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大秦帝國3:金戈鐵馬

作者:孫皓暉
大秦帝國3:金戈鐵馬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 第五節 相持三年,雪球越滾越大,勝負卻越來越渺茫

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

第五節 相持三年,雪球越滾越大,勝負卻越來越渺茫

月黑風高的三更一點(軍營刁斗第一報),預先已經在三陘口外埋伏好的秦軍銳士同時出動,悄無聲息地撲向了三處要隘。所謂陘口要隘,便是狹窄的峽谷山道之上凌空架一座山石城牆、城樓或城堡,兩邊各有一座千人軍營;但有敵軍來犯,城樓士兵立即凌空放下千斤石門堵塞峽谷,同時以滾木擂石箭雨正面居高攻敵,兩側山腰也同時夾擊,事實上極難攻陷。此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秦軍卻是事先反覆謀劃演練好的戰法:不走關下陘道,卻是每五百人一路,分做六路,不打火把,摸黑潛行進入陘口兩側山嶺;在突然襲擊兩側軍營的同時,兩路(一千人)立即夾擊中央城樓,同時分割猛攻,使三處不能相互為援。
「如何如何?三年?」秦昭王第一次聽到白起如此論斷,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田單一城之兵抗燕國四十餘萬大軍,以弱磨強也才六年。上將軍當年東取河內、南下南郡,都是與敵兵力相當,卻都是無過半年便雷霆萬鈞取勝!如今我軍多於趙軍,如何卻要這般遙遙無期?」
當晚,韓明悄悄拜會了楚國特使,送上了沉甸甸的三百金與兩套名貴佩玉,楚國特使才壓低聲音訴說了一番:「噢呀,伊毋曉得,武安君當真不行啦!一臉菜色,頭髮掉光,眼窩深陷得兩個黑洞一般也!我等問話,他只嘴角抽搐,始終沒說一句話啦!末了只拉著范雎,便流出了兩股淚水,伊毋曉得,誰個看得都痛傷啦。英雄一世,毋曉得如何便得了這般怪病,天意啦天意啦!」
第一支,由騎兵主將王陵率領的五萬鐵騎,專一策應各方險情。由於陘口之外便是河內丘陵平川,南邊更有糧草基地野王與大河舟船水道,一則需要重兵防守,二則有利於騎兵展開,白起便將騎兵主力駐紮在野王以北的開闊地帶,確保隨時馳援各方。
及至秦趙兩軍的第二次部署全部完成,已經是嚴寒的冬天了。進入臘月,中原久旱之後終於有了第一場大雪。呼嘯的山風攪著漫天雪花撲進了軍營,撲進了壕溝壁壘,撲進了關隘要塞。山巒連綿起伏的上黨變成白茫茫一片混沌,雄偉的太行山宛如銀色巨龍聳立在天地之間,傾聽著蒼莽山原中的蕭蕭馬鳴,傾聽著無邊無際的隱隱人聲。
便是這茫茫飛雪,便是這嚴冬苦寒,也沒有冰封這廣闊戰場在天下激起的巨大漣漪。往昔雪冬,山東道上便是商旅鳥獸皆絕跡,如今卻是車馬如梭行人匆匆。特使的車騎,斥候的快馬,滿載糧草的牛車,牟取軍利的商賈,逃離戰火的難民,各色人等今年冬日竟都神奇地復活了,不窩冬了。一場曠古大戰便在眼前,多少邦國的興亡,多少生民的命運,都將為這場大戰的結局所左右,縱是嚴冬飛雪,天下又如何能得安寧?
「能說甚啦,不許對韓趙漏風啦!誰教韓國丟出個上黨惹事啦!」
趙括笑道:「三年前,臣曾北上為邯鄲守軍增置戰馬,識得李牧。其時此人年僅十八歲,已是邊軍千夫長,今年已是都尉了。李牧兵戶子弟,十歲入軍,精通兵法韜略不在臣之下,多有疆場實戰卻在臣之上!但有考察,我王便明。」
大霧瀰漫的清晨,秦軍突然發起了猛攻。北段桓齕的三萬步軍早已經分散成二十個千人隊,潛入趙軍壘壁附近一切可以藏身的山腰樹林溝坎埋伏;桓齕則親率一萬步軍銳士,蟄伏山下做後援攻擊。號角一起,立即漫山遍野向山堮壘壁撲來!趙軍根本沒有料到秦軍會在此時開戰,士兵們都窩在壘壁中鼾聲連天,陡聞殺聲大起,驚慌失措跳起應戰,已經是一片亂象了。秦軍有備而來,鐵甲銳士在強弩箭雨掩護下藉著山石堮坎縱竄跳躍,紛紛撲入壘壁與趙軍糾纏做一團搏殺。趙軍防守優勢的要害原在於居高臨下之時的滾木擂石強弓硬弩,如今被秦軍突襲直接進入壘壁搏殺,最大優勢頓時喪失,便成了赤|裸裸比拚戰力。趙軍步兵原比秦軍步兵稍遜一籌,此刻近戰,面對山坡的防守便全部喪失!藉著壘壁糾纏的大好時機,蟄伏山下的桓齕一萬銳士大起衝殺,片刻間便衝上壘壁加入了搏殺戰團。如此不到一個時辰,老馬嶺北段溝壘防線便全部被秦軍攻陷!
