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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勞工1.西爾克呂班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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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向一本書求教是輕率的 一 懸崖底下的珍珠

第七章 向一本書求教是輕率的

一 懸崖底下的珍珠

大家一致讚賞克呂班,而且也一致相信他一定得救了。獨桅縱帆船「希提爾號」比「克什米爾號」晚到幾個小時,正是這隻獨桅縱帆船帶來了最後的消息。它和「杜蘭德號」在同一個海域航行了二十四個小時。它也曾經在大霧中耐心等待,在暴風雨中逆風行駛。「希提爾號」的船長現在也在場。
房間裡的人注意到在桌子上有一個羅盤和一疊登記簿和記事本。那肯定是「杜蘭德號」上的羅盤和船上的文件,是救生艇離開的時候克呂班交給安布朗康和唐格魯伊的。這是這個人的卓越的忘我表現,在他面臨死亡的時候,他還一心想保全這些文件。這樣的事雖小,卻充滿高尚的精神,崇高的自我犧牲的精神。
全場一片靜寂。
對於「杜蘭德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現實,災難已經無法挽救了。
他用拳頭抓緊他的水手便帽,把它丟到地上,然後莊嚴地對著前面望,不過卻沒有看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他說:「黛呂舍特會嫁給他。我向上帝發誓,絕不食言。」
「杜蘭德號」昨天在多佛爾礁因為遇上大霧遭了難,當時大約在日落前一小時左右。除掉不願離開他的船的船長以外,其他的人全坐上了救生艇逃命。大霧散後突然刮來的猛烈的西南風,差點兒使他們第二次遇險。他們給吹到遠離格恩西島的海面上。到夜裡他們幸運地遇到了「克什米爾號」,救上了他們,把他們送到了聖彼得港。這都是舵手唐格魯伊的過失造成的,他給關進了監獄。克呂班真是高尚的人。
一小堆一小堆的人低聲談著話,彷彿在一個病人的房間裡。
他進去的時候,看見西爾朗多阿靠在門框上,輕聲對他說:
「什麼事呀?」
幾小堆的人嘰咕著。他們彼此交換各自了解到的消息,下面便是大家談到的種種情況。
「『杜蘭德號』完蛋了。」
吉里雅特焦急不安,甚至到了憂慮的地步。出了什麼事啦?
可是,船的機器表現了優良的性能,是了不起的東西,在這場災難中幾乎沒有受到損壞。「希提爾號」的船長認為他能夠肯定「機器的曲柄」沒有重大損壞。船的桅杆折斷了,但是機器的煙囪卻沒有倒。駕駛臺的鐵欄杆只是有點彎曲。明輪罩遭到損壞,外殼給撞傷了,不過明輪似乎沒有缺少一片葉片。和_圖_書機器完好無損。這是「希提爾號」的船長肯定的判斷。火夫安布朗康也在人群當中,他同意這個論斷。這個黑人比很多白人聰明,是機器的讚賞者。他舉起雙臂,張開黑手上的十個手指,對不吭一聲的萊希埃里說:「我的主人,機器活著。」
