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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奇才施耐庵

作者:孫昌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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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張士信片紙易降旗 朱元璋優禮承重諾

五十五 張士信片紙易降旗 朱元璋優禮承重諾

張士德聽畢大喜,脫口叫道:「俺肯俺肯,作並肩王、草頭王都是一樣,這買賣做得!」
張士信搖一搖羽扇,冷冷笑道:「施相公一介窮書生,何勞足下如此眷顧?依俺看來,只怕迎迓他是假,要奪走他身上那樁武林大秘是真!」
朱元璋撩袍而起,字字鏗鏘地說道:「在下願以大山大湖為證,十年為期,再踐重諾!」
施耐庵一聽,忙問顧逖:「怎麼,仁兄也投了滁州大營?」
劉伯溫又道:「降元之後,你們兄弟在江湖上名聲怎樣?」
施耐庵自那日在黨家莊酒店目睹了這朱元璋的威儀風範,這些時想念殷切,此時一見,更覺他氣概卓絕,一股敬仰之心油然而起,疾趨幾步,說聲:「朱元帥軍旅倥傯,竟為晚生一人專程迎候,區區書生,何以克當!」說畢,倒頭便拜。
次日,施耐庵便辭別了吳鐵口與一眾好漢,與時不濟、朱尚、燕綠綾三人下了飲馬川大寨,晁景龍早已在山下道口備下了四匹快馬,四個人與晁景龍一行灑淚別過,翻身上馬,迤邐往興化白駒場進發。
劉伯溫揮揮手道:「罷了。那些元兵只怕自以為得計,回去請功邀賞了。俺們也正好趁這把大火照亮,快些南下罷!」
只見適才棲身的那間悅來客棧,早已被濃煙烈火吞沒,天空中那火蛇般的曳光兀自雨點般地直撲已然將成廢墟的客棧,延燒的大火,已然波及附近房屋、樹叢,烈烈轟轟,燒得煞是淒慘!
「慚愧!倘非時大哥警覺,今日難逃一劫!」
張士信又沉吟一陣,忽然一揮袍袖,決然叫道:「青田先生,吾意已決,只要得到白絹,五日後再豎義旗!」
劉伯溫讚聲好,立時從袖內摸出一張紙,對張士信說道:「三將軍,非是俺劉伯溫心中猜疑,只因賢昆仲多有反覆。為慎重起見,請在此留字為據!」說著,便把那張紙舖到了案上。
施耐庵略忖一忖,不覺恍然,忙問道:「元帥所言,莫非是指的那幅記載著梁山後代下落的白絹麼?」
到了大雄寶殿之前,劉伯溫忽然止住其他九位好漢。只攜著施耐庵的手緩緩步入大殿。過了天王閣、放生池,劉伯溫一推殿門,施耐庵展眼朝殿內一看,不覺吃了一驚:
這一陣接踵而來的禮數,倒把個施耐庵鬧得如入五里霧中,一時間舉止失措,不知如何應對。忽然,那朱元璋揮一揮手,喝聲:「你們下去罷!」那馬氏、朱允炆、朱高煦、朱高熾、徐達、湯和、常遇春七人立時走入了後殿。
時不濟抹去額上汗滴,吁了口氣道:「好險,再遲一步,俺們都成了黑炭!」
施耐庵忙問:「時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他那深沉的話語,彷彿隱隱滾雷,久久在殿堂中轟響,裊裊餘音,繞樑不絕。