西部沁水壁壘。沁水中游河谷是秦軍在上黨西邊沿的屯兵要地,也是進軍上黨的西部根基防線。這段沁水河谷呈西北東南走向,長約八十餘里,河谷寬闊,水源充足,堪稱天然屯兵之所。河谷中段一片突兀的高地上有一座石砌城堡,叫做端氏城,為春秋時期晉國端氏部族之封邑。這座石頭城便是沁水秦軍的防守樞紐。白起命左庶長王齕率十萬大軍駐守這道沁水防線,實際上便是將這裡看做西部大本營。
半月之後,楚齊魏燕四國特使才獲得秦昭王特詔,允准在丞相范雎陪同下探視武安君。獨留一個韓國特使韓明孤零零守在府外,雖大是尷尬,卻又只得守候,畢竟這個消息太重大了。半個時辰後,四國特使匆匆出來了。韓明眼見范雎遠遠望了一眼自己,立即叫住了四國使節低聲叮囑了幾句,方才一拱手進去了。四國特使個個繃著臉www•hetubook.com•com從韓明身邊走過,竟是誰也不理會他,竟各自登車轔轔去了。
白起一說軍事便來精神,又是不善笑談,便一臉正色道:「君上之心,老臣倒是沒有料到。田單抗燕,如何能與秦趙大決相比?魏國楚國,又如何能與趙國相比?趙國崛起已是三代,大軍六十萬與我不相上下,邦國實力也與我相差無幾,名將名臣濟濟一堂,目下之趙王亦非平庸之輩。如此兩強大決,每一步都牽動天下大局,三年有成,老臣以為便是上天祐秦了!趙若如楚如魏,如此大戰老臣便可三月拿下。然則這是趙國,這是趙軍,統帥是老而彌辣之廉頗,若無上佳戰機,老臣寧可與他對頭相持,絕不輕戰!」
「好!」孝成王斷然拍案,卻又突然猶豫,「邊軍南下,胡人匈奴捲土重來——」
王齕奪取西線壁壘的捷報,在秦國朝野引起了一片歡呼。秦昭王大為振奮,立即飛書白起:「原對趙軍戰力似有高估,武安君可酌情決戰,早平上黨。」白起接近上黨,戰況自然是一清二楚,便連夜飛騎進入上黨。王齕一見便興沖沖問了一句:「奪得西壘,武安君以為如何?」白起卻是不置可否,只教王齕細報傷亡數目。王齕稟報完畢,白起依然是不置可否,一句話不說便帶著兩個司馬到軍營去了。王齕是白起老部屬,深知白起雖則寡言,對戰事卻從來不含糊其辭,今日不說話,分明便是這西壘之戰有錯失處。可錯在哪裡?時機不對?傷亡過大?王齕一時竟是揣摩不透,心下便大是不安。武安君軍令原是明白無誤:除了奪取太行山南三陘,其餘關隘即或趙軍設防疏忽,也不能擅自攻佔。自己強攻西壘,分明便是違背軍令了。然則武安君非但沒有處罰,連公然申斥都沒有,又分明是強攻沒有全錯了。對,錯就錯在違背軍令!以武安君之威嚴,從來都是令行禁止,你違背軍令,便是勝了又能如何?王齕思忖一番,便決意上書秦王並向武安君請求:此戰不記功,以補違背軍令之過。
