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水災
於是大家更認真地幹了起來。我們所有的人口袋裡都有小刀，那是很好的小刀，有結實的柄和鋒利的刀口。
「加斯巴爾大叔，礦井進水啦！」
「往回走！」他喊道，「給我一盞燈，我給你們帶路。」
大家安頓了下來；老夫子、加斯巴爾大叔、卡羅利和我在這個平臺的低的一頭；三個挖煤工在平臺高的一頭。
「大家都知道你是個正派人，老夫子。」
「那您就說下去，水是從哪兒來的？」幾個聲音同時問他。
「您聽呀！」
命令一傳達下來，立即就執行了，大家正要把多餘的燈都滅掉時，老夫子卻示意停止。
加斯巴爾大叔一面抓起礦燈，這永遠是一個礦工的第一個動作，一面大聲喊著「礦井進水啦！」他在巷道裡非常機敏地奔跑著。
「那好。常言道：『您不知道，就免開尊口。』」
他在危急情況下表現出來的果斷所給予他的權威已經消失，他默不作聲了。
他還剛剛說了這一句，其餘的人就都爭著重複各自已經說過的話：
「你們覺得腦袋發沉和耳鳴嗎？你們呼吸好受嗎？我反正感到不好受。」
「我沒有裝神弄鬼。我們是在一個充滿空氣的鐘型空間裡，是壓縮的空氣阻止了水位的上升。我們是在一個頂端封閉了的工作面中間，就好像在一口潛水鐘裡一樣；被水擠壓的空氣現在都聚積在這個工作面裡，它抵擋著水的上升，把水推開。」
「巴契，別這麼說。在我們這樣的處境下，為了活命，什麼都應當幹。眼下的情況是：誰只要打個瞌睡，誰就會掉下去再也活不成了。」
「是從我們頭頂上的漏洞裡灌進來的蒂汶納河的河水。」
「只有等待。」老夫子回答。
「聽著，」加斯巴爾大叔說，「我向大家提個建議。現在，我們中間只有老夫子一個人還保持著清醒的頭腦；當我們大家亂成一團的時候，他卻始終保持著冷靜的理智；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人，他心腸也好，他還像我們一樣，當過挖煤工，但很多東西他比我們懂得多。我要求他當我們的頭，領著我們幹。」
「像往常一樣嗎？」
「蒂汶納河底下有了漏洞啦！快逃命吧！」
打從我們到了這塊乾燥的地方以後，我們有了一種安全感，水也不再上漲了，大家也就不願再聽老夫子的了。
「我們可沒有鎬頭。」
「是地震引起的。」
「又說假話了。」
「水退了之後可以出去。」
「大家會相信的。」
「你真是傻瓜！快逃吧！」老夫子喊道。
「不知道。說到礦神，這是蠢話；說是廢井的水，那它只能淹沒第三水平，可現在連第二、第一水平也都淹沒了。你們知道得很清楚，這水不是從下面漲上來的，它一開始就是從上面瀉下來的。」
他一手迅速地抓住一盞燈，一手拉著我，走在我們這夥人的前頭。由於我們是順著激流的方向走的，我們行進的速度相當快。
「我們完了！」
「你丟魂了吧？嗯，老夫子！」巴契說。
「到了上山眼，可就哪兒都不通了。」
現在大家的看法已經一致，我們須要做的第一件工作是挖出一個平臺，它應該有兩級談不上舒適、但起碼能保證我們不掉進面前的深水裡去的臺階。我們點亮了四盞礦燈，亮度夠了，我們便動手挖起來。
「我也有，」老夫子說，「但泡濕了。」
「這當然。但是，人們來救我們之前，首先要想出用什麼方法救，這是需要花些時間的。需要多少時間呢？那只有地面上的人才能說清楚。我們在地下，應當好好安排一下，盡可能減少危險。誰要是滑了下去，他只有死。」
「礦井大概灌滿水了，」老夫子說，「因為水不再往裡面湧了。」
這些人喊著老夫子喊過的話：
老夫子的建議無疑是正確的，但實現起來卻有難處，因為我們在逃命的時候都忘了帶上短鎬，我們現在每人都有一隻礦燈，但誰也沒有刨坑的工具。
「嗯，它在燃著哩！」
「廢話！這也用得著說？水在跟著我們跑哩httｐs://ｍ•ｈｅtubook•com.com！」