劉伯溫搖搖頭笑道:「耐庵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對於張氏兄弟,俺心中早有定論,儘管他們心地褊狹、人品庸俗,然而究其出身卻是苦寒之家,飽嘗過暴政高壓、重利盤剝、異族欺凌之苦,對朝廷積仇彌深,加之又是在忍無可忍中揭竿而起,內心早已互為敵國。數月前因迫於滁州軍與方國珍兩面進逼,不得已窮蹙求降,乃是想借朝廷之力共保江浙,度過難關,心中久蓄再叛之意。如今見朝廷猜忌,群雄不齒,揭竿再舉,已是不日可期之事!今日送他這幅白絹,不過是以速其決,以堅其志,早日變綠林之敵為義軍之友,早建抗元大業。至於那白絹上的梁山英雄後代,如今十有八九已投奔滁州大營麾下,張士誠空有一幅白絹,卻又與誰人爭去?剩下的十幾位英雄,想必都是氣概恢宏之士,自知擇主而仕,諒以張氏兄弟的名聲,俺可以保證,決無一人會投奔他帳下!倘若他兄弟真有此能耐,足以證明綠林之中已然又多了一支仁義之師,豈不是義軍的造化?」
朱元璋搖頭笑道:「非也非也!此前,伯溫先生按在下意願,將白絹送與張士誠兄弟之事,耐庵先生諒必已然知曉罷!」
https://www•hetubook•com.com劉伯溫點點頭,執著施耐庵的手說道:「耐庵兄,請把那白絹拿出來。」
劉伯溫忽然正色說道:「三將軍,你們兄弟投降元廷,甘作籬下走狗,那日子過得如何?」
說畢,大袖一揮,率了眾人登程進發。
張士信接了那幅白絹,仔細揣進懷中,對滿屋人抱拳說道:「多謝,多謝,眾位英雄,後會有期!」說畢,率著張士德、高峻、袁泰三人喜孜孜地奔了出去。
此時已至暮春,愈往南行,景色愈是鮮妍。沿路春山寥廓,春|水澄澈,鳥語花香,麥青豆紫。四個人一路觀賞景物,一路談講說笑,好在馬匹足力勁健,沿途又無甚阻礙,不及三日,早到了泗陽縣境的碌碡鎮。自至正末年以來,元軍不敵紅巾義師,早已龜縮到淮陰、宿遷幾座孤城之內,泗陽一帶數百里無有蒙古鐵騎的蹤跡。施耐庵一眾見鎮內一切如常,看看天色已晚,便在一家「悅來客棧」宿了下來。
施耐庵冷笑道:「晚生一介寒儒,無尺寸之功,何來富貴可言?」
張士信走近一步,疾視著劉伯溫說道:「江湖上講究個無欺無詐,伯溫先生乃德高望重的綠林泰斗。倘若此話當真,你敢當著這滿屋英雄打個賭麼?」
劉伯溫莞爾笑道:「正是正是!專程迎候耐庵先生。」
劉伯溫看著顧逖走入,返身對張士信說道:「三將軍,你已親眼瞧見那幅白絹,少刻顧年兄便可謄錄完畢。此刻俺便與你說出那個條件!」
朱元璋這番話說得披肝瀝膽、字字千鈞,施耐庵不覺心血翻騰、豪情勃發,抱拳說道:「朱元帥以肺腑相托,晚生敢不聞命。你我今日在此定約。十年為期,元帥早逐暴元,晚生寫出那一部奇書,下次重逢,各踐重諾!」
施耐庵勒住馬頭,對劉伯溫及樊、項、李、戴、朱五將拱一拱手,說道:「青田兄,眾位將軍,從此往東便是去興化的方向,晚生在此揖別了。」
劉伯溫點點頭,沉聲說道:「既如此,俺今日有一言相勸,賢昆仲既然明白善惡,就該迷途知返,重舉義旗,再反朝廷,為抗元大業助一臂之力!若然答應俺的忠言,俺寧肯以絕世大秘——白絹相贈!」
劉伯溫微微一笑,朗聲說道:「耐庵兄,你我二人弱冠相識,十餘年同甘共苦、肝膽相照,為受難黎民拋灑過多少熱淚,為抗元大業切磋過多少抱負,便是你走入江湖,也有俺一番激勵鞭策,你應該相信,俺劉伯溫決不會做出有損綠林大業的勾當。正是為了早日推翻暴元,俺才請你交出那幅白絹!而且,錯過今日機會,你我將會追悔莫及!」