第二支,駐紮沁水下游河谷的五萬步騎混編的精銳大軍,由白起親自統率,做全軍總策應。這五萬大軍的領軍主將是王族猛士嬴豹。這嬴豹便是當年公子虔的孫子,勇猛暴烈大有乃祖之風,在秦軍中除了白起卻是誰也不服。嬴豹熟知白起最險難關口定然要親自衝鋒陷陣的戰場秉性,便將軍中二百名鐵鷹劍士專門編成了一個鐵鷹死士隊,專司執掌護衛統帥大旗,形影不離地跟定白起。
一進七月,藉著上黨山地第一縷清涼的秋風,秦軍的外圍進攻戰便拉開了帷幕。
老馬嶺是一道南北走向的石山,嶺高陡絕,跋涉維艱,百姓也叫做乏馬嶺。這道山嶺從北向南逶迤八十餘里,中段有一道橫貫東西的峽谷陘口,便是上黨西部險關高平關。這高平關險峻異常,南峭壁,北陡澗,唯中間峽谷通得東西;這道峽谷東西長約一里,南北寬約兩里,是河東進出上黨的咽喉要道,也是整個老馬嶺防線的要害樞紐。趙軍駐守老馬嶺一線,除了無法攀緣陡峭高山,凡可進兵的山坡地段都挖掘壕溝,儲備滾木擂石以防守;五萬守軍分做前後呼應:山腰壘壁由三萬守軍,高平關背後(東)的河谷地帶則駐紮兩萬守軍,以策應各方險情。如此部署,可見廉頗之苦心謀劃。
王齕大怒,頓時將白起叮囑拋在了九霄雲外,休戰三日,立即發兵八萬猛攻趙軍西部老馬嶺防線!王齕其所以將大舉猛攻之地選在老馬嶺,一則因上黨西部在太行山屏障之外,攻陷老馬嶺防線便直接進入了上黨腹地;二則因沁水河谷已經先有桓齕的三萬步軍隱秘埋伏,可攻趙軍出其不意。王齕是秦軍著名的猛將,每戰必衝鋒陷陣而後快,這次便親自率領五萬步騎同時猛攻老馬嶺南段。
次日午後,邯鄲四門便是車馬紛紛。平原君馬隊北上了,藺相如、虞卿、樓昌的特使軺車南下了,趙括馬隊打著「柱國督軍使」的大旗西進了。孝成王最後在西門外送走了趙括,望著紛紛揚揚的漫天大雪,望著西部混沌難辨的白色天地,竟情不自禁地對著上天一陣喃喃禱告,願天祐趙國,使自己成為戰勝強秦的天下之王。
回到長平大營,廉頗連夜上書趙孝成王,同時飛報平原君詳細戰況,請求立即增兵十萬。孝成王原本對趙括的正面大攻說心下尚是認可,接到廉頗緊急上書便不由自主地心跳了,與平原君、藺相如等一班重臣徹夜密商,立即向上黨增兵十萬,同時下令廉頗:務必堅守丹水與石長城兩道壁壘,與秦軍做長期對抗,不求速勝,唯求上黨不失!
「李牧!」
進入第三年秋天,便在天下惶惶之時,突然一個驚人消息傳開:秦國武安君白起身染重病,氣息奄奄了!隨著這則消息的流播,山東大勢竟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楚國立即與趙國訂立了修好盟約,卻是也不廢除與秦國的盟約;齊燕魏韓四國,則紛紛派出密使催促趙國開戰。各國使節一出邯鄲便立即趕赴咸陽,紛紛帶著各國的神醫秘藥爭相探視武安君白和_圖_書起。一時間,白起府邸便是車馬如流門庭若市,卻是誰也踏不進府門半步。
便在這舉國請戰聲浪中,邯鄲傳出了一個消息:秦軍不懼老廉頗,唯懼馬服子趙括!
