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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中短篇小說選(上)

作者: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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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打掉傲氣

十九 打掉傲氣

家裡沒有一個人被驚醒,鄰居誰也不知道這件暴行。月夜仍是那麼靜謐,彷彿世界上所有地方仍像未被春風吹皺的湖水那樣平靜。可是,假如外界能夠聽到發自內心的呼喊,那麼,這月圓之夜,就會突然被淒厲的慘叫聲弄得支離破碎。可就在這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美妙時刻,確實發生了這種可怕的內心呼喊。
戈皮納特與自己的那一夥人早已乘船出去漫遊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去處。
夜裡十點鐘,家裡人吃完飯,都去睡覺去了。這時,散發著玫瑰油香味的戈皮納特突然回到了家裡。蘇多咬著舌頭,手忙腳亂地捲起鋪蓋,氣喘吁吁地跑開了。
今天,舞臺監督再也忍耐不住了,在警察的協助下,把戈皮納特攆出了劇院。
另一方面,吉麗芭拉在自己的繡房內——沒有臣民的王國裡,作為世界的征服者,卻空守寶座。她明白,上蒼已經給了她王者的權標,只要她含情脈脈地一瞥,她從牆眼向外看到的偌大世界,都會臣服於她。可是,世上的男人,她一個也沒有俘獲。
戈皮納特一邊說,一邊掀開吉麗的衣襟,然而鑰匙並沒有帶在身上,他走進房裡,打開帶衣鏡的櫃子,也沒有找到鑰匙。他翻開梳妝臺的盒子,裡面只有胭脂、口紅、髮帶之類的化妝品。這時,戈皮納特掀起被褥,撬開衣櫥,可是哪裡也找不到鑰匙。
吉麗芭拉沒有回答。戈皮納特把她按在牆上,取下她手上的釧鐲,拽斷脖子上的項鏈,搶走手指上的戒指。臨走時,還踢了她一腳。
然而,那幸福的一天何時來到呢?最近幾天連戈皮納特的影子都見不著啊!他在放蕩的旋風裡像塵土一樣,被自己的一夥人不知道捲到哪裡去了,杳無蹤跡。
(一八九五年四月)
吉麗芭拉對蘇多的提醒置之不理,此時此刻,她是無所畏懼的!
「你不給,哼!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
最後一幕是莫諾羅瑪被遺棄回到娘家。她丈夫見利忘義,準備與一個百萬富翁的獨生女兒結婚。婚禮之後,進入洞房,丈夫細看,原來新娘子就是莫洛羅瑪。不過,今天她不是穿著奴婢一樣的破衣爛衫,而是打扮得像皇帝女兒那樣珠光寶氣。她那無與倫比的姿色,加上華麗的衣著、珍貴的首飾,使她容光煥發,滿屋生輝。事情原來是這樣的:莫諾羅瑪小時候,被人從有錢的父親家拐走,流落到一個窮人家裡長大。許多年後,她親生父親才把她找到。接回家中,決定舉行隆重的婚禮,將她重新嫁給原來的丈夫。
讓所有證人來布林達森林證實!
為何把臉面遮攔?
戈皮納特沒有拜倒在妻子腳下,而是在另一個女人的腳下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叫洛班戈,是一個戲院的演員。她善於以絕妙的、自然逼真的姿態在舞臺上昏倒。當她矯揉造作,用鼻音很重的聲調如訴如泣、低沉悠揚、半吞半吐地叫著「心靈之主」、「心靈之神」的時候,那些紈褲子弟,公子哥兒們就會高呼:「好極了!」「妙極了!」
經理突然陷入了無底深淵。幾天來,www•hetubook.com.com多方尋找洛班戈,但無下落。只好另找主演莫諾羅瑪的角色,因此,不得不推遲上演日期。
吉麗芭拉的艷麗姿容像閃電、像奇蹟、像如夢初醒的朦朧意識;只要她偶然一瞥,就可使人傾倒腳下。我初見吉麗芭拉時,被她的美麗震得目瞪口呆,驚訝不已。她與我平時見到的普通人迥然不同。
南風呼呼吹來,好像是在為世界上一切被辱詩歌而揪心嘆息。風把花盆裡盛開的茉莉花的芬芳撒滿涼臺,把吉麗的鬈髮吹散到眼睛上,把她那淡黃色的、帶有馨香的衣裙吹得翩翩飄舞。吉麗拋開傲氣牽著丈夫的手說:「鑰匙馬上就給,你先到房裡去吧!」
「那我就不給你鑰匙。」
吉麗芭拉深夜才回到家裡。屋子的一角點著一盞昏暗的燈。房間裡空無一人,靜悄悄的。空床上的蚊帳,在微風中輕輕飄蕩。多年來,她習以為常的世界彷彿變得醜陋不堪和平庸可恨了。她那美妙絕倫、燈光明亮、歌聲悠揚的王國哪裡去了?只有在那個王國裡,她那被忽視、被侮辱和被冷落的婦女形象才會消失,她才能成為世界注意力的中心。只有在那裡,她才不是一個默默無聞,渺小低下的普通女人!