施耐庵注視著劉伯溫那謙和的面容,這位指引自己投身綠林大業良師益友,此刻還是這般坦誠、真摯。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期待殷殷,令人不忍拂逆。然而,要把這關係抗元大業的白絹交給早已不齒於江湖的張氏兄弟,的確是樁難事!施耐庵一時間心情矛盾、躊躇難決。
施耐庵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正欲上前與樊、項、李等五人一敘契闊。猛地,只聽得屋頂上一聲大叫:「眾位好漢,大難臨頭了,快快離開此屋,快快離開此屋!」
施耐庵正欲拔劍相迎,猛聽得兩聲怒喝:「綠林叛賊敢在此撒野麼?」緊接著兩團人影倏然躍入,只聽「匡啷」一聲,雙刀單劍早磕開了張士德的朴刀。
約摸三更時分,一陣睏倦襲來,施耐庵支撐不住,打個欠伸,正欲伏案假寐。忽聽得屋門「吱嘎」一聲輕響,緊接著兩道黑影倏然閃入,施耐庵心中一動,抬眼看去,只見燈影下已然站著兩個大漢,一個身著皁巾青袍,黑臉虎鬚,另一個羽扇綸巾,柳髯拂胸。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牛欄崗大營帳下的張士德、張士信兩位首領。
二人正自敘話,那站在一旁的張士信早不耐煩,見對方人多勢眾,一時不敢鬥狠,便笑嘻嘻地上前對劉伯溫一眾唱了個大喏,說道:「原來是滁州m•hetubook.com•com大營首席軍師、名傳遐邇的劉青田先生,失敬、失敬!聽說滁、宿一帶戰事正緊,青田先生不在大營行兵佈陣,卻不遠數百里、興師動眾到這泗陽地界,想必有極要緊的公幹?」
此時,在場眾人一見那萬人矚目的白絹在眼前顯現,一個個凝神注目。尤其是張氏兄弟,伸頸踮足、瞪目張口,兩隻眼睜得烏眼雞也似,恨不得奔上去一把搶了過來,和著涎水立時吞下肚去。不過,看見對手兵刃在握,虎視眈眈,哪裡敢動毫分,只好眼睜睜望著顧逖捧著那幅白絹走進了裡屋。
張士信歎道:「休提休提!數月前家兄只為處境窮蹙,錢糧匱乏,便聽了朝廷的甜言蜜語,受了招安。叵料一旦易幟,朝廷不僅未曾踐諾,增撥槍械錢糧,反而收編俺軍中數萬人馬,侵吞了俺七八座州縣,那些蒙古官兒,見了俺兄弟,一個個頤指氣使,背地裡口口聲聲罵作南蠻,直到如今,俺們才明白上了大當!」
一旁那三員雄威凜凜的大將聞聲即動,一齊走過來,雙手抱拳,對施耐庵唱了個大喏。朱元璋指著他們說道:「這便是俺滁州大營的三根台柱:大將軍徐達、湯和、常遇春,今日也特來相會。」
施耐庵正欲發話,只見朱元璋已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執手說道:「耐庵先生,自那日黨家莊一別,在下真是夢魂牽縈,怎奈軍務倥傯,不能朝夕聆教,實乃人生一大憾事!今日專程在此一晤,乃是有一樁大事相求!」
眾人一看,不覺一齊鼓起掌來。劉伯溫擊一聲掌,顧逖便走了出來,將那兩幅一模一樣的白絹遞給劉伯溫。劉伯溫把兩幅白絹都與張士信對了一遍,然後將一幅交給施耐庵,另一幅交給張士信,鄭重說道:「三將軍,綠林一脈,惺惺相惜,但願賢昆仲保持節操,莫遺千秋罵名!」
