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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我會把雜誌送回來給你的。」

「她沒當過……女裁縫？」

「再見。」

他走進咖啡館。他望著我，泛紅的大臉龐貼在門玻璃上。煙斗和香煙冒出的煙把櫃檯前的顧客籠罩在一片黃霧中，他的氣息使玻璃蒙上水汽，發紅的大臉龐也變得愈來愈模糊。

「庫德勒斯……原先他住樓上，在三樓……」

「總在八點差一刻。去上學前。」

「德妮絲的臥室呢？」

我想，如果我閉上眼睛，聚精會神，手指頂著額頭，我也許會聽到，遠遠的，她穿著便鞋喀嗒喀嗒上樓的聲音。

「是。」

「不，但在家裡聽人談起過他。」

「他以前在奧斯特里茲車站工作……他妻子是安特衛普人，和我一樣……」

我驀然提出了問題。

「你能不能把這本雜誌借給我？」我問他道。

「你沒有她母親在安特衛普的地址嗎？」

「那時她每天早上來給父親買香煙。庫德勒斯抽勞倫牌……一種比利時的香煙……」

他用兩手端著一杯咖啡走回來，兩臂前伸，彷彿盡力避免杯子跌落。

「不認識，但我聽說過……」

「怎麼了？你認識……庫德勒斯？」

窗戶亮著燈。在一個房間的盡裡頭，我看見一個深色木衣櫥。

「那一間……在hetubook.com.com左邊……」

櫃檯前擠著十來個人。我在靠裡面牆的一張空桌邊坐下。牆上有幅港口的大照片，照片下方寫著：安特衛普。

「庫德勒斯，古道熱腸的一條漢子……我常常和他們一起吃飯，在樓上……我和他妻子講弗拉芒語……」

雜誌封面污跡斑斑，貼著透明膠帶。

「謝謝。明天我給你送回來。」

「這是德妮絲，庫德勒斯的女兒……你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當過模特兒……我認識她時，她還是個孩子……」

天黑了。德妮絲放學回家的時間，如果她上晚自習的話。她走哪一條路呢？她從右邊抑或從左邊來？我忘記問咖啡館的老闆了。那個時候，車輛行人較少，奧斯特里茲濱河路上，法國梧桐綠蔭如蓋。遠處的火車站一定像西南部一座城市的火車站。再遠處，植物園、酒市場的陰影和沉寂使這個街區更加寧靜。

「你太客氣了。」

「你真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嗎？」

我走進大樓的門，撳亮了定時燈。一條走廊，舊石板地面有黑灰二色的菱形圖案。一塊鐵製擦鞋墊。黃牆上有信箱。仍有熬豬油的氣味。

他關上玻璃門，隨我在人行道上走。

他嗓音洪亮地講出hｅ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cｏｍ這句話。

為什麼？

「我答應。」

奧斯特里茲濱河路十九號。一棟三層樓的房子，門口有一道漆成黃色的走廊。標誌看來是海軍咖啡館，玻璃門後掛著一塊牌子，上面用鮮紅的字母寫著：MEN　SPＲEEKT　ＶＬAAMＣH。

「你和他們在哪個房間一起吃飯？」

「勞倫牌。」

「可以，老弟，但你得答應還給我。」

「不知道。」

他稍有口音。我喝了一口咖啡，決定專心聽他講，因為再提問或許會嚇到他。

「你看……他們住在樓上……三樓……」

「他是不是有個女兒？」

「你要什麼？」

「是呀？」

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中間，像到達終點的馬拉松賽跑運動員一樣喘著粗氣。

「是的。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你認識她？」

「我很珍惜它。如同家人的紀念品。」

「MEN　SPＲEEKT　ＶＬAAMＣH？」

他搖搖頭，神情悲戚。

這是個身材矮小的人，年齡六十上下，一頭白髮，滿面通紅，大概已灌下了幾杯開胃酒。淺藍色的眸子在鮮紅面色的襯托下顯得更淡。白、紅、藍三色如同塗在陶器上的彩釉，使人快活。

