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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奇才施耐庵

作者:孫昌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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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吳鐵口立威飲馬川 灶上虱笑毀絕命樁

三十 吳鐵口立威飲馬川 灶上虱笑毀絕命樁

這飲馬川乃是魯南郯城、嶧縣之間一道並不出名、亦非高峻的山嶽,不過,因這道山巒生得雄奇,又處於江蘇、山東交界之處,可謂魯南第一道險峰,加之近年出了一批嘯聚山林的「強人」,攪擾得鄰近州、縣惶惶不安,官兵時時進剿,因而名聲竟不脛而走,一周遭數百里方圓之內,早已人人知名。
「吳鐵口」點點頭,冷冷說道:「罷了,站過一邊去吧!」
只有時不濟抓耳搔腮,暗暗跌足。施耐庵、郭雲、呂俊手心裡都攥出了汗來。
驀地,只聽得接連兩聲:「怪哉!怪哉!」
燕銜梅一雙淚眼瑩瑩閃著光,神情變得異樣的執拗,彷彿不是去懇求,而是在發號施令,一字一板地說道:「吳義叔,俺也是頂天立地的女子,俺也是梁山英雄血裔,你要快些讓出來,讓俺縛上這『絕命樁』!」
不移時,只見一個小卒疾奔上廳,伏地稟道,「吳先生,晁大頭領,時頭領與四位小將軍帶著一位秀才回寨!」
施耐庵心下明白,這是「吳鐵口」惱怒至極,要親手殺死這觸了禁令的燕銜梅!
時不濟又道:「大哥,今日之事陰差陽錯,最後是打走了狼又找回了羊,孩子卻嚇的哭一場,把戲也該收收場!大哥,倘若你身為主帥,想要執法立威,俺這乾女兒是打是罰,明日慢慢商量!」
這一席話,倒把晁景龍說得懵了,連忙走過來勸道:「好侄女,這是做什麼,你吳義叔還未死,你便說出這不吉利的話來,女孩兒家真真不曉事!還不快起來!」
說畢,擼袖口抹一把鼻子臉,牽著燕銜梅擠出人叢,轉眼便失了蹤影。
誰知拜完之後,她雙肩竟然停止了抽搐,臉色倏地變得沉靜,對「吳鐵口」說道:「吳義叔,孩兒蒙收留之恩,教養之義,長成之後,竟然不孝不義,今日這一拜,乃是拜謝義叔養育之恩,從此以後,你便忘了俺這個不肖的孩兒罷!」
他說著,一把扶住燕銜梅的肩膀,又道:「不過,任憑大哥你說上天去,這站樁的份兒也輪不上你!而是該由俺這乾女兒過過癮兒!俗話說:該打的是丟羊的孩子,丟羊的孩子該打!不過,大哥看在俺時不濟無兒無女的份上,就饒了這一回罷。」
幾個兵士與時不濟等六人看座之後,「吳鐵口」慢慢站起來,神態莊嚴,語氣沉痛地說道:
兩個行刑手聽了這一聲厲喝,不覺嚇了一跳,抬眼望了望「吳鐵口」那鐵青的臉色和森森逼人的怒目,情知這「吳大頭領」決不是玩笑,只得畏畏縮縮地走上一步,正要動手,驀地,大廳內響起暴雷般一聲吼:「住手!」吼聲未落,一條黑影從正中座椅上奔了下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賽玄壇」晁景龍。
一眾好漢禁不住叫出了聲,心軟的早已別過頭去,哪忍心看這即將發生的慘景!
「吳鐵口」聽了,默默無言,倒背雙手踱了幾步,忽然輕咳一聲,對站在一旁的兵丁喚道:「來,替俺脫了這件長袍!」
只見那兩個行刑手瞠目結舌,雙手僵僵地伸著,彷彿泥塑木雕!
眾人齊齊往「絕命樁」看去,不覺都吃了一驚:只見那根木樁上下兩個銅環不知何時已然無影無蹤,只剩下兩個深深的黑洞!