平原君卻是喟然一聲嘆息:「少將軍立此血誓,夫復何言!」
平原君先驚訝了:「噢?卻是何人?」
「武安君明察!萬歲!」帳中大將異口同聲地歡呼了一聲。
誰知一連三日,白起都讓王齕跟著他翻山越嶺地查勘趙軍陣勢,及至三日後回到行轅,王齕卻是不說話了。擊鼓聚將之後,白起對大將們肅然道:「西壘之戰,誠然激勵士氣,然則在我大軍未聚之前,卻是打草驚蛇,使趙軍增兵堅壁!上黨本是易守難攻之險地,三十萬雄師堅壁據守,更有老廉頗穩健統兵,秦軍縱是同等三十萬也無法攻克!諸位須知:秦趙大決,不在小戰之勝負,而在大戰之勝負;要得大戰而勝,便得聚集大軍,尋求最佳戰機;若無最佳戰機,寧可對峙抗衡而不輕易出戰!你等但看如今趙軍壁壘之森嚴,便知廉頗已經窺透上黨對峙之精要!」
換回許歷,本是趙括昨日得到軍前消息後進宮慷慨自請。孝成王當時雖則答應了,卻並未下詔,趙括本想議事完畢後留下來再度請命,卻不料孝成王這時便提出來公議,頓時便是一喜一憂。喜者,顯然是趙王對他信任有加。憂者,平原君大半要阻撓。及至平原君一說出口,趙括便大感難堪——西壘之失後,趙軍將士已經公認趙括輕戰,自己雖則不服,卻也只得緘口不言,平原君如是說,便顯然是不贊同他代替許歷了。及至藺相如一說趙王一問,趙括頓時感奮挺身,一拱手高聲道:「但得軍前效力,趙括若不與老將軍同心,便死在萬箭之下!」一言落點,君臣們一陣驚訝,又是一陣大笑。
然則,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天下恐懼期待的曠古大戰竟硬是沒有發生。
倏忽便是春日,各種消息隨著特使軺車隨著斥候快馬隨著商旅義報,便在天下縱橫飛舞起來。趙國十萬精銳邊軍南下了!燕國武成王拒絕趙國合縱,還圖謀在趙國背後做黃雀突然啄上一口!新齊王田建沒有聽藺相如說辭,也沒有聽老蘇代的「唇亡齒寒」說,硬是悄悄騎牆作壁上觀!韓王魏王卻是忒煞出奇,只追著趙國特使虞卿死問一句:趙軍如此強大,為何不打一場勝仗長長三晉志氣?然而,春天最驚人的消息卻來自楚國的故事:老楚王羋橫(頃襄王)死了,春申君黃歇迎接在秦國做人質的太子羋完回郢都即位,秦國先不答應,後來卻又答應了,還派特使王稽護送羋完回國;羋完一即位,立即便與秦國訂立了修好盟約;秦國駐守南郡的八萬大軍立即拔營北上了!這些消息故事中還夾有一個神秘離奇的傳聞:秦國特使王稽不知給楚國辦了何等好事,楚王竟賞賜了他五千金還有十名吳越美女!
邯鄲國人竟是彈冠相慶了。上天開眼,這凶神惡煞終是得報也!沒有了白起,趙國五十萬大軍便是無法撼動的山嶽,便是無可阻擋的隆隆戰車,終將要碾碎秦軍!一時間,邯鄲國人求戰之聲大起,理由竟只有一個:秦壓趙軍三年,該到趙軍大反之時了。
秦國大軍一進上黨,趙國君臣便大為不安。眼見鋪排越來越大,分明便是國運大決了,孝成王竟第一次有了一種不可言說地恐懼,夜來臥榻,莫名其妙地便是一陣心驚肉跳。枕不安席,索性便召來一班重臣連夜商議。一見大臣們憂心忡忡躊躇不言,柱國將軍趙括頓時慷慨激昂道:「決國如同決戰,狹路相逢勇者勝!戰場已經擺開,大軍已經對峙,可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此之際,陣腳鬆動者必是大潰!諸位身為邦國棟樑,卻是疑懼不定,當真令人汗顏也!」一番話擲地有聲,一班大臣頓時面紅過耳。孝成王心頭一跳便笑道:「諸位大臣思忖謀劃,也未必便是疑懼,馬服子未免過甚。諸位但說,如何與秦國周旋了?」平原君立即接道:「大軍成勢,馬服子所言大是在理,此時稍有退縮便是崩潰無疑。老臣之見,秦國兵力已經超過我軍八萬,我當立即調邊軍十萬南下,一則對等抗衡,二則昭示天下趙國決意抗擊秦國虎狼!」「大是!」虞卿重重拍案,「惟有兵力均勢,六國合縱方可有成!」藺相如點頭道:「山東畏秦,日久成習,我若無大勇之舉,也實在難以合縱也。」樓昌嘆息一聲道:「我接趙商義報:魏國又奪了信陵君相權,韓國也將馮亭任了閒職。此中之要,便是兩國對我軍能否勝秦心存疑慮了。」這樓昌原是趙國名臣樓緩之子,樓緩年邁,子襲父爵,上黨對峙開始後邦交頻繁,便被孝成王任為上大夫之職輔助邦交。
