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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異鄉人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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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太堅定的反對是不明智的。」維尼西亞說,「反對只可能造成他的倔強。」
「我想是遺傳性。我父親終究是個藝術家。」
「我們是一個長壽的家庭,你會如同老西伯特一樣活得很久的。無論如何,讓他們曉得我的孩子在我完成了我的職業時也得到我的職業,這並沒有什麼害處。」
終於到達車站總算放心了。
「假如他承襲了一種對藝術的感情,那更可能是來自我祖母。我知道老西伯特以前老是說,你不會知道胃腑和洋蔥是什麼東西,要一直到你嚐到她煮的才曉得。她放棄廚師變為一個花園園丁的妻子時,世界上就失掉一個藝術家。」
「可憐的老提香,我不曉得他會說什麼,假如他知道人們畫他那張畫,畫了好幾千次了。」
「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比畫畫更願意做的事了!」
「一個人要等到他自己去嘗試時,才知道他會成什麼樣子。」
李斯里這樣說,是在使用一種率直的外交戰術。根據老西伯特的遺囑及以前所敘述的,衛弗雷爵士現在擁有馬遜家產的八分之三。這家產使他有一筆很大的收入,再加上已至償還期的租限資產價值的增加,一定使得其收入變得更多。他是一個聰明而精力旺盛的人,他的地位和財富使他對家庭其餘分子有一種影響力,他們也不懷疑這種影響力,但承認這種影響力並不會使他不高興。
他們之間互相瞭解,討論他們的迷惘簡直多餘。孩子們愛他們,尊重他們。他們都同意因一步的錯誤,而動搖查理對雙親智慧與正直的信心,是萬分的憾事。年輕人是難以忍受的。你和他們談常識時,他們很容易想到你是一個老騙子。
「我想我們最好將那些你從法國帶回來的畫裝好框,掛起來,不要用這些複製品,讓我再看看這些畫。」
「你這裡仍然保有父親的畫。」她說,「你不認為那已有點過時了嗎?你為什麼不把它放置在一間不用的房子裡呢?」
「當然。假如你想把畫圖作為職業,你母親和我是一丁點也不願阻礙你的。你知道藝術對我們多麼具有意義。」
輪船倒退入港口,看到卡來斯灰色、高大而髒汙的房屋使他心中充滿興奮之感。那是一個濕冷的日子,風嚴酷地吹著。他走在月臺上,好像走在空中一樣,那列停在那兒等他的有力、貴重而動人的火車,金箭號,並不是一列普通的車,而是一篇羅曼史的象徵,趁著燈光亮著的時候,他向窗外望去。他認出了他在長廊看到的圖畫,他在心裡笑著。在藍灰色天空下可以看到沙丘上面塊塊的灰色草堆,還有石板屋頂的貧民房子擠在一起形成的村子,然後是佈有耕過的田野及散離的禿樹的寬廣而令人憂傷的景色。但是日子似乎很快地從不歡樂的景色中逸去了,而瞬間,他再向外看時,只能看到自己映影和其後的普爾曼式臥車裡磨光的桃花心木。他希望他是坐飛機來的。這就是他以前想要做的,但是他母親表示了她的決心。她說服他的父親,說在嚴冬裡那是一種愚笨的冒險,而他的父親卻是個很合理的人,就以他應乘火車為這次旅遊的條件。