「吳鐵口」朝那發出叫聲之處點點頭道:「著啊!俺身為一軍主帥,從未與侄女兒宣講軍紀法度,卻在倉卒之間授以重責,其罪一也;俺既為侄女兒養生之叔,應知和-圖-書這女孩兒頑皮性情,血氣之勇,卻在未經思慮之際,忘了她這樁秉性!其罪二也。俺身為謀主,忝為執法,既失教於前,又苛責於後,如此重要戰事,竟然用人不當,以至鑄成大錯!軍法云:法不施律外之人,故爾燕家侄女並無罪責。軍法亦云:一卒之失,罪在首將;一軍之失,責在主帥。列位弟兄,今日站上這『絕命樁』之人,難道不應是俺這個無能的一軍之主麼?」
眾人正議論紛紛,只見一條瘦瘦的人影倏地一閃,立時站到了「絕命樁」前,對著「吳鐵口」深深一揖,說道:「吳大哥,你律己從嚴,甘當罪責,胸襟宏大,義氣如山,今日叫俺時不濟大大地長了見識!」
想到此處,她雙眉微挑,頭頸挺直,隨著施耐庵、時不濟等人一齊走上前去,向「吳鐵口」、晁景龍二人施禮說道:
就在眾人竦然動容之時,時不濟已經朝前跨出兩步。誰知那「吳鐵口」在燕銜梅面前只是略略停得一停,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立時轉頭回眸,大步向前走去。
另一次便是兩打曾頭市之時,梁山好漢一舉捉了惡賊史文恭,宋公明恨他毒箭射死了晁天王,便將他扣上了「絕命樁」,剖腹剜心,血祭首任寨主晁蓋。
那王保保妙計撲空,心下早怯,一見大隊好漢齊齊奔了飲馬川大寨,怎敢冒昧進擊?及至那察罕帖木兒從荒崗之上敗回大營,訴說了一番交鋒的情景,望著察罕帖木兒蓬頭散髮,血流滿面的狼狽模樣,王保保只好歎了口氣,率著手下的敗殘兵將回了郯城大營。
十五年前翠屏山的那場劫難之後,僥倖脫險的晁景龍,朝廷畫影圖形捉拿他與朱一鳴這兩個「叛黨餘孽」,走投無路之時,便邀集了幾十個過命的弟兄,一怒上了這飲馬川。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時都啞口無言,默然相對。
說到此,他俯下頭想了想,續道:「昨夜,二十一位梁山血裔經歷了一場血戰,那元軍大將擴廓帖木兒——王保保察知了俺兄弟們密聚的情形,指望於猝不及防之際,將咱們一網打盡!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俺本擬趁這個千載難逢之機,借元人城防空虛之際,突出奇兵,攻下嶧、滕、鄒、兗數縣,在齊魯之地燃起一把沖天的造反大火!
施耐庵、郭雲、呂俊等五人一見,心下不覺突突亂跳;時不濟見狀,腦門轟地一響,顧不得此時乃是聚眾執法,滿廳氣氛森嚴,舉步便朝「吳鐵口」所站之處奔去。他想:俺既然收了這個義女,值此生死存亡之際,便是有一線希望也須救她一救!
及至進了廳堂,她看見吳大叔和一眾好漢們沉痛肅穆的神態,見了那唬人的「絕命樁」,心下竟忽地覺著十分坦蕩。她想:既然一眾好漢毫髮無傷,眷屬們也已安然回寨,一死又有何妨?只當是在那元兵「鐵翎陣」之下壯烈捐軀一般。
在場眾好漢不知情由,此刻一波三折,將他們弄得如入五里霧中,一個個似泥塑木雕,雙目瞪直望著立在「絕命樁」上的「吳鐵口」,口裡不停地嚷著:「怪哉,怪哉!」
「吳鐵口」說道:「諸位兄弟稍安勿躁!俺立時便將此人說出!」說著,他又朝燕銜梅瞟了一眼,對眾人說道:「不過,有一件事要與眾位相商。」
時不濟見此情況,先是大惑不解,旋即肚中暗笑:唧唧,俺這吳大哥一向行事詭異,和-圖-書此時放過了闖禍的乾女兒,自己跑上了「絕命樁」,敢莫又要耍什麼新鮮花樣?