我們驚恐萬狀，面面相覷，都想在旁邊的人的眼睛裡找到在自己腦子裡所想不出來的解釋。
「別裝出那副有學問的樣子，你並不比我們懂得更多。」
我的喊聲十分激動，加斯巴爾大叔把短鎬放下，也認真地聽了起來。同樣的聲音繼續響著，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可怕。小傢伙沒有弄錯，確實有水在沖過來。
就在這時，巷道中有七、八盞燈火正朝著我們的方向移動。水已沒到我們的膝蓋，用不著彎腰就能碰到水面。這不是靜止的水，而是一股洪流，也不止是洪流，而是能把它所經過的地方一切都捲走的一個大漩渦。我看到一段段的木頭像羽毛一樣在水面上打著旋。
「等吧。你想用你礦燈上的鐵鉤，穿透這四、五十米使我們不見天日的土層嗎？」
「別鬧了！」
「我怎麼知道！」
「對了。從那邊過。」老夫子若有所悟地喊道，他似乎是我們中唯一頭腦還清醒的人，「有一個地方我們可以躲一躲，在廢井那邊。」
「礦井的神明發怒了，是報應吧。」
「大家用礦燈上的鐵鉤挖。」老夫子接著說，口氣已經近乎是在發命令。
「對了。這就是眼下的危險所在。我們在這樣的空氣裡能生活多久？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一個學者而不是無知的人，那我就可以告訴你們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們是在地下四十米深的地方，在我們上面大約有三十五到四十米深的水，這就是說，空氣承受著四至五個大氣壓。人們在這樣的壓縮空氣裡，怎樣才能活下來，能活多久？這是應當知道的，也許我們能從我們的遭遇中學到這些知識。」
「我覺得最好是挖一個像兩級臺階那樣的平臺，我們是七個人，挖一個這樣的平臺，大家就可以都站在上面了。四個人站在第一級上，三個人站在第二級上。」
於是每個人都著手用礦燈上的鐵鉤刨地。這工作非常難，工作面又陡又滑，只要一滑下去，就是死亡，這是誰都明白的，正因為這樣，大家都產生了機智和力量。不到幾分鐘功夫，我們每人挖好了一個可以站住腳跟的小坑。
「你嚇瘋了吧？」
廢井是一個久已廢棄的礦井的一部分，除了老夫子以外，誰也沒有去過，他在尋找收藏品的時候經常去。
「你瞧瞧，老夫子，你倒是說呀，你盡嚇唬我們。威脅在哪兒？什麼是最大的威脅？」
水聲停止了，只是間或可以聽到地面上傳來的沉悶的轟鳴聲，我們有一種被震動的感覺。
「不。」老夫子說，「不用擔心沒有瓦斯，也不用擔心水的威脅，水現在絕不會再漲一尺。」
「我們以後都聽你的。」大家異口同聲說。
「快跑！」他對我喊道，「礦井進水啦！」
「我不知道。」
「你昨天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的太陽穴跳得厲害。」
「瞧瞧你的礦燈吧。」
「等一等，」他說，「氣流有可能把我們的燈吹滅，這種可能性不太大，但要以防萬一。誰有點燈用的火柴？」
我說了幾句話。
「那麼我們呢？」經過片刻沉默後，貝關島問道，「我們將怎麼辦呢？」
「聽著！畜生！我們選的不是推車工，我們選的是個最了不起的人。在我們所有的人中間，他最能幹。」
沒有回答，甚至連回聲也沒有。在這口潛水鐘裡，聲音減弱了，壓低了的聲音不可能從水裡傳出去。
「站穩了！」加斯巴爾大叔喊道。
「孩子們，」他說，「我們不應當把自己累垮了。手腳老這樣使勁抓著，連動也不敢動，不用多久，我們就會精疲力盡的。我們應當在煤層頁岩上挖一些放腳的坑。」
「我胸悶。」
水面繼續迅猛地上漲，但很幸運，我們離梯子不遠，要不然，我想我們這一輩子也休想再夠得著它了。老夫子第一個跑到，但他停了下來。
「我們應當捆在一起。」
「不要再裝神弄鬼了。」
「你以為你死了嗎？」
「不，火苗很亮和圖書，但很短。」
「上面岩層上有了一個漏洞。」
