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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勞工3.黛呂舍特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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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夜和月亮 二 港灣的鐘又響了

第一章 黑夜和月亮

二 港灣的鐘又響了

他彷彿看見一個天堂的幻影。他怕這一切都會消失。這些東西都真實地出現在他眼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它們是真實的話,那只能是帶著神聖的事物總是會立即消失的危險。只消吹一口氣,一切都會無影無蹤。吉里雅特不寒而慄了。
這個黑影在黛呂舍特那兒是飄動的,但是卻重重地壓著吉里雅特。他心醉神迷。他的感受是言語無法表達的。激動的心情常新,言語則會用舊,所以激動的心情不可能被言語表達。陶醉會壓得人喘不過氣。看見黛呂舍特,看見她本人,看見她的袍裙,看見她的無邊軟帽,看見她的手指繞著的飾帶,能夠想像得到這一切是真的嗎?就在他的身邊,這是可能的事嗎?還能聽得到她的呼吸聲,她在呼吸,天啦!同時天上的星星也在呼吸。吉里雅特不禁心驚膽顫。他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他不知所措。看見她以後的興奮使他全身癱軟。怎麼!真的是她在那邊,他自己在這邊!他的頭腦著了迷,他的思念凝固不動,專注在那位少女身上,好像對方是一粒稀有的深紅色寶石。他看著那頸背,那些頭髮。他甚至沒有想到這一切現在都屬於他了,不久以後,也許是明天,他就有權鬆開那頂軟帽,他就有權解開那條飾帶。可是他遐想到這個地步,還一刻也沒有產生過這樣極端大膽的念頭。用思想去觸摸,這幾乎是用手去觸摸。愛情對於吉里雅特,就像蜂蜜對於熊一樣,是美妙溫柔的夢。他想得模模糊糊。他不知道他想到什麼。夜鶯還在歌唱。他覺得自己快斷氣了。
那個嗓音繼續說道:
那個嗓音又說話了:
吉里雅特覺得自己要昏過去了,那是黛呂舍特。
「我愛您。上帝造出男人的心並不是不讓它說話的。既然上帝許諾了永生,因此他希望人們能成雙成對。在人間我有一個妻子,這就是您。我想念您,如同想念一篇祈禱文。我的信仰在上帝身上,我的希望在您身上。我的雙翼是您帶給我的。您是我的生命,而且早就是我的保護神。」
那個嗓音繼續說:
吉里雅特看到了這個影子。
春天已經使矮樹叢長得又濃又密,從那兒的枝葉裡出來一個人影,一件袍裙,一張神妙的臉,她步子像幽靈又像天仙一樣難以形容的緩慢,她就像月光下的另一道光芒。
那個嗓音繼續說道:
星星為了像吉里雅特那樣貧窮的人的心發亮,正像為了一個百萬富翁的心發亮完全一樣。任何人熱情上升到一定的程度,都很容易因此頭暈目眩。如果這個人的性格純樸粗野就更會如此了。因為粗野常和和*圖*書夢想連在一起。
一個聲音將他們兩個人都驚醒了,她是從沉思中,他是從精神恍惚中。
黛呂舍特回答道:
這時候,那個嗓音變得幾乎響亮了,同時更加顯得柔和。那些話從樹叢裡送出來,就像從燃燒著的灌木叢裡送出來一樣。
他望著黛呂舍特。
片刻後,在沙地上不是一個影子,而成了兩個影子,兩個影子混合起來了。吉里雅特看見在他的腳跟前,兩個影子擁抱在一起。
