但目前而言,莉琪覺得喬治尚未考慮到這一點。「她看起來像個鄰家女孩,只不過不看小說,而是閱讀聖經。」
賽謬爾撫平蓋在她腿上的毯子,好像她是個小孩似地幫她蓋上毯子。他看著她垂落在枕頭上的金髮,赫然想到自從他倆小時候以來,他已經很久沒看過她披散著秀髮的模樣。「我得走了,」他說。
「很忙。」賽謬爾小心措詞。「我們今天第三次收割稻草。」他遲疑了一下,補了一句。「警察還沒走。」他看著凱蒂的小手,纖細、粉|嫩的小手緊貼著毯子,他拉起她的小手,慢慢貼向自己的下顎。
他們離開之後,艾莉穿著慢跑短褲和運動衫走進客廳,剛才麗達回家時,她正在隔壁的小房間繫鞋帶,也聽到了每一句話。她走到落地窗旁,無動於衷地看著麗達的車子,直到那部車消失在視線之外。
凱蒂的嘴巴張合了好幾次,最後終於擠出聲音。「我爸爸不會希望我請律師的。」
「妳會沒事的,」護士安撫她。
州警搖搖頭。「不行,但是我們可以斷定腳的尺寸,那是一個七號,寬頭的女人腳印。」他朝著一位同事招招手,對方遞過來另一個證物袋,袋裡擺了一雙不起眼的網球鞋。州警戴上手套,從袋裡抽出左腳球鞋,他掀起鞋舌,讓莉琪看看標籤。「七號、特寬的女鞋,」他說。「在凱蒂.費雪的衣櫃裡找到的。」
凱蒂吞了一口口水。「賽謬爾,我沒有生小孩。」
「妳有請律師嗎?」
艾莉站起來。「庭上,我的當事人聲訴無罪。」
「我的凱蒂不需要律師。」
對方驚訝得說不出話。「莉琪,妳最近什麼時候逮捕過觸法的阿米緒人?」
有人推開房門,凱蒂馬上跳起來,急著出院。但來者不是她所期待的少年義工,而是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莎拉退後一步,站到麗達和凱蒂旁邊;三人一臉驚慌地擺出聯合陣線。「凱蒂.費雪?」
「哎喲,你們可真聰明,來,我讓妳看看一樣東西。」他帶著莉琪走進馬具房,也就是嬰孩屍體被發現之處。他蹲下來指指地上一處,乍看之下像是木頭紋路,但是仔細一看卻是個腳印。「這是新鮮的馬糞,表示有人不久之前才留下腳印。」
「拜託妳考慮一下。」
然後他重重跌坐在田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躺了下來,雙眼瞪著墨藍的夜空,任憑熱淚奪眶而出。
凱蒂雙手交握,擱在大腿上。「這樣值得嗎?」她輕聲問道。「大學真的是你想要的一切嗎?」
艾莉一臉不以為然,顯然不表認同。「妳今天將表示不認罪,然後我們再詳談。好,讓我們看看這些罪名,除非我們利用法令當中的『無罪推定』,否則妳無法得到保釋。」
麗達伸手掩嘴。「跟妳生完漢娜的時候一樣。」
「其實案發現場清理得很乾淨,」他說。
一感覺被輕輕觸碰,凱蒂馬上用力一踢。「按住她,」醫生下令,兩名護士馬上套住她的腳踝。「好,放鬆,我不會弄痛妳。」醫生開始對著手執筆記板的護士口述,凱蒂不禁淚流滿面。「除了血性惡露之外,患者呈現子宮柔韌現象,大約是孕期二十四週大小,看來似乎是子宮頸口外翻,我們照照超音波看看怎麼回事。還在流血嗎?」
「庭上,我能,」麗達說。
她讀著傳真,心頭一陣緊縮:
麗達阿姨伸手攬住她。「如果妳還不想回家,妳可以過來跟我住。」
艾莉深深吸口氣。她當然願意;只不過她還沒想出來。她很快看看麗達、法蘭克和坐在他們之間的阿米緒女人,忽然心生一計。「庭上,我們要求在這些條件之下獲准保釋:凱蒂.費雪不准離開東天堂鎮,但可以住在她爸媽的農場家中,交換條件則是她必須隨時受到一位家人監督。至於保釋金——我想兩萬美金應該是個合理的數目。」
「妳了解這些指控嗎?」
一道新月高掛天空,空中繁星點點。凱蒂雙手悄悄伸到毯子下,擱在自己的肚子上。「Ich habken Kind kaht。」她輕聲說道,我沒有生小寶寶。
