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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2:國命縱橫

作者:孫皓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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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張儀風雲 第一節 咸陽宮君臣合璧 第二節 六國聯軍的統帥部

第十章 張儀風雲 第一節 咸陽宮君臣合璧

六國聯軍集結的時候,秦國大軍也在秘密移動。
司馬錯不是一個只懂得「兵來將當,水來土屯」的將領,而是一個審勢為戰的統帥。這個將門家族的《司馬法》,大部分都是在說打仗的基本準則,也就是「戰外之道」,對於具體戰法陣法的論說倒是篇幅很少。這就是司馬兵家的特殊之處:著力錘煉將領的全局眼光,不脫離大勢,不純然打仗。《司馬法》最後的論斷是「大善用本,其次用末,執略守微,本末唯權,戰也。」說的便是高明統帥要善於運用戰略(本),其次善於運用戰術(末),能夠堅定推行戰略而微妙把握戰術,權衡本末而用於戰場,這才是最高明的戰法。司馬錯天賦極高,且深得先祖兵法精髓,他的藍田總帳自然不會放過函谷關外的絲毫動靜。
六國兵馬尚未開出本國的時候,散佈在各國的秘密斥候便流星般報回消息,與張儀丞相府送來的黑冰台消息相印證,司馬錯便大體上清楚了各國兵馬的情況。他給掌管斥候探馬的中軍司馬下了命令:「立查六國軍情:主將、兵力、兵器、輜重,務求詳盡,作速稟報!」同時下令秦軍各部:「作速稟報傷病人數、兵器殘缺、糧秣輜重之詳情!」
兩道命令一下,司馬錯卻沒有急於調動兵馬,而是飛馬趕赴咸陽。
司馬錯到咸陽,不是要晉見秦惠王,而是要見張儀。司馬錯很清楚,打仗只是秦國連橫的一個環節,他要對合縱連橫的大勢做到心中有數,打仗才能有分寸;張儀對六國情形的瞭解,比他更為詳盡深刻,與六國大戰而不向如此一個人物請教,實在是極不明智的。
身為上將軍的司馬錯,與丞相爵位幾乎等同。按照戰國傳統,除了輜重糧秣軍俸等軍務事宜,上將軍在戰事上完全獨立,既可以不徵詢國君「高見」,更可以不徵詢丞相「指點」。這便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大將權力的極限。然則事在人為,大將主動徵詢於國君丞相,卻也是沒有任何限制的。自古以來,大將對這種權力都很難把握分寸,遇到剛愎自用的君主,大將堅持獨立,往往便會有殺身之禍;遇到奸佞權相,便會將相衝突事事掣肘,勝仗也得打敗。惟其如此,便生出了無數的名將悲劇。戰國大爭之世,人們看一個國家是否穩定強盛,一個重要標誌便是將相兩權是否和諧?在刀兵連綿的時代,上將軍獨立開府統轄軍事,權力與丞相幾乎不相上下,國君——丞相——上將軍,便是國家權力的三根支柱。將相不和,國家必然混亂。當然,司馬錯沒有想到這些,他只清楚一件事:拜見張儀,對這場大戰是必須的,是有好處的。
張儀正在與樗里疾議論這場大戰,恰逢司馬錯來到,自是分外高興。司馬錯將來意說明,張儀樗里疾竟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司馬錯道:「兩位丞相胸有成算,司馬錯願聞高見。」
「上將軍準備如何打法?可否見告?」樗里疾嘿嘿笑著反問了一句。
「大軍未動,尚無定見。」
樗里疾知道司馬錯性格,沒有思慮成熟絕不貿然出口,便也不追問,逕自|拍案笑道:「我只一句話:放手去打,準保大勝!」
「好主意。」司馬錯淡淡笑了:「王命一般,卻是甚也沒說。」
「甚也沒說?」樗里疾嘿嘿揶揄道:「我倆等你高見,你要我倆高見,究竟誰有高見?」三人一陣大笑,司馬錯道:「還是丞相先點撥一番吧,廓清大勢,打仗便有辦法。」
