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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3.在旺代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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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個孩子 六 胸部痊癒,心在流血

第二章 三個孩子

六 胸部痊癒,心在流血

「噓!」泰爾馬什把手指放在嘴上說。
「神?祂把我的孩子帶到哪裡去了?」
她變得比他希望的更聽話,她一連幾個小時蹲在老樹下發呆。她在幻想,但保持沉默。那些經歷過刻骨銘心的痛苦的單純心靈,往往在沉默中尋找庇護。她似乎不再試圖去理解。絕望達到某種程度時,連絕望者本人也無法理解。
他辛酸地自言自語:「早知如此!」
「這麼說,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什麼叫明智?」
「只有心頭的傷口。」她說。
「我的孩子們呀!」
但是孩子們呢?
「這是個瘋子。」過路的人說。
「算了吧,」泰爾馬什說,「你又發燒了。別再說了。」
於是他自問:「當初我為什麼要救這位老爺呢?」
「你不該救我。都怪你。我寧可死,那樣我就能看見他們了。我就能知道他們在哪裡。他們看不見我,但我能待在他們身邊。我死了也肯定能保佑他們。」
母親也在凝思。他們兩人的思緒很接近,雖然沒有明說,而且也許在暗暗的默想中相遇。
「我去找他們。」
她瞧著他,沉默了。
他拉起她的手臂,給她號脈:
「走?」
這件事使他很沮喪,因為他在自己的行為中看到一種謎語。他痛苦地思索。看來善行可以產生惡果。拯救狼就等於屠殺羊。誰為禿鷹修補翅膀就該為牠的鉤爪承擔責任。
一天早上,她靠在泰爾馬什身上走出了洞穴,坐在樹下享受陽光。泰https://m.hetubook.com.com爾馬什對她知之不多,因為她胸部受傷不能多說話,而在她康復以前的垂危狀態時,她也沒有說幾句話。她想開口時,泰爾馬什就叫她別說話,但她顯然有一件念念不忘的心事。泰爾馬什在她眼中看到反覆出現的悲痛。這天早上,她身體不錯,幾乎能獨立行走。治癒一個人就等於創造了一個人,因此泰爾馬什十分高興地看著她。這位善良的老人微笑地對她說:
固執的念頭導致瘋狂或英勇。但是一位可憐的農婦能有什麼英勇呢?不可能。她只能是母親,僅此而已。她一天天更沉溺於遐想中。泰爾馬什在觀察她。
「我的孩子們。」
泰爾馬什不僅孤立,而且人們見他就躲。
對這個回答,他沉思片刻,又接著想:「果真如此嗎?」
「我什麼時候可以走?」
她又接著問道:
從這天起,她不再開口。
泰爾馬什的確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和一位母親談論她失去的孩子,這不是一件容易事。何況他又知道什麼呢?一無所知。他只知道一位母親遭到槍殺,倒在地上被他發現了,他救起了她,當時她幾乎是屍體,這個屍體有三個孩子,德.朗特納克侯爵槍殺母親後,帶走了孩子。這便是他知道的全部情況。那些孩子們後來如何?還活著嗎?他打聽了一下,只知道這是兩個男孩和一個剛斷奶的女孩,其他一概不知。關於這幾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幸的孩子,他提出了一大堆疑問,但得不到答案。當地人對他的詢問只是搖搖頭。他們不願意談德.朗特納克先生這個人。
刀傷可以很快痊癒,但有一個人比西穆爾丹的傷勢更重,那就是乞丐泰爾馬什在埃爾布昂帕伊農場的遍地血泊中救起的那個被槍擊的女人。
他想方設法讓她做點什麼,給她拿來針線和頂針。她果然縫製起來,這使可憐的凱門鱷很高興。她依舊遐想,但她在工作,這是健康的徵象。她漸漸恢復體力,她縫補自己的內衣、外衣、鞋子,但目光仍然呆滯無神。她一面縫,一面低聲哼唱晦澀難懂的歌。她喃喃地念叨一些名字,可能是孩子的名字,但泰爾馬什聽不清楚。她停住聽鳥叫,彷彿鳥給她帶來了信息。她的嘴唇在呶動,她低聲自言自語。她縫了一個口袋,往裡面裝滿栗子。一天早上,泰爾馬什看見她出發了,她的眼睛茫然盯著森林深處。
他沒有挽留她。
「信任神。」
「是的,走路。」
此刻,母親的眼底是黑夜,她再次盯著泰爾馬什。