消息紛紜中春天竟是不知不覺地過去了,隨之便是秦趙兩軍各自再度增兵十萬。如此便是趙軍五十萬,秦軍五十八萬,上黨大戰場雲集大軍百萬有餘!也就是說,秦趙兩國各自都將全部大軍壓到了上黨,真正成了舉國大決。面對這種亙古未見的戰場氣勢,天下三十餘個大國小邦竟都一時屏住了呼吸,邦交時節沒有了,口www.hetubook.com.com舌流播的傳聞沒有了,眼看兩座雄偉高山便要震天撼地的碰撞,無邊廣袤的華夏大地卻是驟然之間沉默了。
平原君思忖片刻道:「上黨大軍雲集,糧道之任極是繁重,確需精壯之士擔此重任。然則馬服子氣勢太盛,動輒與老將軍帳前爭執,老臣卻是憂慮。」藺相如素來心思機敏,立即接道:「若得馬服子明誓與老將軍同心,誠為上佳人選!」孝成王笑道:「馬服子如何啊?」
便在趙軍重新佈防之時,武安君白起也從安邑的秘密行轅趕到了上黨的秦軍大營。
「豈有此理!」孝成王顯然生氣了,「韓魏反覆無常,當真可惡也!」
最炎熱的兩個多月裡,秦趙兩軍卻是分外的緊張忙碌。
與此同時,王齕也在中段發動了猛攻。王齕將五萬軍馬分做兩部:攻高平兩萬,另三萬堵在高平以北山林埋伏。南北兩邊戰端一起,高平關後的兩萬趙軍便立即分兵兩路策應。北上增援老馬嶺的一萬趙軍,堪堪進入山道便被秦軍伏兵猛烈突襲,死傷大半後匆忙回兵。高平關攻防卻是異常慘烈,直到正午尚不見分曉。王齕原已派出兩千山民子弟組成的奇兵,攀緣跋涉秘密潛入高平關南北兩山,對高平關做居高臨下之猛攻。然則趙軍在兩里寬的山谷底仍然駐紮了一軍,南北山腰的關城守軍雖被山頂秦軍的箭雨巨石壓得無法攻出,谷底趙軍卻是巋然不動。便在此時,高平關後的一萬趙軍也從谷底陘道殺入,兩軍合一,與秦軍竟是僵持住了。
如此戰法果然大見成效。半夜激戰,西段軹關陘與中段太行陘終被攻克,趙軍四千人全部戰死,還斬首了四名都尉!這便是「二鄣四尉」之首戰。東段白陘雖未攻克,卻也殺敵一千,並斬首趙軍裨將弧茄。原來在突襲猛攻白陘剛開始半個時辰,突有一支數百人騎兵從北向南進入陘道。領軍大將立即下令一部騎兵棄馬步戰殺上山腰。趙軍騎兵個個精於騎射,未及接戰便是長弓夜射,竟是箭箭皆中火把下的黑甲秦軍。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秦軍斥候鐵騎突然殺到,一面與谷中趙軍騎兵猛烈搏殺,一面分兵殺上山腰增援。看看殺到天色已亮,關隘猶是難下,秦軍步卒餘部便突圍殺出了戰場。
孝成王點點頭:「既然如此,便請王叔立即北上,若邊地能妥為安置,便立即調遣十萬大軍南下。」平原君立即慨然領命,孝成王又道,「出使列國,諸卿何時成行?要否等候大軍南下之後?」藺相如道:「但有決策,何須等待?明日我等便可成行!」孝成王一點頭,便看了看趙括道:「昨接廉頗軍報:國尉許歷老寒病發作,難以撐持繁重軍務。本王之意,馬服子謀勇兼備又正在英年,可換回老國尉坐鎮邯鄲防務。王叔以為如何?」
