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十四章
「畢格瓦?」摩根想了想,接著搖搖頭。「我記得這傢伙。有點肥胖,還有一對招風耳?好個畢格瓦。真是。可是我想的不是他。」
繞了半晌,我才想起磨內還有其他人,也發現他們都面帶笑容看著我。摩根與年長的中國人悄悄交談。摩根見我轉回身來,便往前跨了一步,清了清喉嚨開始幫大家介紹。
「從運河北岸來的難民。」摩根面無表情地說,然後面向他處。他自己也算是半個難民,對於情況更悽慘的同類,竟然一點也未能感同身受。有一次我們甚至輾過一個像是睡在地上的身形,我緊張地回頭張望,我的伙伴隨口說了一聲:「別擔心。可能只是件舊行李罷了。」
「他們?葛瑞森先生?」
「沒錯,確實如此。」我淺淺一笑。「沒錯。但也覺得有點陌生呢。」
早上我在英國領事館與麥當諾先生的會面,我並沒有處理得宜,今晚回想起來只讓我充滿挫折。事實上他早已成竹在胸,而我卻還沒準備好。一次又一次,我讓他引導我走尋假目標,浪費精力於爭論一些他最初就決定透露給我的情報。要說有什麼收穫,四周前在皇宮飯店的那晚,我第一次提出要跟『黃蛇』會面的想法,那時我就把他看得相當透徹了。我襲其不備,至少讓他說了不少話,透露了他在上海真正扮演的角色。然而今天早上,我甚至沒法逼他別再玩弄那些把戲,假裝自己只是禮賓司的官員。
「只要一下子就好了,先生。容我直言,您最近實在很難找。」
我並非沒想過我父母究竟要安置在何處。只不過這點對我而言,總是顯得言之過早——甚至是「跟命運過不去」——案情還雜亂如麻,尚待釐清,何必在這時就做成功的假想。我想,在過去這幾個星期裡,只有那麼一次,我好好思考了這個問題,那就是我巧遇老同窗安東尼.摩根的那天晚上。
「這就奇怪了。」他又搖搖頭,接著轉頭望著車窗。
「只剩一件,先生。有件小事,不過卻可以帶來極大的效果,假如配合得恰到好處的話。我的想法是令尊令堂走上講台的那一刻,管樂隊就開始演奏。也許可以演奏〈希望與榮耀的國度〉這類曲目。我有些同事並不喜歡這個想法,可是在我看來……」
我按了電梯鈕,等候時葛瑞森依舊在我身後徘徊。我已經轉身背對著他,面向電梯的門,卻聽到他說:
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九日.上海.華懋飯店
「你知道嗎,我們倆該團結起來。兩隻可憐的孤鳥。就這麼說定了。你和我,我們該團結在一起。真不懂那時候怎麼不呢?早團結在一起,我們就不會淪落至此。」
我吃驚地轉向他。他的臉上光影流動,心思不知已飄到哪個遙遠的地方。
他還沒翻譯完,老太太又開始說話。這次,她說完的時候,年輕人卻沉默了一會兒。他望著祖父,彷彿尋求什麼指示,接著似乎心下有了主意。
我從來沒有為這件事挨過罵;幾天之後,我發現長沙發已經修好;儘管我還是略過底部的兩、三階一躍而下,卻再也沒試過直接跳進那沙發窩裡去了。
摩根顯然很熟悉這裡的環境,引我走到一處邊門,門的兩側是高高的灌木。他門鈴也沒摁就把門打開,帶我走了進去。
「這一切慘案接二連三發生以後,你不會相信,我為司機的事傷透了腦筋hetubook.com.com。原來當班的在日本人轟炸的時候炸死了。再找了一個,竟然是個混混。不時就說幫派裡有事就跑掉,每次要出門都找不到人。有一次他到美國人的俱樂部接我,滿身都是血,別人的血。連句抱歉也沒說,中國人都是這樣。我受夠了。可是接下來的兩個,根本不會開車。有一個還撞上黃包車,把車夫撞成重傷。我現在雇的這個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讓我們先禱告我們能平安到達。」
天花板高懸在橫樑上。越過用餐的人望去,就在他們的正後方,有個彷彿戲台的東西,護欄上還掛了一串紙燈籠。房內吸引我目光的,就是這個部分,此時我越過桌面凝視著那個戲台模樣的東西,幾乎沒聽到主人歡迎的話。因為,我忽然明白了,我所在的這個房間,後方那一整個部分,其實正是我上海故居的入門大廳。