這臺機器漸漸地成了唯一吸引大家的題目。它激起了贊成和反對兩種意見。機器有它的朋友和敵人。不止一個擁有一隻良好的舊的獨桅縱帆船的人,希望重新拉回「杜蘭德號」的主顧,看見多佛爾礁否定了這一樣新的發明白然覺得高興。竊竊私語變成了嘈雜的談話聲。大家幾乎是高聲爭論起來。不過這些吵鬧的聲音始終顯得有些謹慎,在萊希埃里的陰森森的沉默的壓力下,不時地會突然把嗓門降低。
救出機器,說說容易。可是誰來承擔這件事呢?這樣做有可能嗎?做和做成功,是兩回事,可做證明的就是,做夢是方便的,使夢成為現實卻太難了。如果說有一個夢是永遠無法實現,而且是荒謬絕倫的,那便是將擱在多佛爾礁上的機器救出來。派一隻船和一批船員到那兩座岩石上工作,這是荒唐透頂的事,連想也不用想。眼前正是海上常起風暴的季節,只要狂風一起,錨鏈就會被海底的岩礁的尖頂鋸斷,船也會在暗礁上碰得粉碎。這成了要救第一隻遇難的船,結果把第二隻船送去遭難。在岩頂的某個洞裡,傳說中有一個遇難船上的船員在那兒避難,後來餓死了,那個洞只能藏一個人。因此,為了救那臺機器,要有一個人去多佛爾礁,只能一個人去,一個人在那海上,一個人在那毫無人跡的地方,一個人離海岸五海浬遠,一個人整天擔心害怕,一個人待好幾個星期,一個人面對能預料到的和無法預料到的事情,在食物發生恐慌的時候不會得到供應,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不會有人幫助,除了從前因為海難不幸死去的人的遺跡以外,沒有別的活人的跡象,除了這個死者以外,沒有別的同伴。此外,怎麼動手去救出這臺機器呢?那個人不僅僅應該是個水手,而且還得是個鐵匠。要經歷一些怎麼樣的考驗啊!試圖這樣做的人,是英雄還不夠,他必須是個瘋子。因為在一些不比尋常的行動裡,似乎需要超人的力量。要勇敢,而比和圖書勇敢更重要的是狂熱。確實,不管怎樣,為了那些廢鐵作出犧牲,這不是精神失常嗎?不,不會有人去多佛爾岩礁。應該拋棄這臺機器,像拋棄其它殘餘的部分一樣。所需要的救機器的人是不會有的。到哪兒去找這樣的人呢?
以上這些,大概可以說,便是這群人低聲議論的內容。
「如果我不去,」安布朗康說,「那是因為那兒根本不能去。」
機器是最主要的東西。再造一隻船是可能做到的,再造一臺機器卻不可能做到。這臺機器是獨一無二的。要造一臺同樣的,沒有錢,更沒有工人。人們提到那位當初製造機器的人已經去世了。機器值四萬法郎。今後誰願意冒這樣的險,將這麼多的錢投資在一件沒有把握的事情上。況且,事實已經明擺著,汽船和別的船一樣也會失事的。「杜蘭德號」這次出的意外事故將它以前得到的成功完全毀掉了。不過,一想到這臺機器目前還完整良好,而在五、六天內也許會像船本身一樣成為碎片,都感到太可惜了。只要機器在,可以說,等於船沒有失事。只有機器的損失才是無法彌補的。救出機器,那就補償了一切損失。
一個面色十分蒼白的人從人群中走出來,說:「您嫁給他嗎,黛呂舍特小姐?」
克呂班得救彷彿已經肯定了,「杜蘭德號」的船殼也已經犧牲了,船上的機器就成了一群群人談話的主題。大家關心它就像關心一個人一樣。他們讚歎它的優點。一個法國水手說:「那可是一個結實的教母。」一個格恩西島的漁夫說:「這真是好東西!」「希提爾號」的船長說:「經過這場大難,只擦傷了兩三處地方,它準是有什麼鬼把戲。」
