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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3:金戈鐵馬

作者:孫皓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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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幽燕雷霆 第七節 酷刑萬刃 瓦釜雷鳴

第八章 幽燕雷霆

第七節 酷刑萬刃 瓦釜雷鳴

片刻之間,齊衛人馬便在濮陽郊野相遇。兩鬢白髮的衛君騎著一匹老馬,帶著一個百人騎隊、幾輛牛車與十多名臣子逶迤前來,老遠便住馬守候在道邊。見齊國人馬紅壓壓湧來,衛君竟只是盯著齊湣王上下打量,絲毫沒有上前參拜之意。齊湣王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王車轔轔前出冷冷道:「衛嗣!不曉得附庸臣禮麼?」
燕軍入齊,萬千民眾恐慌逃亡,主要卻是兩個方向:向東聚向即墨,尋找海島藏匿珍寶再圖謀生;向南聚向莒城,在楚齊邊界的沼澤地帶刀耕火種狩獵捕魚謀生。東去者以富戶商旅居多,南來者卻是窮人居多。逃得數日,見燕軍並沒有尾隨追殺,人群便漸漸匯聚在了莒城郊野。莒城令貂勃愛民,便將府庫中的帳篷糧食悉數分發給逃亡難民應急。難民們大為感激,便聚在了莒城郊野,要擁立貂勃抗燕。正在亂紛紛沒有決斷的時候,淖齒帶著楚國大軍到了。一聽說齊王要來,貂勃頓時默然,只對淖齒一句話:「百姓離亂洶洶,只怕在下做不得主。」淖齒卻只一笑:「莒城令毋憂,我只聽民心便了。」
「大軍休整一晚,明晨進入莒城。」
「衛嗣大膽!」齊湣王暴怒大喝,「兩車水酒搪塞,本王乞丐麼?」
衛嗣淡淡一笑:「失國逃亡尚妄自尊大,齊國不亡,豈有天理?」
齊湣王又羞又惱,氣急敗壞間竟是一口熱血哇地噴了出來。禁軍將領大驚,連忙高聲下令:「太醫救治,全軍疾進,脫開衛軍!」已經是驚慌失措的紛亂大軍,便轟轟隆隆的捲著煙塵向東南去了。
次日清晨,一具森森白骨白亮亮飄搖在河谷山頭的樹梢,乾淨得沒有一絲附肉。成群的鷹鷲飛旋著盤桓著,卻沒有一隻飛來啄食。正在這白骨飄搖之時,卻見天空烏雲四合電光爍爍,暴雨如注間一聲炸雷,山頭火光驟然衝起,一團白霧飄過,森森白骨便在頃刻間化做了粉齏。
「此話當真?」驟然之間,齊湣王兩眼放光。
「齊南兩郡地裂湧泉,死傷萬千,你這個國王知道麼?」
回到大殿,齊湣王又變回了那個威風凜凜的東海神蛟,當即宣佈:秉承天命,臨淄王氣盡失,宋衛之間王氣沛然,王駕移居,再造天霸大業!臣子們一片歡呼,立即開始了忙碌緊張的移駕準備,偌大王城竟亂成了一片。
好容易升起了幾縷炊煙,大軍卻轟然騷動起來:「楚軍來了!楚軍來了!」
淖齒哈哈大笑:「齊國庶民若認你田地,淖齒卻是奈何?」轉身高聲道,「父老兄弟們,尋常時日,等閒庶民誰能見到國君?今日齊王便在當場,父老兄弟姐妹們盡可一吐為快,與這個鳥王算一番老賬!」
卻說齊湣王匆匆來到王宮園林,跳上一隻小舟便漂進了大湖,到得湖心島飛舟登岸,崎嶇險峻移步換景的仙山竟杳無人跡,雖是夏日和圖書燠熱,卻蕭疏寂靜得滲出一片冰涼。齊湣王心下一緊,不禁便是一聲大喊:「國師可在!」
