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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6:帝國烽煙

作者:孫皓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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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總體創作闡述 中國民族的強勢生存精英導航:知識分子始終居領導階層——話說中國民族強勢生存之五

大秦帝國總體創作闡述

中國民族的強勢生存精英導航:知識分子始終居領導階層
——話說中國民族強勢生存之五

春秋戰國時代其所以出現「得士者興,失士者亡」的普遍現象,根源正在於知識階層大大超出社會其他任何階層的創造力。秦孝公懷雪恥之志而向天下各國發出《求賢令》,才有商鞅入秦,秦國二十三年間一躍成為第一強國。這是用平民知識分子振興國家的典型。相反,戰國初期唯一的超級強國魏國則是另一種典型。魏國本來是當時的中原文明中心,擁有最具智慧水準的士人階層,是戰國名士雲集的淵藪之地。然卻因為顢頇平庸的魏惠王頑固的依賴貴族治國,蔑視平民士子,逼走了一個又一個才堪扭轉乾坤的名士(吳起、商鞅、孫臏、張儀、樂毅、信陵君、范雎、尉僚等都是魏國人或前來投效的他國名士)。隨著這些精英知識分子的出走,魏國也像太陽下的冰塊一樣溶化了。
所不同的是,歷史發生了一次知識階層「內訌」事變,使知識階層的力量構成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就是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短視的漢武帝竟然採納實行了。儒家在先秦時代曾經夢寐以求的獨霸學界,遭受到普遍的嘲笑冷落。儒家是個很記仇的學派,秦始皇因焚書坑儒(數量極其有限),被儒家口誅筆伐了兩千多年。春秋戰國百家爭鳴,儒家因治國主張的落後而備受其他學派責難,不能風光,自然將仇恨深深埋在心裏。對於劉邦這種皇帝,儒家不敢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他們怕那個江湖豪客會將洗腳水潑到自己臉上。隱忍一百多年,到了漢武帝劉徹這種做事虎頭蛇尾的富貴皇帝時期才提了出來,可謂匪夷所思!
儒家獨霸,使中國知識階層失去了汪洋恣肆博大洶湧的氣勢與力量,變得單調沉悶起來。儒家雖然博學嚴謹,但在治國方面卻極為保守(在戰國時代依然主張恢復井田制),所以在春秋戰國四百多年中在政治上被天下共同拋棄。但是,儒家在當時並沒有失去他應得的社會尊重。子思、孟子及其儒家弟子傳播學問的孜孜不倦的精神,依然受到了各大戰國的高度禮遇。棄其政治而敬其學問——這說明,戰國時代是一個非常清醒而具有大器局的時代,取捨得當。而儒家獨霸且漸漸成為治國主導觀念,恰恰是將儒家最不擅長的一面抬高到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這是中國民族真正成熟發達的偉大里程碑。
不管現在進入了什麼時代,也不管有多少眼花繚亂的「高新」,都抵擋不住那永恆的本色。
壯士斷臂,佳人扼腕。雖然這一悲劇令人深hetubook.com.com深嘆息,但是中國民族的知識階層的領導地位卻始終沒有改變。在後來的兩千多年中,民眾意識、社會價值、官府構成等基本方面,知識階層都明確無誤的佔據著主導地位。雖然再也沒有出現過春秋戰國時代知識階層的大輝煌,但也是保持了我們民族的智慧與良知,在激烈殘酷的民族競爭中保持了民族文明的屹立不倒。
幾乎所有的長策大謀,也都是名士提出並主持執行的。著名者有蘇秦的合縱抗秦,張儀的連橫破盟,范雎的遠交近攻。
幾乎所有的著名戰爭,都有名士的運籌帷幄。吳起的大戰諸侯(十餘年間,大戰七十六次,勝六十四,平十二),孫臏的圍魏救趙,商鞅的收復何西,樂毅的聯軍破齊,司馬錯的長途奔襲巴蜀(秦國),尉僚的策劃滅六國。
一個民族可以沒有任何一個社會階層,但卻不能沒有知識階層。
痛定思痛,反觀歷史,我們會發現這樣一個事實:在漫漫數千年中,中國的知識階層始終居於國家領導地位,中國民族對知識階層的景仰呵護是絕無僅有的。正是這一點,保證了中國民族在殘酷競爭中的高度理性與卓越智慧,創造了五千多年一脈相承而巍然屹立的文明奇蹟。
一個民族如果污染了這種本色,民族就會在墮落中腐朽。
瀏覽民族競爭的血淚歷史,我們會偶爾看到這樣的異象:一個在文明形態上顯然落後的剽悍民族,突然之間吞沒了某個文明民族(古羅馬吞併古希臘征服埃及、拜佔庭征服西亞、亞利安人吞併古印度文明創造者達羅毗荼人等),可是不久,吞併者自己也轟然崩塌了;一個同樣落後的遊牧民族,電光石火般征服了許多民族,然則還來不及享受帝國的財富,就在馬背上解體了(成吉思汗的草原帝國)。相反,許多曾經被一時佔領征服的民族,卻又奇蹟般的重新崛起,重新煥發出文明的異彩!