接下來約莫半個鐘頭,摩根的嘴巴幾乎沒闔過。牛津畢業後,他直接到香港,然後十一年前在怡和洋行謀得一職便搬到上海。後來他擱下自己的故事,提起別的事:
我在燈光昏暗的旅館會客廳看到他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畢業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他的人,看他變得蒼老肥胖讓我吃了一驚。不過我們親切寒暄時,我盡量不在說話的聲音裡洩漏這個看法。
我也把頭轉開,凝視夜晚的街景好一會兒。我們又回到繁華的風化區,我雙眼逡巡來往路人的面孔,希望能看到秋良。接著我們到了住宅區,到處都是圍籬與樹木,不久,司機把車子開進一棟大宅的院子裡。
「請您多包涵我祖母,」他說:「她有時候有點古怪。」
「早安,葛瑞森先生。老實說,是不理想。我才要上樓看我們的朋友麥當諾先生。」
「那當然,」林老先生說:「就當做是自己家罷。摩根先生說您已用過餐。不過您也看得出我們為您備了點粗茶淡飯。我們不知道您喜不喜歡喜中國菜,因此向我們的英國鄰居借了他的廚師。」
「那裡也算不上家就是了,」他說,眼睛看著手上的雞尾酒。「裡頭只有我,還有來來去去的佣人。老實說,不過是個又破又窄的屋子。怕被戰火波及,可說只是藉口,讓我有個好理由把它丟開。這個又破又窄的屋子。傢俱全是中國式的。坐哪裡都不舒服。養過一隻畫眉,可是後來死了。我住這裡比較好。離交際場所近多了。」他接著看看錶,把飲料喝光,又說:「哪,別讓他們等。車子就在外頭。」
忽然老太太以中文說了些什麼。剛才跟我說話的年輕人聽了之後對我說:
才開車,司機就以毫髮之差,閃過迎面駛來的電車,我以為這又要讓摩根嘮叨找不到好司機的問題。可是他現在忙著想心事,靜靜凝視車窗外飛過的霓虹燈和中文招牌。路上我問了他一個問題,想套出他要帶我去的地方:「你不覺得我們會遲到?」他看了看錶,漫不經心地回答:「他們都等這麼久了,不會介意再多等幾分鐘的。」接著他又補上一句:「你一定覺得很奇怪。」
「反正也不是我,老哥。」
「可是班克斯先生說不定不餓。」
「我相信,先生您重回舊地,」林老先生的英語裡,只有些微的中國腔。「一定覺得十分溫馨。」
「早安,班克斯先生!實在抱歉,也許我來得不是時候。」
「真高興再見到您,只是現在……」
「當和*圖*書然。那麼謝謝您花這麼多寶貴的時間跟我說話。」
「他們其實是門房。真正的樂師有的早已逃離上海,有的被戰鬥波及而喪命。儘管如此,他們裝得還滿不賴的,對不對?」
摩根睜大了眼吃驚地看我。接著他聳聳肩說:「你說的應該沒錯。我們進去吧。」
我望著年輕人,心裡覺得很困惑,不過老太太又開口了。
「很快,很快。是這樣子,先生,我明白現在提有點言之過早,不過這種事總是要提早著手進行才好。如果不是關係到這麼重大的事件也就算了,萬一辦得寒酸了或是辦差了……」
我在廳裡繞了幾步,想推算出那張沙發原先放置的確切位置。如此推算著,我才發現原來的樣子我只能喚起極為模糊的印象——儘管那絲質沙發布的觸感還歷歷如昨。
這是其中一個穿西式服裝的年輕人說的話。他轉向我繼續說:「祖父還是挺古板的。要是客人不領情,他會很生氣。」年輕人對長者粲然而笑。「您可別任他擺佈,班克斯先生。」
