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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奇才施耐庵

作者:孫昌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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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時不濟千里走洋河 秦梅娘絕谷困群雄

二十三 時不濟千里走洋河 秦梅娘絕谷困群雄

仔細一聽,那人聲卻又沒了。施耐庵只道想的走神,正欲躺下,誰知那聲音卻又吱吱地響了:「施相公,你把俺想的好苦,俺在此等你多時了!」話音中還響著「吱吱」的鼠鳴般的輕笑。
時不濟指一指牆上一扇窗戶說道:「這賊潑賤好手段!如此粗的鐵窗欞竟被她扭斷,顯見得是她聽見了外屋響動,從窗口溜之乎也!這半幅紅綾必是爬窗之時,那條長裙子掛住鐵窗欞撕破的!」
時不濟等人小心翼翼,割了繩鈴,搬開鐵蒺藜,不移時便來到正房門口。時不濟用解腕刀輕輕一撬,撬開了房門,卻不跨進,捏著鼻子拿腔做勢地叫道:「女軍爺快起,館驛內走了水了!」
童俊低頭一看,只見一點寒鐵早鎖住了咽喉,秦梅娘柳眉倒豎,殺氣滿臉,冷冷喝道:「狂奴,今日不殺你,難消俺心頭之恨!」
時不濟道:「休道諸位兄弟不解,便是俺自己也十分納罕。」他轉向施耐庵道:「施相公也許還記得,你我曾在白駒鎮見過一面,分手之後,俺忽然接到一個沒頭帖子,命俺克日北上,守候在淮陰城內聽候消息。兩日前又收到一個帖子,命俺西走泗陽。昨日傍黑時分,那鬼帖子又到,說是要俺夜進洋河集,住進這家館驛,等候施相公與幾位好漢,這帖子來歷極大,俺怎敢不遵!及至守到下半夜,果然見到你們六位進店,一把鎖鎖進這穀倉,俺便蹭簷過樑,撬開穀倉頂板。」
五個人未曾奔得數步,那穀倉房裡已「嗶嗶剝剝」地燒將起來,霎時,火光便上了房頂。時不濟等五人不敢怠慢,擇著僻靜的廊道,直撲館驛正房。
秦梅娘渾身一凜:好個身手怪異的乞兒!她見時不濟出招厲害,哪裡還敢怠慢,立時展開柳葉刀,點、搠、劈、刺,使出渾身解數,與時不濟鬥到一處。兩個人鬥了十餘回合,時不濟忽然大叫:「徐家兄弟,俺赤手鬥鋼刀太不划算,這買賣讓給你了!」說畢,黑影一閃,便跳出了圈子。
時不濟道:「俺昨日便守候在這館驛之中,靜候施相公和眾位英雄,誰知左等右等,把俺心中鳥火也等了出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秦梅娘不提這「梁山」二字還罷,一提這兩個字,眾人心頭怒火蓬然而起,那鄒普祥、童俊二人暴吼一聲,雙刀並舉,早已兜頭劈了下來。
時不濟道:「吃一塹,長一智,施相公豈是那種懵懂之人?他這辦法不錯。再說,交與他看押,也免得你們幾個莽漢一時性起,將她一刀剁了!」
施耐庵脫口答道:「牽羊引狼。」
童俊哪裡肯聽,呵呵笑道:「那秦梅娘此刻正自逃命,哪裡還顧得俺們!」
時不濟故意一個踉蹌,順手將那裙子在鼻尖前一晃,吱吱叫道:「阿也,好臭,好臭!俺道是什麼好東西,卻原來是你這狗潑賤用梁山英雄後代的血染紅這綾子。為了能穿上這華貴的衫裙,混個尊榮富貴,你這婆娘害了多少綠林義士,今日俺時不濟要你以血還血!」說畢,身腰一扭,眨眼間便閃到秦梅娘跟前,一雙利爪已然摳上了她的雙眼。