「希提爾號」的船長親眼目睹了船隻失事後最後的結局。岩礁非常尖,「杜蘭德號」彷彿給釘在了上面,一整夜它立得很穩。岩礁頂住了暴風雨的衝擊,好像想為自己留住破船一樣。可是到了清早,「希提爾號」看到「杜蘭德號」上沒有人要救,正打算離開它的時候,突然沖來一股海浪,如同暴風雨在臨去前還大發一次雷霆掀起來的一樣。波濤瘋狂地捲起「杜蘭德號」,把它從礁石上拔下來,用飛箭般的速度,筆直地丟在兩座多佛爾礁中間。只聽見一聲爆裂聲,像「希提爾號」船長說的,「和圖書那是像魔鬼叫似的爆裂聲」。「杜蘭德號」給波浪抬到相當的高度,然後嵌在兩塊岩石當中,一直到舯肋骨那兒。它又給釘住了,而且比釘在海面下的礁石上更加牢固。它將悲慘地懸在那兒,聽任海風和海水擺佈。
在各個方面進行了討論以後,終於得出這樣的結論。
而且,面對碼頭的低矮的客廳門是敞開的。在門口有一大群男人和女人。大家都向屋子裡走,他也走了進去。
在屋子裡有許多人。
「不知道。」
從這個船長的敘述可以得出兩個確定無疑的結論:克呂班已經獲救,「杜蘭德號」完了。
黛呂舍特回過頭來說:「我就嫁給他。」
梅斯萊希埃里此刻的眼神就是像在這樣處境的人的眼神。
照「希提爾號」的船員所說的,「杜蘭德號」有四分之三已經碎了。如果沒有礁石拉住它,撐住它,它肯定在夜裡就沉沒了。「希提爾號」的船長用望遠鏡仔細觀察過這隻遇難的船。他用海員一向有的精確性敘述了那場災難的詳情細節。右舷船側後半部給捅穿了,桅杆斷了,帆邊繩全沒有了,桅的側支索的鏈條差不多全都斷了,船艙的防護罩上的天窗給落下來的橫桁壓碎了,纜柱從主桅那兒到船尾的頂部齊著船舷斷掉了,食品貯藏室的房頂塌下來了,放救生艇的座架翻了身,艙面室散開了,舵軸斷了,操舵鏈脫落了,舷牆全毀了,纜樁給帶走了,橫桁倒了,欄杆不見了,艉柱打斷了。這些就是暴風雨瘋狂破壞的結果。至於固定在船頭的桅杆上的吊車,和它的吊舉絞索,複滑車,鐵滑輪,鏈條,全都掃蕩得乾乾淨淨,無影無蹤,毫無下落。「杜蘭德號」已經解體了,海水就要把它扯成碎片。幾天以後,它就什麼也不剩了。
梅斯萊希埃里放鬆胳臂,隨她任意擺動。他完全處於被動狀態。他身上餘下的生命力就像遭到雷擊後的人那樣所剩無幾了。
有些來到深淵底處的打擊,會把你從活人當中拉出來。那些在你的房間裡來來去去的人都模糊難辨。他們和你擦肩而過,卻沒有到達你的身邊。你對他們來說,是難以接近的,他們對你來說,是無法認識的。幸福和失望不是相同的適合呼吸的境界。一個人絕望以後,就從很遠的地方觀看別人的生活;他幾乎不知道別人的存在;www.hetubook.com.com他對自己是否存在也失去了感覺;儘管他有血有肉,也不再能覺得自己是真正的人,對他自己來說他僅僅是一個幻影。
這些人裡面有鄰人,過路的人,好奇的人,先來到的人,都帶著有點畏懼的神色,擠在門旁邊站著,使得屋子最靠裡的地方空空的,可以看見黛呂舍特坐在那兒流淚,梅斯萊希埃里站在她身旁。
這個人是吉里雅特。
當吉里雅特進來的時候,這個船長剛對梅斯萊希埃里說完他遇見的事。他所說的是一份真實的報告。凌晨,狂風已經過去,風勢變得溫和了,「希提爾號」的船長聽到海上有牛的叫聲。在波濤上傳來牧場上才有的這種聲音使他大吃一驚。他將船朝那個方向駛去。他看見「杜蘭德號」擱在多佛爾礁上。暫時平靜的海水能夠讓他靠攏。他向那隻遇難的船呼喊。只有淹沒在底艙裡的牛叫聲回答他。「希提爾號」的船長肯定在「杜蘭德號」船上一個人也沒有了。遇難的船完全能支持下去,雖然狂風十分猛烈,但是克呂班可以在那隻船上度過一夜。他不是輕易鬆手的人。他不在那兒,所以他一定得救了。好幾隻從格朗維爾和聖馬洛開航的單桅帆船和三桅帆船,昨晚從大霧中脫險後,無疑會緊靠著多佛爾礁駛過。