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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葡萄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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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龜在約德捲起來的上衣裡亂鑽。凱綏望著一動一動的衣裳問:「那裡頭是什麼?小雞嗎?你會把它悶死的。」
那人笑笑:「你大概不認識我了。從前我給你講『聖靈』的時候,你總忙著拉小姑娘們的辮子。」
約德捲捲緊上衣,「一隻烏龜,路上撿來的。我打算帶給我小弟弟。孩子們愛玩烏龜。」
「真有意思,」牧師說,「你走來那會兒,我正在想老湯姆.約德,他是個不相信上帝的人。我想去看看他。他現在怎麼樣?」
「好處壞處都沒有。」
凱綏皺緊眉頭,「你不願意談這件事嗎?就是你幹了壞事,我也不會盤問你……」
「那麼,你從那次洗禮得到了什麼益處?你的品行可有什麼進步?」
「要是你還在布道,我就不說了,怕你為我禱告。現在不妨老實告訴你,」約德喝光了瓶裡的剩酒,隨手扔掉酒瓶,「我在麥卡勒斯特坐了四年牢。」
「不,」約德說,「不覺得,是他先戳了我一刀。我只判了七年,坐了四年牢就放出來了……」
凱綏振作起精神,「我得去看看老湯姆。」
「不知道,我四年多沒回家鄉了。」
「那受到了壞影響沒有呢?你和_圖_書仔細想想。」
「我還會再幹的,」約德說,「我跟一個傢伙打架,把他打死了。我們在舞會上喝醉了。他戳了我一刀。我順手拿起身邊一把鐵鏟,就把他打死了。腦袋打成了肉醬。」
「我當然記得你。有一回布道的時候,你雙手著地爬來爬去,一股勁兒地怪叫。我媽特別喜歡你,奶奶說你是聖靈附體了。」
「在麥卡勒斯特監獄裡,他們待你怎樣?」
路旁有棵又枯又瘦的柳樹,投下稀稀朗朗一片樹蔭。約德汗流不止,想去樹蔭下歇會兒涼。走近柳樹,才發現有個人背靠樹幹坐在地上。那人交叉著兩腿,一隻光腳翹得幾乎跟頭一般高,嘴裡哼著歌,用翹起的那隻腳打著拍子,聽到約德走近,那人停住唱,轉過頭來。那是個皮包骨頭的長腦袋,鼓著一對大眼珠,額頭高得出奇,占了臉的一半;沒有鬍子,兩片豐|滿的嘴唇顯得很幽默。他穿的是工裝褲藍襯衫,一件粗斜紋布上衣和一頂皺得像餃子皮似的帽子放在身旁,還有一雙沾滿灰塵的帆布鞋照他踢掉的時候那樣落在旁邊。
約德仿佛避開牧師那赤誠的眼光,低頭說:「抱著這種想頭和*圖*書,你不能再布道了,會受到驅逐的。」
「他沒給你寫信?」
約德朝他看了一會,大笑起來:「哈哈,你是牧師呀!」
約德有點窘,「我爸不大會寫字,他從不寫信。」
「我想:『為什麼我們非依靠上帝或者耶穌不可?我們愛的也許就是所有的男男女女,也許這就是聖靈——也就是人靈——反正都一樣。也許天下的人有一個大靈魂,那是大家共有的。』我這麼想著,忽然大徹大悟了,至今我仍舊相信這是真理。」
「你是出門跑碼頭去了?」
下午發黃的陽光給大地染上了一層金黃色,約德說:「我該走了,太陽這會兒不大厲害了。」
