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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奇恥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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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釜魚之樂

十九、釜魚之樂

在兄弟群中,宋欽宗特別來到邢秉懿、田春羅和姜醉媚三個弟婦面前,噓寒問暖。康王沒有兒子,卻已有了五個女兒,人稱康大宗姬、康二宗姬直到康五宗姬。康大宗姬名佛佑,是田春羅所生,今年三歲,二宗姬名神祐,只比姐姐差十天,是邢秉懿所生。三宗姬二歲,四宗姬和五宗姬一歲,實際上只有三、四個月。五宗姬是姜醉媚所生,而三、四兩宗姬是女使所生,兩人的生母卻都已被康王殺死。康王雖然好色,但在生育問題上,卻是絕對的重男輕女。接連五個女兒,使他十分惱怒。康邸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在康王不愉快的時候,最好不要讓女兒見到父親。所以在康王出城前,邢秉懿有意不安排五個女兒送行。
蕭慶又長嘆一聲,說:「自大遼與虜人開戰以來,事天地鬼神之禮,益加虔敬。天祚帝年年歲歲,在御帳驅祟,到頭來卻是國破家亡。如此足見驅祟亦不濟事。自古無不亡之國,南朝之國運恐亦與大遼相仿,此亦是天數,非人力可以挽回。」陳過庭說:「主上已上降表,但求蕭節使在國相、二太子、監軍之前緩頰,以成兩國盟好。」蕭慶苦笑著說:「我身為貳臣,不能為大遼盡忠竭節,在粘罕帳前,無異於一犬一雞,唯命是從,便是真願為南朝皇帝出力,亦是力不從心。南朝不能自強,我便愛莫能助。」陳過庭經他一說,心頭更籠罩著一重陰影,但為了不沖淡節慶氣氛,他事後還是決定不奏稟宋欽宗。
幸虧景王離席,來到茂德帝姬面前,他說:「大哥為社稷之重,忍辱負重,宵衣旰食,備嘗艱辛,五姐亦須體恤大哥底苦心。除夕御宴,而不奏樂,並非是醉生夢死,尋歡作樂,一只為爹爹、娘娘盡孝,二只為祓除惡祟。」茂德帝姬與景王雖非同母所生,平時最敬重和親近景王,經他勸解後,茂德帝姬就不再吵鬧了。
原來宋宮中每年除夕,都要舉行祓除惡祟的大儺儀。宋徽宗、宋欽宗等人都認為,去年匆忙之際,來不及舉行大儺儀驅祟,招致了今年的厄運,所以今夜非照常舉辦不可。宋欽宗下旨後,大內之中立時響起了爆竹聲。宋時的爆竹不用火藥,只是燒竹,用火藥的另稱紙炮。有一首詩說:「駒隙光陰歲已殘,門門竹爆共團欒。燒成焰焰丹砂塊,碎盡琅琅碧玉竿。」就是指燒爆竹。人們認為,爆竹可以驅祟。聽到了爆竹的劈啪聲,宋徽宗、宋欽宗等起身出殿,與龍子鳳孫和乳母們出外觀賞大儺儀。
馬伸和張所剛退殿,又有小宦官報告說:「太上在延福宮請官家說話。」宋欽宗匆匆趕到延福宮的成平殿,只見除宋徽宗和鄭太后、喬貴妃外,另有一對男女,淚痕滿面,站立殿上,他們是宋徽宗的第五女、茂德帝姬趙福金和駙馬蔡鞗,兩人今年分別為二十一歲和二十歲。北宋後期奸相蔡京共有八子,蔡鞗是他的第七子。宋欽宗即位後,殺了他的兩個兒子,並將蔡京的全家流放嶺南。唯有蔡鞗因為是駙馬,雖然被除名、勒停,而夫妻恩愛,仍然留在京城。然而按照金人索取所謂干戾人,蔡京的親屬也在其中,蔡鞗須被押送金營。
蕭慶熟門熟路,逕自來到尚書省住宿。三百名契丹兵都能說漢語,他們在鄧珪等人的引領下,擅自封存了開封城內所有的府庫。一紙國書遞到宋欽宗御案之上,要求立即搬運府庫中的絲織品、金銀珍寶等出城,犒賞金軍。宋欽宗無可奈何地長吁一聲,對身旁的邵成章說:「也只得由他!」從當天下午開始,宋軍兵士在鄧珪等宦官和契丹兵的監督下,用車輛向開封四圍的各個城門搬運,三日不絕。