「唉，馬利尤斯！」巴契絕望地喊了起來。
只留下一盞點燃著的燈，恰恰夠把我們的水牢照亮。
正在挖著的時候，有人發現在碎煤渣中埋著幾根坑木，這東西用來擋住我們工作面外沿的填方、不讓它們滾到水裡去是大有用處的。
平時他一開口，人們不是當面嘲笑他，就是轉過身去聳聳肩。但是，眼下最強壯的人也已失去他們引以自豪的力量，他們在五分鐘之前還嘲笑這個老漢，現在一聽到他的聲音，卻只好聽從了，他們都本能地把各自的礦燈遞了過去。
「昨天我和你一樣，是個笨蛋。我和別人一樣，嘲笑過老夫子，不承認他比我們懂得多。今天我要求他來領導我們。噯，老夫子，你想讓我幹什麼？你是知道的，我的胳膊很有勁。還有你們大家呢？」
筆墨也難以形容的可怕的、強烈的聲音繼續在礦井中轟隆隆地響著，就是大炮的轟鳴夾雜著霹靂雷鳴和天崩地塌也絕不會產生比這更可怕的響聲。
「我們已經有了踩腳的地方。」
「那裡面還有瓦斯嗎？」有一個人插了一句。
我們沿著巷道走了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是幾分還是幾秒，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停了下來。
「我們應當躲到一個上山眼的工作面上去。」
「蒂汶納河下面有漏洞啦！」我說。
兩個人在各自的位置上挖工作面底上的頁岩，第三個人把碎岩片扔下去。老夫子一手拿著燈，從這一頭到另一頭來回忙著。
「三個人，三個最強壯的人挖工作面。」老夫子說，「力氣小的人，雷米、卡羅利和我，我們清掃場地。」
「礦井進水啦！」加斯巴爾大叔喊著。
「老夫子，你可不要把嘲笑你的事放在心裡呀！」
別人的也一樣，因為每個人的火柴都放在褲兜裡，而水一直淹到我們的胸口，甚至直到肩膀上面。
「您要我說些什麼呢？」
「以後怎麼辦？」
老夫子在前面領路，我們走進了一個上山眼工作面。但是有兩個夥伴不願跟著我們去，他們繼續沿巷道走去，我們以後再也沒有見到他們。
我把煤車扔在鐵軌上，向採區奔去。
「這個道理，我懂。」加斯巴爾大叔說，「現在我認為你們都錯了，你們這些人哪，常常譏笑老夫子，可他懂得我們不懂的東西。」
「等待什麼？」
「以後，當你們相信我的話是正確的時候，那你們當然會聽從我；如果你們不相信呢？」
「從廢井來的積水。」
人家讓他把帽子遞過去，他沒有把他的那隻肥大得像集市上土耳其人戴的水獺皮軟帽那樣的帽子遞過去，而只是遞過去一盒火柴。我們被水淹的時候，他的火柴盒幸虧是在頭頂上，所以沒有被泡濕。
「這肯定是一場水災。」他終於最後一個開口說話了。
「濕了嗎？」
「隨便。你講吧，你現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一個勇敢的人。」
「你認為我們要在這兒待很久嗎？」
「對，但那又怎麼樣呢？這確實是場水災，可水是從哪兒來的呢？是蒂汶納河的河水漫到礦裡來了嗎？是暴雨？還是泉眼裂開了或者是地震？這只有到了外面去看過以後才能弄清楚，不幸的是，我們卻關在裡面。」
「你瞧，老夫子，大家聽你的。」
「對了，如果水在外面隨意泛濫的話，那確實是這樣；可是，當你把一隻杯口向下的玻璃杯，扔到一隻盛滿了水的桶裡去的時候，難道水能一直升到杯子的底部嗎？不能，對嗎？杯底還有一塊空隙。那好，這個空隙是由空氣占據著，我們這裡也是同一個道理。我們現在就在杯子的底部，水不能淹沒我們。」
在我把煤車第三趟推往聖阿爾封齊納井的時候，聽到從這口井的方向傳來一種可怕的聲音，是一種嚇人的隆隆聲，是一種從我下井以來還從未聽到過的可怕的聲音。是塌頂還是總崩塌？我聽著。噼哩啪啦的響聲繼續在各個角落迴響著。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害怕，我想馬m.hetubook.com.com上奔到梯子那邊去逃命，可是，從前別人經常笑我膽小，如今我拔腿就逃，這使我感到難為情，我停了下來。這是井下的一次爆炸還只是有輛煤車在井裡掉了下來？也許只不過是溜槽中有些廢石塊在掉下來也未可知。