「若得大盈,本王當向何處?」
「不知道!」
「一派胡言!」齊湣王頓時大怒,「天霸大業,豈能沒有王室血脈?區區幾千兵卒,死何足惜!」大將鐵青著臉色默默走了,戰馬也讓出來了,可護衛將士們卻像霜打了一般蔫了下去,再也沒有了生龍活虎的禁軍氣象。
正在遍野頌揚之時,斥候飛馬車前:「稟報我王:已到衛國地界!」
人山人海驟然沉寂了。一片粗重的唏噓喘息像呼嘯的寒風掠過山野,人山人海頓時爆發!「殺!」「為老奶報仇!」「活剮昏君!」隨著怒潮般的吶喊,一把把雪亮的短劍匕首便紛紛從難民們的皮靴中腰帶中拔了出來。
次日天剛亮,這支奇特的大軍便熙熙攘攘上路了。楚軍鐵騎兩翼行進,將這支混雜紛亂的車馬人流夾持在中間一里多寬的草地上,竟彷彿押著戰俘一般。王車旁的兩百儀仗鐵騎,總算還保持著旌旗如林的王室威儀,簇擁著齊湣王的大型王車,轔轔隆隆地碾壓著一兩尺深的茫茫葦草向東北開路。整整走得一日,暮色時分方才渡過了沂水,距離莒城尚有三十餘里。御書便請命齊湣王是否紮營歇息一夜,明晨整肅威儀再進莒城?齊湣王卻是亢奮異常:「本王竟日顛簸,尚且不累,誰個便累了?立即進發!一鼓作氣入莒城!」
「天地之氣,無縮不盈,盈之在縮,縮之在盈,乃得大縮,方可大盈。」
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老夫要問齊王,六十萬大軍何能一朝覆亡?」
第二次全軍覆沒的急報傳來,齊湣王頓時慌亂了。
此時禁軍大將飛馬趕到:「稟報我王:衛君率領臣下出城迎來。」
「小仙恭候我王。」風中遙遙飄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田地,」淖齒輕蔑地冷笑著,「你不是稟承天命麼?今日本將軍讓你領教一番,天命究竟何物?莒城外有齊國十萬逃民,你自對他們說,配不配做一國之君?過得這天命關,本將軍便放了你。」
殿中鴉雀無聲的大臣們,目光齊齊地聚向了王座。齊湣王卻是一句話不說,猛然起身便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原本已經六神無主的大臣們驚愕萬分,有人便不由自主跟著齊湣王開跑。聽得身後腳步雜沓,齊湣王回身便是一聲大喝:「爾等何用,滾回去!」幾個大臣一個愣怔止住了腳步,便眼看著齊湣王向王宮園林惶惶去了。
「淖齒,你敢逆天行事麼?」齊湣王長劍一指便搶先發難。
進入莒城的諸般美夢畢竟是誘人的,疲憊不堪的逃亡大軍粘著濕淋淋的過河衣衫,又打起精神趕路了。一個多時辰之後,翻過了一座小山包,驟然便見河谷裡火把遍野人聲鼎沸,彷彿臨淄夜市一般。便有王子高喊:「快看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莒城箭樓!」紛亂人群便是一片叫嚷:「莒城到了!快走啊!」齊湣王卻是一聲大喝:「站下!莒城乃大齊地面,當有王者威儀。列隊,等候淖齒丞相迎接本王!」
「殘害忠正,誰之無能!」
「如何?」齊湣王一聲冷笑,「淖齒反了不成?」
「老奶死了!」小童尖利的哭聲覆蓋了人群,「還俺老奶也!還俺老奶——」