「讓妳在這裡穿的。穿著妳平常的衣服走來走去,只會讓妳更不自在。換上這些衣服吧,凱蒂,沒有人會曉得的。妳來找我的時候,說不定可以暫時假裝一下,假裝跟我一樣吧。來。」他翻下凱蒂前面的遮陽板,露出一面小鏡子,然後拿起小和_圖_書外套,讓她看看鏡中的影像。
「心跳一百三十。」
「她回家了,她覺得坐麗達阿姨的車子不太妥當,所以麗達阿姨幫她叫了計程車。」
莉琪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那麼妳為什麼流血呢?」
「這才是我的小妹,」雅各笑笑。「我幫妳買了一些東西。」他伸手到後座拿出一個褐紙包裝、綁著紅絲帶的包裹。「我希望妳不要誤會,但妳來找我的時候,我希望妳把這裡看成一種逃避,就好像在度假。這樣一來,說不定妳不必像我一樣做出這種孤注一擲的決定。」他看著她摸摸絲帶,打開包裹,包裏裡是一件質料柔軟的長褲、一件鮮黃色的襯衫、一件繡著豔麗花朵的棉質小外套。
「嗯,我還沒……」
救護人員告訴每個人她叫什麼,天啊,他還跟大家說她下面那裡在流血。她眼前出現一個女人的臉龐,女人看似正在評估狀況。「凱蒂?妳會講英文嗎?」
「找到證據,」喬治直截了當地說。「然後再打電話給我。」
凱蒂瞄了瞄身旁的媽媽,然後閉上眼睛沉沉入睡,滿心希望護士說得沒錯。
法蘭克正在客廳裡看重播的電視喜劇,一看到他太太的表情,他馬上站起來、跑過去握住她的手。「妳還好嗎?」
水壓測試……肺泡管擴張……表面呈現粉紅到暗紅雜斑……除了部分及不規則曝氣之外,左右肺部亦呈腫漲。中耳存有空氣,上唇瘀青,牙齦之間可見棉花纖維。
「Ja,」凱蒂回答,一說完馬上臉紅。「會。」
麗達捏捏她的肩膀。「說不定我比任何人都覺得妳說得很有道理。」
莉琪剝下一小塊馬芬蛋糕,低頭看看她的筆記。「我們手邊有一件沾了血漬的睡衣、一個跟她腳掌大小相符的腳印,醫生證實這是她的頭一胎,法醫認為小寶寶並非胎死腹中。除此之外,沾在小寶寶身上的血液跟她的血型相符。」她丟了一塊蛋糕到嘴裡。「我敢用五百塊美金打賭,DNA檢驗報告出爐時,我們也會發現她跟小寶寶有血緣關係。」
喬治把盤中的荷包蛋仔細切成一個個小丁,然後把刀叉擱在盤子邊,碰也沒碰一口。「如果能夠證明小寶寶死於窒息,那麼我們說不定能將她以一級謀殺罪起訴。一級謀殺罪的前提是故意、慎思、而且經過預謀,她隱瞞懷孕、生下嬰孩、而且殺死小寶寶,」喬治抬頭一瞥。「妳訊問她了嗎?」
「沒有!」
「好,費雪太太。妳願意完全承擔妳女兒的法律責任嗎?」
醫生轉頭看看凱蒂的媽媽。「費雪太太?妳女兒曾經懷孕嗎?」莎拉被這些騷動嚇得發呆,一語不發地瞪著醫生。「天啊,」醫生喃喃說道。「拜託把她的裙子脫下來。」
一位護士把冰塊包在棉布裡,擱在凱蒂兩腿之間。「甜心,這會讓妳舒服一點,」她輕聲說。
「妳媽媽呢?」
亞隆轉身,甩掉主教放在肩上的手。「謝謝,但是我們不打算幫凱蒂請律師,也不打算上英美法庭,這不是我們處理事情的方式。」
「我……我不了解。」
「窒息?莉琪,這可不是某個在購物中心的洗手間生下小孩、然後繼續出去買東西的少女,我敢打賭阿米緒人甚至不忍心捏死蒼蠅。」
喬治揮手示意她少管閒事。「一旦發現心律不整,我會跟上帝要求延期審理。」
「妳那位金髮的朋友也沒有?」
凱蒂把手掌貼著他的臉頰;賽謬爾隨著她的撫摸轉過頭來。她的雙眼發亮,張開嘴唇想要說話,但賽謬爾伸出一隻手指貼在她的唇上。「噓,」他說。「什麼都別說。」
莉琪苦笑。「她仍然堅稱自己沒有生小孩。」
「相信我,亞隆堅強得很。他最好開始正視此事,因為這事才剛起頭。」
「你可以回來,你知道的。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回來做出懺悔。」
不消說,使用電話將是她最輕的罪行。自從她哥哥雅各搬出家裡之後,這是凱蒂頭一次過去探望。凱蒂才十二歲大,而她必須一路遠赴雅各就學的州大市。