秦梅娘單刀鬥時不濟一雙肉掌,正自吃緊,見他退走,正待吁一口氣,哪知呼吸之間,她面前卻又換了一人,只見他短褐斜紮在腰間,一副筋筋片片的頭巾耷拉在腦後,足下登一雙破靴,手裡握一桿勾鐮槍,正自怒目而視。
施耐庵、童俊聞聲抬頭一看,前面兀立著兩座筆陡的丘崗,光禿禿寸草不生,腳下的道路彎彎曲曲的伸了進去,前面的谷口被丘崗擋住,進口處只容一人一騎,彷彿葫蘆口一般。施耐庵不覺歎道:「好個燒龐涓的葫蘆谷,倘若在這裡伏一支人馬,便是插翅也飛不出去!」三個人一頭說,一頭早進了谷口。
徐文俊忙道:「怎麼,大哥敢莫能掐會算?昨日俺四人尚在臨河集上飲酒,大哥卻已然料道俺們今日要進洋河集,而且住的是這家客棧https://m.hetubook.com.com!」
時不濟點點頭,說道:「事不宜遲,你兄弟二人快快護送施相公衝出鎮去,往北夠奔山東。俺與這三位好漢押著這幾個女娃兒一齊到徐壽輝大龍頭處請賞!」說畢,看著施耐庵與童氏兄弟先出了屋子,幾個人然後將七個女卒一串兒縛在一起,出門時順手一提,趁著濛濛晨霧,穿廊過廡,立時衝出了館驛,一溜煙便離了洋河鎮。
她正自納罕,猛可地谷中響起一陣怒喝:「賊潑賤,看你今日逃到哪裡去!」她回頭一看,只見兩頭谷口分別走進幾個人來,左邊是歐普祥、鄒普勝、時不濟,右邊是童傑、童俊、施耐庵,六個人手裡一式地橫著雪亮的兵刃,滿臉是仇恨與鄙夷的神色,一步步圍將上來!顯見得眾元兵是被他們一鼓殺退。
他正欲發問,那歐普祥心細,連忙攔住道:「此地不是說話處,驚醒了那女魔頭,可不是耍子!」
時不濟「吱」地一聲,拍了拍後腦勺,說道:「嗨嗨,只顧敘話,把一宗大事幾乎忘了。昨日那送來的帖子裡還附著一隻錦囊,說是一見到諸位立即拆看,裡面有救人妙計!」說話間,他早從懷內摸出一隻小小錦囊,眾人七手八腳弄開穀倉門,時不濟忙忙地拆開錦囊,一把遞給施耐庵,施耐庵走到窗前,湊著朦朧的晨光展開錦囊裡的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十一個小字:
誰知她快,徐文俊比她更快,縱一縱,隨著一陣狂風,早已橫槍攔住了她的去路。秦梅娘驚嚇之餘,腰肢又是一扭,拖起一股紅雲,卻又縱到了另一邊。
幾個人各自尋到了在船上被秦梅娘搜走的兵器。只見被一堆兒縛倒在地上的七個女卒早已甦醒,有的在「嚶嚶」哭泣,有的「唔唔」亂哼,有幾個力大的兀自扭肩蹬腿地企望掙脫綁縛,弄得長裙簌簌亂響。時不濟心頭有氣,對著躺在上面一個女子啪地搧了一掌,罵道:「哭?哭?哭個鳥!往日幫著官府擄掠良家女子,屠戮俺綠林弟兄姊妹,你如何便不哭?今日活該遭報!助紂為虐、荼毒百姓,便是女子也是俺的仇敵!」這七個女卒一聽,哪裡還敢掙扎。
這一喊驚動了外間那輪值的女卒,她抬頭一看,一抹紅光映亮了窗欞。她驚詫之下,隨手掣了長刀,一步便跨出門來。還未站穩,守在門旁黑影裡的鄒普勝候個正著,一隻巨掌捂實了嘴鼻,另一支猿臂兜裙一提,立時將那女子鴨子浮水般倒擰過來,牽一幅滑在她腿際的裙裾將她雙手雙腳倒縛在一起,一把扔在地上,那女子怎當得鄒普勝蠻力,早已昏暈。
秦梅娘一見此人,心中猛地一抖:糟!今日遇到這冤家對頭,只怕後果堪虞!面前這醜漢正是數日前在包頭集會過的徐文俊,當時,未曾鬥幾十回合,便被他擒了。此刻,秦梅娘自知不敵,哪裡有心戀戰,不覺大叫一聲:「兒郎們,姑奶奶這邊風緊,快來幫一把!」
就在此時,只聽見一聲「吱吱」輕笑,秦梅娘猛覺那柳葉刀刀頭一沉,竟在堪堪便要刺入敵手咽喉之際滑過一旁。她大驚之下,急忙抽刀四顧,驀地,只見她與童俊之間,不知何時鑽進一個瘦猴般的黑衣漢子!兩人之間相隔不及三步,這漢子便如何鑽了進來,而且連她如此警覺之人,也絲毫未能察覺,這黑瘦漢子的身手,委實是如鬼似魅!