方到城下,卻見大片火把下整肅排列著一個巨大的楚軍方陣,中央大纛旗下一方土台,拄著一口長劍的淖齒正硬挺挺佇立在土台上,頂盔貫甲金色斗篷,連鬢大鬍鬚虯結的黝黑臉膛上卻是一副獰厲的微笑。
「淖齒果然忠心!」齊湣王一揮手,「你便先去,本王明日即到。」
無論齊湣王一班君臣如何將逃亡認做移駕,職司護衛的禁軍大將卻是最明白不過的。如此行軍,燕軍若趕上來追殺,豈不活活一個屠場?然則車馬隊中冠蓋如雲,無論禁軍大將如何緊張督促,也抵不得齊湣王時不時便要歇息的王命。禁軍大將急得一身冷汗,徑直到王車前請令輕裝疾行。齊湣王卻立時沉下了臉:「天祐本王,燕軍何敢追殺?逍遙走去便是!」
護軍大將飛馬而來:「稟報我王:楚將淖齒率大隊兵馬救援!」
「噢——,我王找國師去也!」一個大臣驚喜地喊了一聲。
齊湣王怒不可遏:「本王乃楚國王父!淖齒叛逆,滅你九族!」
公元前二八四年七月二十三的四更時分,大隊車馬悄悄開出了臨淄大都。
又走得三日,燕軍竟一直沒有追來,長長的隊伍便輕鬆起來。於是,王族子弟與大臣們便開始紛紛讚頌了。「齊王稟承天命,果然天霸之相!」「我王天威猶在,當真曠古第一王!」諸如此類的種種頌詞隨著亢奮的口舌瀰漫開來。齊湣王便聽得哈哈大笑:「乃得大縮,方可大盈。天意奧秘,豈是姬平樂毅所能窺視也!」
「快回去!大殿等候天音!」
將到竹林,風中蒼老的聲音又悠然飄來:「我王止步。王乃東海神蛟,天霸之氣豐沛逼人。老夫卑微小仙,只可與神蛟竹林傳音。」清風徐來,齊湣王精神陡然一振,便站定身子高聲道:「敢問國師,天霸既盈,何以喪師失地?」
「巨野之西,宋衛之間,王氣勃然。但入此地,兵災消弭。」
齊湣王霍然站起四面觀望,見茫茫巨野澤已在身後,濮陽城箭樓已經遙遙在望,不禁長吁一氣,精神頓時抖擻:「傳詔衛君:迎接王駕,讓出宮殿。本王要在衛國整頓兵馬,殺回齊國!」王車旁的御書一臉惶恐道:「我大軍戰敗,大王應折節屈身,方可在衛國立足反攻。如此恐壞大事,願我王三思。」
「不知道!」
轟然一聲,人山人海便炸了開來,亂紛紛的聲音便吼成了一片。
「臣留兩萬兵馬和*圖*書護衛。臣請先入莒城,為我王安頓宮室。」
「啟稟齊王,」一員楚軍大將走馬車前,「將軍有令:齊王自行入城。」
「鳥!」淖齒狠狠罵了一句,「天下獨夫,喪家之犬,竟還記得欺凌楚國。來人!拿下這條海蛇!」話音落點,便聽轟雷般嗨的一聲,兩隊甲士手持長矛從淖齒身後開出,轟轟地向齊湣王座車逼了過來,一片長矛唰地直指車身。齊國騎士呆若木雞般愣怔著,王車馭手被逼到喉下的長矛嚇得慘叫一聲,竟癱在了寬大的車轅上。四名楚軍甲士一躍上車,夾起齊湣王便凌空拋了下來。車下一片長矛鏗鏘交織,齊湣王恰恰落到一片冰冷的矛桿之上。長矛架一個忽悠,齊湣王又被丟上了土台。
「豈有此理!」齊湣王頓時不悅,傲慢矜持地一揮手,「小小衛國五等君爵,豈可與本王同日而語?毋得多言,作速傳詔!」
淖齒一陣粗礪嘶啞地大笑:「上天也姓田麼?當真蠢豬也!」
淖齒轉身飛馬去了。御書卻湊近王車低聲道:「臣聞莒城郊野多有逃亡庶民,魚龍混雜,我王還是轉往他城為上。」「杞人憂天。」齊湣王冷笑一聲,「本王神蛟,怕甚魚龍混雜!傳詔齊楚大軍:飽餐戰飯,養精蓄銳,明朝進入莒城!」王車四周轟然一應,號角四起,炊煙遍野,王族們又歡呼雀躍起來了。
「惜乎!」蒼老的聲音輕輕一歎,「小仙正為我王煉製一爐神壽丹,旬日之後方可開爐。屆時小仙自會攜神丹來見,以保我王神壽無疆。」
齊湣王跳腳大喊:「淖齒!本王天命東帝,你——」