張士信道:「青田先生請講!只要能得到那幅白絹,俺願上天去摘星星!」
張士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賡即笑道:「豈敢,豈敢?俺兄弟降元,委實是出於不得已!只要施相公交出那幅白絹,俺大哥將齊集一百零八名英雄,重反元朝,再舉義旗,共創漢室江山!」
施耐庵聽畢,不覺竦然動容,離座說道:「朱元帥如此厚望,只怕晚生一支拙筆,難以畢此大功!」說畢,他記起懷中當日朱元璋在黨家莊酒店留的鵰翎令箭,忙從行囊中找了出來,雙手奉給朱元璋,說道:「受此饋贈,神明護佑,晚生得竟尋覓梁山白絹之功,今日特來璧還!」
時不濟唧唧一笑:「施相公,俺說句話你莫怪,這走江湖的兇險,你還沒摸著邊兒!你揣著幅白絹千里南歸,朝廷眼線何等厲害,難道就坐視不管?宿店之後,俺便上了屋脊偵伺動靜,忽見那店家鬼鬼祟祟出了鎮子。俺悄悄尾隨他走了十餘里,見他進了泗陽城,不多時卻領了一隊官兵直奔碌碡鎮。到了鎮外墳地,他們嘁嘁喳喳地商議,俺卻聽見一句:『用火弩燒死他們!』於是也顧不得再耽擱,趕緊回來報訊。幸好逃了此難!」
朱元璋慌忙一把扶住,叫聲:「左右,看座!」只聽得兩廊一聲應答,立時便有幾個侍從掇上來十把交椅。朱元璋一把先將施耐庵扶坐在椅上,然後指著那中年婦人對他說道:
施耐庵聽畢一驚:想不到碌碡鎮贈絹之舉,劉伯溫卻是受命而為!這朱元璋的恢宏氣度,委實令人難以窺其項背!他不覺脫口問道:「如此大秘,授之於人,作為逐鹿江山的一軍之主,元帥不覺得可惜麼?」
施耐庵答道:「大元帥如此重禮,令晚生受之有愧,不知有何囑託,晚生倘是力所能及,自當盡心竭力!」
「這是拙荊馬氏,特來瞻仰先生睿範!」
施耐庵道:「晚生以為:張氏兄弟脾性毛躁,一向首鼠兩端,雖為綠林一脈,總覺他格調卑下。如今青田兄舉手之間便將那綠林大秘厚贈與他們,倘若明日他便獻與元廷,豈不要血流成河?即或是他履行諾言,永不和-圖-書降元,然而一旦他為了網羅梁山後代,大動干戈,豈不要引起紅巾義軍之間齟齬摩擦,甚而互相殘殺,以致削弱抗元的力量?」
張士信正欲答話,那張士德早氣咻咻地插了上來叫道:「唉,莫談莫談!自打受了招安,俺們祖宗八代都被人罵得生煙冒火,什麼『叛徒』、『奴才』、『走狗』、『軟骨頭』、『稀屎蛋』!嗨,鬧得俺這綠林豪傑再不敢在江湖行走,真教人氣炸肚皮!」
張士德手腕一麻,抬眼看去,只見面前站著一雙少年男女,男的一身白袍,銀冠束髮,手執青鋼劍;那少女杏紅羅衫,淺綠繡裙,挺著一雙繡鸞刀,雙雙怒目而立。張士德見冷古丁殺出兩個兇狠的幫手,心中早怯,不覺大叫道:「高、袁二將還不來助俺麼?」
劉伯溫臉露狡黠,笑道:「不須多問,見面時耐庵兄便知道了!」
張士信走上一步,笑道:「施相公說哪裡話來?當日因秦梅娘那賤人從中搗鬼,事情頗多委曲,何必再談?今日此來,乃是想請你到牛欄崗大營享一宗潑天大的富貴!」
朱元璋接過令箭,正色說道:「耐庵先生休要過謙!依在下所見:如今江湖綠林之中,無人悟得出這俠義精髓,文人墨客之中,卻又無一人敢將滿腹文章付諸綠林!耐庵先生兩句名言『筆與劍兩絕,喚醒舉世人』,足以證明你是當世之中,唯一能擔此重負的人!耐庵先生,在下今日率妻、兒、宿將,專程在此相約:你那一部千古奇書一旦寫出,在下香車寶馬,千里相迎,以便藏之重台,供於廟堂,昭示萬代,激勵後人!耐庵先生,萬望不要失約!」