如我前面所說,我清楚記得安東尼.摩根在學校時代就是一副「孤僻可憐蟲」的模樣。大家倒也沒有特別去欺負他或尋他開心;其實,就我所知,是摩根自己很早以前就把這樣的角色模式往自己身上套。他總是寧可獨行,落在大夥一群人後面幾碼遠;晴朗的夏日也不出來跟大家玩耍,卻獨自躲在屋裡,在筆記本上塗鴉解悶。這些往事清晰如昨。事實上,那天晚上,我在昏暗的旅館大廳一看到他,心中立刻想起大家穿過那個方形的院子,從美術教室走到迴廊時,他悶悶不樂,在眾人後方獨行的身影。不過,他也把我認做可以跟他結交拜把的「孤僻可憐蟲」,這倒是讓我吃了一驚,我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這不過是摩根在自欺欺人罷了——極可能是多年前他創造的東西,好讓那段黯淡的歲月多少還值得回憶。我也說了,我並沒有馬上想到這上頭,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我當時的反應恐怕有點遲鈍。因為我記得我說了類似這樣的話:
我們又沉默了幾分鐘,他笑了一聲,嚇了我一跳。「同窗歲月,」他說:「全湧上心頭。那段日子還不賴,我想。」
「葛瑞森先生,您的想法聽起來真不錯。而且我也很榮幸您對我能破案有絕對的信心。不過實在很不好意思,我讓麥當諾先生等太久了。」
※※※
「當然記得,」我說,儘管我心中只能喚起某個男孩的模糊印象。「老艾這傢伙!」
這句話我留在嘴裡沒說完。我當時雖不明就裡,但是當年輕人翻譯他祖母的話時,我漸漸想起一些模糊的往事,好像有這麼一樁關於這棟老宅子還有我重返家園的協議。不過如我所說,這件事在我記憶裡非常模糊,我暗忖此時若討論這個問題,只會自討沒趣。總之,就在這時候,林老先生說:
顯然這麼多年來,這地方已經改裝得面目全非。別的不說,我就怎麼也釐不清楚,剛才摩根帶我走進屋子的路,跟我家以前的舊廳堂有什麼關係。不過後頭的那個戲台倒是跟從前那座大圓弧階梯頂上的平台若合符節。
摩根匆忙下了車。我也跟著下車——司機一點也沒有想幫我拉開車門的樣子——我跟著他走上一條繞到屋後的礫石小徑。我以為會有一個盛大的歡迎會,但看來似乎沒有這回事;房子大半沒有點燈,而且院子和_圖_書裡除了我們的車子,只停了另外一輛。
我往前晃了幾步,然後可能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凝視著那個戲台,用目光回溯那些階梯以前依循的弧線。一階階的樓梯在心中找回,往事也回到眼前,小時候曾經有段日子,我喜歡高速衝下這座大弧梯,在最後兩、三階的地方飛躍起來——通常還拍動雙臂——降落在不遠處的長沙發深處。父親每次看到都笑了出來;母親與梅俐則不能苟同。沒錯,母親雖然從來不曾清楚地解釋這樣做哪裡不對,但她總是警告我如果惡習不改,就要把那條長沙發搬走。有一次,我已八歲大,停了幾個月以後,我再度重施故技,發現那長沙發再也承受不了我的體重。沙發的一頭完全垮下,害我滾到地板上,嚇壞了我。我記得就在下一刻,母親從階梯走下來,出現在我身後,我正準備讓她狠狠痛罵一頓。母親的身影緩緩逼近,最後她竟然笑了出來。「看看你自己的臉,小寶!」她大笑。「該拿面鏡子給你照照!」
「祖母說她以為您永遠不會來了。她等了好久。現在見到了您的人,她很高興您來到這裡。」
「真奇怪,」他說,拍拍我的背。「好像才沒多久。不過從某些方面看來,卻又恍如隔世。」
「葛瑞森先生……」
「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我只是碰巧在這裡,而我又聽說您剛好也在這裡。」他開心的笑聲在大樓裡迴蕩。
「令尊令堂呀,先生。我的主意是不妨讓他們站到台上,向群眾揮手,接受群眾歡呼,然後退場。不過,這當然只是我個人的拙見。我想說您一定有更高明的建議……」
當時我到此地還沒多久——第三夜或第四夜吧。之前好一陣子就已經聽說摩根住在上海,不過由於我在聖丹斯頓跟他從來沒有特別的交情——除了我們一直是同班同學——所以我沒有特別花工夫找他碰面。不過第三天早上,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我聽得出他有點不高興我沒找他,談到最後,我答應當晚到法租界一家旅館跟他見面。
「協議?這,想必……」
「確實如此。」