口口口
童傑一見乃弟受制,叫聲不好,待要奔過來救援,卻被元兵層層圍裹,哪裡能抽出身來?驚懼之下,手頭一慢,竟被元兵的長刀在臂上拉了一道口子。
正是在洋河集館驛失蹤不到兩個時辰的秦梅娘!
徐文俊等五人賡即進屋,展眼一瞧,只見七名官兵女卒橫七豎八酣睡在地,一個個鬢亂釵橫,兀自做著好夢。五個好漢立即動手,一人按住一個,那掛在牆邊的衣甲衫裙正好趁手,挽和*圖*書一團輕羅塞了嘴,牽一條裙帶縛了臂,不消片刻便將七個兵卒縛雞般地做一堆兒捆在地上。開初五人,有的被縛之後兀自說著夢話,有的眨著惺忪睡眼淒淒呼痛。後面兩個女子被衫裙撕裂之聲吵醒,情知不妙,待一掙扎呼喊,無奈睡得四肢無力,嘴裡卻又嚇得喊不出聲,只好束手受縛,連信兒也來不及報一聲。
面前一個徐文俊,秦梅娘已然不敢抵敵,再加這六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她的魂靈都早已嚇的出竅,哪裡還敢動彈!一見眾英雄步步逼近,她忽地一頭跪倒地上,潸然淚下,哀懇道:「眾位好漢,俺秦梅娘奉王命差遣,多有冒犯,還望看在梁山一脈份上,念小女子嬌小弱質,放俺一條生路,往後革面洗心,重新做人,來世犬馬相報!」
施耐庵一見,不由得失聲叫道:「苦也!只道是雲飛獸走,卻恁地乍逢仇讎?兩邊廂狼奔虎吼,悶葫蘆風雨不透。休再談亡羊補牢,待怎生江心補漏?二位大哥,今日只好拼得一死了!」
她嬌臉微俯,眉目間神采飛揚,護膝甲下不再是那條撕破了的石榴紅裙,已然換上一條攢花繡梅的蜀錦玫瑰色長裙,軟滑的綾子流瀑般撒在褐色崖壁上,襯著一副粉臉、渾身金甲,乍一看令人羨煞。只有施耐庵幾番與這女子交手,早看透了她這如花似玉的臭皮囊裡包藏的蛇蠍之心。此刻,她愈是衣裙俏麗、神態嬌媚,便愈覺著她的可憎、可厭、可鄙、可恨。
歐普祥接過話茬:「時大哥所見極是!不過,難道俺們七條大漢,竟叫一個女子從眼皮底下走脫,將來豈不要惹天下英雄嗤笑?」
恰才馳得數步,猛聽得谷口外一陣「得得」馬蹄響,七個人不覺一驚:剛剛經過一番惡戰,才殺退了秦梅娘埋下的伏兵,怎麼眨眼間又來了一彪元兵?徐文俊叫聲「小心了」,七個人立時凝神屏息,一齊掣出了兵器。
歐普祥道:「先搜搜這屋裡,沒的這賤人便走上天去?」五個人也覺在理,細細地搜尋了一遍,連犄角旮旯都搜盡了,兀自不見那秦梅娘。眾人正在納罕,忽聽時不濟叫道:「吱吱,在這裡!」一頭說,一頭提著件東西走攏來。眾人一瞧,卻原來是撕下的半幅石榴紅綾。
一個個摩拳擦掌,便要劈胸將那秦梅娘揪了出來。
時不濟眨了眨小眼,猛地一拍胯股,叫道:「著啊!俺那口口口先生卦頭極準,至今未曾失著,這牽羊引狼四字俺已經悟出,諸位快隨俺來!」說著,引徐文俊、施耐庵等人走到外屋。
時不濟點點頭,扔下倉板,七手八腳給施耐庵、徐文俊、歐普祥、鄒普勝及童氏兄弟解了綁縛,六人道謝已畢,得知來人正是當年梁山泊大寨「鼓上蚤」時遷時大英雄的後裔,自然又是一番感慨。施耐庵不覺問道:「時大哥,這館驛戒備森嚴,你又是如何進來的?」