我對什麼叫壓縮空氣一無所知，也許正因為如此，我非常害怕老夫子的那些話；我的同伴對這些話並不懂得比我多，無知也在他們身上產生了同樣的效果。他們感到非常恐慌。
水面在巷道中迅速上漲，現在已經沒到我們的膝蓋，我們跑不快了。
「你們先上。」他說，「我最老，再說，我的靈魂很平安。」
「不。不用你幹。」巨人般的大個子貢貝魯打斷了他的話，「老夫子，你身體不壯實，不該幹活；你是工程師，工程師是不幹力氣活的。」
最後的這種假設是我想出來的，我堅持我的「漏洞」說。老夫子什麼也不說，他挨個兒看了看我們，聳聳肩，那副樣子同他在大白天桑樹下面吃著洋蔥頭談論問題時一樣。
「那麼你以為老是這樣在原地站著不動，不會感到疲勞嗎？」
「一場大地震。」
「我們的燈油該省著點用。」老夫子說，「大家把燈都滅了，只留下一盞。」
水確實在飛快地追趕我們，它已經從我們的膝蓋漲到腰部，又從腰部漲到了胸口。
「不知道。我是放在帽子裡的。」
「馬利尤斯！馬利尤斯！馬利尤斯！」他的聲調撕人心肺。
我們到了第二水平。現在必須趕緊爬上第一水平。
到了第一水平了。但是我們還不能算得救，因為還須穿越五十米的距離才能走上地面，而大水已經淹沒了這裡的巷道。我們又沒有照明，礦燈已經熄滅。
「聽聽這蠢話！難道水的力量不比什麼都大嗎？」
「我頭疼。」
從第二水平到第一水平之間的這段四十米的距離，從來也沒有這樣迅速地跑完過。但是，在到達最後一個梯級前，一股大水劈頭沖了下來，把我們的礦燈撲滅了。這簡直是瀑布。
而老夫子呢，在我們絕望的情況下，他並沒有失去理智，儘管他已看出這裡面所包含的一切危險，可他想的只是該採取什麼辦法來使我們共同得救。
我們看到的那些提著礦燈的工人正向我們這邊跑過來，他們想順著巷道走到梯子跟前去，因為到了梯子跟前，也就上了臺階了。但是在這樣的激流面前，這是做不到的；怎麼能迎著這股激流前進呢？怎樣去頂住激流的衝擊和迎面沖來的坑木呢？
「水會退嗎？我不知道。要知道這一點，先要知道水是怎麼來的，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呢？」
「用什麼挖？」
「我們起誓！」大家同聲回答。
「這是一場水災。」老夫子和大家一樣，也重複了他說過的話。
「世界末日到了！」
馬利尤斯是他的兒子，跟他一樣是挖煤工，在井下的第三水平幹活。直到現在，他因為自身難保，還沒有來得及想到他兒子。但老夫子的「礦井大概灌滿了」這句話使他驚醒了過來。
「我們完了。」老夫子的聲音幾乎是平靜的，「祈禱吧！雷米。」
由於他的冷靜和果斷，老夫子漸漸在我們中間贏得了威望，他變得非常有威信，他的勇氣使他顯得高大、完美，不能不使人對他肅然起敬。我們都本能地感覺到，他的精神力量正在同災難較量，而我們的確已被這場災難所摧毀，因而正需要他的這種力量來拯救我們。
「人們會來救我們的。」
「是地震。」
「這是『洪水』。」一個人重複說。
「得救？我可沒這麼說。我們不會被淹死，這我能向你們保證。救我們的，是這個封閉著的工作面，因為空氣跑不出去。可它既能救我們，也能致我們於死地。它是關閉著的，我們也被關閉在裡面了，我們出不和*圖*書去。」
「可能……」
卡羅利在理解力方面，反應比別人遲鈍；他的話，出口也總是最慢。他終於也開口了：
為了壓住喧囂的聲音，我們聲嘶力竭地講話，但是，說也奇怪，我們的聲音彼此聽起來並不清楚。
「可能連城市都被捲走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們又在礦井見面了。