他的面色變成了磚紅色，鼻翼沁出了汗珠。

我迅www.hetubook.com.com速地伸出手抓住雜誌，一把拿過來，心怦怦地跳。因為他有可能改變主意，留著它不外借。

「哪所學校？」

他在我對面坐下，遞給我一本舊時裝雜誌，封面有位少女，栗色頭髮，眼睛明亮，相貌有亞洲人的特點。我立即認出她是德妮絲。她戴頂黑色女式圓帽，手執一束蘭花。

「一杯即溶咖啡。」我對他說。

我希望記住這個牌子。

香煙和煙斗冒出的煙刺痛我的眼睛，嗆得我咳嗽。空氣中飄著熬豬油的氣味。

他把我扔下，搖搖晃晃地朝櫃檯走去，粗暴地用胳膊推開擋道的顧客。

「先生……你聽說過……庫德勒斯嗎？」

「那麼，這杯咖啡算我請你的。」

「現在有別的房客了……」

「一個怪女孩……十歲時就能和我的客人打撞球了……」

「你為什麼對這個感興趣？你是她親戚嗎？」

「你別忘了還我，嗯？」他指著雜誌對我說。

「在熱奈街上。我和她父親有時陪她去學校。」

「他死了……他妻子回安特衛普了……」

他沉浸在回憶裡，我相信他和我一樣，此時已聽不見大聲談笑和身邊彈珠台機關槍掃射似的響聲了。

我站起來，手裡拿著雜誌。他走在我前面，替我開道，櫃檯前的顧客越來越多https://ｍ.ｈｅｔubｏok•ｃom•coｍ。他不時用弗拉芒語招呼他們。我們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到玻璃門前。他打開門，擦了擦鼻子上的汗。

「等等，」他對我說，「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他朝我指了指咖啡館盡頭的一扇門，一定是通向撞球間的。這麼說她是在這兒學會玩撞球的。

「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你不再有他們的消息了？」

他仍在喘氣。

我忍不住凝視雜誌封面。上面的德妮絲比我已有的照片更年輕些。她戴著耳環，比蘭花長的幾支蕨草把她的脖頸遮去了一半。遠處有尊天使木雕。下方，在照片左下角，用紅筆寫了幾個極小的字，在黑色圓帽的襯托下更加鮮明：讓─米榭．芒蘇爾攝。

「我也想知道哩。」

「意思是：此處講弗拉芒語。」

他微微一笑。

「它朝另一側……朝院子……」

「這一切，老弟，全結束了……」

「她現在怎麼www.hetubook.com.com樣？」

他揮手在桌面上一掃。

他身子笨重地站起來，朝櫃檯走去。他再次用胳膊推開所有擋他道的人。大多數顧客戴著海軍帽，講著古怪的語言，想必是弗拉芒語。我想是因為在奧斯特里茲碼頭停泊著大概來自比利時的駁船。

「她幾點鐘來買香煙？」

「你想喝點什麼嗎？」他問我道。

「一定啊！」

「不，謝謝。」

「你說她來給父親買香煙……是什麼牌子來著？」

「來了。」

他在我身邊，若有所思。我終於向他伸出手。

「沒有。我想沒有。」

「我呢，她來買勞倫牌香煙時，我總見到她……」

我沒有看見他走過來。我甚至想不會有人來問我要什麼，因為我坐在最裡面的桌子，不會被人注意。

他倒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交叉起雙臂。

他一臉懷疑地望著我。

「請原諒……」正當他回櫃檯的時候，我對他說，「門上的字是什麼意思？」

顧客們在櫃檯前大聲講著話。他們大概都在本街區工作，來喝一杯晚餐前的開胃酒。玻璃門旁有座彈珠台，一個穿海軍藍色西裝、打著領帶的人站在它前面，他的服裝與身穿羊皮黑上衣、皮上裝或工作服的其他人構成鮮明的對比。他沉著地玩著，用一隻軟綿綿的手拉著彈珠台的彈簧拉柄。

他向我指著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