眾人心中不忿,卻又束手無策。忽地,那時不濟叫了起來:「施相公,那口口口先生的錦囊上還有一句說的什麼?」
秦梅娘穩住神志,定睛看去:只見這漢子高不滿四尺,尖顴削腮、溜肩細腿,一雙小眼眨巴眨巴,不知何時竟將她那玫瑰紅綾長裙的裙裾撈在手裡,一邊揉搓那軟滑的綾子,一邊吱吱怪笑道:「嘻嘻,小娘子,如此好質地的裙子,何時也借給俺那孫女兒穿穿!繫著這裙子殺人,不怕污了這玫瑰紅綾子麼!」
就在此時,童氏兄弟風風火火奔了進來,童俊性急,率先叫道:「時大哥,秦梅娘那些爪牙正自往這邊來了,外面亦驚動了官兵,你看如何是好?」
施耐庵不覺又驚又喜:怪道聲音如此廝熟,原來是這個刁鑽精靈的促狹鬼!那「吱吱」的竊笑兀自在耳畔響著,可是施耐庵張目四望,卻哪裡見到人影?
施耐庵驚喜不置,急忙說道:「時大哥,快與我們解了綁縛好說話。」
秦梅娘柳眉一豎,戟指喝道:「好賊和*圖*書漢!看來你量盡姑奶奶擒不得你!姑奶奶卻偏要擒你,叫你這嘴損口臭的蟊賊死而無怨!」說著,她一聲忽哨,疾如飆風般奔下崖壁棧道,霎時,兩頭谷口的石頭已然搬開,黑壓壓湧進了大隊官兵。秦梅娘叫聲:「兒郎們,替俺捉了那賊黨,姑奶奶單擒這個漢子,割他那條損人的舌頭!」說畢,一揮柳葉鋼刀,直奔童俊。童俊叫聲:「來得好!」一展手中朴刀,立時迎了上去,果真是一場好殺,童俊刀重力沉、招式兇狠,那一桿朴刀舞將起來,虎虎生風,加上長年在江河上行船,武藝中又夾雜些劈波斬浪的招式,端的是奔騰湍急、翻江攪海。秦梅娘一柄柳葉刀深得兀良哈台真傳,柔中隱剛,綿裡藏狠,那招式不僅迅如掣電流雲,而且靈捷多變,詭異絕倫,一刀斬出,立時變為三招、四招,彷彿靈蛇怪蟒,幻化無窮、綿綿無盡,加之她腰肢輕盈、步態飄忽,便是武藝超卓的綠林英雄,不數合便被她攪得眼花繚亂。兩個人鬥在一處,呼喝縱跳,立時便走了十餘個回合。
時不濟擠一擠眼道:「這口口口便是俺時不濟的後台老闆,天天從雲裡霧裡給俺捎帖子的那人!」
這人一身黑綢夜行衣靠,紮縛得精悍緊湊,頭戴一抹歪歪的英雄巾,足登一雙踏雪無痕的薄底快靴,一張猴兒臉上閃著兩隻灼灼小眼,蜂腰長臂,削肩細腿,高不滿四尺,顯得十分瘦小羸弱。他手裡提著塊烏黑的倉板,肩背貼壁,吱吱笑道:「施相公,俺『灶上虱』時不濟這廂有禮了!」
眾人見他說得有理,也便依了。此時,那童傑早從谷口牽過七八匹元兵敗逃時遺下的馬來,徐文俊提著縛繩的繩頭,只一舉,便將那秦梅娘舉上馬背,將她橫擔在馬鞍上,又怕這婦人再施詭計,將那縛人的裙帶劈胸兜腿綁了幾道,牢牢地繫在馬頸上,然後,叫施耐庵騎上馬,攥住繩頭。七個好漢一聲吆喝,立時便奔向葫蘆谷北邊的谷口。
話猶未了,猛聽得谷口處一棒鑼響,兩旁壁立的斷崖頂上「忽喇喇」豎起了長刀大戟,約摸五七十名剽悍的元兵擁出一位女將軍,只見她雉尾斜插,身披重鎧,一桿大書著「御前六品龍禁衛秦」字樣的旄旌獵獵抬展,來者不是別人!