衛嗣遙遙拱手道:「齊王過境,衛嗣以邦交古禮犒勞可也。窮弱小邦,唯能請齊王略解飢渴之苦,尚請鑒諒。」竟是不卑不亢,更沒有下馬。
齊湣王冷笑,「大將無能,與本王何干?」
「本王遵從上天。」齊湣王遙遙拱手,「險地不居。國師當隨本王離開臨淄,隨時贊襄天霸大業。」
消息傳開,莒城外的逃亡難民紛紛聚攏,人人都要看看這個將齊國推入血火災難的東海神蛟何等模樣?此時見齊湣王非但沒有絲毫自責慚愧,反是一副愚頑氣焰,火把下的萬千民眾頓時人潮洶洶了。
「禳災避禍有望矣!」
齊湣王大笑:「衛嗣君尚知臣道,備好千鎰黃金賞賜!」
便在這頃刻之間,難民已經洶湧圍了上來。便聽有人大吼一聲:「一人一刀!千刀萬剮!」隨著這憤怒地喊聲,難民們手中的長劍短劍匕首菜刀一齊亮出,火把下雜亂不一地翻飛閃爍著寒光,齊湣王長長的慘嚎著,片刻之後便沒有了動靜。
楚將卻驟然變臉:「鐵騎列陣!護持王車下山!」
幾位臣子匆忙回到正殿一說消息,大臣們立時精神便是一振,肅然兩列,一邊默默祈禱上天祐護,一邊靜候國師的禳災大法。
齊湣王長出一氣,連忙疾步向山和*圖*書後竹林走來。這座山被齊國君臣視為仙山,取名之罘,國師的洞府便在這裡。尋常時日,齊湣王總要隔三間五地悄悄來到國師仙山,一則讓國師為自己固本還陽,二則請國師望氣問天以斷國運走向。十六年來,齊國每件大事,都是齊湣王在這裡預聞了天意國運而後決斷的。一如合縱攻秦,一如獨吞宋國,一如大肆擴軍。這預聞國運吉凶,本來是太廟大巫師的職責所在。但齊湣王卻最煩一臉古板的巫師史官,動輒便是「上天示警,王失君道」的一番訓誡,如何教人消受?不若這位童顏鶴髮的方士國師,總是在望氣察運之後,妥貼地給你一個趨吉避凶的法子。國師更有一樣妙處,便是禳災鎮邪,使鴻運康寧永遠托著你成就大業。兩廂比較,那死板陰沉的龜甲紋路,如何比得這通天徹地祥和無邊的國師大法?如今兵敗如山倒,上天究竟有何幽微,齊湣王自然要立即定個出路了。
衛嗣揚鞭大笑:「快哉快哉!老夫也戰勝一回了!田地,走好——」
齊湣王傲慢地一笑:「莒城有大齊萬千子民,本王便與淖齒見個真章。下山!」
一個精壯赤|裸的後生手持火把猛然衝到了土台前:「齊東數百里雨血沾衣,莊稼枯死!你是國王,知道麼?」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手牽一個總角小童,拄著枴杖顫巍巍指著土台:「我三個兒子都戰死了,我等庶民請命於宮外以求善政,哭求三天三夜,你這國王知道麼?」
「不知道!」
「好!本王便在行營等候國師。」齊湣王一拱手便下山去了。
三日之後,一班沒有車輛的王族子弟與嬪妃女眷侍女等,便累得無論如何走不動了。齊湣王見狀,立即下了一道詔令:「三千騎士改作步軍,馬匹讓於王族騎乘!」護軍大將驚訝莫名,飛馬從前軍趕來力爭:「臣啟我王:緊急之時,騎士如何能沒有戰馬?疲弱不堪者,可就近駐紮一座小城堡便是。」
齊湣王本來在車中昏昏欲睡,聞言竟霍然起身,遙遙望去,但見殘陽暮色中大隊軍馬鼓塵而來,黃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經清晰可見。「天意也!」齊湣王長吁一聲,這才猛然想起楚國救援而被自己拒絕的一番事來。