張儀笑道:「疆場戰陣,上將軍足為我師也。張儀所能言者,七國縱橫大勢也,上將軍姑妄聽之。」對生性極為高傲的張儀而言,這種口吻可謂十分罕見。其原因在於司馬錯的奇襲房陵,使張儀在兵事謀劃上第一次大受挫折,張儀對司馬錯的軍事才能自然佩服了。司馬錯卻一直認為,房陵奇襲成功,乃楚國邊備荒疏所致,張儀謀劃之失並非根本,反倒以為張儀的兵家眼光是名士中極為罕見的。見張儀如此自謙,司馬錯連忙拱手道:「丞相此言,實不敢當。為將者,貴在全局審勢,丞相縱橫天下,洞悉六國,堪為戰陣之師,司馬錯正當受教。」
「都是心裡話,也好,我便說了。」張儀一揮手:「此次六國聯軍出動,乃合縱第一次成軍,也是近百年來山東六國第一次聯軍攻秦。對六國而言,這一戰志在必得,欲圖一舉擊潰甚或消滅秦軍主力,即使不能迫使秦國萎縮,至少也鎖秦於函谷關內,消除秦國威脅。對秦國而言,此戰便是能否破除合縱、長驅中原的關鍵。秦國戰勝,六國舊怨便會死灰復燃,連橫破合縱,便有了大好時機。若秦國戰敗,連橫便會大受阻礙,下步的連環行動便要擱置,山東六國也將獲得一個穩定喘息的機會,期間若有趁勢變法強國者,天下便會重新陷入茫無頭緒的戰國紛爭,秦國一統天下,便將遙遙無期。」
「嘿嘿嘿,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不能讓這幫小子喘息!」樗里疾拳頭砸著長案。
「丞相以為,六國聯軍長短利弊如何?」司馬錯更想聽到實際軍情。
「六國聯軍,兩長三短。」張儀敲著座案:「先說兩長:其一,初次聯軍,恩怨暫拋,將士同心,多有協力之處。譬如六國軍馬皆不帶糧草輜重,而由魏國敖倉統一供給,過後六國分攤。若在往昔,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其二,兵勢強大,四十八萬大軍,多我三倍有餘。再說三短:其一,相互生疏。六國長期互鬥,軍事各自封鎖,更無聯兵作戰之演練,雖有名義統屬,實則自守一方,很難形成渾然一體之戰力。其二,軍制不一,裝備各異,步兵騎兵戰車兵相互混雜。其三,將帥平庸,疊床架屋多有掣肘。楚軍主將子蘭為聯軍統帥,此人年輕氣盛,志大才疏,實則一個華而不實喜好談兵論戰的貴胄公子,毫無眾望,難以駕馭大軍。此外,六軍統帥之外,還有一個六國總帳,由蘇秦與四大公子坐鎮,監督諸軍並統決大計。如此章法,必然行動遲緩,縫隙多生。」
「嘿嘿,還有一條:除了魏國五萬鐵騎與齊國三萬鐵騎是新軍外,六國聯軍都是步兵車兵老式大軍。我軍嘿嘿嘿,可都是清一色的騎步新軍!」樗里疾插了一條。
「丞相之見,我軍當如何打這一仗?」
張儀笑道:「上將軍有此一問,必是已經有了謀劃。」
「丞相總是料人於先機。」司馬錯笑道:「如此打法,兩位丞相卻看如何?」說著便移坐張儀案前,拿過鵝翎筆,便在案上寫下了四個大字。
「妙——!」張儀樗里疾不禁拊掌大笑。
稍一沉吟,張儀道:「此計之要,算地為上。『知天知地,勝乃可全。』不知軍中可有通曉此地之將?」司馬錯道:「目下沒有,須得依賴斥候與得力嚮導。」樗里疾道:「孤軍深入,等閒嚮導都是外國人,只怕誤事,可否讓得力大將事先踏勘一番?」司馬錯道:「此事我來設法,兩位丞相無須分心了。」
張儀卻慨然拍案:「我來!河內之地,張儀無處不熟。」
「如何如何?你不行!」樗里疾驚訝的叫起來:「我去!黑肥子好賴打過幾仗。」
「你?」張儀笑道:「先畫一張虎牢敖倉圖出來再說。」
司馬錯莊重的一拱手:「丞相涉險,老秦人無地自容了,司馬錯萬不能應承。」
「哪裡話來?」張儀霍然起身:「張儀雖不是老秦人,可秦國是結束天下連綿刀兵之希望,是破除合縱、統一華夏之根基!張儀對秦國之忠誠,何異於老秦人?縱然獻身,又何足道哉?」司馬錯見張儀動情,大是歉疚,站起肅然一躬:「司馬錯大是失言,請丞相恕罪。」
樗里疾嘿嘿笑道:「上將軍未免當真了,張兄是借你個靈堂,喊自己冤枉,理他做甚?不能去還是不能去。」張儀哈哈大笑道:「還是樗里兄,一針便扎破了我這氣囊。」言罷卻又正容拱手道:「上將軍,此戰嚮導非張儀莫屬,你便收了末將吧。」
司馬錯厚重不善詼諧,又見樗里疾直是搖頭擠眼,便思忖道:「事關重大,我須得進宮,請准君上定奪。」
「然也。」樗里疾搖頭晃腦:「司馬錯,真良將也。」
司馬錯不禁笑了:「如此便是良將,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張儀卻彷彿沒聽見一般:「好!我也進宮,走。」