自二十多年前白起冬戰河內,酷暑嚴冬無戰事的古老傳統早已經被打破了丟棄了。馮亭春二月獻了上黨,趙國三月進駐大軍,秦軍四月緊跟而來,環環相扣步步緊逼,誰卻去講究個春夏秋冬了。在上黨這樣的廣闊高地對峙,雙方大軍各以兩郡為根基:秦國的河東河內兩郡,趙國的邯鄲上黨兩郡,若再連同牽動的魏韓兩國並洛陽王畿,整個大河上下的中原地帶便都覆蓋了前所未有的大戰陰雲。惟其戰場廣闊,惟其關涉興亡根本,兩軍各自抵達戰地後竟都沒有立即開戰。趙國以逸待勞取守勢,忙著修築深溝高壘。秦軍遠道進軍取攻勢,便忙著肅清函谷關以東的關隘河道,忙著輸送、囤積糧草,忙著清理外圍戰場,忙著設伏、探察、部署等諸般大戰前的準備。整個酷暑炎夏,兩軍竟是沒有接戰,彷彿各自演練攻防一般。
白起卻是一擺手道:「王齕有輕戰之過,亦有醒我將士之功,功過相抵,仍領原職率軍對峙。」
三大壁壘之外,白起還部署了兩支策應大軍:
「我王毋憂。」趙括笑了,「臣舉一年青將軍,但有兩三萬之眾,足以鎮守北地!」
第一戰,便是搶奪太行南三陘。王齕早已經將趙軍主力的三道防線探聽得清楚,知道最靠近太行山南端的丹水防線距離三個陘口尚有數十里山路,三個陘口各由三名都尉率領兩千步兵鎮守;對於趙軍,這三個陘口是前沿要塞關隘,卻不是核心防線,縱大軍駐防也無法展開,兩千精兵便是最能施展戰力的防守。兩個多月來,王齕已經對三陘地形兵力瞭如指掌,便派出三路精銳步軍,每路三千,夜攻三陘。為了擾亂趙軍判斷,王齕同時派出八百斥候營鐵騎,秘密插入趙軍丹水防線與三陘之間的山谷地帶,伺機騷擾並截擊趙軍聯絡通道。
當夜,白起立即上書秦昭王,大要稟報了趙軍態勢變化,請求增兵二十萬與趙國對峙。此時秦昭王已經得到了鄭安平從邯鄲發回的飛騎密報,醒悟到大勢並非自己所想,立即回書:「舉國兵符在君,兵馬調遣唯君以情勢定之,無須請命耽延也!」白起接書,當即發出兵符軍令到藍田大營。一月之後,大將蒙驁率二十萬大軍陸續開出函谷關抵達上黨。至此,秦國藍田大營駐軍已經全部開到了戰場,秦國在上黨總兵力一hetubook.com•com舉達到了三十八萬。也就是說,若得再行增兵,便得從各個邊地關隘抽調城防守軍了。大軍雲集,針對趙軍已經成型的佈防與秦軍所佔地形,白起立即重新部署了上黨對峙的壁壘防線:
當此情勢,秦國朝野也是一片緊張忙碌。
「李牧?」平原君目詢,幾位大臣都搖了搖頭。
秦昭王見白起如此認真,說得又實在無法指斥,便釋然一笑道:「本王原是沒有細想,三年便三年,便是再有三年,還不也得撐下去?」范雎見白起嘴角一抽搐又要說話,便是恍然醒悟般笑道:「上將軍方纔所說之上佳戰機,不知何指?」白起頓時坦然,侃侃便道:「戰機者,敵軍異象也。就實而論,或敵方糧草不濟而軍兵騷動,或輕躁求戰而我可伏擊,或突然更換主帥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唯精心捕捉而已。」范雎目光一閃:「譬如燕國罷樂毅而任騎劫,便是田單戰機了?」「大是也!」白起讚歎拍案,「這一戰機田單等了六年。樂毅若在,豈有火牛陣大勝也!」范雎若有所思,竟是良久沉默。
旬日之間,十萬趙軍抵達上黨。經此一役,廉頗非但絲毫未見慌亂,反倒是更見篤定了。雖然丟失了西線壁壘與高平要塞,然則卻也大大平息了趙括在趙軍將士中蔓延開來的狂躁輕戰心緒。西線之敗,與其說敗在戰力,毋寧說敗在輕率求戰的輕敵之心。趙軍數十年縱橫天下無敗績,便是對秦軍,也有過閼與之戰的煌煌勝功。此次與秦軍第一次做大軍抗衡,無論老廉頗如何反覆申明秦軍優勢而主張堅守待機,事實上都沒有消除趙軍將士的輕攻輕敵心緒。如今猛遭一敗,趙軍將士竟是悚然警覺,頓時對上將軍當初的部署苦心有了痛切體味。正因為如此,老廉頗才更是篤定了——有鐵心堅守的趙國猛士三十萬在手,秦軍銳士縱是虎狼之師,也休想再佔趙軍便宜!