「可惜我老了,走不動了。走不多遠就精疲力竭。一刻鐘以後就邁不開腿,必須停下來。要不然我就陪你去。不過,不陪你也許是好事,因為我對你沒有多少用處,反而給你惹麻煩。這裡的人對我還能寬容,可是藍軍會懷疑我是農民,農民會懷疑我是巫師。」
因此,在母親身上既存在低於理智又存在https://m.hetubook.com.com高於理智的東西。母親嗅覺靈敏。天地萬物的巨大而隱晦的意志存在於她身上,而且指引她。她處事輕率盲目,然而又充滿了睿智。
她的孩子是她的幼獸。
「對。」泰爾馬什回答。
她用幾乎冷酷的口吻問道:
「這麼說」表達了幾層意思,它意味著:「既然你從不對我談起,既然你在我身邊這麼久卻一字不提,既然每當我要打破沉默時,你都不讓我開口,既然你似乎怕我提起,那就是說你沒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在高燒、恍惚和譫妄中,她常常呼喚自己的孩子,她也看到——因為譫妄中也能觀察事物——老人不回答她。
他的確自感有罪。這位母親本能的氣憤是有道理的。
「瞧,我們站起來了,再沒有傷口了。」
誰也不向他提問題,誰也不回答他。他無法打聽他想打聽的事。戰爭蔓延到了別處,人們在更遠的地方作戰。德.朗特納克侯爵從地平線上消失了。就泰爾馬什的心境而言,他已把戰爭忘在腦後了,除非戰爭刺他一下。
泰爾馬什現在想讓這個不幸的女人開口,但未能成功。有一次他對她說:
「鎮靜一點,你又發燒了。」
「你明白,我不能這樣待著。你沒有孩子,但是我有,這很不一樣。你不知道的事,你就無法判斷。你沒有孩子,對吧?」
「你去哪裡?」他問道。
鎖骨重新接上了。胸部和肩部的傷口癒合了。幾個星期以後,受傷的女人進入康復期。
和*圖*書米歇爾.弗萊夏的傷勢比泰爾馬什想像的更嚴重。除了胸部上方的槍洞以外,她的肩膀上還有一個洞。一顆子彈打斷了她的鎖骨,另一顆子彈穿過了她的肩骨,幸好肺部沒有受傷,她還能康復。泰爾馬什是「官學家」,這是農民對略懂醫道、手術和巫術者的稱呼。泰爾馬什在洞穴裡,在簡陋的海藻床上為這女人治傷,使用的是神祕的「藥草」,居然使這女人活了下來。
她六神無主,用變得柔和的聲音說道:
不過,他拯救了這位母親,這減輕了他拯救侯爵的過失。
「不能這樣下去。」她說。
「誰?」泰爾馬什問道。
又自答道:「因為他是人。」
他也沉默著,他明白,面對如此的消沉,言語是無能為力的。沉默不語的固執念頭是可怕的。怎樣才能勸解沉溺於固執念頭中的母親呢?母愛是絕對的,無法和它說理。母親之所以崇高,因為她是一種動物。母性本能具有神聖的動物性。母親不再是女人,她是雌獸。
「可我呢,我只有孩子。沒有了孩子,我還是活人嗎?誰能向我解釋為什麼我失去孩子。我不明白,只是感覺正在發生什麼事。有人打死了我丈夫,有人朝我開槍,可為什麼,我不明白。」
人們不願談論德.朗特納克,也不願和泰爾馬什說話。農民有一種愛猜疑的怪脾氣、他們不喜歡泰爾馬什。凱門鱷泰爾馬什令他們不安。他為什麼總是看天?他在幹什麼?他久久地一動不動在想什麼?顯然他是個怪人。這個地和_圖_書區正處於激烈的戰火、大動蕩、大混亂之中,人們只幹一件事,毀壞,只有一項工作,屠殺,人們忙著燒殺搶掠,忙著相互布下陷阱,設下圈套,忙著相互廝殺,而這位孤獨者卻浸沉在大自然中,彷彿浸沉在萬物的無邊寧靜之中,他採摘草木,只關心花鳥和星辰,他肯定是危險人物。他顯然失去了理智,從不躲藏在荊棘後面,從不向任何人開槍,因此,周圍的人對他懷有幾分畏懼。
他想到德.朗特納克侯爵,侯爵肯定不會想到他,也許根本忘記世上還有他這個人。他明白這一點,他在想:「老爺嘛,危難時認你,危難過去就不認你了。」
泰爾馬什觀察她,內心十分激動。面對如此的痛苦,這位老人像女人一樣想道:「呵,是的,她的嘴不說話,但她的眼睛在說話。她顯然有一個固執的念頭。她曾經是母親,而現在不再是母親了!她曾經是奶媽,而現在不再是奶媽了!她不可能聽天由命。她一直在想,想,想。的確,讓一張粉紅小嘴吮吸你,將你的靈魂從肉體中吸出來,用你的生命創造她的生命,這種感覺肯定很美妙!」
她繼續說:
泰爾馬什像罪犯一樣低下頭。
「你如果任性,永遠也走不了。你如果明智,明天就能走。」
他等待她回答。她連眼睛也不抬。
聽到那女人說「我的孩子們」,泰爾馬什不再微笑了。母親哭了起來。她的心靈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彷彿處在深淵底部。突然她看著泰爾馬什,用幾乎氣憤的聲調又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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