施耐庵詫道:「又是何人相邀?」
劉伯溫從容說道:「俺劉伯溫堂堂六尺鬚眉丈夫,休言當眾打賭,便是發個四海招紙亦且不懼!不過,三將軍既是牛欄崗大營有頭面的掌盤人物,俺也想請你答應一個條件:那便是遵約、守諾,出言無悔!不知意下如何?」
劉伯溫聽畢,大袖一擺,揚眉說道:「哼哼,那也不見得!」
張士德一招得勢,進一步,掄圓朴刀,吼一聲:「窮酸看刀!」兜頭便要斬下。
這番禮數委實優渥,倒弄得施耐庵如坐針氈,他一邊還禮不迭,一邊便要站起。只聽朱元璋又叫道:「三位大將軍,也來與施相公見一禮罷!」
眾人也不知個中情由,見他說的認真,不由地跟著他疾奔而去,剛剛過得一條街巷,猛覺著背後一亮,彷彿平空陡扯起數百道閃電,緊接著只聽得「嗤嗤嗤嗤」、「呼喇喇」、「嗶嗶啪啪」一片聲大起,眾人回頭一看,一個個禁不住嚇出身冷汗。
張士德在一旁叫道:「休要裝了!聽說那一幅白絹已然落入你手,快快交出,俺大哥已允封你作一個國師,倘若有半個不字,你便休想活命!」
站在屋子中央的劉伯溫笑道:「奉了都元帥將令,特與鮑洪、李鼐、項鼎、戴逵、朱亮祖五位將軍前來迎迓你這大名鼎鼎的耐庵居士!」
滿屋的好漢見一樁舉世矚目的綠林大秘竟在頃刻之間洩於他人,不知往後江湖之上將會孕育出何種後果,一個個惴惴地怔在當地,半晌回不過神來。稍頃,只見施耐庵滿臉疑雲,執著劉伯溫的手問道:「青田兄,此事委實叫人憂心忡忡!」
劉伯溫接過白絹,也不去拆看,忽然對顧逖招一招手,說道:「顧年兄,你那一手好字,此刻派個用場,相煩到後面尋個僻靜處,將這白絹謄錄一份。」
這番話說得如金石擲地,鏗鏘有聲,不僅張士德收回了朴刀,便是那邊的高峻、袁泰也跳出了戰圈。張士信正自猜測來人身份,只見施耐庵早已從地上爬起,驚喜地奔了過來,握著那兩個文士的手叫道:「原來是青田兄、顧仁兄,什麼風把你們二位吹到此地來了?」
喝聲未畢,只見那三個弱冠少年慌忙走過來,對施耐庵拜了四拜。朱元璋指著他們笑道:「耐庵先生,這是犬子允炆、高煦、高熾,特來拜見先生!」
施耐庵心下一和-圖-書驚:這兩個魔頭卻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蹤,驟然來到這裡?他正欲發問,只見張氏兄弟一抖袍袖,笑嘻嘻地唱個大喏,一齊說道:「施相公別來無恙!俺大哥得了探報,得知你要榮歸故里,特命俺二人前來迎迓,不想你卻到得如此迅疾,未曾遠候,乞諒乞諒!」
那馬夫人曳著裙裾款款走過來,對施耐庵福了一福,施耐庵正待還禮。只聽朱元璋厲聲喝道:「三個孺子,還不來拜見施相公!」
眾人聽了他這番敘說,望著身後那熊熊大火,一齊嗟歎:
只見戴逵等五人一齊走了過來勸道:「施相公,劉軍師一番言語大有深意,你還是聽他的話罷!」
遮莫行得三四十里地面,遠遠地已然看得見白馬湖上的波光帆影,劉伯溫忽然駐馬停蹄,鞭梢指著左近樹林裡一座寺廟說道:「耐庵兄,就是此處。請諸位好漢下馬!」
眾人聞言下了馬,將韁繩繫在樹上,隨著劉伯溫一步步走入密林深處,只見面前一座大廟,端的是泥金朱壁、碧瓦飛簷、氣概煞是雄峻,山門上嵌一塊匾額,上寫「敕建報國禪林」六個大字。施耐庵也無心觀賞寺院景緻,只惦著那將要會面的奇人,大踏步隨著劉伯溫走入了山門。