「這情勢很困難,我一點也不否認。」
「有一天早晨你可以將查理帶到那小屋去,讓他看看你父親的畫。不要故意為之,要安排得似乎是偶然的事。等我找到機會,就跟他談。」
「其實,我們只是培養他們的品味,假如他們向前進,而把我們拋在後面的話,我們不應訴冤。」
「我想是這樣;但是在他那時候,人們並不這麼想。他的畫受到人們高度地讚譽,人們都買他的畫。要記住,一些現在我們讚美的作品在五十年後也會被認為是可怕的。這就是藝術的困境,對二手貨都不留有餘地。」
「我的岳父是一個很令人著迷的老人。」李斯里說,「有著美麗的儀態;但是恐怕不是一個很好的畫家。」
「但是,當然,他對音樂有真正的瞭解,和他比起來,我幾乎是一個思想淺薄的人。」
「真的。這畫並非原畫,這種畫每個畫商,在其儲藏室裡都有著一打存貨。但是你生命中從沒得到教訓。那是一件可稱譽的作品,你顯然已經承繼了你祖父的一些才華。你看過他的畫沒有?」
「我敢說是的;但是我的立場和你很不相同。你是一個很富有和-圖-書的人,衛弗雷。假如事情進展良好的話,你應該結上院的事了。你給你的兒子們一種優勢,使他們在社會上取得適當的地位,我想這是十分正確的。雖然職務上我是馬遜家產的祕書,聽起來很高尚,但是面臨真正的事務時,我卻僅是一個房屋的代理人而已。我不願意把我的兒子教養成一個莊嚴的紳士,我要他在我之後成為一個房屋代理人。」
但是李斯里.馬遜最快樂的時候還是在沒有音樂會或第一夜戲已看完時,能與家人團聚在一起消磨一個黃昏。能這樣,他便感到很幸運。他的妻子曾是個漂亮的女人,而現在已是一個中年女人了,但仍然很標緻。她和丈夫幾乎一樣高,有藍色的眼睛,柔軟而棕色雜著灰色的頭髮。她似乎有肥胖的傾向,但是高挑的身材使她的肥胖顯出尊嚴。由於嚴格的注意節食,她這種肥胖的傾向並不會使她感覺不舒服。她有一彎寬廣的眉毛,一副開闊的容貌和一種過慮的笑容。雖然她的衣服不是買自巴黎時髦的服飾店,而是買自街角的小婦人;但她總是徹底地以英國眼光看任何事物。她不論穿什麼都要使之自然合身。雖然她偶爾會在雷克斯街買一頂奢侈的帽子,但是一俟她戴在頭上,那頂帽子卻像是買自陸海軍商店了。她看起來總是恰像她本來的樣子,一個生活在舒適環境中的誠實中產階級女子。她嫁給她丈夫時就愛著他,現在仍然愛他。由於存在他們中間的共同利益團體,無疑地,他們應該和諧地生活著。他們在婚姻生活開始時就同意說,她要比他更懂得圖畫,而他要比她多懂得音樂。所以在這兩件事情上,各人該向另一人優勢的判斷低頭。譬如說,談到畢卡索後期的作品,李斯里就說:
這對查理似是一個很慷慨的提議。他感激地接受了。他在劍橋過得很寫意。雖然他找不到很多機會去畫畫;但是他卻對戲劇感到了固定的興趣,而在第一年內寫了幾篇獨幕劇。這些劇都在A.D.C上演過。馬遜家的人也去劍橋看過。然後他又結交了一位出名的音樂家。查理鋼琴彈得比大多數的大學肄業生都好。他和這位先生一起演奏二人合奏曲。他學習和音和對位法。經過考慮後,他決定要做音樂家,不做畫家。他的父親高興地同意了。但查理取得了學位後,他就將他帶到挪威釣魚過了兩個禮拜的日子。在他們決定回來的兩、三天,維尼西亞.馬遜收到李斯里的一封電報,裡面有一個字Eureka。儘管兩人多有學養,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但它的意義對收受人是完全清楚的。這就是語言的根本用途。她輕嘆了口氣。十二月查理到馬遜家產使用的會計師事務去學了四個月的簿記,新年那天,他在林肯客棧廣場見了他父親。為了報答他第一年期間所表現的勤勉,他的父親現在正要送他(他口袋有二十五鎊)到巴黎遊樂一番。查理決定要大玩特玩一番。