三人立即進宮晉見秦惠王,各自說了一篇理由。秦惠王笑道:「國君重臣親赴戰陣,在戰國原是不少,秦國更是尋常。丞相之請,並非橫空出世。右丞相上將軍攔阻,亦是關切之心也。」
張儀笑道:「君上卻是甚也沒說。」
樗里疾嘿嘿一笑:「君上是有混淆之嫌。國君大臣統兵出戰,原是尋常。然重臣做嚮導,卻是聞所未聞,還當真是橫空出世!君上當斷然否決才是。」
「只戰事需要,重臣為何做不得嚮導?《孫子》有言,不用嚮導者,不能得地利。我對河內瞭如指掌,定然事半功倍。」張儀卻是分外執著。
秦惠王一直在若有所思的踱步,此刻擺擺手道:「上將軍,如丞相這般洞悉六國者,對戰事可有裨益?」司馬錯肅然拱手:「丞相對六國洞若觀火,司馬錯獲益良多。」
「如此便好。」秦惠王一揮手:「請丞相做你的軍師如何?」
「君上英明!」司馬錯大是欣慰。
「君上不當也。」張儀卻急迫搖手道:「臣在帥帳,無端攪擾上將軍,豈非事與願違了?」
秦惠王笑意褪去,臉色凝重起來:「探馬報來,我便反覆思忖。此戰事關重大,嬴駟本欲親臨軍陣。然上將軍與兩位丞相同心合議,倒使嬴駟頗有感慨:將相同心,為國家根本。今卿等有如此氣象,六國何懼之有?然據實而論,秦國兵力畢竟少了許多,要想獲勝,便一個環節也出不得毛病。糧秣輜重兵器馬匹衣甲等,務求通暢充足;六國軍情探測,務求精確及時。凡此種種,都得有人著力督導,下細核查,方可保得一支精兵能將戰力發揮到十分十二分。惟其如此,我意:丞相親赴軍前,輔助上將軍督導軍務,贊襄軍機;嬴駟與右丞相督導後方,務求軍需輜重並一應急務快速解決。《孫子》云,上下同欲者勝。我等君臣,但求事成,心中無須有他。」一口氣說罷,笑得一笑:「嬴駟沒有過軍旅戰陣生涯,大要言之,共同議決,卿等以為如何?」
張儀三人一時肅然沉默。進宮之前,三人所議所言,畢竟還是各司其職的一種徵詢。張儀請做嚮導,也只是一件單純行動的輔助。從心底裡說,三個人都沒有將這一仗看成舉國大戰,自然也沒有看成是三人之間的共同大事。秦惠王卻梳理綱目,一舉從根本上整合了君臣力量配置,確實觸及要害,且頓時使秦軍作戰的基礎大大強固!張儀三人皆是當世英傑,自是立即掂出了份量,對秦惠王的這一番調遣從心底裡敬佩;更有難能可貴處,在於秦惠王沒有絲毫的剛愎自用,而是自認「沒有軍旅戰陣生涯」只是共同議決而已,相比於六國君主,當真是令人感觸良多。
「君上所言極是!」三人不約而同的高聲贊同。
「但求事成,心中無他。」張儀笑著重複了秦惠王這句話:「君上點睛之筆,張儀記準了!」
「臣亦銘刻在心。」司馬錯也慨然補充。
秦惠王大笑:「好!我等君臣便如此這般了,山東六國能奈我何?」

第二節 六國聯軍的統帥部

號令完畢,已經是明月東昇。蘇秦一行出得楚軍大營,走馬沿著大河東來,卻沒有絲毫的激動興奮,河水滔滔,馬蹄沓沓,竟是沒有一個人說話。良久,卻聽孟嘗君哼起了古老的戰歌,伴著嗚咽的大河濤聲,竟是分外的沉重憂傷。人們怦然心動,便跟著哼唱起來。古老的戰歌被濤聲馬蹄聲攪成了無數的碎片,瀰漫在清冷的月光下,散落在蕭瑟的古道上:
「姊夫但說,我聽你的!」平原君立即毫無保留的敞明了與信陵君的堅實紐帶。
平原君笑道:「子蘭將軍,我等口乾舌燥,可否來幾桶涼水了?」眾人已經聽荊燕說了子蘭大帳不得上茶的「軍法」,聞言又是一陣大笑。
正在此時,帳外馬蹄聲疾,斥候沉重急促的腳步直入大帳:「稟報六國上將軍:秦軍出動了!函谷關外遍地營寨!」子蘭拍案大喝:「當真胡說!方纔還沒有蹤跡,難道秦軍是神兵?」斥候喘息道:「不,不敢假報,上將軍一看便知。」子蘭陰沉著臉霍然起身,也不看蘇秦一眼便大步出帳。蘇秦已經出了大帳,跟著子蘭便上了雲車。
信陵君沒有推辭,慨然一歎:「子之將軍之謀劃,確是上乘戰法!六國若能如此分頭攻秦,何能有得今日?然則,以聯軍實情而言,謀劃雖好,卻是極難實施。精編大軍、增兵換將、糧秣輜重、探察地形、預備嚮導、更換兵器,凡此等等,牽涉六國,皆非旬日之功。秦軍便在眼前,張儀司馬錯容得我等半月一月?」說著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息:「為今之計,只能就目前軍力,謀劃可戰可勝之法,忠於職守,克盡人事,豈有他哉!」