「還不錯。有飯吃,穿的也很乾淨,還有洗澡的地方。」約德忽然大笑起來,說:「有個傢伙假釋出來,過了個把月,犯了假釋的規則,又回監獄了。人家問他為什麼要犯規,他說:『見鬼,我老頭兒那兒沒有電燈,沒有淋浴,沒有書,吃得也很糟。』他說監獄裡倒可以享受幾樣現代設備,到時候就有飯吃。在外頭老要想今後幹什麼,實在無聊。就偷了輛車,又回來了。」他掏出菸袋,捲了支菸,說:「這傢伙做和-圖-書得對。昨晚上我一想到往後在哪兒睡覺,心裡就發慌。今兒早上我不知道該什麼時候起來。老躺在那兒,等起床鈴響呢。」
凱綏嘆口氣說:「那就好了。我總擔心自己那麼愛管閒事,說不定對人有害處呢。」
「什麼道理?」約德問。
約德想了一想,「沒……有,說不上有什麼好處。」
「一塊兒走吧,我爸準樂意見到你。」
「領著他們兜圈子好了,」約德說,「只要引導就行,何苦老想要引導他們到哪兒去呢?」
「說吧。」
「沒聽說過。什麼事?」
「變樣了,」約德停住腳步說,「你看那房子,出了什麼事了。那兒沒有人。」
「一點不錯,回家來了。」
約德拿起裹著東西的上衣,凱綏把兩隻腳塞進帆布鞋。他們在樹前邊緣遲疑了一下,然後鼓足勇氣走進黃色的陽光裡。走完路旁的玉米地,接著是棉花地,走上第三個山崗,右手有一道鐵絲籬笆從棉花田中間穿過去。約德指著鐵絲籬笆說:「這就是我家的地界了。」走過山頭,他們看見了約德的家園。
約德朝他上衣那邊望去,只見那烏龜鑽出了衣包,正往發現它的時候的那個方向爬去。約和-圖-書德慢慢地站起來,又把它抓住,重新裹在上衣裡。「我沒有什麼送給孩子們,」他說,「只帶了這隻烏龜。」
「我當牧師的時候給你施過洗禮。你還記得施洗禮那天,我給你講過些耶穌的道理?」
「記得的。」
約德說:「你好。路上熱得要命。」
凱綏往下講,聲音裡帶著痛苦和迷惘的味道。「我問自己:『這種天職究竟是什麼?』我回答說:『是愛。有時候我愛別人愛得發瘋。』我又問自己:『你不愛耶穌嗎?』想來想去,又說:『不,我不知道誰叫耶穌。我知道一大堆道理,可是我愛的只是人。我很想使他們幸福,所以把我認為能使他們幸福的話對他們講。』我悟出一個道理,而且相信這個道理。在牧師說來,這是背教的,我不能再做牧師了。」
「誰也沒有見到我,我獨自到一邊兒,坐在那兒轉念頭。許多事情我都摸不著頭腦。」
凱綏的眉頭恢復了正常,「當時你不覺得於心不安嗎?」
那人朝約德看了許久,「你不是小湯姆.約德,老湯姆的兒子嗎?」
牧師點點頭,「孩子們歡喜玩兒烏龜,可是誰也養不住。他們為烏龜煞費苦心,臨了烏龜還是跑了,不知跑和*圖*書到哪兒去了。就跟我一樣,我愛把那本『福音』翻來翻去,翻得稀爛。有時候也受到些啟示,可是一布道就說不出來了。我的天職是引導大家,可究竟該把他們引到哪兒去,我卻不知道。」
凱綏格格地笑,「有人聽慣了鋸木廠的響聲,忽然聽不見,還怪想的呢。」
約德掏出上衣口袋裡的酒瓶,請凱綏喝。兩人輪流就瓶子喝酒的時候,約德說:「有好些年沒有見到你了。」
約德脫下皮鞋,一雙汗濕的腳在又燥又熱的塵土裡舒適地搓了搓;又脫了上衣,裹起皮鞋往胳肢窩裡一挾,赤著腳向前走去,身後拖起一片煙塵。他瞧見一隻烏龜在塵土裡爬,把它拾了起來。烏龜的甲殼跟塵土一樣是灰褐的,底面卻是淺黃的奶油色,又乾淨又光滑。約德用手指按了一下,烏龜伸出頭來,四肢亂擺,撒了一泡尿,徒然掙扎了一番。約德把它跟皮鞋一起裹在上衣裡,繼續往前走。
約德疑惑地看凱綏一眼,「你沒聽說過我的事嗎?我的名字上過報呢。」
「從前是牧師,如今只是吉姆.凱綏,不幹那老行當了,我有了許多邪念,不過這些念頭似乎也合情合理。」
凱綏看了約德一會,「有件事想問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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