宋欽宗退出延福宮,通過馮澥和曹輔向劉彥宗說明原委,劉彥宗顯得頗為開通,說:「二太子亦不願見一個整日流淚底美人,自須緩緩勸諭。」自從雙方商定和親以後,宋欽宗的處境似乎稍有改善。馬匹向金人繳納了七千多匹後,就不再催逼。十二月六日,金軍果然向宋方索取兵器,但除了甲仗庫中的兵器搬運出城外,流落城內的大部https://m.hetubook.com.com分兵器也並不催逼。更重要的,是蕭慶不再參加朝會,對宋欽宗而論,在朝會中少了這個頤指氣使,使他坐如針氈的人,無疑成了金方的天大恩惠。他利用這個間隙,通過何栗下令,將城破之時「劫駕」的殿前指揮使左班押班蔣宣、右班押班李福和另一衛士盧萬處斬,自認為是消除了身邊的隱患。
第二天,宋欽宗又親自來到延福宮,這回也是為著他五妹的事,卻又更難於向父親啟齒。然而他再難於啟齒,也必須啟齒。原來蔡鞗出城前,夫妻倆哭哭啼啼,茂德帝姬最後特別派自己最親信的女使李巧奴隨丈夫出城,以備在金營侍候。李巧奴原是宮女,隨茂德帝姬出嫁。完顏斡離不見到美貌的女子,當夜就進行淫污,李巧奴也只得曲意逢迎。合歡之後,完顏斡離不向她打聽宋宮的女子,李巧奴說:「貴妃大、小劉娘子與王娘子都已身死,喬娘子亦是年過四十,太上雖另有新寵,然而比不得這四位娘子。若論容貌,如今底妃嬪一個也比不得茂德帝姬,與其母大劉娘子煞是相像,也有人以為勝似其母。」鄧珪投降金人後,完顏斡離不也曾向他打聽宋宮女子,鄧珪把宋宮女子吹噓得個個貌若天仙,而又特別稱讚茂德帝姬是美中之美。現在聽到李巧奴的說法與鄧珪完全一致,就恨不能將茂德帝姬立時抓到手心。第二天,他特派親信的漢人、知樞密院事劉彥宗入城,與蕭慶同駐尚書省。劉彥宗代表完顏斡離不向宋方提出較為寬大的和親條件,只要茂德帝姬入金營,就立即放回蔡鞗,並且設法勸說完顏粘罕及早退兵。
宋欽宗見到這種情形,已明白了一切,他向父親下跪,用十分感傷的語氣說:「不肖臣桓不能保全五駙馬,特向太上官家與五姐請罪!」茂德帝姬用傷心和責備的口吻說:「大哥直是恁的無情?」喬貴妃說:「五姐且休,官家乃是仁恕之君。五駙馬除名後,又賜了你們多少錢物。」宋欽宗與茂德帝姬雖非一母所生,但感情一直不壞,他將蔡鞗除名、勒停後,不但額外賜了茂德帝姬很多錢財,還允許蔡鞗繼續出入龍德宮。宋徽宗親自將兒子扶起,說:「大哥,請你到此,亦只為計議此事,共商良策。」宋欽宗搖搖頭,說:「我已命何栗與蕭慶計議,欲免五駙馬去虜營,而虜使堅執不允,委是無計可施。」
宋欽宗向喬貴妃盡恭盡敬地獻上一觶酒後,又在王德妃之後,依次轉向了韋賢妃。他想到自己白送了一個賢妃的尊號,不免有幾分惱火,但他圍轉念康王統兵在外,又必須維持禮貌,就說:「九哥自幼便喜習武藝,如今統兵河北,社稷所繫甚重,賢妃娘子請滿飲此觶!」韋賢妃心想:「若非我另出巧計,鶯哥何至有今日!」但表面上又客套一番,說:「難得官家如此信託,鶯哥年幼,恐不能當此重任。但願他早日統兵前來,與官軍裡外夾攻,剿殺虜人。亦不負今宵官家賜酒之恩!」
元旦早晨,宋欽宗只是小寐一會兒,就不顧疲勞,先去延福宮,向太上皇祝賀節日。按平時規矩,皇帝必定在大慶殿舉行大朝會,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朝會,遼、西夏、回紇等各國使節也都到殿內朝拜。現在宋欽宗只得在常朝的文德殿舉行朝會,百官朝拜完畢,有吏部尚書譚世  進殿奏稟,說自己奉命往金營祝賀,卻被金兵拒之南薰門外,說須有親王前往祝賀。宋欽宗又特派景王和濟王前去青城。完顏粘罕、完顏斡離不等對景王兄弟頗加禮遇,又命完顏粘罕的長子完顏設野馬,號稱真珠大王,率金使八人,前來朝拜宋欽宗。朝見之時,由蕭慶陪同,金人也顯得頗為恭敬和客氣。