「小姐,我每個星期天和每個星期四都看見您。別人對我說以前您可不是常常去的。這是別人過去的看法,請您原諒我。我從來沒有對您說過話,這是我應守的本分,今天我來向您說話了,這也是我應守的本分。我應該首先開口對您說話。『克什米爾號』明天要開船了,這便是我來找您的原因。您每天夜晚在您的花園裡散步。如果我一直沒有我現在這個想法,我要知道您的種種生活習慣,那是很不應該的。小姐,您貧窮,我從今天早上起成了富人。您願意我做您的丈夫嗎?」
「我曾經做過這樣一個甜蜜的夢。上帝是不禁止人做夢的。我覺得您彷彿是一種光榮。我熱烈地愛著您,小姐。純潔的聖女便是您。我知道此刻人們都已經入睡了,可是我無法選擇其它的時間。您記不記得別人對我們讀過的《聖經》中的這一段?《創世記》的第二十四章。從那時以後,我始終想到它。我經常反覆讀它。埃羅德牧師對我說:『您應該娶一個有錢的妻子。』我回答他說:『不,我應該娶一個貧窮的妻子。』小姐,我對您說話的時候,沒有走近您,如果您不願意我的影子碰到您的腳,我甚至能向後退。您是我的主人。如果您願意,請您向我走過來。我愛您,我等待著。您是上帝賜予的恩惠的活的形象。」
這句話說得很輕,只有吉里雅特一個人聽得見。
黛呂舍特低下前額,低聲地說:
黛呂舍特像一個在懇求的女人那樣合攏雙手,朝那個對她說話的人望著。她默不做聲,牢牢地盯著對方,從頭到腳全身都在發抖。
吉里雅特曾經計算好了時間。半潮來的時候,有月光,有漲起的海水,可以順利地進入港灣。
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個影子,從樹叢一直伸到長凳那兒。
鐘不斷地響著。假使有什麼人去那個牆角尋找吉里雅特,是不再會找到他了。
那個對吉里雅特來說只是一個影子的人https://m.hetubook.com.com說話了。聲音從樹叢裡傳出來,比女人的還要柔和,但是是男人的聲音。吉里雅特聽到了他說的這些話:
「唉!我等待著。」
有人在花園裡行走。因為樹木多,看不出是誰。是一個男人的腳步聲。
小小的港灣裡當時全都進入了夢鄉。停泊在那兒的幾隻船,絞帆索在橫桁上,桅樓裝上了索具,沒有舷燈。在港灣深處,能看得見在船塢裡有幾隻小船,停在乾塢裡正在整修。巨大的船體,桅杆卸下了,鑿沉在那兒,在它們的穿了許多洞眼的船殼板上面,豎著光禿禿的肋骨的彎曲的尖端,非常像六足朝天躺著的死掉的金龜子。
「上帝將他的意願放進花裡,放進曙光裡,放進春天裡,他希望人們相愛。在夜晚的神聖的黑暗裡,您多麼美。這個花園是您照管的,在花園的芳香裡有您呼出的氣息。小姐,心靈的會合不依靠心靈本身。那不是我們的過錯。您到了這兒,這便是一切。我在這兒,這便是一切。我做任何事情都會感覺得到我愛您。有時候,我的眼睛對您抬起來。我錯了,可是該怎麼辦呢?在對著您望的時候,什麼事都會發生。誰也不能克制住自己。有一些神祕的意志勝過我們。最好的聖堂就是人的心。如果在我的家裡有您的心靈,那它便是我所渴望的人間樂園,您同意這樣做嗎?當我一直貧窮的時候,我一聲也沒有吭過。我知道您多大年紀。您二十一歲,我二十六歲。我明天要離開了,如果您拒絕我,我就不回來了。和我訂婚吧,您願不願意?我的眼睛曾經不止一次情不自禁地向您的眼睛提出這個問題。我愛您,請回答我吧。一旦您的叔父能接待我,我便會對他提出這件事,可是我首先要向您轉過身來。是向利百加本人提出利百加的婚事的。除非您不愛我。」
真是碰巧,樹枝茂密,使得黛呂舍特能看得見那個人,吉里雅特卻看不見他。
黛呂舍特抬起了眼睛。
忽然他看到了她本人。
那個嗓音又響起來了。
時間從我們這兒流過,好像從沙漏中流下。我們感覺不到這種時光的流逝,特別是在一些最關鍵的時刻。在這一方面,這一對不知道有這樣一個見證人,他們沒有看見他,在那一方面,那個見證人也沒有看見這一對,不過他知道他們在那兒。他們在這樣的神祕的靜止裡要停留多少分鐘呢?似乎很難說清楚。忽然間,遠處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嗓音高喊道:「救人呀!」港灣的鐘響了。這陣喧鬧的聲音,恐怕那對陶醉在天堂裡的幸福的人是聽不見的。