見荊燕一副想發作的神氣,蘇秦指著轅門內高高矗立的一架雲車問:「這是攻城利器,擺在中軍大帳卻是何用場?」
子蘭豁達的笑道:「只要能打勝仗,軍營變動何難?」
子蘭一怔,隨即大笑:「無非畏懼我四十八萬大軍,又能如何?」
「函谷關間不方軌,狹長幽深,關下至多容得數千人,四十八萬大軍卻如何擺佈?」
蘇秦沉重的嘆息了一聲:「函谷關外已經大軍雲集,子蘭尚是沒有定見。」
蘇秦笑道:「聯軍初成,原無定規,說開便了,誰能計較?」
「丞相毋憂。」子蘭笑道:「無論秦人如何智計百出,打仗總是要兩軍對陣了。秦國總是沒有妖法,能靠躲避取得勝利麼?彼不來,我便去。明日我便猛攻函谷關!」
回到總帳,正當中飯時刻。偌大總帳雖然已經收拾乾淨,但四公子卻依舊個個酣醉如泥的倒臥在後帳,鼾聲一片,酒氣沖天。蘇秦立即給侍女領班下令:「小半個時辰,讓他們立即清醒過來,辦不好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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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們一陣愕然,但見蘇秦陰沉肅殺的模樣,只好紅著臉將四公子脫|光,人各一桶冷水便向四公子兜頭澆下!大帳中立即流水淙淙,變成了一片泥濘。此時,只聽一陣噢呀啊噫的叫聲,四個人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待四人換好乾爽衣物收拾齊整,蘇秦已經命人將酸辣羊肉羹擺好,四人唏溜呼嚕的喝下,出得一身熱汗,才精神了起來。
「子蘭原是笑談,丞相卻是言重了。」子蘭心中大是舒坦,臉上卻是一副憂戚:「傳言春申君力主換將,大敵當前,卻有此等陰謀,令子蘭寒心。」
「本上將軍發佈軍令——」
「還有,將總帳五魁與楚國營將等同待之,這是那家軍法?」趙國肥義也霍然站起。
「好吧。」蘇秦輕輕叩著長案:「今晚,我等便來中軍大帳。」
楚國將領一齊站起:「末將參見上將軍!」
蘇秦看看子蘭,竟是凝神沉思著不再說話。
秋日朝陽正在身後山頭,遙遙西望:函谷關只是大山中一個影影綽綽的和_圖_書黑點兒而已,關外更是空闊明朗,除了沉沉大河,便是蒼黃的原野,連大片軍營的影子也沒有!子蘭感到困惑:四十八萬大軍壓境,秦國竟是沒有動靜?斥候探馬沒有發現秦軍集結,咸陽楚商也說秦國平靜如水,連這咽喉要塞函谷關也是毫無異常,當真是匪夷所思!按照在郢都發兵時的估計,凶狠的虎狼秦國絕不會坐等六國大軍進攻函谷關,一定是傲慢的擺開陣勢與聯軍酣戰,從而潰敗湮沒在無邊無際的六國聯軍海洋裡!可如今連秦軍的影子也見不到,子蘭還真有些茫然了,一時竟想不出從何下手來啃這塊硬骨頭?
軍吏甲士不禁愕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大帳口傳來一陣大笑:「原是丞相到了,子蘭失敬。」隨即又是一聲威嚴的呵斥:「成何體統?退下了!」隨著笑聲與呵斥聲,便見全副戎裝斗篷拖地的子蘭大步走了出來。蘇秦在轅門外笑道:「人說大將軍八面威風,果然不虛也。」子蘭一拱手道:「身負重任,不敢荒疏,請丞相恕不敬之罪。」蘇秦也是一拱手笑道:「匆忙前來,未及通會,原是我粗疏了。」子蘭連連道:「丞相此言,子蘭可不敢當呢。」說著便請蘇秦進入了大帳。
「噢呀,信陵君,你就說如何打了?」
荊燕高聲長喝:「六國丞相蘇秦駕到——!子蘭將軍出迎——!」
「秦軍出動了?」孟嘗君大是驚訝。
但子之並非鹵莽武夫,他冷冷問道:「若是六國聯軍,便當先聚六國大將於六國總帳,謀劃妥當之後,再由各國大將分頭回營下令。如今有楚國營將,卻無五國營將,莫非子蘭將軍蔑視五國大軍不成?」
肥義道:「還是六國丞相定奪吧,六國聯軍聽憑號令!」卻分明沒有將子蘭放在眼裡。
「那就如此這般了,我看可行!」平原君說得果斷利落。