不僅李斯里和維尼西亞本身是幸運的,他們的孩子也是一樣幸運。他們有兩個孩子,這個數目他們認為很完美。因為一個獨子可能被慣壞,而三個或四個等於是一筆大費用,使他們無法如同他們喜愛的那樣過得舒服,也不能得著供養,而心中感到他們將來的生活能得到確保了。他們嚴肅地盡父母的責任。在育兒室的牆上,他們並不愚蠢地掛些兒童圖畫,而是飾以梵谷、高更和瑪麗.勞倫幸的複製圖,這樣從早年起孩子的興趣就形成了。他們同樣小心翼翼地為育兒室的留聲機選擇唱片。結果是他們兩個小孩能夠騎腳踏車前,就已經熟悉了莫札特、海頓、貝多芬和華格納了。等到他們長得夠大時,他們就開始跟很好的老師學習鋼琴,而查理更能顯示出他的才能。兩個孩子都是熱心的音樂會迷,他們會擠入一個星期日音樂會,以一張總樂譜領會著音樂,或者在科本花園的檯座裡等待幾小時,為的是想得到一個座位。因為他們的父母心想:如果他們能在不舒服的狀態中聽音樂,那就證明他們具有真正的熱誠,所以不需要為他們買昂貴的座位。李斯里.馬遜家的人hetubook.com.com並不很喜歡「老大師們」,很少到國立陳列館去,除非一件買賣品正好在報紙上惹起一陣騷動;他們認為使他們的孩子熟悉過去的偉大作品才是正途。所以當他們長得足夠大時,就定時帶他們到國立陳列館。但是不久就發覺,假如他們要給孩子更多快樂的話,必須帶他們去德國。在他們發現真正使孩子興奮的是最現代的作品時,他們感到很滿意。
查理是戰爭中出生的,現在二十三歲。李斯里戰後復員到哥達明去和那時僅是一個武士,但已是議會一員的家長一起住時,衛弗雷子爵就建議應該將這小孩留著將來進伊頓,李斯里並不希望他進這個學校,他介意的並非經濟上的犧牲,而是他太有見識,不願把孩子送到這學校去,使他在那兒染上浪費的惡習,學得那種不適合於他終要親處的生活地位的觀念。
「那使人不得不稍微想一想,」李斯里向他的妻子說,溫和的眼珠裡閃著一抹驕傲的微笑,「看著那樣的兩個年輕傢伙像鴨子戲水般的喜愛著馬蒂斯。」
「你有著最後終要歸於你的馬遜家產股份,你會常以一種適度的方式去生活的。就曾經有幾個業餘畫家獲得了很好的小名望。」
「他們認為我舊式得可怕,因為我仍喜歡莫內。他們說他的作品只是巧克力盒。」
李斯里.馬遜在藝術的欣賞方面,自從結婚以來有了很大的進步,而在伯徹斯特圍場,現在居住的漂亮新房的牆上,都掛著威爾遜.斯帝爾和奧古斯塔斯、約翰.鄧肯.格蘭特和維內薩.貝爾的畫,還有一張尤特羅和一張味拉德的畫。這兩張都是在這兩位大師的畫價正值低廉時買的。此外還有一張德軟,一張馬奎特和一張齊里哥的畫。你一進入他們那間設備簡陋的房子,就會馬上曉得他們正在作畫了。他們很少錯失過一個祕密的畫景。他們一到巴黎,就到羅森貝格家及住在魯得森的商人家去看看有什麼值得看的。他們是真的喜歡畫。假如他們在當日上流教化的意見還未決定畫的優劣,而沒有買任何畫的話,其原因一部分是由於缺少一些自我判斷的信心,一部分則由於怕會從事一次不合算的交易;而約翰.培龍的畫曾被最好的批評家讚美過,而且也曾以每張幾百鎊的價錢賣過,現在它們售到什麼價錢呢?兩鎊或三鎊。這事會使你小心點。他們不僅對圖畫感興趣,他們也愛音樂。