只聽那秦梅娘立在崖頭叫道:「兀那三個好漢,休要再圖僥倖了,要不是捨不得施相公胸中那樁大秘,一陣滾木擂石,你們早成了齏粉!識相的,早早自縛。莫要待到作了階下囚,堂堂五尺漢子,如何再有臉見江湖英雄?」
施耐庵抖著錦囊問道:「這口口口三字又是何意?」
那鄒普勝應聲嚷道:「待俺零刀碎剮了她!」
這一邊,那童傑、施耐庵兩人,一桿朴刀一把湛盧劍,也與眾官兵鬥得酷烈。那童傑久歷江湖,生性沉著,在一桿朴刀上浸潤二十餘年,自然是非同小可,休說是區區官兵小卒,便是江湖上一流好手,亦須讓他三分。施耐庵一柄湛盧劍使得性發,「快活劍法」倒也不凡,兩個人聯手搏擊,元兵當者辟易。鬥著鬥著,童傑發覺不妙,那元兵彷彿饑年的蝗蟲陣,殺退一撥又擁來一撥,愈殺愈多,愈殺愈密,看看便黑壓壓地將他們兩個逼到了崖根。
童俊亦道:「將這潑賤熬油點天燈!」
徐文俊等五人見偷襲得手,立時撞開內屋房門,直撲向那張掛著羅帳的雕花髹漆木床,一齊怒喝:「賊潑賤納命來!」
童俊直氣得雙目噴火,破口大罵道:「兀那千人唾、萬人騎的賊潑賤,有種的下來與俺爺爺鬥一百合!」
秦梅娘口中懇求,手裡卻未閒著,見二人來得兇猛,情知今日不免。一抖長裙,早已側身一縱,疾如飆風般地躲過了兩把朴刀,只見玫瑰紅裙捲起一陣紅雲,她矯若靈貓般早躍出數丈。
施耐庵和童傑、童俊三人,趁亂奔出了館驛,只見朦朧的晨光中,大隊元兵兀自吶喊吆喝著湧向火場,三m.hetubook.com.com個人揀僻靜巷子出了鎮子北街,疾速奔上大道。
看畢字條,施耐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時不濟聽他唸畢,「吱吱」笑道:「休急休急,這黑話俺明白,的確是樁妙計!」
施耐庵詫道:「什麼口口口!世上哪有此等姓氏?怪哉,怪哉!」
且說那秦梅娘住進館驛之後,由於心中有事,穀倉房裡又關著六條大蟲,哪敢大意?儘管日間奔波勞碌,仍不敢安眠,只脫了外蓋雲肩披風,和衣假寐。無奈抗不住困乏,竟自沉沉睡去。守在外間八名女卒卻顧不得許多,她們見館驛內佈防嚴密,固若金湯,拴好房門,脫了衣甲,留下一個輪值,其餘七人齁齁好睡,卻哪裡料到竟有人早已在館驛中臥底,此刻已然摸到了門口。
童傑歎了口氣道:「如今之計,只好齊心協力,與官軍惡戰一場,以俺弟兄兩上的膂力,保不定能殺退這婆娘!」說著,「錚」地便拔出了腰間朴刀。
時不濟連連搖頭:「不好,不好!這婆娘一條命怎抵得她害了的那許多英雄的性命,便是磨骨揚灰也難贖其罪!」說著,他搔一搔頭皮,踅到施耐庵面前唱個大喏,說道:「施相公,你胸藏錦繡,才智遠在俺們這些粗魯漢子之上,依你看,如何處置這女魔頭?」
此時正值春末夏初,天氣漸熱,三個人一陣疾跑,不一會便汗流浹背、口渴如焚。那童俊心內焦躁,一頭走,一頭罵罵咧咧地嚷道:「俺弟兄兩上實實倒運,好好兒在那運河上劫江賺銀子,誰知卻冒出個狐狸精般的女魔頭,賠了賺錢的買賣不說,還受了半夜淒苦!這一回,那夜老鼠般的漢子卻叫俺兄弟兩個跑這趟苦差,他自己卻押著幾個女俘虜去請賞,兀的不氣煞人!」