它們當中肯定有一隻把克呂班船長接上船了。應該記住,「杜蘭德號」的救生艇離開擱淺的船的時候,已經裝滿了人,它將要遇到許許多多危險,再多乘一個人就要超重,可能沉掉,主要是這個情況使得克呂班決定留在遇難的船上;但是他的職責一完成以後,一隻救他的船出現了。克呂班自然毫不猶疑地利用了這個機會。一個人是英雄,可是不會是傻瓜。克呂班是無可指責的人,因此對他說自殺是荒謬的事。有過錯的是唐格魯伊,不是克呂班。這些話成了定論,「希提爾號」的船長顯然說得十分有道理。人人都預料會看到克呂班隨時重新出現在大家面前。他們還打算把他舉起來歡呼勝利。
「希提爾號」的船長使勁地搖晃他的左手,表示事情肯定不可能做到,同時又說道:「如果有這樣的人……」
吉里雅特沒有問任何人。他生來就不愛向人提問題。此外,他心裡太激動了,所以無法向和他無關的人談話。他不相信別人講的話。他寧願一下子就hetubook.com•com知道全部事情。他徑直向布拉韋走去。
聖桑普森那兒發出了嘈雜的聲音,像峰群受了驚似的。所有的人都站在家門口。婦女們在叫喊。有些人好像在講什麼事情,一面說一面做手勢,一群一群的人圍在他們四周。人們聽到這句話:「多麼不幸!」
「我不想在路上對您大聲說這件事。那好像成了一隻報凶的鳥。」
他的焦慮是那樣強烈,竟毫不害怕地走進那座房子。
有些人臉上露出了微笑。
「希提爾號」的船長以前做過領航,他歸納所有的意見,高聲喊道:「不行!都完了。世界上沒有一個能去那兒把機器拿回來的人。」
「您現在肯定知道發生的事情了吧?」
朝著他看,會感覺得到這個人的身體裡生命剛剛已經崩潰了。「杜蘭德號」不存在了,萊希埃里也不再有理由生存下去。他在大海上有一個靈魂,這個靈魂不久前沉沒了。現在他會變成什麼樣呢?每天早上起床,每天晚上睡覺。不再等候「杜蘭德號」回來,不再看著它起航,不再看著它回來。剩下來的沒有目的的生活有什麼意義呢?吃,喝,此外還有什麼呢?這個人曾經用一個傑作使他畢生的事業到達成功的頂峰,用一種進步的事物獎賞了他全部的獻身精神。如今,進步的事物被毀掉了,傑作消失了。再過幾年空虛的生活,又有什麼必要?今後沒有一點兒事可做了。在這樣的年紀,一切無法重新開始了,而且他破產了。可憐的老人!
他背靠著裡面的板壁。他戴的水手便帽壓到了眉毛,一綹灰白的頭髮垂在面頰上。他沒有說一句話。他的兩條胳臂一動也不動。他的嘴似乎不再出氣了。他看上去像是一樣放在牆跟前的物件。
這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抬了起來。梅斯萊希埃里已經筆直地立著,在眉毛底下雙眼閃出奇特的光彩。
在人群裡有很多領航的,他們說到「多佛爾礁」這幾個字的時候,語氣很特別。他們中間有一個人說:「可惡的客店!」
黛呂舍特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哭泣著,兩隻手握著梅斯萊希埃里的一個拳頭。她的一雙手並在一起,那個拳頭捏得很緊。兩種沮喪的細微的差別就在這兒。在併在一起的雙手裡還保持著某種希望,在捏緊的拳頭裡,什麼也沒有了。
吉里雅特和西爾朗多阿談了短短幾分鐘後,到了聖桑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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