整個冬天,他們都不斷參加交響音樂會。他們有自己喜愛的音樂指揮家,且不讓社會的束縛來阻止他們欣賞這些指揮家的表演。他們每年都要去參加一年一次的「鈴會」。聽音樂對他們兩人是真正快樂的事。他們有美好的鑑賞力與鑑別力,並固定成為戲劇開演第一天的客人。他們屬於從事創作普通人無法瞭解的劇本的社團。他們總是很迅速地去讀為人們所談論著的書。這樣做,不僅因為他們喜歡這樣,還因為他們感到與時代並進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是真心地對藝術有興趣。如果因他們的趣味缺少奔放,或者因他們的欣賞缺少獨創,而對之有一點鄙夷的暗示的話,那是不公平的。可能他們的審斷是傳統的,但是他們的傳統卻是當時最高教化的那一類。他們無法創新,但是卻能很快去欣賞別人的創新。雖然他們本身無法在塞尚的畫裡看到值得讚嘆的東西,但是只要人家告訴他們說他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他們就會全心誠意地親身去認識這種事實。他們對自己的興趣不顯示驕傲,態度也沒有勢利的跡象。
但他們對子孫們,不僅思慮到藝術教育,還注意到他們是否有浮華的表現,同時也注意他們必須精通競技運動。他們兩人都很會騎馬,而查理壓根兒不能算是壞射手。蓓西剛十八歲,正在皇家音樂學院學音樂。五月她就要進入交際界,她的父母要在克拉雷吉家為她開一個舞會,特里.馬遜女士希望她在宮廷露面。蓓西很漂亮,藍色的眼睛,漂亮的頭髮,身材苗條,微笑迷人,衣飾華美。這些都會使她很快地被沽之而去。李斯里希望她嫁給一個有政治野心,前途有望的律師。以她終究要繼承馬遜的家產錢財,以及她的教養這兩點看來,她會為這樣一個男人做一個令人豔羨的妻子的。但,這也會是愉快、舒適、合一的家庭生和-圖-書活的終了。在令人愉悅,有家庭氣氛的黃昏裡,四個人在設備美好的餐廳吃飯,齊奔達式的食器架上放著斯帝爾式的餐具,餐桌上閃亮著瓦特福特玻璃杯和喬治亞銀器,旁邊有訓練得很好的侍女穿著整齊的制服服侍著,煮得完好的簡單英國食物,飯後生動地談論藝術、文學和戲劇,一杯紅葡萄酒,然後客廳放點音樂,玩一場橋牌,所有的這些都不會再有了。維尼西亞怕這樣想會很自私,但是想到最少還要幾年,查理才會結婚,她就不禁感到高興。
還有另一張靜物畫,上面是一瓶紅酒,一小包裹以藍色紙的法國香菸、一雙白手套、一張摺起的報紙和一把手提琴。這些靜物都放在一張鋪著綠色及白色格子的桌布桌子上。
「我們只是大眾群裡很平常的分子。」維尼西亞說。
「你真的這麼想嗎?爸爸?」
「是的,我無妨老實說,學著去喜歡那些畫要花費我很多時間,但是維尼西亞卻從未有一刻的遲疑,她像一道閃光似地用鑑別力瞭解它們。」
「那對我已夠好了,為什麼那不會對他也是夠好的呢?人們都不曉得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他長大時會擠入一個每年一千元收入的愉快職位而大大高興呢。不過,當然了,你是老闆啦!」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我的祖父以一個園丁起家而他的妻子是一個廚師。我只是約略記得他;但我有一個意念,就是他是一顆美麗而粗糙的鑽石,聽說要成為一個紳士要經歷三代的時間。無論如何,我不用刀子吃豌豆,你是第四代的一員,你可以認為我在這方面很勢利。不過,我不喜歡你那種沉淪於社會階級的想法。我喜歡你上劍橋取得學位,然後,假如你要去巴黎學畫的話,你可以帶著我的祝福去。」