施耐庵冷冷說道:「當日牛欄崗一番盛情,晚生至今難忘。如今恩義已絕,何必如此多禮?」
一聲叫猶自未了,只聽得屋外響起一陣呵呵大笑,緊接著「登登登登」湧進一群人來。張士德心中一驚,一柄刀舉在半空,回頭看去:只見屋內又添了七個不速之客,中間兩人方巾錦袍,氣度儒雅,彷彿書吏打扮;左邊乃是三位形容奇異的怪客,皁袍上綴著青龍、白虎、朱雀,右邊兩人,卻是威風凜凜、軍官打扮的大漢。只見中間一位文士大袖擺擺,從容走到屋子中央,厲聲叫道:「都是綠林一脈,何須煮豆燃箕?天大的事體都可以平心而論,刀槍相見,也未免少些義氣!」
施耐庵冷冷笑道:「哼哼,反覆小人,難以相信!」
施耐庵見他說得詭譎,想了想,只好撥轉馬頭,招呼時不濟、朱尚、燕綠綾三人一同揚鞭催馬,隨著劉伯溫一行奔了向西的大道。
施耐庵見這五人話裡有話,心中猛地一動:莫不是這劉伯溫又有何錦囊妙計,既然吳鐵口已投奔滁州大營,白絹上的秘密遲早會讓他知道,交給這位值得信賴的至交,諒必無甚差池。想畢,他便伸手從胸前貼身之處掏出那幅白絹,鄭重地捧給了劉伯溫。
施耐庵一聽,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驚詫萬分地注視著劉伯溫,吶吶地說道:「青田兄,你莫不是瘋了!這白絹乃是綠林至寶,舉世矚目的大秘,關係江湖上無數英雄的存亡、抗元大業的興衰,如何能交給張士誠那反覆無常的小人?」
劉伯溫微笑說道:「耐庵兄且慢告辭,請隨俺再走一程,前邊還有一人要見你!」
張士信在一旁見了,慌忙叫道:「二哥休要魯莽!」
眾人一聽,齊齊怔住,施耐庵聽出那叫聲乃是由時不濟所發,而且聲調中充滿了恐懼。他情知有異,叫一聲:「快走快走!」催著眾人「呼啦啦」一湧而出。剛剛立定,只見屋頂上夜鳥般飛下個小巧精悍的人兒來,眾人一看:正是那「灶上虱」時不濟,只見他神色緊張,眼含驚惶,一扯眾人的衫袖大叫道:「快走快走,跑得愈快愈好、愈遠愈好!」
施耐庵返身鄙夷地說道:「三將軍此言差矣!你們兄弟三人降了蒙古朝廷,『嚇天大將軍』已然官封一字並肩王,金馬玉堂享用不盡,要那幅白絹,難道是想出賣梁山後代,再向主子請賞麼?」
顧逖點點頭道:「正是!那日世兄走後,張大龍頭見俺一介文士,無甚用場,亦將俺放出牛欄崗大營。正在俺窮愁潦倒之時,遇到青田先生,便投了義軍,現在滁州大營執掌文書信牘!今日聽說世兄榮歸,也趁興前來相會。」
張士信已無退路,走上前,掭筆蘸墨,寫下八個大字:
朱元璋點點頭道:「耐庵先生不愧豪hetubook•com•com俠書生!在下所求之事,在他人或許是強人所難,於先生則是唾手可期!」
眾人一路趲行,大約又走了三四日,已然過了淮安府地界,看看來至寶應縣境,忽地,一條大道卻分出岔來,左右兩邊的路口上各豎著一塊路碑,上面分別刻著「往西,滁州」,「往東,淮南」。
張士信聽了此言,不覺皺眉蹙額、沉吟不語,倒背雙手在屋內踱了幾圈。猛地,他回過頭來,對劉伯溫道:「青田先生,此事俺無異議,只是去從大計,還須由家兄決斷!」
張士信一心逼著劉伯溫讓出那朝思暮想的白絹,聽了此言不覺大喜,一橫手中羽扇說道:「只要青田先生不悔前言,俺張士信一例照辦,若有失言,便如此扇!」說畢,揚手一磕,「卡嚓」一聲,手中羽扇立時斷成兩截。