中國知識階層在民族競爭中的領導作用,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是絕無僅有的。任何形式的貶低這種作用、貶低這種地位,都會給民族帶來毀滅性災難。
一個民族如果顛倒了這種本色,民族就會走向熱昏與瘋狂。
在春秋之前,中國尚沒有獨立的知識階層,民族文明精神主要通過貴族階層中的文職機構、官員與少數專職知識分子(史官、佔卜、巫師等)來體現。雖則如此,夏商周三代時期貴族知識分子仍然是國家的精神領袖,仍然是文明中堅,對國家決策起著舉足輕hetubook.com.com重的作用。《尚書》是中國上古留下來的治國經典,而其中論述治國綱領的名篇《洪範》,就是周武王滅商後請教殷商貴族遺臣箕子(大學者)如何治國,箕子寫下的治國綱要。事實上,從西周「禮樂治天下」開始,知識階層的地位就越來越重要。到了春秋時期,社會大鬆動與各種形式的變法(改革),促使自由平民階層壯大(基礎是隸農制解體,大量奴隸成為平民),中國的知識階層終於成熟起來,破土而出。
「士」是一個非官、非農、非工、非商的「國人」階層(請注意,「國人」是一種社會地位)。他的初期主要特徵是擁有專業知識與一技之能,四處流動而獨立謀生。但其主要成分是有武技(劍術)造詣與專業知識的分子。經過數百年穩定發展,到了戰國時期,純武技者逐漸從「士」階層分離出去而僅僅保留了一個社會名號,通常稱為武士。士人階層開始真正成為相對獨立的知識階層。
牽扯出來的另外一個問題是,中國知識階層的獨立性問題。近代以來,許多有識之士認為,中國知識分子缺乏獨立人格,缺乏真正獨立的思考精神。
中國民族的民運依然寄託在知識階層,儘管這個階層那麼需要住院治療。
這種異象說明了一個道理:一個甚至還沒有完整知識階層的落後民族,是無法理性的把握自己命運的,其對文明民族的吞併征服永遠都是暫時的,因為她沒有消化文明的能力;一個擁有優秀知識階層的民族,雖然可以暫時被「征服」,但她的智慧與理性卻往往使自己能夠起死回生。
這是一個偉大的歷史轉折,其意義無論如何估價都不會過高。
從此,中國知識階層的學問、精神、器局以及無與倫比的創造力,都大大縮水。治國理念、國策規範、官員行為、民眾風俗,無一不以「儒」為最高標準。甚至連孔夫子編寫的《春秋》都變成了決獄的案例,連稍知詩書但其職業精神與「儒」最不沾邊的將軍,也被冠以「儒將」雅號。對治國最重要最具有價值的法家,歷來激烈反對儒家,堅定主張「唯法是從」。現在,法家也被儒家閹割了,儒家用「人治」代替了法治,法典從崇高的社會目標淪落為可憐的工具。
雖則如此,但這絕不意味著中國知識階層與貴族階層的同一。從根本上說,知識階層的平民性(布衣)特點,並沒有因為增加了一個貴族來源而改變。
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生怨和-圖-書。(近了輕狂,遠了挨罵)
士人階層一旦出現,立即爆發出無比的力量與光彩。在春秋戰國這個大黃金時代,幾乎所有偉大變革都是由名士策劃發動並主持的。管仲改革(齊國)、子產改革(鄭國)、李悝變法(魏國)、吳起變法(楚國)、商鞅變法(秦國)、申不害變法(韓國)、騶忌變法(齊國)、樂毅變法(燕國),就連趙國的武靈王胡服騎射(軍事改革)也有名士肥義的一半功勞。