「這不行,我還有特別要緊的事情。」
以前,吉麗芭拉未被丈夫冷落時,曾多次聽到他對這個女演員超群絕倫的演技讚不絕口。當時,她並不知道丈夫愛上了這個女人,不過她心中已萌發了嫉妒之情。她不能忍受別的婦女具有一種自己缺乏的出色本領,她心懷嫉妒,多次好奇地想去戲院看個究竟,但她丈夫無論如何也不同意。
好景不長。不久,戈皮納特的父親去世了。他成了一家之主。像不成熟的木頭易招蟲蛀一樣,未成年的戈皮納特當家之後,也誘來了許多寄生蟲。他逐漸與妻子疏遠了,開始到處遊蕩,尋花問柳。
吉麗芭拉本人對自己的美貌,也如癡如狂地自我欣賞。她渾身充滿著青春的活力和新奇的美麗,宛如美酒在杯子裡泛起浪花。她的衣著、裝飾和姿態,她雙手的擺動和頸項的轉側,她那忽疾忽徐步履瀟灑的舉止,她那腳鐲和手鐲的叮噹響聲,她那爽朗的笑聲和急促的話語,以及她那嫵媚多情的瞥視——這一切,無不湧流著漫溢在她周圍的旺盛的青春和麗質。
蘇多常給吉麗芭拉唱一首歌——《讓我在你腳下寫上為奴的名字》。在這首歌中,吉麗芭拉聽到了對自己這雙塗有紅色的無可指責的妙腳的讚頌。在她的想像中出現了一幅崇拜者匍伏在她腳前的畫面。然而,遺憾得很!她在空無一人的涼臺上漫步,腳飾叮噹,唱著凱歌,可是卻沒有一個心甘情願的崇拜者,傾倒在她的腳下,寫上為奴的名字。
戈皮納特決定為這次屈辱報仇雪恥。劇院經理早在普賈節前一個月,和圖書就大張旗鼓地宣傳要上演新劇《莫諾羅瑪》。通過聳人聽聞的廣告,簡直使整個加爾各答家喻戶曉了。
這一夜過去了。吉麗芭拉甚至對蘇多也不能講述這種慘敗和奇恥大辱。她想自殺,用自己的手,把這無與倫比的美麗青春撕得粉碎,以示對這種欺凌的報復。然而,轉念一想,她這樣做,誰能了解她的用意呢?在這世界上,沒有人會關心他人的痛苦。那樣做,生前沒有幸福,死後也不得安寧。吉麗芭拉宣稱「我回娘家去」。她父親家離加爾各答很遠,大家都勸阻她,可是她不聽,誰也不帶,獨自一人走了。
布幕終於落下來了,燈光暗了,觀眾湧向出口。可是,吉麗芭拉像做夢似地呆坐著。她根本就沒有想到要離開這裡回家去,她以為演出沒有完,布幕還會升起。此時,對於吉麗芭拉來說,除了克里希納在拉達面前打掉傲氣受辱之外,世界上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蘇多對她說:「太太,等什麼?起身走吧!就要熄燈了。」
三月的一個夜晚,如盆春月傾瀉銀光。吉麗芭拉坐在涼臺上,南風吹拂著她那淡黃色的衣裙。儘管丈夫不回家。但吉麗每天仍是不厭其煩地更換新的首飾,像節日般地嚴妝盛飾。她身上這些珍珠寶石,閃爍發光,叮噹作響,在她四周掀起層層波浪,像醇酒一樣使她陶醉。今天,吉麗手腕上戴著一副釧鐲,脖子上掛著一條嵌著紅玉的珍珠項鏈,左手小指上戴著藍寶石戒指。蘇多坐在她腳邊,不時輕輕地撫摩吉麗那雙裸|露的、塗有紅顏色的腳,並懷著真摯的感情說:「哎、太太,我如果是個男人,寧願把你這雙腳抱在懷裡死去。」