剛過半夜、莉琪還在慢跑機上跑步時,家裡的傳真機嗶嗶作響。反正她已激動得睡不著了,不如趁機運動一下,說不定可以累得睡上幾個鐘頭。她關掉慢跑機走到傳真機旁等候傳真時,汗水直流。一看到傳真來自法醫辦公室,她的心跳更加快速。
莎拉嘆了口氣。「凱蒂一回家,主教肯定會過來一趟。」她抬頭看了麗達一眼,補了一句。「說不定妳可以跟她談談『迴避禁令』。」
葛曼法官慎重地點點頭。「妳願意跟我們說說這些嚴格的條件嗎?」
雖然似乎不可能,但是凱蒂的臉頰漲得更紅。「沒有。」
一個男人坐在一張離她不算太遠的桌子旁,皺著眉頭看她,但她卻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讓他這麼不高興。另外一個男人坐在她前方的一張高桌子後面,身穿黑袍、手執木槌,現正拿著木槌敲桌子。凱蒂看到媽媽、阿姨和姨丈悄悄溜進法庭。
警車駛離時,麗達抱住莎拉。「他們帶走了我的寶寶,」莎拉啜泣。「他們帶走了我的寶寶。」
莎拉身子一僵。「天父自有安排。如果祂沒有做出安排,我們也會接受祂的旨意。」
麗達頹然坐下,肩上的皮包砰地一聲掉到地上。她閉上雙眼,默不作聲。
艾莉聽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比生下寶寶、卻無法享有這種奇蹟更加悲慘。
麗達低頭看著莎拉的頭頂,莎拉頭髮中分、往兩側緊拉,用別針固定頭巾,長年下來,頭皮中央的縫隙愈來愈寬,露出一道跟新生兒的頭皮一樣粉|嫩脆弱的溝痕。麗達親親光禿的小溝,從莎拉的擁抱中脫身。
雅各端詳了她好一陣子。「不是,因為你們都不在其中。」
麗達推開外甥女病房的房門,凱蒂正躺平在一張架高的床上睡覺,莎拉動也不動、靜悄悄地坐在角落。一看到麗達進來,莎拉馬上衝到麗達懷裡。「謝天謝地,妳來了,」她哭著說道,緊緊摟住麗達。
「妳可以跟我說妳上次月經是什麼時候來的嗎?」
莎拉搖搖頭。「我不喜歡這個醫生。凱蒂說她沒懷孕時,醫生不相信她。」
葛曼法官眨眨眼。「妳說什麼?」
這個問題是如此坦率、如此直接,莉琪聽了不禁暗自退卻。我哪裡出錯了?她曾訊問數百個人、數百個騙子——但是唯有凱蒂讓她感到不自在。莉琪凝視窗外漸漸泛紅的地平線,心中明瞭不同之處在於眼前這個女孩沒有造假,凱蒂,費雪百分之百相信自己說的是真話。
「我不聽別人說什麼,我只聽妳要跟我說什麼。」
醫生站在護理站附近,正跟剛剛過來的婦產科醫生說明她可能會看到什麼狀況。
她媽媽緊張地看著其他等候上車的旅客,暗自希望不要被其他阿米緒人看見,他們說不定會回去通報亞隆,說他太太和女兒對他撒謊。
凱蒂由脖子到臉頰全都漲得通紅。「我每個月的生理期到了,」她輕聲說,然後移開視線,試圖控制自己。「探長,雖然我是阿米緒人,但我不笨,我如果生了小寶寶,妳想我會不曉得嗎?」
他們三人走向莎拉的菜園,艾朗重重地落坐在一塊長長的石板上,示意艾菲朗也坐下,但是主教搖搖頭,凝視著一叢叢番茄和攀爬的豆苗,一群螢火蟲繞著蔬果飛舞,光點忽明忽滅,彷彿飄揚的群星。
熱淚滾落在毯子上。「Ich hab ken Kind kaht。Ich hab ken Kind kaht」她喃喃說了又說,直到話語有如天使的歌謠一般流過血管,貫穿全身。
「她開始流血的時候,我也在場,」嚴格而言,她沒有說謊。「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無法不去注意這個陌生醫院裡的燈光和噪音。閃閃發光的螢幕布滿起起伏伏的曲線;嗶嗶呼呼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包圍著www.hetubook•com.com她;人們斷斷續續大聲喊叫,聽來卻出奇和諧,令她想起教堂中央吟唱的聖歌。「血壓八十/四十,」一個護士說。