應該學習我們祖先那種樸實的本色精神,誰行就說誰行,誰不行就說誰不行。如果弄反了,麻煩也就來了。儒家獨霸後能夠成為不倒翁,也就是他具有追求認識事物的本色精神,老老實實講出來,不怕難聽。我相信,中國語言文字中關於生殖器的用字肯定是最多的,其他語種無法望我項背。不嫌難聽,不怕難看,看到的各種形狀都有文字可以表現。這就是古代知識階層的精神勇氣,本色精神。孔孟老夫子說過許多令人難堪的老實話,但卻都是令人不愉快的事實——
所以說,知識階層長期穩定的居於領導地位,是中國民族強勢生存的極為重要的原因。
知識階層的地位,決定著民族與國家的興衰生滅。
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能為。若民,因無恒產,則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斜侈,無不為己——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於死亡。然後趨而之善。(孟子)
終於,狂妄的夢想,離奇的變成了現實。
士人階層出現的意義,在於它使知識分子從僵化的貴族硬殼中剝離出來,以平民社會作為自己的根基,成熟壯大為一個獨立的知識階層;知識分子因此而成為能夠廣泛汲取民族文明的營養,真正體現民族智慧水準的一個社會階層。
士人階層的煌煌光焰,使既往決定國家民族命運的傳統貴族階層黯然失色。在整個戰國時期,貴族階層沒有出現一個堪稱名士的知識分子。名滿天下的「戰國四大公子」——魏國的信陵君,齊國的孟嘗君、趙國的平原君、楚國的春申君,除了最優秀的信陵君文武俱佳具有名士風範外,其他三位只是以「養士」聞名,春申君更是個酒囊飯袋。餘此而外,各國的王族階層與傳統貴族階層,沒有湧現一個大家。請注意,春秋之前的夏商周三代,可是治國名臣盡出於傳統貴族。
也許,這幅畫卷曾經有過一筆兩筆的異色與偏差。但就主流趨勢而言,這幅歷史畫卷是清晰的,那鐵血交織的興亡https://m.hetubook•com•com線條永遠的震懾著我們,警示著我們。
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由於知識階層第一浪潮的強大力量,中國民族的治國主導階層發生了重大變化,由單一的傳統貴族階層轉變為貴族階層與知識階層結合的架構——貴族當船長,知識階層掌舵導航。
從某種意義上說,的確如此。
非但如此,舉凡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哲學、藝術、工藝、社會風俗的各個領域的建樹,士人階層都爭奇鬥傃,具有發軔推行之功,建立了不朽的文明功業。他們出將入相策劃運籌縱橫捭闔叱吒風雲,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時代競爭的浪潮,將中國文明推向了輝煌的極致。
中國第一代士人階層有一個顯著特點——極少有貴族分子,幾乎全部是平民出身的布衣之士。這一構成說明,基於平民社會所成長的中國知識階層具有正義生成的特質,即他不依賴過量的財富滋養而能茁壯生成的樸實本色。深入探討這個話題是這裏無法完成的。我只想提醒大家,不要忘記了這是中國民族知識階層具有頑強生命力的根源,也是一個極其鮮明的世界性特徵。稍許留意就可以發現,許多民族的知識階層是依賴於貴族階層的財富與生活方式的,貴族的興衰榮辱,就是知識階層的興衰榮辱。印度大約比較鮮明。
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官府帶頭正,誰敢不正!)