那個晚上接下來的事我還記得多少呢?往事在心裡已經有點模糊,且讓我試著把事情拼湊出最完整的面貌。進了房間,我第一個想法是,我們打攪了別人家的喜事。我瞥見一張擺滿菜餚的大桌子,桌邊圍坐了八、九個人。房裡全是中國人,最年輕的兩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著西式服裝,其他則著傳統服裝。有位老太太坐在桌子的一端,吃飯的時候有僕人服侍。有位年長的紳士——以東方人的體格來看,算是出奇的高大寬胖——我想他是一家之長,我們一到他就立刻站起來,此時在場的其他男性成員也都跟著起立。不過在這時候,這裡的人給我的印象仍舊朦朧,因為房間本身很快就搶走我所有的注意力。
「沒有,沒有,葛瑞森先生」——我忽然覺得一股倦意襲上身來——「您說的都很好,很好。現在如果沒別的事,我真的得……」
「我們真是不體貼班克斯先生。瞧我們這樣拉著人家講話,其實他一定很想再看看這棟房子呢。」接著他轉向我,以親切的笑容對我說:「跟我來,先生。待會兒要跟大夥聊天的話,時間還很多呢。這邊請,容我帶路。」
摩根的態度裡有個微妙的地方——他催得理所當然,讓人不知道要怎麼拒絕。再說,和圖書那時候我才來不久,習慣讓不同活動的東道主接來帶去。因此我跟著摩根走出屋子,不久就跟他並排坐在他的汽車後座,駛過法國租界熱鬧的夜生活區。
經他一挑出來,我看了看,裝得實在一點都不像。有一位滿臉寫著無聊,連琴弓都沒靠在小提琴上;有一位只是茫茫然握著豎笛,張著嘴巴,瞪著周遭正牌的樂師,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等我誇他知道這麼多內幕消息,他才告訴我,其實他在那裡已經住了一個月,因為他在虹橋區的寓所太靠近戰區,住不安穩。當我為他必須放棄住所表達了同情之意,他的情緒忽然一變,我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憂鬱的神情,讓我想起昔日同班那個抑鬱孤單的男孩。
「我孫子認為我是個古板的中國人。」林老先生說,向我走近,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事實上,我在上海出生長大,就在公共租界裡。家父家母被迫逃離慈禧太后的魔掌,於是在這裡尋求庇護,躲在這個外國人的城市裡,我可以說徹頭徹尾都是上海人。我這個孫子根本不知道,在真正的中國,生活是什麼樣子。說我古板!咱們別理他,先生。在這屋子裡,不必擔心那些繁文縟節。如果您不餓,但說無妨。我不會逼您吃的。」
「你知道,」他繼續說:「前一陣子,我收到丹麥佬艾默利的信?記得他吧?丹麥佬艾默利!多少年沒他消息了!看起來,他現在是住在維也納。老艾。你記得他吧?」
我完全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因為就我所記得,那天晚上我並沒有說要跟他去別的地方。不過我並不想挑他話裡的毛病,他馬上又轉到別的事上頭,告訴我旅館所受的物資短缺之苦。他透露說,我們見面的那個大廳原先燈光沒那麼暗:戰爭讓閘北區的工廠沒法送燈泡過來,旅館裡有些地方,客人還得摸黑。他還指著廳裡另一頭為舞客演奏的樂隊裡,至少有三位樂師只是在裝模作樣。
「你一定把我想成別人了,老兄。我敢說你想的是畢格瓦這傢伙。亞垂安.畢格瓦。他確實不太跟別人往來。」
他們請我到領事館二樓的小休息室,讓我等了好幾分鐘,祕書才來通知我麥當諾先生準備好了,於是我走過鋪著大理石地磚的樓梯口,到了電梯門邊,葛瑞森這時卻急急忙忙從樓梯跑下來喚住我。
我一點傷也沒有,母親卻大笑不止——也許我害怕責罵還在後頭——於是把腳踝的不適盡量誇大。母親這才沒再大笑,溫柔地拉我起來。我記得她扶著我慢慢在大廳裡繞著走,一隻手臂搭在我肩上,說著:「現在好一點了沒有?走一走就會好。瞧,沒事了。」