喝聲才起,六個人魚貫走上廳來。領頭的是身軀瘦小的時不濟,跟在後面的是施耐庵,接著便是四位小將。
「吳鐵口」見兩個行刑手兀自猶疑,厲聲喝道:「兩個鳥漢子,呆著幹什麼?還不快快給俺上刑!」
他的這一登一喝,彷彿一個霹靂落到大廳之上,立時將眾人驚呆了。
這一番話說得滿廳壯士恍然大悟。原來,今日之事,顛三倒四,竟是繫在這個小小年紀的女孩兒身上。
聽了「吳鐵口」這番話,先至的十四位好漢一齊問道:「吳大哥,這個敗了俺們大事的孱頭是誰?請快快講出!」
這十五條好漢今日戎裝整齊,正襟危坐,比起在吳宅後面的墳地上夜間所見,更是威武雄壯,英氣凜凜。
他那腳步聲緩慢而又沉重,從一眾好漢們面前徐徐走過,雙目無神無彩,也不向兩旁睥睨,堪堪走到燕銜梅跟前,那「蹬蹬」的腳步之聲驀地停住!
此時,聽了「吳鐵口」那一番剖白,眾人無法辯駁,適才又走了燕銜梅,更失了抵罪之人,眾好漢一時怔住。兩個行刑手哪裡再敢怠慢,走上兩步,撩起毛茸茸的胳膊,對「吳鐵口」低頭唱個大喏,說一聲:「吳大頭領,小的們遵命執法,多有得罪!」兩個人一上一下,便要去拉那兩個銅環。
這宗刑具,乃是當年梁山泊大寨遺下的物事。其時梁山好漢們最重的是俠義,最敬的便是守諾不渝;最鄙視的是忘恩負義之徒,最恨的便是奸細、暗探。為了懲戒叛徒、奸細,便專門立了一宗刑具,犯了以上兩樁罪惡,或是捉到了忘恩負義的奸賊,不殺頭,不腰斬,而是將此人縛在「絕命樁」上,歷數其罪,然後當眾處死。當日宋江起事之日,這「絕命樁」只在忠義堂上用過兩次,一次是清風寨正寨主劉高之妻,此人早先被「錦毛虎」燕順捉上山寨,正欲誅殺,是宋江見她是個婦人,求燕順刀下留人,將她釋放回家。豈知這個惡婦攛掇其夫劉高屢設奸謀,多方陷害宋江、花榮,後來梁山好漢一舉破了清風寨,又將這婦人擒拿上山,眾好漢一怒之下,便將她縛在「絕命樁」上,凌遲處死!
眾人正自暗暗評議時不濟,「吳鐵口」又高舉雙臂,厲聲喝道:「左右,快快與俺上刑!」
滿廳壯士一齊答道:「有何話語,請大哥但講無妨!」
「吳鐵口」又點點頭,說道:「好!俺還要問一句:倘若犯禁之人,是梁山大英雄血裔,又是眾人不忍心殺戮之人,又當如何?」
「吳鐵口」道:「列位弟兄,俺綠林規矩一向如何?」眾人齊答:「同生共死,永不叛離,若有違背,嚴懲無貸!」
施耐庵正在心中暗讚,眼睛一瞟,忽然瞧見了豎在當廳的那根「絕命樁」!心下一驚:怎麼,今日大敗擴廓帖木兒,群雄相聚在這飲馬川大寨之上,一個不少,一人無傷,如何竟排下了這殺人場面?