吉麗芭拉為自己周身漫溢著的青春所陶醉。經常可以看到:她身著鮮艷的服裝在涼臺上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她的四肢似乎總想應和內心一種聽不見的無名曲調的旋律翩翩起舞。以不同的姿態抒發、顯露和表現自己的青春,彷彿是她的一種特殊嗜好。她感到渾身熱血的空前興奮和驚奇衝擊,好像自己姿色的各種特質掀起了不同的浪花。她會忽然間從花枝上摘下一片嫩葉,用右手拋到空中,任它飄揚;此時,她的手鐲叮噹作響,她的衣裙隨風漫舞;她手腕的柔姿像一隻看不見的、從籠子裡放出來的鳥兒,飛向廣闊無垠的天空,飛向雲海!忽而,她從花盆中拾起一團泥塊,無緣無故地扔出去;她踮起腳尖,從涼臺的牆眼裡,匆匆窺看外部世界;隨即轉過身來,衣角上繫著的一串鑰匙飛轉鳴響。間或在並非梳妝的時間裡,對著鏡子鬆開髮髻梳妝打扮;用她那潔白的牙齒咬著髮帶,雙手舉過腦後把一綹綹頭髮紮好。頭髮梳完了,閒著無事,就倦慵地躺在柔軟的床上,猶如一線透過葉隙的月光。
使月圓之夜無光!
吉麗芭拉宛如一尊石頭雕像,倚立門旁,凝視夜空。戈皮納特經過一番白費力氣的尋找,一無所獲,便凶狠地走到吉麗跟前說:「快把鑰匙拿出來,不然饒不了你!」
「我想,腳還沒有抱在懷裡,你就會死去的,」吉麗帶著自豪的笑容說,「難道我會把腳伸出來讓和圖書你抱嗎?不要瞎扯了,你還是唱首歌吧!」
吉麗芭拉身邊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僕,名叫蘇多,或叫蘇達穆基。她能歌善舞,還會即興編順口溜。蘇多對女主人的遭遇憤憤不平。說這樣的大美人,竟落到一個不會欣賞的傻瓜手裡,實在可惜,要是沒有蘇多消愁,吉麗芭拉連一秒鐘也難以熬過。她從蘇多的嘴裡聽到了對自己漂亮臉蛋、婀娜身姿和白|嫩膚色的詳細描述。有時,她反駁幾句,或者懷著得意的神情,笑罵蘇多撒謊和阿諛奉承。蘇多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天起誓:證明自己是出於內心的敬仰和愛慕。要吉麗芭拉相信蘇多的誓言真是易如反掌。
人人想當領袖,領袖的誘惑力是很強烈的。拿破崙曾經有過強烈的願望,要對不可勝數的人民和更為深遠的歷史,施加自己的影響,在小範圍內,醉心於當領袖的小人物也是如此。在小圈子裡,被一夥朋友捧作領袖,聽他們的歡呼就是一種有力的魅惑。為此,許多人被弄得傾家蕩產,債臺高築,甚至備受屈辱。
「我不能耽擱,」戈皮納特說,「快給我鑰匙!」
現在,該是丈夫在新房裡,去掉傲氣請求妻子原諒了。忽然觀眾中間爆發了一陣騷動。莫諾羅瑪穿著奴婢的襤褸衣裳,蓋著面紗的時候,戈皮納特一聲不吭地看著;而莫諾羅瑪穿著鮮艷的衣服,戴著閃光的首飾,最後揭開面紗露出艷美容貌,站在新房裡,以及她以不可抑制的驕傲自豪的神情,轉過臉來向觀眾微微點頭,特別是對戈皮納特射出閃電般的蔑視的一瞥時,所有的觀眾都情緒高漲,讚賞的掌聲經久不息。
戈皮納特把主要演員洛班戈帶到船上,出去漫遊了,哪兒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一天,戈皮納特醉醺醺地闖到後臺,在那裡胡攪蠻纏。他以一個杜撰的微不足道的藉口,誣賴一個女演員侮辱了他。把那演員狠揍了一頓。演員的叫喊和戈皮納特的打罵聲,使整個劇場都沸騰起來。
這天,正在上演《打掉傲氣》的歌劇。鈴聲響過,樂聲終止,游來蕩去的觀眾瞬息間鴉雀無聲。舞臺上的燈光更加明亮,布幕徐徐升起。一群身著華服的舞蹈演員扮成牧牛少女,在音樂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觀眾的鼓掌和喝采聲,應和著表演的節奏。當時,吉麗芭拉充滿青春的肌體裡,熱血如波浪翻滾。在音樂聲中,在燈光和首飾的閃爍之下,以及在恰如其分的讚語裡,吉麗芭拉頃刻間忘卻了世界上的一切,彷彿來到了一個沒有羈絆,盡善盡美的自由王國。