完顏粘罕等人見到何栗,就大發雷霆,說:「東京城內,人口百萬,必有隱藏金銀表段,欺誕大金。我今全活一城生靈,爾們何以為報?既保得性命,何故又吝惜財物?」一時聲色俱厲,何栗哀告說:「如今開封府尹督責官吏,急行根括,上自百官,和-圖-書下至百姓,每日拘囚拷打,不可勝數,委是無物可以督責,切望大金國相、二太子大發慈悲,寬宥一城生靈!」完顏谷神說:「冬去春來,農務將興,自家們亦將班師。不如請南朝皇帝前來,面議為大金郎主加徽號與金銀表段等事,南朝親王亦須陪皇帝同來。」
馬伸說:「臣等計議,如今有上、中、下三策,請陛下抉擇。」宋欽宗問:「怎生底三策?」張所說:「上策則發遣蕭慶回金營,虜人不退兵,便不交付一兵一馬,如若番兵下城,便與他們決一死戰;中策則虛與虜使周旋,馬不可盡交,軍器更須留其大半,吩咐軍民嚴加守備,萬不可事事依順;下策則虜人有求必應,坐以待斃。」宋欽宗嘆息說:「朕已上降表,如何再用上策?戰不能戰,守不能守,然亦豈有坐以待斃之理,朕便依卿等底中策。」
宋欽宗真想說:「他日愚兄若不能整軍經武,湔雪仇恥,使五姐夫婦團圓,誓不為人!」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一是自己既已準備傳位景王,何必再說此渺茫的大話;二是從鄧珪等降金的事件中汲取了教訓,殿內有幾百名宦官,如果有人向金人密報,後果將不堪設想。
在眾姐妹中,宋欽宗特別需要致意的,自然是茂德帝姬。茂德帝姬是今天晚宴中心情最壞的一個,見到別人都是夫妻成雙,而自己卻只有兒子道道與妹妹柔福帝姬陪伴,更不免在舊恨之上另添新怨。作為大內最嬌寵的兩個公主,她平時與柔福帝姬最好,然而柔福帝姬卻稚氣十足,此時此刻,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勸慰姐姐,只管自己吃喝,以及與道道逗笑。宋欽宗來到他們面前敬酒時,茂德帝姬就忍不住將滿腹委屈和怨恨,向大哥發洩。她說:「早知有今日,當初還不如隨我公公全家貶竄廣南,以免節外生枝,夫妻離散。」說得宋欽宗羞慚滿面,無言以對,茂德帝姬卻還不肯罷休,她又說:「《莊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奴今日身為釜中之游魚,方知釜魚之樂。但不知以奴家底一身,可保得父兄平安否?」面對五妹的搶白,平日頗善於緩解糾葛的朱后,也很難說上一句。
宋欽宗又將景王留下,單獨談話。由於景王再三推辭,宋欽宗只得將自己與朱后商議傳位的事和盤托出,說:「我委實無能,不足為亂世之君,宋室中興,乾坤再造,非六哥莫屬。」景王全無此思想準備,一時大汗淋漓,只是結結巴巴地說:「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一面說,一面就跪倒在地,宋欽宗連忙將他扶起,說:「如今宗社為重,君為輕,六哥但能興復大宋,我便死也甘心!」他在談話中不再用「朕」,而只用「我」,更加重了託付帝位的份量。兄弟倆抱頭大哭,景王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大哥被拘,我又如何倖免?如蒙上蒼垂佑,我亦只能輔佐道郎,待他成人。道郎聰明過人,經此劫難,日後定能為宋室英主。」宋欽宗再三苦勸,景王執意不允,他一口咬定,只能由太子繼位,自己當攝政親王,趙諶成人,自己就不再攝政。