「惟其如此,須得以奇戰勝。」子之胸有成竹:「其一,六國聯軍須立即精編,遴選各軍鐵騎與鐵甲步兵,使聯軍能夠與秦軍打得硬仗!其二,不必拘泥於函谷關外決戰,可將聯軍分為三路:第一路由楚國戰車步卒與韓國步兵組成大陣,在函谷關外吸引住秦國大軍,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守;第二路由燕國陰山鐵騎與趙國步兵合成,北上襲擊秦國北地郡;第三路由魏齊騎步合成,從西南襲擊崤山,可從背後拿下函谷關,並對秦軍主力前後夾擊。若得如此,秦軍必敗!」
侍女們立即忙碌起來,醒酒湯、冰塊浸汗巾、涼茶、冷水、按摩拿捏,能用的辦法一齊上,終於使四公子醒了過來。雖然醒了,卻都是頭重腳輕胸悶噁心,春申君噢呀呀一陣嘔吐,其他三人便也立即跟著大吐起來,帳中竟是污穢酒臭一片!侍女們掩鼻侍奉,四個人猶自軟在地上。蘇秦不堪忍受,一個人在帳外踱步,帳內動靜卻聽得清楚,走進來吩咐道:「脫去衣服,冷水澆身!」
「噢呀呀,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春申君一句,滿帳一片笑聲。
五騎快馬到達楚軍營地,卻正是未時末刻。尚未進營,便見六國軍營間的官道上不斷有快馬飛來。平原君趙勝眼尖,揚鞭高聲道:「肥義?看,五國大將都來了!」孟嘗君笑道:「好!子蘭總算醒過來了。」片刻之間,五國大將便一一到了營門,最前面的平原君一抖馬韁便要進營,卻不防總哨司馬舉著一面令旗攔在當道:「軍營不得馳馬!各位將軍交韁進營!」
「既設六國總帳,運籌謀劃自當由總帳出之。子蘭為將,惟受命馳驅戰陣了。」
「韓將軍,大敵當前,大局為重。」蘇秦聲音很低,神情卻很肅穆。
子蘭也哈哈大笑道:「丞相見笑了。」便岔開了話題:「丞相以為,我軍當如何應對?」
蘇秦幽然一歎:「子和*圖*書蘭將軍,請到總帳一趟吧,眾口出良謀也。」
孟嘗君笑道:「軍中法度沒個變通麼?真個東施效顰了。」
「呸!」肥義、子之、田間、韓朋竟一齊向大纛旗啐了一口,連老成穩健的魏將晉鄙也哼哼冷笑著瞪了大纛旗一眼。突然,轅門中一陣隆隆大鼓,軍務司馬站在大帳口高宣:「聚將鼓響!大將魚貫入帳——!」
蘇秦大笑一陣:「將軍多心了,春申君原是要你坐鎮六國總帳,做大元帥,如何竟成了換將?傳言者該殺也。」
「一片熱鬧,沒聞出殺氣。」荊燕皺著眉頭。
蘇秦一怔,一路走來卻不再說話。轉過一個小山包,便見一座兵車包圍的中軍大帳,氣勢大是顯赫:外圍是兩千騎兵的小帳篷,第二層是二百輛兵車圍出的巨大轅門,第三層是一座土黃色的牛皮大帳,足足頂得十幾座兵士帳篷,轅門口肅然挺立著兩排長矛大戟的鐵甲衛士,一直延伸到軍帳門口。轅門兩邊,兩面三丈多高的大纛旗獵獵飛動,一面大書「大楚柱國將軍昭」,一面大書「六國上將軍子蘭」。即或是不諳軍旅的人隨意看去,這座大營的規模與氣勢,都要比蘇秦的六國總帳大多了。
荊燕大步上前:「總帳司馬荊燕,請見子蘭將軍!」
子蘭心中頓時塌實,對蘇秦拱手一禮,便走到帥案前肅然端坐,發下令旗令箭,限令五國兵馬在明日內移營到位:魏齊大軍於楚軍西北紮營,燕趙大軍於楚軍東北紮營,韓國兵馬在楚軍西側並立紮營;三營各推進三十里,於函谷關外形成犄角陣勢!
蘇秦揶揄笑道:「莫非要做了秦軍俘虜再醒來?」
「諸位少安毋躁。」蘇秦面色肅然的站了起來,對五國大將道:「軍無大將不行,如此紛爭,成何體統?」蘇秦一貫的穩健坦誠,在六國君臣中聲望極高,五員大將雖忿忿不平,但還是坐了回去不再糾纏。蘇秦回身對子蘭拱手笑道:「上將軍,依蘇秦之見,我軍各方主將當先行會商,議定戰法,而後上將軍號令全軍出戰,似可如臂使指,上將軍以為如何?」
「噢呀,那可是要立即變動軍營位置了。」
隨著悠長尖銳的宣呼,子蘭從碩大的九頭猛禽後走了出來。前排的四大公子側目而視,卻見子蘭頭戴一頂無纓金帥盔,熠熠生光的盔槍足足有六寸,身穿土黃色象皮軟甲,腰懸一口新月般的吳鉤,一領金絲斗篷竟映得滿帳生輝!蘇秦向帳中瞄了一眼,見人人皺眉,心中不禁一沉。
子蘭面色通紅:「要商議軍機,也當在中軍大帳了,總帳算——」卻生生打住了。
蘇秦微微一笑:「報號吧。」
「稟報柱國將軍:總帳荊燕將軍營門候見。」軍吏趕來高聲稟報。
「荊燕將軍?噢,蘇秦那個護衛啊,讓他進來吧。」子蘭很膩煩「總帳」這兩個字,聽說是總帳來人,臉上頓時暗淡下來,丟下一句話便轉身走進大帳。
「且慢!此乃六國上將軍大帳,小小司馬豈能帶隨從?退下!」隨著一聲呵斥,一柄彎彎的吳鉤便閃亮的指到了蘇秦胸前!