左右兵士哪敢違拗,立時去到後廳,將那一段嚇人的木樁抬了上來。
「吳鐵口」冷峻地說道:「時家兄弟,這是在聚義廳上,你休要貧嘴聒舌。」
一眾好漢正自肅立俟命,忽見「吳鐵口」嘴唇微動,說了一句,那聲音溫文爾雅,煞是悅耳,但眾人聽了,一個個都嚇了一跳。
「吳鐵口」搶上一步,後背平貼在那「絕命樁和*圖*書」上,雙腳一並,兩臂高舉,揚頷叫道:「犯人已登刑具,怎麼還不上刑?」
「吳鐵口」俯視了晁景龍一眼,輕輕一把拂開他抱著腰肋的雙手,說道:「好兄弟,休要講了,俺罪孽深重,只有一死以對眾位弟兄!」說著,伸手便要套進銅環。
及至朝廷聞報,派出一流名將擴廓帖木兒——王保保坐鎮山東,正自謀劃進剿飲馬川「盜藪」的良策之時,晁景龍等六個頭領早已與潛伏在張秋鎮上的「吳鐵口」暗暗聯絡,以吳宅為接頭地點,招納天下英豪,四處派出斥堠,不僅把魯南數縣鬧得天翻地覆,而且鋒芒已指向山東腹地,連滕、鄒、兗、濟千里地面都能見到他們的足跡。這一回,晁景龍等六人竟然潛入首府濟南,從禁衛森嚴的魯王府中捉住了書吏史繩武夫婦,殺死在泗洲神廟前,這伙「強寇」的膽量委實大得驚人!
只見他大步奔到「絕命樁」前,伸出兩隻猿臂揮開行刑手,一把抱住「吳鐵口」的腰肋,大聲嚷道:「大哥!休要嚇唬弟兄們了!今日一戰,誰不知道是大哥你運籌帷幄,神機妙算,才將一眾兄弟們從王保保那奸賊手中救出?若非大哥,又怎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從荒崗之上奪回被囚的一眾老弱婦孺?你是俺兄弟們的好大哥,是今日大敗元兵的大功臣,便是殺盡在場所有兄弟,又怎能殺到大哥你的頭上?」
燕銜梅一番話,令眾人嚇了一跳。「吳鐵口」聽了這番話,並不惱怒,反倒溫言款語地問道:「好孩子,俺懂你的心事!不過,今日執法明紀,你休要有此胡鬧,再胡鬧,俺也不會將這『絕命樁』讓與你的!」
這一席話說得出人意料之外,又盡在情理之中,滿廳好漢一聽之下,不覺連連點頭,有幾個竟然伸出大拇指,「嘖嘖」讚歎起來。
眾人議論一陣,還是那石驚天口快,大聲說道:「天王老子地王爺,只要壞了俺綠林大事,一樣叫他伏法!」
四年前,晁景龍與朱一鳴二人又先後收伏了三條好漢,一個是「沒毛大蟲」雷振塘,一個是「獨目蛟」史嘯風,第三個便是「捨命童子」石驚天。開初只道是綠林道上的同行,待到上山一敘家門,卻原來都是梁山後代,自然喜出望外。加之一年前那個在青州開酒店破了產的「山間鹿」柴林又來入伙,山寨勢力更大。不僅尋常州府的官兵不敢再來「進剿」,便是那元廷的科爾沁鐵騎,兩三千人亦不敢輕易走過飲馬川下的大道。諸州府縣深懼這伙「草賊」日漸坐大。一迭連的奏章雪片也似地申報朝廷,敦請克日派兵前來,早早地撲滅魯南的這堆野火。
「拜見吳義叔、晁寨主!」
只聽「吳鐵口」那「登登」的腳步聲一路響著,眼不眨、頭不偏、一聲不吭,逕直走到那立在廳口的「絕命樁」前,忽然停步,厲聲叫道:「左右,上刑!」
一眾好漢素知時不濟滑稽成性,行事怪癖,眼見他適才這一番胡謅鬼混,倒也不甚奇怪。不過,他竟自攜了那肇禍的乾女兒揚長而去,實在是個薄情寡義之人!
正值朝廷連旨切責,嚴命王保保火速進剿飲馬川「盜寇」之際,那王保保可可兒便嗅到了晁景龍六人下山的消息,實指望暗下殺手,重兵合圍,寧可踏平小小鎮子,也不放過這幾條攪得全省不安的大蟲。
右側坐著七條好漢,首位是「拱地龍」王摶九,下首挨次便是「剪尾猴」解明hetubook.com.com、「單臂猿」解亮、「大鐵尺」穆龍、「小鐵尺」穆虎和蔡氏兄弟。
眾人齊齊一愣,竦然朝著那個紅衣女子投去憐惜的目光,那目光裡好似在驚歎:原來是你這個女孩兒家撞上了今日的晦氣,可歎哪可歎!可惜呀可惜!