「我知道是一場水災，是一場從上面來的水災。要知道，這是能說明一點兒問題的。」
「一個對什麼事情都懂得清清楚楚的人。」
「我看永遠也挖不成。」
「這不是一場水災嗎？」
老夫子也和我們一起跑了起來。我們三個人在跑過一個個採區的時候，大聲喊著：「快逃命吧！礦井進水啦！」
「我有火柴。」
坑挖好以後，大家喘了一口氣，這才互相認識了。我們一共七個人：老夫子，最靠近他的是我，另外是加斯巴爾大叔和巴契、貢貝魯、貝關烏這三個挖煤工，還有一個叫卡羅利的推車工。其餘的礦工都在巷道中失蹤了。
「老夫子？他！」卡羅利嚷了起來，「他不過是一隻畜生那樣的玩意兒，拉車的牲口，他除了推煤車那幾下子外，還有什麼別的本事？我不也像他一樣是推車工嗎？選推車工當頭，他行，我幹嘛不行？」
他讓出一塊地方，要我過去幫他把一大塊被他用鎬從底部挖鬆了的煤從煤層上掰下來。這種時候，挖煤工總是需要推車工幫忙的。
「我們會餓死的。」
「現在夠了。」老夫子命令說，「一會兒我們還要把平臺加寬一點，讓我們能夠躺下來；但不應當一次消耗太多的體力，以後還用得著它哩。」
我們來到這個工作面以後，老夫子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的思想不在這些無益的悲嘆和訴苦上。
「好。現在，再說得輕一點兒看看。對。正是這樣，很好。」
突然，有一群老鼠從我的兩條腿中間擦著竄了過去，牠們似乎驚恐萬狀，就像一隊騎兵在逃命。接著，我好像聽到有流水在巷道中衝擊著地面的奇怪的沙沙聲。我站著的地方，地面是乾的，這水聲實在無法解釋。
到上山眼的工作面裡去實際上是死路一條。但是我們沒有等待和選擇的餘地。要麼去上山眼工作面，那樣我們就還有幾分鐘可以活下去，也就是說，還有逃生的希望；要麼繼續沿著巷道跑，那是註定要被水淹沒的，幾秒鐘之內就會被吞沒。
「找不太難挖的地方動手。」老夫子說。
「這是『洪水』！」
「天主啊，可憐我們吧！」
「大家聽著！」老夫子說，「既然你們要我當頭，我願意當，但有個條件，必須我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幹。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很長時間，甚至很多天，我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就像在一個木排上的遇難者，甚至情況比這還嚴重，因為在木排上，人們至少有空氣，還見得到天日，可以呼吸和觀看。如果要我做你們的領頭人，那麼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都得聽從我。」
所有的人都支持貢貝魯的意見，說老夫子既然是我們的工程師，那就不應該幹活；大家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老夫子的領導作用，因此大家都樂於照顧他，使他避免危險和事故；他是我們的掌舵人哪！
「那我們得救了。」卡羅利說。
「我們應當互相手拉著手。」
一刻不停地挖了三個鐘頭以後，我們終於在這個上高下低的、傾斜的工作面上挖成了一個臺階式的平臺，大家可以坐在上面了。
但是，處在像我們這樣的情況下，支配我們的心靈和頭腦的並不是同情和憐憫。
儘管在礦井中嚴禁點火，然而幾乎所有工人的口袋裡都有火柴；再說，現在也沒有檢查違章的工程師在場，所以一聽到「誰有火柴」的問話時，四個人同時回答說「我有」。
他，還有老夫子和我，我們牢牢地抓住梯級不放，可是ｈｅtｕｂｏｏk.com.ｃoｍ走在我們後頭的人卻被捲走了。如果我們像他們一樣，還有十多個梯級要爬的話，那肯定也會被沖走的。因為我認為是瀑布的那股大水，其實並不是瀑布，而是正在洶湧地沖下井口的，比瀑布更凶猛的泥石流。