吉麗芭拉第一次在劇場裡看到戈皮納特時,他正為某一女|優的表演瘋狂地叫好。她心中對丈夫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蔑視。她痛苦地想到,只有當丈夫發現了她的美貌,並像燒掉了翅膀的昆蟲一樣拜倒在自己腳下的時候,她這枉然無用的姿色和徒勞無益的青春才有意義,而且只有這時,她才能以蔑視的態度,高傲地把他從腳邊趕走。
吉麗芭拉想,她那幸福的時刻到了。她昂起頭對戈皮納特連看都不看一眼,像劇中的拉達,傲慢地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可是布幕沒有升起來,頭戴孔雀羽毛的和圖書英雄也沒有拜倒在她的腳下,誰也沒有對怒氣沖沖的她唱道:
他企圖跳上舞臺,但被樂隊成員拉住了。
讚揚聲傳到了正在遠處漫遊的戈皮納特耳朵裡。他再也待不住了,既嫉妒又好奇,決定來看新主角的演出。
終於有一天,吉麗芭拉給了蘇多一點錢,讓她去戲院看戲。蘇多回來後,繪聲繪影地把女演員貶斥了一番。她認為引起男人們興趣的,只不過是她的怪模怪樣和忸怩作態,其實長得很難看,不足稱道。吉麗芭拉聽了以後,心裡踏實了。
警察把戈皮納特拖出去帶走了。整個加爾各答的觀眾都眼巴巴地等著看吉麗芭拉的演出,然而在那裡,再也沒有戈皮納特的位置了。
在這樣明媚的月光下,在這樣優美的春夜裡,難道這就是離別多日之後,夫妻間的第一句話嗎?難道詩歌、戲劇、小說裡所寫的一切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舞臺上的情夫是唱著歌拜倒在女人腳下的,看到這裡,觀眾的心情往往與演員融化在一起。可是,今天竟有其中的一位觀眾,來到這春夜月圓的涼臺上對自己年輕美貌的妻子說:「喂,把你的鑰匙給我!」這句話沒有韻律,沒有愛慕,也沒有任何趣味和柔情,這話是多麼渺小庸俗呀!
第一幕的情節是莫諾羅瑪在婆家過著奴婢般的窮苦生活。她謹慎、恭順和憂鬱地操持家務。她默默無言,從不注意容貌的收拾打扮。
吉麗芭拉沒有孩子。她嫁到有錢人家,無所事事——每天就這樣孤寂地梳妝打扮。後來,她也把握不住自己了。她有丈夫,但管不住他。她從垂髫少女長成妙齡主婦。可是,由於太熟悉了,她丈夫忽略了這種變化。

代替歌聲而起的,卻是戈皮納特那毫無韻律,平淡乏味的嗓音:「把你的鑰匙給我!」
蘇多在這月光如水、靜謐無聲的涼臺上唱了起來:
戈皮納特好在朋友和相識者之中以領袖自居。他每天從朋友那裡獲得新的榮譽和自豪感。他們誇他說:「在朋友中只有戈皮納特才能享有不可超越的權威。」這種自豪感和誘惑力,使這不幸的人忘記了應盡的職責,陷進了不能自拔的漩渦中。
少年時,她倒得到過丈夫的鍾愛。那時,她丈夫經常逃學,趁家裡大人午休的機會,跑來與年少的妻子談情說愛。雖然,他們同住在一幢房子裡,他卻用精緻講究的信箋與妻子通信。他還把這些信給特別要好的同學看,認為這是一種驕傲。當時,他與妻子感情深篤,如膠似漆。
歌劇院裡的演出,戈皮納特幾乎是每場必到。那裡正在排演《莫諾羅瑪》,洛班戈在劇中扮演女主角莫諾羅瑪。戈皮納特一夥人總是坐在前排,為洛班戈高聲喝采,朝舞臺上拋擲花束。他們多次喧嘩吵鬧,漸漸引起觀眾的憤懣。但是,舞臺監督對他無可奈何,不敢制止他的搗亂。
今天吉麗果斷地決定,她要痛哭一場,還想使丈夫也哭一場。她要實踐在孤獨中所構思的一切。她要拋出造物主所賜予自己的一切武器,去贏得勝利。