吉里雅特一聲不響和_圖_書地將小帆船靠攏了布拉韋,再把它繫在梅斯萊希埃里的窗下原來繫「杜蘭德號」的鐵環上。
「比起其他那些行為嚴格的人,我認為我沒有做過更多的錯事。」
站起來,越過牆去,走到跟前說一聲:是我,和黛呂舍特交談起來,這個想法他卻一點也沒有。如果他想到了這一點,他早就逃走了。倘若有什麼和一個想法相似的東西在他的頭腦裡剛剛萌生,那便是黛呂舍特在那兒,他再沒有任何需要了,永生已經開始了。
「你是我的未婚妻。站起來,到這邊來。讓繁星點點的藍天目睹你的靈魂接受了我的靈魂,願我們第一次的吻能和蒼穹合在一起!」
接著他跳過了船殼板,到了岸上。
黛呂舍特渾身打顫。
「您的回答。」
他到得遲了一些,是因為小帆船上裝的東西太重了。
「先生,」黛呂舍特口吃地說,「我不知道在星期天和星期四有人注意我。」
太多的快樂也會像河水一樣泛濫起來。看到那些窗子,吉里雅特幾乎覺得太滿足了。
吉里雅特一進入狹窄的港灣口,便仔細觀看港口和碼頭。到處都沒有亮光,布拉韋沒有,別處也沒有。沒有過路的行人,也許有那麼一個人,一個男人,他去教士家或者是從那兒出來。不過,那是不是一個人還不能肯定,黑夜將它顯示出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月光一直是朦朦朧朧的。距離一遠,更加難以分辨了。那時的牧師住宅在港灣的那一邊,那個地方今天已經建起一個有頂的船塢。
「啊!我愛他!」
在花園裡,在他前面很近的地方,一條小徑的盡頭,有一條漆成綠色的木長凳。我們都記得這條長凳。
「我們對於天使的事是沒有能力對抗的。整個天道就是愛。婚姻就是迦南。您是希望之鄉的美女。充滿無限的感激,我向您致敬。」
她臉色全發白了。她的嘴張開一半,一聲驚詫的叫聲給抑制住了。她從長凳上想站起來,還沒有站直就又坐了下去。她的動作顯得她又想避開,同時又受到了吸引。她的驚訝是一種充滿不安的喜悅的表現。她的嘴角似乎露出了發亮的微笑,眼睛裡含著閃光的淚水。她彷彿因為那個人的出現變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更美了。她看見的那個人似乎不屬於塵世。反映在她的眼睛裡的是一位天使。
在很遠的地方有一隻夜鶯在歌唱。樹枝間吹過的一陣陣風吹得連黑夜深沉的寂靜都騷動了。美麗神聖的黛呂舍特在這夜色裡是光輝和芳香混合起的產物。分散各處、無邊無際的迷人的力量都神祕地聚到她的身上,凝結在一起。她讓它們在自己身上充分顯露。她彷彿是整個黑影的花朵似的靈魂。
吉里雅特望著那兩扇窗子。他想到在那間房間裡有一個人可能在睡覺。在這道牆後面,人們都睡了。他真希望自己不在他此刻待的地方。同時他又寧願死也不走開。他想到會使一個人的胸脯鼓起的呼吸。是她,這個幻影,這個在烏雲上的潔白的形象,這個終日在他腦際縈繞飄動的人影,她就在那兒!他想到這個無法接近的人正在沉睡,離他這樣近,他的如痴如狂的心情幾乎能立刻傳到她的身邊。他想到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女人,似睡未睡,受到許多幻想的騷擾,她也是這樣。他又想到在遠方的、難以捉住的、被人渴望的人,她緊閉雙眼,手捂著前額。他還想到那完美無缺的人的神祕的睡眠,想到一個夢會引來的許多夢。他不敢想得更多,可是他還是想著。他甚至敢有一些缺少敬意的想法,只有天使才可能具有的女性的身形使他心緒不寧,黑夜的時刻使得害羞的眼睛勇敢,也能偷偷地看起來。他責怪自己想得太遠,他擔心在自己思索的時候會褻瀆神明。他身不由己,無法抗拒地全身戰慄著,同時望著那望不見的景象。他想像在那邊椅子上有一條襯裙,一件披風丟在地毯上,還有一條解開了扣子的腰帶,一條方圍巾,他止不住哆嗦,幾乎心都碎了。他又彷彿看到一件胸衣,一條拖在地上的束帶,長襪,寬緊襪帶。他的靈魂已經飛到了繁星點點的夜空。