法官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敲桌子。「在場有哪位凱蒂小姐的親戚跟教堂和她父親都沒有瓜葛、而且願意為她負起全責?」
凱蒂盯著這個女人,她的話語字字有如刀尖一樣銳利,計畫著如何拯救她。「我沒有生小孩。」
「對不起,我還有工作要做,」亞隆對主教和艾朗點點頭,轉身悄悄走向穀倉。
「嗯,即使兩位醫生、一整家醫院,更別提地方警察,全都認為妳生了?」
「我昨天碰到妳的時候,妳說妳沒有生小孩,」莉琪深深吸口氣。「我不曉得妳為什麼說出那種話。」
「凱蒂,妳懷孕了嗎?」
凱蒂搖搖頭。「謝謝,但我應該回家。我想回家。」她微微一笑。「我知道這聽起來沒什麼道理。」
「噢,」凱蒂不自主地倒抽一口氣,手指輕撫外套衣領上的細繳針線活。「但是,我……」
「凱蒂出事了,她被帶到地方法庭,他們已經將她以謀殺罪起訴。」麗達說完馬上崩潰,先前她在莎拉面前不得不強自鎮定,而此時她在先生的懷中才敢盡情發洩。「艾菲朗.斯托茲弗斯幫凱蒂湊了兩萬美金,但是亞隆一分錢都不肯拿。」
「幾乎八個月,」麗達說。
「庭上,」艾莉辯駁。「我無意冒犯,但如果您詳細閱讀法條,法條中指出,只有在『證據確鑿,或是推定確切的案子中,被告才不能獲得保釋。這可不是泛泛之詞,特別在這個案子中,檢方沒有確鑿的證據,也無法確切推斷被告犯了一級謀殺罪。檢察官搜集了一些間接證據——明確而言,醫院證明費雪小姐懷孕生產,以及她家農場上發現一個死嬰——但是沒有證人看到嬰孩出生到死亡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除非我的當事人獲得公平審判,否則我們不知道嬰孩如何,以及為何死亡。」
凱蒂很快迎上他的視線。「你相信我?」
「沒有鈕釦,他們是用別針,怎麼……」
「沒錯,但是凱蒂非常幸運,她還可以生育,跟我不一樣。」
門口傳來自信而堅定的聲音,凱蒂跟法庭裡的其他人同時轉頭望去,一個頭髮剪得跟男人一樣短、一身俐落藍色套裝、足蹬高跟鞋的女人輕快地走向坐在桌旁的凱蒂,女人看也不看凱蒂,逕自放下公事包,對著法官點點頭。「我是被告的辯護律師艾蓮娜.哈洛薇,費雪小姐不需要公設辯護人,葛曼法官,對不起,我來遲了,我可以跟我的當事人談談嗎?」
「那件用來包住小寶寶的襯衫的纖維。法醫認為這兩項證據顯示小寶寶可能是窒息而死。」
「她生下嬰孩、抱到池邊洗乾淨、把睡袍藏起來、然後回去睡覺。」
她臉紅了。「雅各,好漂亮喔。」
「天啊,」她顫抖地輕聲說。她曾逮過幾個殺人犯——一個為了一包香菸刺死便利商店老闆的男人,一個強|暴女大學生、任憑她們躺在宿舍地上血流不止的男孩,還有一個趁著對她拳腳相向的先生睡覺時、朝他臉上開了一槍的女人。這些人始終讓莉琪覺得,你若把他們像俄羅斯娃娃一樣一層層剝開,你會發現他們的心是一塊炙熱、冒著黑煙的煤炭。
「我也希望如此,」主教說。「但她如果需要,教區會支持她。」他猶豫了一下,補了一句。「這段時間她必須做些調適,你們了解吧?」
「好一點了,」凱蒂輕聲說。「比較有力氣。」
另一名警察走到她身旁,凱蒂驚慌地東張西望,希望看到她媽媽。「你有權保持緘默,」警察說。「你所說的任何話,都可能成為不利於你呈堂證供,在被問話前你有權利諮詢律師……」
麗達站起來,清清喉嚨。「庭上,他不在這裡。」她緊拉莎拉的手臂,把她妹妹也拉起來。「這位是凱蒂的母親。」
「我外甥女住院了。」
艾莉繼續翻閱眼前的一堆文件,頭也不抬地回答說:「這表示如果妳被控謀殺,而且證據確鑿,或是推定確切,妳就不能獲得保釋。妳得在牢裡蹲一年,然後才受審,了解嗎?」凱蒂吞口口水,點點頭。「所以我們得找個漏洞。」