只聽他說道:「左右,將那『絕命樁』抬上廳來!」
燕銜梅愣得一愣,忽然回過身來,對著滿廳群雄瞋目大叫道:「眾位大叔大哥在上,你們哪裡曉得,那拋下老弱婦孺、違背軍令的是俺!將家眷送入元兵虎口的是俺!壞了義叔破敵大計的是俺!俺是千古罪人,俺理當伏法!眾位大叔大哥,你們都來勸一勸吳義叔,就叫他成全了小女子這一片贖罪之心吧!」
一句話未完,滿廳好漢嘰嘰喳喳地喧嚷起來,在場諸人之中,除了後到的六位之外,其餘的好漢均是剛剛激戰回山,人未卸甲,哪裡知道許多原委?
這一變故,連站在「絕命樁」上的「吳鐵口」也倏地愣住了。
只聽「吳鐵口」站在「絕命樁」上,呵呵一笑,對滿廳眾人說道:「列位弟兄,燕侄女所言,句句是真,不光是俺一人,便是時家兄弟、施相公和兩個侄兒都可作證!」雷振塘聞言叫道:「既然如此,吳大哥為何要自己受刑?」
「吳鐵口」應聲「知道了」,朝著廳門外大叫一聲:「諸位請進!」
「列位弟兄、好漢壯士,今日大戰之後,在這飲馬川山寨聚會,俺是想辦一樁列位不忍目睹、但又非辦不可的大事!」
此時,「吳鐵口」竟然吩咐抬出「絕命樁」,叫眾人如何不驚?
奇怪的是,那燕銜梅身為肇禍之首,此時卻與在座眾人心情迥然不同。剛剛走上山寨之時,她自忖行事莽撞,罪孽深重,吳大叔令行禁止,法度嚴峻,如此大過,必然軍法從事。自己小小年紀,便要去死,難跟隨前輩們再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真真死不瞑目!因此,一路之上,不知自怨自艾地暗暗抹了多少眼淚!
說著,他一昂頭喝道:「左右,速速為俺上刑!」
時不濟、施耐庵等正要退至兩廂坐下,只見那燕銜梅兀自愣愣站著,嘴唇嚅嚅而動,似欲發問,時不濟連忙捻著她的衣角,將她扯了回來。
「吳鐵口」脫下外罩長衣,整一整頭巾衣帶,臉色陰沉,一步一步,「登登」走下座來。
石驚天聽畢叫道:「吳大哥,燕侄女話已言明,你也該讓出這樁了罷!」
他忐忑一陣,不覺心下竦然:不好,今日只怕那燕銜梅難逃一劫!在山崗之上,時不濟早已講出了事態的嚴重性。
提起這飲馬川大寨上的「絕命樁」,在場眾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宗物事本身並不嚇人,不過一根粗約半抱的堅木,長約八尺,上下各各栽入兩個銅環,下端釘有四個鋼爪,比那尋常的木樁稍稍多了幾個附件。然而,提起此物來歷,的確是令人失色。
「吳鐵口」頭頸微仰,冷冷不言。
此刻,飲馬川大寨的正廳上,一眾好漢正竦然雁立,居中端坐著兩人,一個是飲馬川寨主「賽玄壇」晁景龍,另一位正襟危坐、臉色凝然的便是「吳鐵口」。
這時,只見燕銜梅淚眼迷離地走到「絕命樁」前,輕輕撥開晁景龍、雷振塘、石驚天、郁岳、史嘯風五條大漢,望了「吳鐵口」一眼,一頭伏了下去,雙肩一陣猛搐。
晁景龍亦道:「請眾位兄弟、侄兒女兩廂看坐!」
人叢中有人高聲叫道:「她不該拋m.hetubook.com.com卻一門老弱,違了將令!」
兩旁肅立的行刑手聞聲唱了個大喏,四隻眼睛圍著「絕命樁」一周遭亂瞧,茫然問道:「吳大頭領,犯人何在?」
滿廳壯士見他講了一通之後,竟然莫名其妙地叫人脫下長衣,不知這個行事奇特的首領要作何事,一齊怔怔地望著。
施耐庵更是驚詫,適才「吳鐵口」早已指明肇禍之人是那燕銜梅,他身為主帥,此刻又是執法之人,怎麼偏偏自己站上了「絕命樁」?