「哼哼!」子之卻是冷冷的一笑。在他看來,這個金玉其外的年輕統帥,壓根兒就是個花|花|公|子:劍器、甲冑、斗篷、戰靴,樣樣都金光燦燦,像打過仗的行伍將軍麼?做派十足而胸無一策,明明沒有謀劃,還要裝模做樣的「先聞諸位高見」,如此之人竟做了六大戰國的統帥,當真令人齒冷!
在子蘭看來,這明擺著便是將楚軍看作廢物,將子蘭的統帥權力變成了無足輕重的留守,將楚國的合縱盟主地位一筆抹煞。雖然不滿,但基於方才難堪,子蘭卻不想第一個反對。在蘇秦看來,這確實是一個極具才華的構想,不禁很是讚賞這位燕國亞卿。但想到自己畢竟不通兵家,不能首肯,便hetubook.com•com等著別人說話。在四大公子看來,謀劃是不錯,實行起來卻很難:譬如魏國派出的只是五萬步兵,且主要守在敖倉要道,主將晉鄙則是墨守成規唯君命是從的那種人,要按子之戰法,魏國就要增兵換將,否則不可能攻下崤山重地;然則要增兵換將,必然要大費周折,大敵已在眼前,如何容得你從容周旋?趙將肥義本是很有膽識的軍中幹才,卻也慮及趙國派出的步兵不足以奇襲作戰,而要調來防禦匈奴的精銳騎兵,又絕非他說了能算,便也緘口不言。田間、晉鄙、韓朋,則都是平庸之輩,難置可否。如此等等,一時間大帳中竟無人呼應。
中軍大帳很是整肅,帥案前的兩排將墩直到帳口,足足有三十多個;大帥案正中橫架一口楚王劍,左邊兵符印信,右邊令旗令箭;帥案背後立著一個巨大的本色木屏風,屏風正中卻是一隻黑色的九頭猛禽!蘇秦知道,昭氏祖居於雲夢澤東部的大江兩岸,那裡有龜蛇兩山夾峙江水,是楚國中部的險要形勝;可能是降伏龜蛇的願望所致,中部楚人向來信奉久遠傳說中的九頭猛禽,以這種怪鳥做保護神。子蘭的中軍大帳也以九頭鳥為帥記,可見這種猛禽在中楚的神聖。
子蘭回身吩咐軍務司馬:「上大桶涼茶來。」
「敢問子蘭將軍打過仗麼?」韓朋更是一臉的嘲諷揶揄。
蘇秦見子蘭難堪,便拱手笑道:「上將軍首次聚將,實堪可賀。」
轅門口的帶劍軍吏板著臉道:「六國上將軍正在沐浴,轅門外稍待。」
「將軍既有此言,蘇秦當坦誠以對。」蘇秦原先也預料到子蘭可能對總帳心有不快,但卻沒想到如此耿耿於懷,便推心置腹道:「合縱有約:軍雄者為將。總帳之設,原為斡旋糧秣輜重,督導協力作戰,並非調遣大軍戰事。柱國身為六國上將軍,既無人取代,亦無人掣肘,尚望將軍以大局為重,與總帳同心協力。若將軍心有隱憂,蘇秦即可撤去總帳。」
「好!簡單易行!」孟嘗君立表贊同。
「六國上將軍?誰封的?莫名其妙!」荊燕黑著臉嘟噥了一句。
在高高的雲車上,眼界分外開闊,向西望去,但見函谷關外滿山遍野都是黑色旌旗,連綿營寨!埋鍋造飯的裊裊炊煙,在明淨的藍天下竟是如在眼前。蘇秦雖然目力不佳,卻也確定無誤的看出了那是真正的軍營,而不是虛妄的幻覺。子蘭大皺眉頭,逕自不斷的嘟噥:「哪來得如此快捷?鬼魅一般,當真鬼魅一般!」蘇秦肅然道:「子蘭將軍,秦軍出戰,我軍當速定對策,我與四公子午後便到。」說完也不等子蘭回答,便逕自下了雲車。
子蘭舒了一口氣:「便依丞相主張了。」回頭下令:「楚國營將回帳,厲兵秣馬,準備大戰!」營將們轟然一聲,便退出了大帳。子蘭回身對眾人拱手笑道:「子蘭一時粗疏,丞相並諸位公子、將軍鑒諒了。」
「哼哼,這裡又沒有敵城,觀賞山水罷了!」荊燕一臉輕蔑的冷笑。
子之本是燕國世家子弟,長期駐守燕國邊陲與陰山、遼東的胡人作戰,所部五萬是燕國唯一一支拉得出來的勁旅。燕易王即位後,調子之回到薊城做了亞卿。這亞卿職爵不高,卻是軍政實權位置,與秦國的左庶長一般。六國合縱是燕國最露臉的一件事,燕易王反覆思忖,才改派幹練機警的子之做了大將。子之要為燕國爭光,更想在天下打出自己的聲望,便對戰事做了事先謀劃,一心要在總帳會商時爭得主戰重任;不想子蘭如此做派,竟是一副誰賬也不買的跋扈模樣,尤其是不尊蘇秦讓子之惱火;雖說蘇秦是六國丞相,可本職卻是燕國武信君,按通例便是燕職燕人,子之身為燕國大將,不能維護蘇秦尊嚴,便等於使燕國蒙羞,這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能讓子之忍受?