「還好,」凱蒂回答。賽謬爾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邊,凱蒂隨即咬緊下唇。
亞隆看看主教。「你來這裡是要跟我談談雅各嗎?」
「只有幾個小時大,是個新生兒,被藏在一堆鞍褥下,」莉琪說。「然而根據我們在現場訪問的每個人,都說最近沒有人生產。」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這些英美人而言,難道未婚生子算是犯罪嗎?」莎拉憤憤問道。
法官揮手表示同意,凱蒂還搞不清怎麼回事,這個名叫艾蓮娜的陌生人就拉著她往外走。凱蒂一手捉著頭巾,跟著律師急急走過法庭中央的走道,她看到麗達阿姨邊哭邊跟她揮手,她揮揮手回應,這才發現麗達揮手致意的對象是艾蓮娜.哈洛薇,而不是她自己。
男性,三十二週大。頂踵長三十九點二公分;冠臀長二十六公分。
她在黑暗中眨眨眼,試圖在床上坐起來,細細的管線和塑膠管宛如樹根一樣從她身上蔓延出去,她的腹部痠痛,四肢感覺沉重。
「這點我就想不通了,你知道的,寬恕是最首要的教規。」
「持續流血。」
「妳哪來另一個外……喔!」艾莉想到那個麗達向來不提、與她離棄的親族,這才了解麗達說的是誰。「她……病了嗎?」
「但她是無辜的,艾莉。」
「這倒不令人驚訝,」她冷冷地說。「我們雖然只是地方警察,但也都有高中文憑。」她不太願意請求重案刑事組幫忙,因為他們通常看不起地方警員,而且有個不好的習慣,老是從負責調查的探長手中奪取主導權。但是州警具有較多偵辦刑案的經驗,僅因如此,所以辦案技術比東天堂鎮的警員略高一籌。「她爸爸很難搞嗎?」
「她差一點難產過世。」
賽謬爾繼續駕車前進,但他沒有在通往他爸媽家的路上轉彎。此時此刻,他們肯定已經聽說凱蒂出了什麼事,當然也想問他一些問題。他駕車到鎮上,把馬拴在齊默曼五金行前面,但他沒有走進店裡,反而繞過五金行,走進向北綿延的玉米田。他脫下草帽,把帽子拿在手裡,邁步狂奔,玉米梗莖刮過他的臉頰和身軀,他拚命奔跑,直到再也聽不見自己隆隆的心跳聲、再也無法喘氣、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妳別嚇我,」艾莉緊張地笑笑說。「怎麼回事啊?」
「是的。」
「我不能接下妳外甥女的案子,」艾莉輕聲說。「這樣對她不好。」
莎拉.費雪幫女兒別好頭巾。「好了,現在妳可以出院了。」
「妳不需要我,妳是個大女孩了。」
凱蒂在火車上獨自坐著,大家好奇地看著她,對她的衣著和頭巾指指點點。她在眾人的注目中閉上眼睛,雙手交握擱在大腿上,想著最後一次看到雅各的景象:陽光在他淡黃色的頭髮上閃耀,有如一束光環,而他卻就此永遠走出家門。
「什麼纖維?」
「沒有其他人幫得上忙。我們說的是一群不知道怎麼應付法律的人,如果讓我妹妹做主,不管有沒有罪,凱蒂肯定會去坐牢,因為我妹妹生來就不曉得反抗。」麗達目光灼灼地直視艾莉。「她們信任我,而我信任妳。」
「妳在這裡等我,」麗達開進車道時說。「我進去叫法蘭克。」她把莎拉留在乘客座上,跑進家中。
「嬰孩多大?在哪裡發現的?」喬治問道,這下口氣變得公事化了。
但是麗達曉得這並不代表什麼。有些女人,特別是像凱蒂一樣個子高的女孩,就算懷了身孕,也得過好幾個月才看得出來。凱蒂可能偷偷摸摸換衣服,而且在圍裙的遮掩下,大家很難看出隆起的腹部。更何況舊派阿米緒婦女的衣裙都用別針固定,容易調整,就算裙圍愈變愈寬,大家也不會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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