晁景龍也道:「大哥,罰當其罪,燕侄女已然承認,你還要堅執受過,只怕難以服眾!」
經過多年經營,加之受不住暴政欺凌的許多血性漢子投奔到山寨,這飲馬川大寨事業愈作愈大,鄰近官軍平素日也曾千兒八百地前去「進剿」,屢屢被山上好漢們殺得大敗。
「誰知,唾手可得的大勝敗於頃刻,父老子侄險遭屠戮,舉義大局竟成泡影!」說著,雙眼瞟到燕銜梅臉上。燕銜梅與林姓女子在他目光直射之下,又羞又愧又急又恨,低頭不語。其實,「吳鐵口」這一瞥只不過稍縱即逝,迅即收目凝眉,續道:「這件事招致全盤失敗的肇事之人,就在這間大廳之上的好漢之中,此人為綠林大業造成如此重大挫折,真真是千古罪人!」
這一變故,立時叫眾人暗暗舒了口長氣。時不濟收步駐足,施耐庵、郭雲、呂俊等人一顆到嗓子眼的心也倏然落進肚裡。
此時,時不濟、郭雲、呂俊、林姓女子面對這殺氣森森的場面,心中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突突」亂跳。事情一清二楚,「吳鐵口」的脾性他們更是了然,今日要救燕銜梅,實是不易!
時不濟唧唧一笑,說道:「大哥,既然你執意要代人受過,那俺代有罪的乾女兒謝過你了!」說著,他渾身抖得一抖,竟然從那雙小眼裡擠出兩滴淚來,裝模作樣地朝「吳鐵口」作了個長揖,說道:「好大哥,你去了,去了,唏唏,俺時不濟不能與你廝守了,明年的今日,唏唏,兄弟俺再到這『絕命樁』前,給你奠三杯清酒,點一炷瓣香,以報今日庇護乾女兒之恩,以了俺兄弟結拜之義。」
「吳鐵口」道:「不過,按律講來,今日受罰之人,決不應是燕家侄女,而恰恰是俺!試問,燕家侄女身為未成年女子,初出茅廬,未經大陣,為報父兄之仇,助眾好漢一臂之力,在那河灘之上拼力殺賊,於情於理,又有何罪?」
施耐庵一進大廳,不覺四下梭巡,只見這大廳蓋得雖然簡陋,但氣勢恢宏,造型粗獷,兩廊一溜大柱未經油漆,根根均是合抱大樹,連那屋頂的椽子亦是大塊的木頭鋸成,無瓦無楞,用剖開的大竹舖了屋面,再上面便是厚厚的芭茅草頂,暖烘烘的煞是令人舒服。當中正位兩把交椅上舖著虎皮,端坐著「吳鐵口」與晁景龍,兩廂各排了八把栗木交椅,花花綠綠地舖著豹、豺、鹿、駝各式毛皮,左側坐著六個好漢,當頭的便是飲馬川二寨主「山間鹿」柴林,下首依次是「病絡索」朱一鳴、「沒毛大蟲」雷振塘、「獨目蛟」史嘯風和「捨命童子」石驚天,最末位坐的是「架海金梁」郁岳。
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王保保的機關設得巧妙,「吳鐵口」的計謀更絕,一番較量,連個「草寇」的影兒也沒捉住。除毀了吳宅那一片大好庭園之外,唯一的結果便是數千蒙古鐵騎奔殺了一夜,五七百名元兵在暗夜搏鬥中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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