「豈有此理?」信陵君笑道:「還請子蘭將軍先展機謀,我等拾遺補缺便了。」
「噢呀呀,你等毋曉得,再說也沒用,下馬交韁了!」春申君又氣又笑,將馬韁擲給士兵,昂昂大步便進了營門。五國大將們原是奉緊急軍令趕來,卻不想子蘭如此章法,便個個面色陰沉,竟無一個抬腳。蘇秦笑道:「諸位皆是將軍,人人都有軍法,莫要計較了,走吧。」燕將子之道:「武信君,非是我等計較,楚營廣闊,到中軍大帳得走半個時辰。究竟軍情緊還是軍法緊?」蘇秦豁達的笑了:「早晨我已經走過一遍了。」將軍們頓時一怔,趙將肥義高聲道:「六國丞相都走了,我等武夫走不了?走!」馬韁一丟,便氣昂昂走了進去。
「軍中不上茶,丞相要否飲酒?」子蘭坐進帥案,濃濃的笑意也遮不住矜持與威嚴。
「蘇秦不諳軍旅,全賴將軍謀劃。只是這秦國不動,我心不安,卻不知將軍如何看?」
「身在軍營,自當遵守軍法,茶酒皆免了,蘇秦惟想聽聽將軍謀劃。」蘇秦被軍吏領到帥案左下側的軍師席上。荊燕看得直皺眉,蘇秦卻是坦然微笑渾然無覺。
子之沉重的嘆息了一聲,閉上眼睛便不再說話了。
我車既攻 我馬既同
「子之亞卿可有謀劃?」燕齊老鄰,孟嘗君素聞子之才幹,見他橫眉冷笑,便知就裡。
走到中央營地的轅門前,甲冑齊全的將軍們已經是大汗淋漓,剛剛酒醒的四大公子更是腳下虛浮面色蒼白。除了蘇秦,這些人個個都是頤指氣使慣了的,誰個受過如此無端窩囊?此時竟個個面色陰沉,連素來持重的信陵君也是牙關緊咬。
「六國上將軍升帳——!」軍務司馬矜持得就像天子的禮賓大臣。
清晨起來,子蘭練了一趟箭術,百步之外連射二十支長箭,竟是箭箭上靶,且有十支正中鵠心!引得晨操的護衛騎士們一片歡呼驚歎,剎那之間,子蘭豪氣頓生,便健步登上了帥帳外三丈多高的雲車,要瞭望一番敵情。
蘇秦看了荊燕一眼,正想叮囑他幾句,轅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楚人特有的尖銳高宣:「燕國司馬荊燕進帳——!」一嗓子傳來,蘇秦便覺得不是味道,看看荊燕,臉色卻是愈發難看,蘇秦低聲道:「沉住氣了,走。」便跟在荊燕身後要進轅門。
平原君揶揄笑道:「我只道有個六國丞相,竟還有個六國上將軍?自家封的吧。」
「對呀,好賴也是四十八萬,怕他個鳥!」孟嘗君粗豪的罵了一句。
弓矢既調 王師既征
子蘭卻拱手笑道:「既是會商,還是毋得拘泥,子蘭願先聞諸位高見。」
「好!有茶便有說的,我看信陵君先說!」孟嘗君大飲兩碗,立即來了精神。
「且慢!」燕國大將子之霍然站起:「敢問子蘭將軍,這是六國聯軍?還是楚國一軍?」
五國將領卻只是坐著拱手道:「參見子蘭將軍!」四大公子竟是默不作聲。
「大膽!」荊燕一聲怒喝,疾如閃電般伸手拿住了軍吏手腕,輕輕一抖,吳鉤「噹啷!」跌落。軍吏臉色驟變,尖聲大喝:「拿下了!」便聞兩排甲士「嗨!」的一吼,一片長矛大戟便森然圍住了兩人。
蘇秦看看無人爭辯,便道:「信陵君與子之亞卿的謀劃,合我軍情,甚是妥當。若沒有歧見,便請子蘭上將軍發令吧。」
「信陵君,還是你來說說吧。」蘇秦瞅準了最合適的評點者。
蘇秦看見,轅門內的楚軍將領已經進帳,便知子蘭聚集了全部將領,看陣勢竟是要聚將發令一般。按照蘇秦想法,子蘭至少應當與總帳五人商定方略,而後調兵遣將,匆忙聚集所有將領,卻又沒有五國其他將軍,但有分歧,豈m•hetubook.com•com不難以收拾?然則已經來了,能不進去麼?看看眾人陰沉沉的沒一個動彈,蘇秦低聲對信陵君道:「走吧。」信陵君咬咬牙大喝一聲:「入帳!」便率先進了轅門。
「荊燕啊,楚國軍容如何?」蘇秦打量間笑問。
子蘭面色鐵青,想發作卻又心虛。畢竟是六國聯軍,雖然楚國兵力最多,但在近百年的戰國歷史上,中原三晉與齊國的戰力戰績都遠遠強於楚國,若非楚國與秦國衝突最烈,盟主未必就是楚國,若由自己攪散了六國聯軍,昭氏在楚國如何立足?退讓吧,方纔已經申明軍法,日後如何坐帳行令?子蘭兩難之間,五國大將卻是連串質問,子蘭的心腹營將大覺尷尬,便人人怒目相向,大帳中竟是立時緊張起來!