之後車子又走了一陣子,我們幾乎沒有交談。車子一度轉向一條小街,兩側的人行道上擠滿窩在一起的身影。在街燈下,我看到他們或坐或蹲或睡倒在地,相互擠靠在一起,街心只留下足以通行車輛的空間。這些人老少都有——我看到嬰兒在母親懷裡睡覺——他們的財產全放在身邊;破爛的布包、鳥籠,有的還有推車,上頭堆滿了家當。這樣的景象我已經看慣了,不過那天晚上我看得心裡很沮喪。那些臉孔大半是中國人;不過到了街尾,我看到成群的歐洲小孩——我猜是俄國人。
「我對中國藝術品所知有限。但就算在我這個外行人看來,也看得出我們身邊這些東西應該都是精品。」
門一開,裡頭是一道寬敞的走廊,m.hetubook.com•com燭光照著廊道。我往前凝視,約略看得出陳舊的畫卷、高大的瓷花瓶、漆飾百屜櫃。空氣聞起來——焚香的氣味混著排泄物的味道——有一種奇特溫馨的感覺。
老太太也許懂得這兩句英語,她不耐煩地指指她的孫子要他翻譯出來。年輕人推拖不了,嘆了口氣說:「她說今晚您還沒到之前,她怨您。也就是說,她氣您要把我們的家,從我們手上奪回去。」
我記不得我回答了什麼。也許電梯門這時候正好打開,我恰好逮住機會,隨口禮貌地應聲話便告退了。不過正是最後這個問題,在會見麥當諾的時候從頭到尾縈繞著我的心頭,也可能是這個問題,如我所說,更甚於其他因素,讓我無法把當時面對的事情想清楚。而今晚,當白天的事務都過去了,我發現這個問題又浮上心頭。
「您真是太客氣了。」我說,也許有點心不在焉,因為,我其實還在打量這屋子到底有什麼改變。
「她說,有好長一段日子,」她孫子繼續翻譯。「也希望您永遠不要回來。她相信這個家現在屬於我們家族。不過,今晚她見到您本人,看到您眼中的情感,她可以瞭解。她現在衷心認為那樁協議是對的。」
「好吧,葛瑞森先生,如果能盡快的話。」
僕人沒出現,屋子的主人也沒出現。我的伙伴一直站在我身邊,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我想到一點,他是不是在等我對這裡的環境發表看法。於是我說:
「對不起。我只是懇請您考慮關於歡迎儀式的一些細節。我們已經說好拿潔斯菲公園做會場。我們會搭個有舞台的大帳棚,並且裝設擴音系統……對不起,我會盡量講重點。班克斯先生,我真的想跟您討論您在整個儀式的過程裡扮演的角色。我們覺得也許您想簡單談一下您是怎麼破案的。是哪些關鍵線索讓您好不容易找到令尊令堂等等這類事情。幾句話就好了,底下的人會想聽的。再來,您演講完了,我想他們可能會想上台來。」
我想我低估了他。我只想到要上他的辦公室,責備他為何我要求安排的事情進度如此緩慢,我以為這樣就好了。到現在我才看清他如何設下陷阱,我才明白自己一旦急躁,他就可以輕易占到上風。我那樣表現自己的不悅,實屬不智;不過這連續幾天的繁重工作也確實讓我疲憊不堪。當然,我上樓找麥當諾時,跟葛瑞森那個市議會代表不期而遇,這件事也有關係。事實上,我會覺得這件事更甚於其他事情,讓我在那個早上失控,其影響之大,讓我接下來跟麥當諾討論的時候,心思卻繫在別處。
我瞄了他一眼,發現他已淚水盈眶。接著他說:
他帶我往屋子更深處走去。有幾步路我們完全摸黑,接著我聽到有人說華語,看到某個遮有珠簾的門廊上有燈光。我們穿過珠簾,又推開布簾,才進入一處宮燈、燭火通明的溫暖房間。
「只剩一件事我想請教,班克斯先生。典禮那天令尊令堂的住處,不知道您有沒有什麼高見?是這樣,我們得確定往返會場的途中,他們可以盡量不要受到群眾的干擾。」
他顯然熟識這家人,每個人姓名都如數家珍。介紹到誰,誰便點頭微笑。桌子盡頭的老太太,摩根介紹時格外尊敬,只有她依舊淡淡地凝視著我。這家姓林——除此之外,名字我一個也沒記得——這時候,便由林老先生上場了,也就是年長的那位身材肥壯的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