「好了,我的總督出了一個頗大的價錢。把一張價值三百鎊的畫放在一間不用的房子裡,真荒謬。但是假如你喜歡的話,我告訴你,我要怎麼做,我賣給你一百五十鎊。」
有一幅是三顆蘋果放置在一個藍白色的盤子裡。
為了擴展他們孩子的心胸,李斯里.馬遜家人都在國外渡假。冬天在滑雪勝地,夏天在法國南部海邊。有一、兩次他們以同樣值得稱讚的意向旅遊了義大利和荷蘭。查理離開學校時,他的父親就決定在到劍橋前,他應該在托爾斯學六個月的法語。但他逗留在那令人愉快的城市結果是令人料想不到的,而很可能是不幸的。因為他回來時,便宣稱不願到劍橋而要到巴黎去,而且希望成為一個畫家。他的父母啞然驚呆了。他們愛藝術,他們常說藝術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其實,李斯里並不討厭哲學性的省思。他以為只有藝術補救了人類生存的無意義。他對創生藝術的人保有最大的尊敬;但他卻從未察覺到這種可能性:他家裡的任何一分子(不要說他自己的兒子),會選擇一種不固定而有幾分不規則,且十之八九絕不能生利的事業。維尼西亞也不會忘記曾經降臨在她父親身上的命運。說李斯里.馬遜家人,因他們的兒子存有比當初他們對藝術的偏執所存有的更嚴肅的意向,而致動怒是不公平的。他們當初的偏執不會更嚴肅,但這是以獎勵者的觀點來看的;雖然很少人能生活得比他們更名士派,但是要知道,他們背後是有馬遜家產做後臺的。任何人都會看出這使他們與眾不同。他們對查理的想法所產生的反應十分確定,但是他們曉得,聽到這樣的想法而不使他們的態度上有一些冷漠的表現,是很困難的。
「哦,但是我不想成為一個業餘畫家。」
李斯里.馬遜是一個具有多方面興趣的人。這時他剛好五十出頭,身軀高大、體格好,有著藍色的眼睛、好看的灰色頭髮,頭髮長長,顏色濃厚,使人悅目舒服。他看起來像一位軍人,或者像一位回家渡假的殖民地總督,而不像一位房屋經理人。你從不會猜想到他的祖父是一個園丁,祖母是一位廚子。他是一個高爾夫球好手,具有充分的閒暇去從事這種消遣運動。同時他也是一個好射手;但是,李斯里不僅止於一個運動家而已,他對藝術也有強烈的興趣。家庭的其餘分子都沒有這些缺點,他們對李斯里的偏好以取樂的容忍態度待之和圖書。但是假如為了某種理由,他們其中有一人要買一件家具或一張圖畫時,還是要取得他的同意的。很自然的,他應該知道他所談的事,因為他娶了一個畫家的女兒。約翰.培龍——他妻子的父親——是皇家學院的一員,並且在八〇年代和這個世紀末了之間,有一段長時間,他藉著畫一些著十八世紀裝的年輕女人狎戲著同樣裝飾之年輕男人的圖畫而擁有相當的收入。在種植著古老世界的花卉中,在佈滿樹葉的涼亭中,在好端端地供有那時代桌椅的客室中,他為這些年輕男女作畫。但現在,這些圖畫出現在克利斯時,卻是以三十先令或兩鎊的價錢賣出的。維尼西亞.馬遜在父親死時繼承了一些他的畫,但是很久以來,這些畫一直都放在小屋裡,上面積著灰塵,正面對著牆放著。因為在那時候,甚至孝順之心也無法使她否認這些畫的可怕。李斯里.馬遜家,一點也不以他的祖母曾是一個廚子而感到羞恥。說實在的,和他們的朋友一起時,他們容易把那件事詼諧地談笑置之。但是談到約翰.培龍時,卻使他們感到窘迫。馬遜的一些親戚們在他們牆上仍然掛有他作品的範樣。這樣的範樣對維尼西亞是一種屈辱。