時不濟吱吱笑道:「相公休要『怪』早了,待明日見著此人,只怕你還要『怪』得伸出舌頭縮不回去哩!」說著,拍一拍童氏兄弟的肩膊,吩咐道:「休怪俺時不濟僭越,過了一回龍頭的癮,奉命差遣,只得發號施令了。兩位兄弟速在這穀倉房內放起火來,俺和這四位一起去拿人!」說畢,從褲腰裡掏出火鐮火石,一把塞給童氏兄弟,然後,率著施耐庵、徐文俊、歐普勝、鄒普勝四人奔了出去。
她只道眾兵卒一過來,來一個層層圍裹,不怕他徐文俊不手忙腳亂!誰知一呼之下,不僅未見一兵一卒過來,連應答也沒聽得一聲,秦梅娘心下詫異,抬頭向谷中望去:只見這偌大個葫蘆谷裡哪裡還見得到一個活著的官兵?適才分明見到童傑、施耐庵兩人節節敗退,難道他們竟殺退了這五七十個部下?便是憑時不濟、徐文俊兩人手段,亦敵不過那數十柄長刀!
童傑急忙一把攔住,勸道:「兄弟,你不看這是什麼去處,倘若官兵在此設伏,怎生是好?還是快快走出這葫蘆谷為妙!」
童俊也捺不住性子,恨恨地叫道:「都是那姓時的促狹鬼,胡謅出什麼口口口先生的錦囊妙計:牽羊引狼,害得俺們落進了牢籠。」
三個人正自驚歎,只聽崖壁上的秦梅娘厲聲叫道:「兒郎們,閉了谷口,與掩捉人!」話猶未了,只聽得一陣吶喊,兩旁斷崖上「忽隆隆」滾下無數巨石,立時將兩頭谷口堵死,偌大個山谷活脫脫成了一隻封了口的葫蘆,便有飛簷走壁之能,也休想插翅逃出谷口。
施耐庵想了想,說道:「依晚生之見,這秦梅娘身為梁山後代,卻喪盡天良,至死不悟,實是九死難贖其罪。不過,江湖之事,風雲變幻,綠林之人,種種色|色,晚生畢生志願,正是欲借一枝禿筆,描摹世態,激勵仁勇志士,警醒那些宵小之徒。這些時日,目睹秦梅娘種種劣跡,委實發人深醒。倘若相信我區區一介書生,便請將這婦人交與晚生,企望能將這梁山叛逆不仁不義、無廉無恥之情有一日形諸筆墨,以垂誡後人,恐怕比殺人雪恨更其有益於綠林大業!」
施耐庵、童傑二人正自吃緊https://m•hetubook•com•com,另一邊激鬥的二人已然分出了高下,只見童俊那桿樸刀漸漸使得吃力,招式變得遲滯散亂,而秦梅娘那柄柳葉刀卻似有使不完的怪異招式,一縷寒芒如出山怪蟒,「嗖嗖嗖嗖」,逕在童俊眉尖、咽喉、胸腹前掣動,他只辨得遮攔架格,哪裡還有還手之力?約摸又鬥了三五合,秦梅娘驀地喝聲「著」,於刀光霍霍中覷個空子,使出一招「撥草尋蛇」,點中了童俊的手臂,他一聲大叫,朴刀撒手,一轉身便要跳出圈子!秦梅娘哪裡肯放,長裙飄飄、刀光灼灼,矯若靈猿,只一縱便封住了童俊的退路。
施耐庵聽了這番話,心下駭然:照時不濟此刻所言,自己的行蹤似乎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這送帖子的人,簡直如附體之鬼,不僅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甚至預見了自己即遭未遭之厄,著著占了先機,時時洞若觀火。看來,這鬼精靈時不濟背後,必有一個極厲害的人物!