赤|裸裸的,沒有絲毫矯飾與說教。
知識階層是一個民族孕育的精華,是一個民族所產生的智慧活體,是一個民族血肉滋養成的靈魂,是一個民族為自己鑄造的遠航燈塔,是一個民族用自己的全部智慧凝聚催生的導航師。
然則只要仔細審視中國知識階層的生成特性,就不難明白,中國知識階層在生成時期就具有溶入社會潮流並積極解決社會問題的價值追求,以天下為己任是他的原生基因;追求仕途並改造社會,是中國士人階層的崇高理想;也就是說,中國知識階層從來不以孤立抽象的保持某種理論價值(主義)而作為自己的生存目標,從來就不追求超然的獨立人格與獨立精神;中國士人階層講究的特立獨行,就是在解決社會問題中標新立異,而不是在社會喧囂之外保持一種純粹審美意義上的獨立。春秋戰國的墨家團體,是士人階層中唯一沒有追求仕途的大學派。但是他們的天下意識卻是那樣的濃烈,簡直就是一個古代的綠色和平組織。他們組織嚴密,勤奮節儉,具有先進的科學觀念與工藝水平,不依附任何國家保護和圖書,但卻反戰反腐,兼愛天下,墨家暗殺暴政的劍士團曾經令所有暴君酷吏膽寒三分。這是「獨立」麼?顯然不是。老子、莊子大約是當時為數寥寥的遊離於大潮之外的名士,但也不是「獨立」,而是自覺無力回天後的遁出。縱然如此,他們的著作中也滲透出濃鬱的憂患意識,以致使一些當代學者認為《老子》是一部經世治國的著作。儒家更不用說了,列國求仕而不得,孔子方做《春秋》而企圖匡正天下。更是這位老人家給知識分子確定了實際目標——學而優則仕。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從秦漢開始,這種架構始終沒有改變,知識階層始終在民族文明的發展中居於領導地位和主導地位。這種領導主導,不獨是文化知識的直接創造與傳播,更重要的是直接參與國家事務的策劃運作,直接作為官員階層出現。由於這個特點,中國歷史上有著其他國家與民族少見的一個現象——學在官府。
一個民族如果丟棄了社會結構應有的本色,民族就要滅亡。
也就是說,中國知識階層在原生時期甚至從來沒有過嘗試「獨立」。這是歷史形成的基因傳統。正視這個傳統,才能清醒的看到中國知識階層這一特質基因的巨大長處與相對短處。
一部《戰國策》所迸發的國策智慧,至今依然放射著燦爛的光芒!
而在統一中國、實行法制、郡縣制、統一文字與度量衡等架構文明的大業中,名士商鞅、李斯的名字更是誰也不能忘記的。
問題的另外一個層面是:當知識階層被一個民族拋棄踐踏的時候,這個民族就會陷入熱昏狀態,就會將整個民族引向災難的深淵。日耳曼民族、義大利民族、日本民族,都曾經陷入過這種熱昏狀態。中國民族也曾經在當代陷入這種熱昏,雖然是短暫的,但對我們民族的傷害卻幾乎是致命的。
這就是「士」階層的出現。
世界文明競爭展現著這樣一幅歷史畫卷:知識階層始終居於主導地位的民族,都是無可爭辯的優秀民族,都曾經有過足以驕人的光榮與夢想;知識階層地位卑下弱小,甚或不足以產生知識階層的民族,都是顯而易見的落後弱小民族,都無可避免的陷入「魚腩」境地;當一個或若干個民族以國家形式生存的時候,知識階層的地位與作用,就決定著這個國家的生存命運。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是否孕育出具有優秀傳統與非凡智慧的知識階層,意味著這個民族與國家是否擁有最根本的競爭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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