查理馬遜就要出門旅行了,他母親很想叫他好好吃一頓早餐,但是他卻因太興奮而吃不下。
「我想你錯了,李斯里,我已將我的男孩們送到伊頓。感謝上帝,我並非勢利的人,但我也不是愚笨的人。不可否認的,這是一種社會資產。」
「已好幾年沒看過了。媽咪要在小屋裡找一些東西時就給我看了一些。那些畫真可怕。」
「我認為這畫好極了,」李斯里說,「我看過好幾百幅三顆蘋果放置在一個藍白色盤子的畫。這張高過一般水準。」他咯咯地笑。
「好了,再見了,大孩子。」他父親說,「祝你好運,盡量避免製造惡作劇。」
「一個畫家,親愛的。他是一個偉大的紳士和一個奇妙的說故事家。沒有一個清醒的人會稱他為藝術家。」
維尼西亞咯咯地笑,原諒了他。
更使事情難堪的是,查理已經從托爾斯帶回幾張畫布。他拿出這些畫布時,他們兩個人都以現在已難以收回的語辭說出真心話。他們以寬縱的雙親,而非以鑑賞家的身分讚美著。
而馬遜太太承認她必須聽西貝流士的第二交響曲三次或四次,才能真正瞭解李斯里所謂的「那曲子如同貝多芬的曲子那麼美好」的意思。
維尼西亞臉上一陣紅,李斯里看出自己傷了她的心,趕快彌補著說:
雖然在三代的過程中,他們已經變成仕女紳士,但馬遜家的人並未失去對事業的敏銳性。
維尼西亞甜甜而熱情地笑了一笑。
這種對藝術的偏執使他們很少有時間過社會生活。他們既不尋求偉大也不尋求出眾,他們的朋友都是很美好的人物,家庭小康而不富有,對於心智方面的事都有適宜的興趣。他們不大喜歡宴會,不常舉行宴會也不會無禮的要求去參加宴會;但是他們喜歡在星期天晚上款待朋友。只要朋友喜歡,他們可以穿著他們喜愛的衣服路過進來吃頓炒飯、臘腸及麥芽汁,還有好聽的音樂及蠻不錯的橋牌賽。他們的談話都很有智慧,這些聚會都如同李斯里.馬遜本人一樣令人感到愉快,一點也不做作。雖然所有的客人都有自己的車子,他們之中也很少有人每年收入少於五千鎊,但他們卻很欣慰,認為氣氛十分隨便、放浪。
「我和人家一樣是個股東;但就我來講,假如你要的話,他也可以得到的。當然,還有一段時間等著,那時我可能死了。」
一陣子的停頓。李斯里用仁慈的眼神注視著兒子。
衛弗雷爵士做了一個手勢,這樣似乎適度地減低了這個有關他的描述。
「我自己是上拉比學校,我相信再沒有將他送到這學校更好的事了。」
那天是聖誕前夕,他就要到巴黎去。他們已做完了季末結帳日所應做的一大堆工作,他父親因為不需要到公司去,就用車子載他到維多利亞車站。他們在格羅斯文諾花園為一群車輛所阻而停了幾分鐘,查理怕趕不上火車,臉色變得蒼白。他父親吃吃地笑。
「你說讓和-圖-書你的兒子去從事那種職業就很滿意,不會是真的吧?」
機會來了。李斯里那天正待在為孩子設置的房間裡面。曾經在他們育兒室出現過的高更和梵谷的複製品,現在裝飾在房間的牆壁上。查理正在畫一束插在綠色花瓶中的雜色花。
「祝福他們。假如他們認為我是不可救藥地落伍,我也不嫌惡。不管他們說什麼,我會繼續喜歡莫內、馬奈和狄更斯的。」
「有一千至一千五百元的收入在後頭等你,做其他事是不容易的。我不妨告訴你,那對我會是一樁令人失望的事。我正為你使這個家產祕書變成一個熱烈的職業。但我敢說你的一些堂兄弟會很快同意接受這個職位的。我應該想到,做一個勝任的商人比做一個平凡的畫家好。但是我們僅能希望你會變成一個比你祖父更好的藝術家。」