君臣正在議論,忽有鄭安平密報到達,說趙國平原君已經北上調兵,三路特使也一齊南下了。秦昭王臉色頓時陰沉。范雎悠然笑道:「趙國君臣原以為只要與我大軍對峙,合縱便是水到渠成,此時覺察情勢有異方才大急,卻是遲了也。」白起困惑道:「如何便遲了?」范雎道:「尚未及向武安君通報,魏國信陵君相權已免,韓國馮亭亦形同賦閒,此二人一去,三晉盟約便沒有根基了。」白起不禁大是驚訝:「此兩人盡皆棟樑,如何說去便去了?」范雎哈哈大笑:「不罷棟樑,大秦府庫的金錢豈非白白扔了?」白起嘆息一聲:「匪夷所思也!如此山東?」秦昭王笑道:「原是武安君不在意此等事,棟樑不棟樑,本在君王之斷,豈有他哉!」白起目光一閃,卻終是沒有說話。范雎一轉話題道:「目下急務卻是糧草,關中郡縣府庫之糧倉,已經大半輸送河內。以武安君之算,大約儲得多長時日之糧草方可?」白起思忖片刻,一字一頓道:「以對峙之大勢,此戰三年不能了結。」
此戰秦軍戰死三千,其中東路戰死一千六百,其餘六千人個個帶傷,可謂慘勝。
南三陘壁壘。便是以河內山原為依託的太行山南部三陘口的防線。這道大陣西起軹關陘,東至白陘,東西二百餘里,正對北面趙軍的丹水防線,既是秦軍的南部大本營,也是全部秦軍的總根基所在。三陘口則分做三道防守線:進入陘口十餘里的太行山北麓,每陘口修築一道東西橫寬二十里的山石壁壘,作為陘口北端的第一道防守;三陘口關隘加固壁壘,做第二道防守;陘口南出太行山十里,則築起一條東西橫寬二百里的最後防線,依據地形,石山則築壁壘,土原則掘壕溝。太行山北麓防線每段一萬步軍,共三萬精兵防守;陘口關隘每陘五千步軍,其中三千人為弓弩手,共一萬五千人;太行山南麓防線則是六萬步軍嚴密佈防,大部重型防守器械都設置在這裡。南三陘三道壁壘的十萬餘大軍,白起派了最為穩健縝密的蒙驁統領。
被震懾而蟄伏的紛紜傳聞,便又如潺潺流水般瀰漫開來,使節商旅的車馬又開始轔轔上路了。議論源頭的遊學士子們,卻在各國都城進行著一個永遠沒有公認答案的論戰:舉兵百萬,對峙三年,空耗財貨無以計數,卻依然還在僵持,秦趙兩強究竟有何圖謀?有人說,這是兩強示威於列國,待列國折服,秦趙便要瓜分天下!有人說,這是韓國安天下的妙策,拋出一個上黨讓兩虎相爭,縱留勝虎也是遍體鱗傷,天下合力滅之,中國便是永久太平了。有人說,狼虎兩家怕,秦趙兩國誰也不敢當真開戰,全然便是勞民傷財!
中部老馬嶺壁壘。這老馬嶺便是秦軍新近奪取趙軍的西壁壘,西邊背後二十里便是沁水秦軍防線,東邊便與趙軍的丹水防線隔水遙遙相望,實際便是秦軍最前部陣地。因其居於咽喉衝要,白起派了勇猛刁鑽的大將桓齕率領八萬精銳步軍駐防,大本營便設在險峻的高平關。
白起臉上罕見地掠過了一絲笑容,突然高聲問:「誰讀過《吳子》?」見眾將紛紛搖頭,白起肅然背誦道,「《吳子.論將》云:凡人論將,常觀於勇。勇之於將和圖書,乃數分之一耳。夫勇者必輕合,輕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將者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備,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約——」大帳一片靜謐,王齕與將軍們的額頭竟都滲出了涔涔汗珠。
「范雎在府門對你等說甚了?」
韓明出得楚使驛館,連夜便回了新鄭,將情勢一說,韓王與幾名大臣立即眉頭大皺。一番計議,見識竟驚人的一致:強秦如此冷淡韓國,分明便是記下上黨這筆死仇了,無論韓國如何作壁上觀,秦國都不會放過韓國;為今之計,韓國只有緊靠趙國了。又一番秘密計議,韓明便兼程北上邯鄲了。
「王齕輕戰,請武安君處罰!」王齕摘下頭頂銅盔,心悅誠服地低頭一個長躬。
武安君白起沉痾不起的消息一經證實,趙國君臣精神大振。傲視天下的趙軍長持守勢,與其說基於國力判斷,毋寧說懼怕白起這尊赫赫戰神。白起領軍以來,每戰必下十城以上,斬首最少八萬,與山東戰國大戰二十餘場,全部是乾淨徹底獲勝,其猛其刁其狠其算其謀其智其穩其冷,堪稱爐火純青,對手從來都是毫無喘息之機!近二十年以來,凡白起統帥出戰,山東六國已經是無人敢於掛帥應敵了。這次上黨對峙,秦軍由左庶長王齕統兵,趙軍稍安。事實上白起也已年過五旬,好幾年不帶兵出戰了。饒是如此,只要這尊神在,趙軍將士與趙國君臣便始終是忐忑不安。山東列國其所以皆做騎牆,一大半也是因了白起而將戰勝可能傾向於秦。如今這尊令人毛骨悚然的戰神終於奄奄待斃,如何不令人驟然輕鬆。
西谷口王齕大急,陡然心中一亮,便以旗號遙遙下令南北兩山頂秦軍重新猛攻山腰關城,自己親自率領一萬鐵騎颶風般衝進谷底陘道。谷底趙軍受山頂秦軍牽制,得不斷躲閃凌空砸下的山石箭雨,面對西面谷口修築的壁壘便有所疏忽。山地大戰極少出現騎兵,王齕鐵騎突擊大出趙軍意料,冒著不甚密集的箭雨,一個衝鋒便殺入了趙軍壁壘。步卒抗騎兵,不借壁壘結陣便大見劣勢。壁壘一破,趙軍步卒大亂,幾個迴環衝殺,殘餘趙軍便逃進了兩邊山林。王齕立即下令騎士下馬步戰,分兩路從山道攻關,上下夾擊搏殺一個時辰,高平關終於陷落!