「在等著他學會以前，我倒希望他馬上就能有兩條有點力氣的胳膊。」加斯巴爾大叔說。
「那得要有繩子。」
這真的是水。它正從井口的方向流來，正在巷道中逐漸升高。那大得嚇人的轟隆隆的聲音，是因為有瀑布般的大水正從井口向井下傾瀉著。
「饑餓不是最大的威脅。」
接著是片刻的沉寂和恐懼。
「我的腦袋像一盆漿糊，不管事了。」
「軟的地方用燈上的鐵鉤挖，硬的地方用小刀。」
「是礦井中的積水造成的水災。」
「我們頭頂的岩層上有了漏洞，這是蒂汶納河的河水。」
「一個漏洞是不會造成這樣大的水災的。」
「大家以後都聽從你。」
「你是說……老夫子？」
「說點什麼吧。」老夫子對我說。
「他也會找到一個上山眼工作面的，」老夫子說，「一百五十人都淹死，這簡直太可怕了，不會的，仁慈的天主也不願意啊！」
「那把你的帽子遞過來。」
他們來到了我們身邊。
我拿著礦燈到近處的地面上照了照，想看個究竟。
聽著老夫子的解釋，說我們好像在一口潛水鐘裡，因為空氣的阻擋，水才沒有漲到我們的位置。有人便嘀嘀咕咕地表示了懷疑。
「那你在擔心什麼呢？你不是說水不會再漲了嗎？」
如果手頭有工具，那幹我們這種活是再簡單也沒有了；但是用小刀挖，那就又難又費時。實際上，我們必須在煤層的頁岩上挖出一個相當於有著兩級臺階的平臺，才能使我們不至於從工作面的斜坡上滾下去，那就需要一個相當寬的平臺，在那上面，有一級要容下我們中間的四個人，另一級容下三個人。眼前大家幹著的這個活，就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
「怎麼樣？老夫子，」加斯巴爾大叔問，「這小傢伙還能叫你滿意嗎？」
「呵，當然。他很會聽。我希望他很快就學會看。」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別人也這樣問。
我還沒有走出十步，就看見老夫子也從採區下到了巷道裡，想弄明白這使他驚訝的聲音。
「我相信水不會再淹到我們這裡來了，如果我們會死，至少不會是淹死。」
我當時還遠沒有我後來所具有的經驗，因此，我異常驚訝地看著，這些在幾個鐘頭以前還在用各種各樣的玩笑話去羞辱他的人，現在突然間都承認了他的高貴品質，我真不知道，環境竟然能如此迅速地改變某些人的觀點和感情。
「是礦神的旨意。」
我感到他說這話的聲音並不那麼自信。至少有一百五十人早上下了礦井，那麼有多少人能從井口出去，或者至少能像我們這樣找到個藏身之所？我們所有的夥伴，他們失蹤了，是全叫大水淹了？是不是全都死了？沒有人敢回答哪怕只是一個字。
「現在，」他說，「最重要的是我們怎樣才能安全地待在這裡，而不要滾到水裡去。」
「饑餓是對付得了的。我在書本上讀到過，有些工人也跟我們一樣，意外地被水堵在礦井裡，他們在那裡待了二十四天沒有吃一口東西。這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宗教戰爭年代的故事。可是，要是這是昨天發生的事，那也一樣。使我害怕的並不是饑餓。」
現在不是講謙讓的時候，加斯巴爾大叔第一個上，我跟在他後面，老夫子最後上。在他後面隔著相當的距離，又有幾個工人跟了上來。
「現在把燈滅了吧。」老夫子說。
「我們來不及了，」他喊道，「水漲得太快。」
我們剛一恢復生命的知覺，便聽到一種使我們震耳欲聾的響聲，這是從我們開始逃命以來還從未聽到過的聲音：礦井的塌陷聲、漩渦的呼嘯聲、洪水的傾瀉聲、坑木的斷裂聲以及被擠壓的空氣的爆炸聲，我們被整個礦井中的這種恐怖的喧囂聲吞沒了。
「肯定嗎？」老夫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