「對藝術家而言,我們是被輕蔑的對象,是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的人。」李斯里加上一句。這是一件令人高興的巧合:他們都喜歡德布西甚於阿瑟.蘇利班,喜歡維吉尼亞.吳爾芙甚於約翰.高爾斯華滋。
「很好,很有希望。」
「你還有半小時的時間咧。」
她半高興半憂傷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不出是什麼東西把這個念頭放進他的腦中。」李斯里和妻子談論這件事時這麼說。
當然,查理以前是到過巴黎的,最少有六次了。但是這次卻是他第一遭自己一個人來。這是父親因一種特殊的理由而賜給他的特別可喜假日;他已在父親的公司裡工作了一年,並且通過了職業的考試。就查理記憶所及,他的父親、母親,妹妹蓓西和他自己,以往都是在哥達明和他們的堂兄姊——特里.馬遜一起過聖誕節的。為什麼,李斯里.馬遜在跟他妻子商量後,一天晚上,和藹的臉上帶著微笑問他的兒子,是否願意自己一個人(不像往常一樣跟他們一起)去巴黎住幾天?這可要倒敘一些了。我們真得需要回到十九世紀的中葉呢。那時有個勤勉而聰明的人叫西伯特.馬遜。他一直是蘇塞克斯一個廣大地方的園丁領頭。他娶了一位廚子,用他和妻子的積蓄在倫敦北部買了幾畝地,以一個供應市場蔬菜的花園園丁自立的生活著。雖然那時他四十歲,他妻子年紀和他差不多,他們卻已經有八個孩子,他發跡之後用賺的錢在那時仍是空曠的鄉野地方買下一小塊一小塊的土地。城市擴展了,而他供應市場蔬菜的花園得到了建築位置的價值。他用銀行借來的錢建起一排別墅,並且在短短時間內全部租出了。要詳述事情進行的經過會顯得太瑣碎了。讓我們這麼說就夠了:當他八十四歲死時,他買來建科本花園,在裡面種植蔬菜的幾畝地,以及他隨時利用機會繼續所得到的土地,都已鋪蓋著磚頭和泥灰了。西伯特.馬遜注意著使他的孩子都要受到他自己沒受到的教育。他們進到社會上層階級。他把馬遜家產(他常常堂皇的這樣稱呼)變成一種私人的公司。就這樣,在他死時,他的每個孩子都得到了一定數目的股份作為遺產。馬遜家產管理得很好,雖然由於它位置的隱僻,以及由於長久失去作為住宅區的價值,而無法在重要性上與西敏或波特曼家產相比,但是,商店、倉庫、工廠、貧民窟以及長排的髒汙樓屋,卻使他的財產業主們充分有利地,且不靠他們自己的勞力,去過著像現在一般的紳士與仕女般的生活。真的,如今碩果僅存的老西伯特的大兒子,是一位富翁呢!他一個弟弟在戰爭中陣亡了,一個妹妹在獵場裡摔死了。他是國會的一員,並且在喬治第五登基五十週年紀念時被封為從男爵。他把妻子的名字附在自己的名字裡面,而以衛弗雷.特里.馬遜為眾所周知。這個家族靠著對拖利黨的堅強忠心和他擁有的一個安全議席,有希望躋身進入貴族階級。李斯里.馬遜是西伯特很多孫子中最年輕的一個。他在一間公立學校裡受完教育,然後到劍橋讀書。他在家產中的股份使他每年有兩千鎊的收入。此外,他還做公司的祕書,又另加一千鎊的收益。在英國的這種家庭的各分子一年要集會一次。因為第三代中,有些是在帝國的遠方服務,有的是常待在國外的有閒紳士。現在,衛弗雷男爵坐在椅子上,拿出特許的會計師準備好的,令人高度滿意的一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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