趙孝成王與平原君立即召見了韓明。韓明向趙王備細稟報了他如何在四國特使之外單獨探視白起的經過,將白起奄奄一息的病情說得纖毫畢見,末了便道:「武安君顯見是即將過世之人了。韓王以為,此乃天意也,望趙王當機立斷。」平原君卻是微微一笑:「韓國獻上黨而致大戰發端,秦國不嫉恨倒也罷了,如何對特使如此青睞?竟能單獨探視武安君?」韓明笑道:「平原君知其一不知其二,韓國雖獻上黨於趙,卻也將馮亭賦閒。再說,趙國合縱,秦國便要連橫,示好於韓,分明便是要瓦解三晉老盟。豈有他哉!」平原君揶揄笑道:「河外秦風大,韓國尚記得三晉老盟麼?」韓明便正色相向道:「平原君之意,莫非趙國多嫌弱韓不成?」孝成王擺擺手笑道:「王叔笑談,特使何須當真計較也。你只說,若趙國開戰,韓國能否助一臂之力?」韓明不假思索道:「趙國若戰,韓國便假道魏國,接濟趙軍糧草!」平原君拍案笑道:「著!唯此堪稱老盟也!」
長平升帳,廉頗重新佈防:丹水防線向西前出二十里,以六萬大軍構築堅實壁壘防守,封堵秦軍從高平東攻之路,同時與丹水壁壘互為犄角策應,兩線共十三萬精兵,決意不使秦軍東進一步。與此同時,石長城防線增兵兩萬,有十萬大軍做百里防衛。長平大營駐紮三萬鐵騎,由廉頗親自統率策應各路。一切部署完畢,老廉頗面色肅殺,第一次發出了上將軍生殺令:除非秦軍突襲猛攻,不奉號令出戰者,立殺無赦!
料得冬雪之季兩軍對峙無戰,秦昭王便將白起與范雎召回了咸陽商議後續應對之策。白起對軍勢對峙的預料是:趙國必然繼續增兵,秦國也得做好增兵籌劃,以趙軍戰力,秦軍不可能以少勝多。秦昭王思忖道:「增兵但憑武安君調遣便了。只是這新徵發之兵,戰力可靠麼?」白起道:「新徵士卒,只能修築壁壘壕溝做輔助戰力。只要六國不成合縱,各邊地關隘尚可聚集二十餘萬大軍。」范雎笑道:「伐交得當,他如何便能合縱?我意:先與楚國結盟,南郡兵力便可立即北上。」秦昭王眼睛便是一亮:「應侯有成算?」范雎點頭道:「王稽已在楚國,春來便有好消息了。」
「應侯想甚了?」秦昭王不禁笑了。
待廉頗親率三萬鐵騎從長平西來馳援時,已經是暮色蒼茫了。看著高平關兩面山嶺火把連綿黑色旌旗獵獵飛舞秦軍漫山吶喊鼓噪,老廉頗面如寒霜,令旗一劈便掉轉馬頭去了。
范雎渾然無覺,嘴唇兀自喃喃,卻陡然笑道:「失態失態,容臣揣摩一番再說了。」
「趙王息怒。」藺相如很是冷靜,「秦國近四十萬大軍壓在河內,對魏韓猶如泰山壓頂,猶疑觀望原是常情。趙軍十萬南下但能成行,臣等三人便立即分頭出使。非但韓魏,便是齊楚燕三國,也可穩定。」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