可是,為什麼丈夫迷戀這個女|優而對她冷落呢?吉麗芭https://m•hetubook•com•com拉百思不得其解。有時,她表示不相信蘇多說的話,蘇多就拜倒在她腳前,再三申述:那女演員猶如穿著女妝的朽木,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吉麗芭拉弄不明白,女演員到底具有什麼誘惑力。她的自尊心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羅馬納特.錫爾三層樓房最高一層的房間裡,住著戈皮納特.錫爾的妻子——吉麗芭拉。臥室南門外面就是涼臺。花盆裡長著幾株茉莉和薔薇。涼臺有高牆圍著,牆上留有空眼,可以欣賞外面的景致。臥室的牆壁上,掛著許多著衣的和裸體的西方女郎的板畫。然而,房門對面的大穿衣鏡裡出現的十五歲女主人的倩影,就其漂亮程度而言,與牆上任何女郎相比,都毫無遜色。
讓我在你腳下寫上為奴的名字!
從此以後,吉麗芭拉每個星期都要去戲院看戲。開始那種如醉如癡的感覺逐漸消失。現在,她透過演員臉上的油彩,看出他們並不漂亮,同時也看到了演出中情感的虛偽。不過,她的興致並未消失。每當布幕升起,她就像戰士聽到戰鼓那樣地心情激動。在這世界上,除了自由、好看、美妙的舞臺,金色鑲邊、繪有景致的舞臺,被詩歌和音樂幻境籠罩、被無數奇景包圍的舞臺,其神祕色彩引起她強烈好奇的後臺之外,對於征服世界的美人皇后來說,還能在哪兒找到這樣的虛幻寶座呢?
戈皮納特突然站了起來叫道:「吉麗芭拉!吉麗芭拉!」
洛班戈離去所造成的損失並不嚴重。新主角主演後,劇場又人山人海,成百上千的觀眾又走出家門,來到劇院。報紙又在天花亂墜地讚揚。
這一令人掃興的舉動,激怒了觀眾。他們用英語、孟加拉語叫喊起來:「把他趕走!」「把他攆出去!」
劇情達到了高潮。拉達大發雷霆。在憤怒的海洋裡,克里希納怎麼也達不到彼岸,不管怎樣請求、哀嘆乃至失聲痛哭,也不能使拉達的憤怒平息下來。這時,吉麗芭拉的自豪感彷彿要從胸腔裡噴發出來。她感到,她自己也成了拉達,在克里希納低聲下氣的哀求中,開始察覺到自己不可估量的勇氣。從來也沒有一個人這樣地向她求情;她是一個被忽視被侮辱和被冷落的妻子。她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幻覺推動下作出決定:她也具有使哀求者哭泣的能力。美貌的巨大威力,以前她只是聽說過或者猜想過;而今,在明亮的燈光下,在悅耳的歌聲裡,在優美的舞臺上,她再清楚不過地見到了美色的威力。演出使吉麗芭拉如醉如癡!
蘇多不時來到身邊,對她耳語:「太太,該回家去了!如果先生知道了,就麻煩啦!」
戈皮納特像瘋子似地聲嘶力竭地叫道:「我要殺死她!殺死她!」
一天晚上,她帶著蘇多,悄悄地去戲院看戲。這種冒犯禁令的舉動,使她激動不安,微微顫抖。在這種顫抖之中,她所見到的燈光映射,人頭攢動,樂聲四起以及燦爛斑駁的舞臺布景,更加顯得光怪陸離。她從那圍牆高壘、寂寞寡歡的繡樓,來到這輝煌美妙歡樂世界,一切都使她感到如墮夢境。
「我會把鑰匙給你的,而且把鎖著的一切都給你。但是,你今晚哪裡也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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