鄒普勝、童俊、歐普祥見秦梅娘被擒,心頭怒火兀自不息,走過來左右開弓,打了她十數個耳刮子。時不濟一見,閃一閃,早插到眾人前面,說道:「慢來,慢來,費了無數手腳方才捉住這個女魔頭,叫你們一頓耳刮子打死了豈不可惜。這潑賤欠了俺梁山後代纍纍血債,須尋個好法子消遣她!」
鄒普勝聞言大叫:「不可,不可!倘若你這書獃子又被這潑賤哀哀戚戚的模樣兒攪得心軟,解縛放了她,俺們卻到哪裡尋去!」
他正自納罕,猛覺著頭頂上一亮,緊接著夜蝠般飛下一個人來,施耐庵定睛一瞧:不是他又是誰!
時不濟皺皺鼻子,攤攤手歎道:「韓信也曾有胯|下之辱,人家要嗤笑,那也毫無辦法。」
五個人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秦梅娘睡在床上,外間八個女卒被縛,沒有絲毫響動,她便如何聞警逃逸?即便要逃,也須從房門出去,卻怎的不見她身影?這女魔頭機警狡黠,委實是非比尋常!
時不濟吱吱一笑,走過來圍著鄒普勝轉了一圈,說道:「瞧你恁地沒心眼,這洋河集乃官兵駐地,你待到何處尋去?沒的自找麻煩!」
那童俊走著走著,看見崖壁間掛著一注溪瀑,琤琤琮琮,濺著沁人的水沫,他不覺驚喜地叫道:「嗨嗨,俺可尋見救命水了!」說著便欲奔過去喝那山泉水。
鄒普勝急忙叫道:「這婆娘端的溜滑,俺去將她追了回來!」
誰知一撩羅帳,五個人齊齊大驚,只見床頭稜稜正正地疊著一床繡花紅綾被,卻哪裡有秦梅娘的影子!
秦梅娘厲喝道:「何方乞兒,狗爪休要弄髒了姑奶奶的衣裳!」說畢,一刀剁了過來,另一隻手便抓住裙子猛力一扯。
抱薪救火牽羊引狼
秦梅娘可可兒在此時此地出現,施耐庵等三人自然驚詫莫名:這個女逆賊,不僅在洋河集館驛中逃脫了厄運,而且反客為主,竟然在這奇險至極的葫蘆谷等著他們!這女子的狡詐陰險委實令人難測!
沒等她站穩,只見黑影一道,疾如大鳥,時不濟已然立在她面前,只顧吱吱亂笑。沒待她回過神來,其餘六人早已栲栳圈圍了過來。秦梅娘面對七雙噴火的眼睛、七把寒森森的兵刃,早唬得渾身血凝,慌亂中舉起柳葉刀,那招式已然失了章法,猛可地右肩上早被時不濟攫了一爪,手腕一鬆,柳葉刀「匡啷」墜地,緊接著右腿上又著了鄒普勝一刀背,痛徹心肺,踉蹌數步,腳下尚未站穩,徐文俊那勾鐮槍早倏忽間勾住了她腰間勒甲絛,這女子待要掙扎,徐文俊單臂一收,立時便將秦梅娘拖了過來,順手撈起一根裙帶,將這婦人反翦雙臂縛了。
這邊童俊已知落到秦梅娘手中,斷斷再無生理,一頓「直娘賊、狗潑賤」地亂罵,一邊閉目等死。秦梅娘被他罵得火起,手腕一動,那寒森森的刀刃立時便要刺進童俊咽喉!
他正自咕咕嚨嚨,童傑止步叫道:「兄弟,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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