「您等待什麼?」
吉里雅特把小帆船留在碼頭,他彎過那所房子,順著一條小巷走,然後又走進了另一條,甚至不望一望旁邊那條通向路頭小屋的小路。幾分鐘後,他在一個牆角落站住,那兒有六月裡開紅花的野錦葵,冬青,常春藤,還有蕁麻。在這個地方,在夏日的白天裡,他曾經許多次藏在荊棘裡,坐在一塊石頭上,連續好幾個小時,連續好幾個月,越過矮牆出神地望著布拉韋的花園,有時他真想大步跨過那道牆去。他的目光穿過一叢叢樹枝,注視著那所房子的一間房間的兩扇窗子。這時他又找到了那塊石頭,那叢荊棘,那道牆依舊那樣矮,那個角落依舊那樣陰暗。他像一隻回洞的野獸,不是走進來而是溜進來的https://m•hetubook.com•com。他蜷縮在那兒。一坐下來,他便不再動一動了。他向前望,他又看見了花園,小徑,花壇,四方形的花圃,房子,房間的兩扇窗子。月光給他照亮了這個夢。一個人不得不呼吸,這實在可怕。他盡力不讓自己出一點兒聲息。
黛呂舍特站起身來,有一會兒沒有動一動,眼睛朝前望,無疑是遇到了另外一個人的眼光。接著,她抬起頭,垂著雙臂,就像一個向陌生的支持者走去的人那樣,手指分開,慢步地向樹叢走去,然後消失了人影。
「小姐。」
說話停頓了片刻。樹葉一點兒沒有搖動。這是寧靜而又嚴峻的時刻,萬物在沉睡,人也在沉睡,黑夜彷彿在靜聽大自然的心臟的跳動。在這一片肅靜中間升起了大海的巨大的波濤聲,好像一個使得靜寂更加完滿的和諧的聲音。
那個嗓音繼續說下去:
「上帝已經聽到我的回答了。」黛呂舍特說。
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停下來了。走路的人剛剛站住,一定是在很近的地方。那條有長凳的小徑消失在兩叢樹當中。那個人就在那條小徑上,離長凳沒幾步路。
事實是這樣,吉里雅特經過了一路平安的航行以後,在天全黑下來的時候,到了聖桑普森,當時已經是將近十點鐘,而不是九點鐘左右。
她依舊低著頭,好像在陰影裡的臉要將她的思想也藏到陰影裡似的。
「先生,」黛呂舍特說,「房子裡沒有人回答您的話。」
黛呂舍特走過來了。她站住了。她走了幾步要離開,但是又站住了,接著回過來在那條木長凳上坐下。月亮給樹遮住,幾朵雲在蒼白的星星間飄動。大海低聲地對著黑暗裡的事物說話,全城都睡了,天邊升起了輕霧,景色無限淒涼。黛呂舍特低下前額,帶著沉思的眼睛凝視著,卻什麼也沒有看見。她側身坐著,只戴著一頂無邊軟帽,帽帶鬆開,幾乎像沒有戴帽子一樣,讓人看到她嬌嫩的頸背的髮根。她用一根手指毫無意識地繞著軟帽上的一根飾帶,在昏暗的光線裡,她的手好像雕像的手。她的袍裙的顏色在夜色裡是白色的。樹木在搖動,彷彿它們受到了她身上散發出的魅力的感染。她的一隻腳的尖端露了出來。她的垂下的眼睫毛彷彿在收縮,顯示眼睛裡有一滴淚珠,或者是有一個強忍住的念頭。她的胳臂的動作遲遲疑疑,不知道支撐在哪兒好,顯得分外迷人。她的姿態裡有一種略略躊躇的意味,那不是亮光而是微光,是優美的風度,而不是像女神那樣。她的裙子的下部的褶痕很優雅。她的可愛的臉在沉思,完全是童貞女那樣的神情。她離他這樣近,真太可怕了。吉里雅特能聽得見她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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