在楚軍兩萬鐵騎威逼下,齊湣王怒氣沖沖地帶著亂紛紛的逃亡人馬湧下了山頭。一進河谷,便見兩岸全是密密麻麻的各色帳篷,片片火把的暗影中到處躺臥著呻|吟呼喚的老弱病殘與衣衫襤褸的人群。王車亂軍開過河谷,便有一聲聲嘶啞的吶喊此起彼伏:「逃國齊王來了!快來看啊——」倏忽之間,遍野人群如亂雲聚合,漫無邊際的火把便向莒城下捲來。御書膽顫心驚地提醒齊湣王忍耐一時,齊湣王卻勃然大怒:「本王稟承天命,何懼之有!」
「橫徵暴斂!誰之無能?」
齊湣王矜持地笑了:「淖齒勤王,實堪嘉勉。今本王欲和*圖*書以莒城為天霸大業根基,將軍可率本部兵馬助我,本王封你為齊國丞相。」
「傳詔淖齒拜見。」齊湣王轉身下令,「王車前出,儀仗成列,臣工兩班!」片刻之間,這支奄奄沮喪的亂軍又神奇地活了起來,旌旗儀仗獵獵飛舞,大臣嬪妃諸王子肅然成列,儼然王帳轅門的氣象。這時楚軍已經在一箭之地扎住陣腳,一員大將飛來在王車前下馬躬身:「楚將淖齒,拜見齊王。」
淖齒哈哈大笑:「瓦釜雷鳴也,我卻奈何!」
行得半日,暮色時分又回到了巨野澤畔。此去楚國郢都尚有千里之遙,散架一般的人馬早已經沒有了張揚談笑,個個臉色灰白神色疲憊。習慣了鐘鳴鼎食富貴豪闊的公子嬪妃們,原本是滿懷喜悅的要進濮陽一掃逃亡晦氣,人人都盤算著如何在濮陽沐浴一番痛飲一番,再大睡三日,何曾想到自己是逃亡之旅?濮陽城外的突然變故不啻一聲驚雷,這些慣常頤指氣使的食肉者們才如夢方醒——齊國王族的顯赫光環已經沒有了,已經變成了連衛國這等小邦都可以蔑視嘲弄的喪家之犬!齊湣王的突然吐血,更是給這支逃亡亂軍雪上加霜,惶惶不安的目光對王車開始側目而視了,狂熱的讚頌也漸漸變成了夾雜著沮喪的怨恨,曾經令人迷醉的天霸神話,頃刻間便被冰冷地淹沒了。及至在湖畔亂紛紛紮下營盤,各色人等便像洩了氣的皮囊,一片片的癱軟在茅草叢中,竟無一人前去做朝王禮拜。
「說!」火把搖動,一片吶喊。
「你你你,該千刀萬剮!」老嫗枴杖怒指,一頭披散的白髮竟驟然立了起來,倏忽之間,卻又軟軟地癱倒在了地上。
這支人馬繞開了西路燕軍的進擊方向,從東南繞道,沿淄水河谷便向西南的巨野澤而來。因國師指點了天意,齊國君臣誰也沒有認做這是逃亡,浩浩蕩蕩五萬多人馬,幾乎是整個王城都搬了出來。內侍、侍女、僕役、官奴並尚坊各式工匠一萬多人,嬪妃並長住王宮的王族子弟三千餘人,隨行大臣、各種文吏並眷屬家人近兩萬人,王室護衛鐵騎一萬六千。人多馬多車更多,亂哄哄鋪排開來,陣勢足足三十里長。時當夏日,午間要找樹林消暑歇息,暮色要靠水邊起炊造飯,每日竟只能行得三十餘里。
齊湣王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罵道:「衛嗣!且留你狗頭幾日!」轉身大喝一聲,「回軍東南,去楚國!」
「好個衛嗣。」齊湣王獰厲地一笑,「來人!拿下衛嗣,濮陽做我西都!」
「謝過齊王。」淖齒一拱手,「何時兵發莒城?」
護軍大將正在愣怔,便聞衛嗣連聲冷笑:「衛國縱小,也有三五萬人馬,對付你這區區萬餘敗兵,也還是舉手之勞。起號!」話音方落,便見身後百人騎隊號角嗚嗚吹動,濮陽城外的山丘中便湧出了隊隊戰車,雖然老舊,卻也是旌旗飄搖聲威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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