蕭蕭馬鳴 獵獵旆旌
大帳中一片沉默。公子將軍們雖然都讚許點頭,然而卻沒有人說話。
子蘭原是鼓勇之間脫口而出,被蘇秦一問,竟是難以回答,期期艾艾道:「輪番,猛攻,看,看他能撐得幾日?」
「六國上將軍大令,誰敢不遵?軍法問罪!」總哨司馬竟是聲色俱厲。
信陵君面色通紅,「啪!」的拍案而起:「我等幾時竟做了酒囊飯袋?不用說了,走!」便大步出帳,上馬飛馳而去。
信陵君笑道:「武信君、子蘭將軍,無忌以為:既不能奇計取勝,便當同心協力,戰陣對之。具體戰法,仍當以子之謀劃為根基,略做變通而已。決戰之日,子蘭將軍率楚韓大軍居中成陣,魏齊大軍從西面進攻,燕趙大軍從東面進攻;三路大軍成犄角之勢,相互策應,即或不能大敗秦軍,也當將秦軍壓回函谷關!」
子之從將軍墩站起從容道:「六國丞相、諸位公子、將軍,子之以為:六國聯軍雖眾,然亦有不足處。最大缺陷:便是老兵車與老步兵太多,無法與風馳電掣的秦軍鐵騎抗衡。若依成例戰法,擺開大陣迎敵,聯軍戰車與老式步兵,非但必成秦軍魚肉,且也是我軍累贅,極難取勝。」子之寥寥數語便擊中聯軍要害弱點,眾人不禁一怔。
「噢呀呀武信君,你這是何苦來哉,如此痛飲,不大睡三日,如何過得了?」
營外來者正是蘇秦與荊燕,想到自己沒有帶儀仗護衛,為免麻煩,蘇秦便讓荊燕報名,沒有顯露自己身份。片時得軍吏允許,兩人交了馬韁便步行進寨。楚國軍營東依虎牢山,西臨洛水,正卡在大河南岸的衝要地帶。軍營內軍帳連綿,按照車兵、騎兵、步兵分為三大內寨。子蘭的中軍大帳設在最大的車兵營寨,軍帳之間兵車羅列戰馬嘶鳴,氣勢竟是十分宏大。
「丞相駕臨坐鎮,子蘭實感欣慰。」子蘭拱手還禮,便肅然入座:「諸位將軍:本上將軍升帳聚將,諸位將軍無分職爵高下,須得一體聽從本上將軍軍令,若有違抗,軍法不容!」話音落點,楚軍將領轟然一聲:「嗨!」前排的聯軍將領與四公子卻無聲無息。
「子之將軍,此言何意?」子蘭頓時沉下臉來。
三通鼓罷,蘇秦一行堪堪最後入帳,依次坐定,兩排將墩竟是滿滿當當一個不空。
隱隱約約的,遠方山原上的蒼蒼草木,竟化做了莽莽叢林般的旌旗矛戈,使他驀然一個激靈一身冷汗!靜下神來,子蘭不禁啞然失笑,四十八萬對十五萬,何至於此?抬頭再看,卻見營寨之外的官道上兩騎快馬揚塵而來,漸行漸近,卻見為首騎士紅衣散髮,既無甲冑又無冠帶,卻是猜不出來人路數。莫非是咸陽商家趕來報訊?心念一動,連忙便下了雲車。
「敵情不明,打法未定,便要貿然行令,這是打仗麼?」齊國田間也昂昂質問。
「鳥!還立大纛旗?還六國上將軍?誰認你個小子!」韓朋先罵了起來,他不像其他四位將軍還顧忌本國公子在場,竟是口無遮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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