張士德怒目圓睜,一把掣出朴刀,大喝一聲:「臭窮酸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交白絹,俺便要搶了!」說畢,挺刀便撲了上來。
劉伯溫這一席話剖析入理,無懈可擊,施耐庵聽畢不住地點頭讚許。便是朱尚、燕綠綾二人,也不覺嘖嘖稱奇。從心底裡佩服這青田先生的心機深邃、思慮縝密。
張士信、高峻、袁泰一齊呵呵笑道:「哈哈哈哈,將軍一針見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矢志抗元,永不再降。」
這一夜,朱尚、燕綠綾二人在院內尋了處花蔭,嘰嘰切切,親親熱熱地敘著話,施耐庵心中有事,早早漱洗已畢,秉燭展箋,一邊回憶這些時的所見所聞,一邊作著記述。只有那「灶上虱」時不濟生成副猴兒性情,搖搖擺擺,逛上街巷,也不知又鑽到哪處犄角旮旯尋趣事兒去了。
張士信瞋目叱道:「二哥不要胡說!施相公與俺兄弟均為蘇北同鄉,俗語道『親不親,故鄉人』,只要他應允同去牛欄崗大營,一切好說!」
張士德瞋目叫道:「三弟休要弄玄虛了,誰不知你是牛欄崗大營真正的主兒,大哥敢不聽你的?依俺的,趕快答應了罷,免得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朱元璋道:「舉義擎旗,為民更始,自古在德不在勢,在智不在勇,在政不在人,在神不在形。梁山一脈,貴在俠義慷慨,矢志不磨,倘無此等精神,區區百八之數,於百萬貔貅征戰逐鹿之際,又豈能扭轉乾坤,囊括六合?在下以為:那幅白絹可貴之處,不在記著的一百單八個英雄,而在於它那絲絲縷縷之中,飽蘸著綠林志士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血性,蘊含著造反勇士嶔崎磊落、萬劫不撓的神髓!因此,在下為著五日後兩浙重豎義旗,寧肯將那白絹拱手送與張士誠,然而,有一樁更重要的至寶卻不敢再讓與他人!那便是耐庵先生將要撰寫的那一部奇書,那一部闡揚江湖英雄業績、謳歌綠林豪氣、為千萬造反『賊寇』立傳翻案的奇書!」
只見殿內一溜站著八個人,居中那位漢子,頭戴鎏金沖天冠,身著赭黃團花長袍,突額廣顙,龍準猿頷,正是滁州大營統帥朱元璋;他身邊站著一位年約三十的婦人,儀容端莊,眉目如畫,著一身鳳冠霞帔;餘下六人,乃是三位盔袍鮮明的將軍和三位氣度不凡的弱冠少年。那朱元璋一見施耐庵進殿,急忙迎了上來,呵呵笑道:「哎呀呀,耐庵先生遠行辛苦,鳳陽牧牛兒迎迓來遲,海涵,海涵!」
劉伯溫道:「耐庵兄一向豁達,此刻卻怎地如此戚戚?」
話音未落,只見窗門大開,立時跳進兩條大漢,青一色八角英雄巾,千絆夜行服,來的正是張士誠麾下兩員悍將高峻、袁泰。兩人進屋之後,各各舞動手中朴刀,直奔朱尚、燕綠綾,張士德一見同夥到了,挺著朴刀又剁向施耐庵。三個人鬥得十餘回合,朱尚、燕綠綾與高、袁二人堪堪殺了個平手,施耐庵一柄劍卻抵不住張士德一桿朴刀,略略走一走神,被張士德賣個破綻,放那柄湛盧劍搠到脅下,吸胸矬步,閃一個空子,施耐庵一腳踏空,張士德大喝一聲,一轉刀桿,將施耐庵齊肩一磕,立時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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