宋欽宗和朱后強顏歡笑,力求保持節日的歡樂氣氛。御宴斷斷續續地維持到半夜,為的是與達旦不寐的守歲儀式銜接。酒菜撤去後,宮女與宦官們又遞上大批圓形瓷簋和方形瓷簠,裡面裝了各種各樣精巧的消夜果食,有鮮果、乾果、雕花蜜煎、砌香鹹酸等果品,還有澄沙團、蜜酥、牡丹餅、梅花餅、棗箍荷葉餅等各種甜食,鵝鴨包、羊肉饅頭、筍肉饅頭、肉絲糕、肉酸餡等各種鹹食,還有各種湯、粥和羹,光是從色的角度看,已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嬰兒們熬不得夜,一個一個在乳母們的懷裡熟睡了,而稍懂事的孩子,如太子趙諶、柔嘉公主等,也都強打精神,迎候著大儺儀式。
宋欽宗不敢立即依允金人,他想來想去,只能向宋徽宗如實報告,由父親決斷。宋徽宗聽後,立時淚流滿面,說:「漢唐之盛,尚有和親,然而拆離一對恩愛夫妻,是何道理?」宋m.hetubook.com•com欽宗從稟報之初,就是一臉羞愧之色,他早已決定,自己對此事不置一詞,只聽父親處置。鄭太后和喬貴妃實際上都傾向同意和親,但因為茂德帝姬不是自己所生,都不便開口。宋徽宗哭了多時,然後對宋欽宗說:「如今亦只得和親,然而須緩緩底勸說你五姐。」他掃視著鄭太后和喬貴妃說:「自今便請五姐入延福宮住,你們須加勸諭。」鄭太后立即回答說:「五姐非老婆所生,我勸諭不得。」喬貴妃說:「此事亦只得由太上官家自勸。」宋徽宗長嘆一聲,說:「待老拙自勸便是!」
陳過庭初次聽到,一個趾高氣揚的敵使,居然用這種語調說話,他完全理解對方的感情,又問:「敢問大金如何歡度除夕?」蕭慶突然用十分輕蔑的語氣說:「虜人初起兵時,尚不知年歲,唯說自家見過青草幾回,近年方於元旦拜日相慶,端午射柳祭天。他們從不知自家生日,而今強效漢風,如粘罕便以元旦為生日,谷神以元夕為生日,其他虜酋亦以重午、七夕、中秋、重九之類為生日。」陳過庭初次聽到他居然稱女真人為「虜人」,對其國相、監軍直呼女真小名。但他害怕蕭慶有意誘使自己胡言亂語,不敢答話。
何栗回城後,宋欽宗又與親王、宰執大臣等緊急商量親往金營的事。大家都表示反對皇帝親自出城,尤其以陳過庭和張叔夜反對最力,唯獨何栗和李若水主張皇帝前去,宋欽宗說:「朕不前去,和議尤多阻節。為大宋社稷,朕亦只得親往!六哥可與伯野、嵇仲留守,輔佐太子。」他不直呼孫傅和張叔夜的名,而以表字相稱,以示親切和倚重。宋欽宗再去金營的事就算決定了,然而景王卻仍表示反對,並且不願留守。
再說住在尚書省的金使蕭慶,也由陳過庭陪伴,作長夜之飲,而劉彥宗完成使命後,已回劉家寺。蕭慶和陳過庭聽到爆竹聲,也出屋觀看大儺儀。兩人回屋後,陳過庭隨便問道:「敢問貴國如何歡度除夕?」不料這句話卻激起了蕭慶故國之思和亡國之痛。原來蕭姓本是契丹後族,蕭慶的姑婆是遼道宗的皇后。蕭慶突然用悲痛的語調說:「大遼皇帝每歲除夕,與臣僚帶甲戎裝,於五更三點坐朝,奏樂飲酒。元旦時分,又於御帳中以糯米與白羊髓拌和,作成米團,撒於帳外,命師巫搖鈴執箭,唱叫驅祟。真可謂往事如煙,盍勝傷痛!」遼朝的契丹人在相當程度上保持著遊牧民族的習俗,皇帝每年約有一半時間不住宮殿,而住帳篷,所以蕭慶說到了御帳。
從五日當天開始,開封城內的馬兵就牽著自己的戰馬,步兵們則牽著官員和百姓家的馬匹,到各個城門交付敵人,他們幾乎個個面帶愧色。一大批兩河長官的親屬,包括前述汪伯彥的兒子汪召嗣和女婿梁汝霖,也被軍隊押送到各個城門,並與金軍辦理交人的手續。
由於韋賢妃和康王原先的地位,邢秉懿、田春羅和姜醉媚身處眾妯娌中,不免有低人一頭之感,現在反而自覺身價倍增。他們過去為丈夫出使哭哭啼啼,現在反而又自覺不虛此行。這三個女人見識不高,身處圍城之中,只因丈夫在外身為大元帥,反而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皇帝的慇勤慰勞,更使他們受寵若驚。當然,邢秉懿也極善酬酢,再三說:「極感大伯、大姆姆看覷!」太子和柔嘉公主卻對康大、康二兩宗姬特別喜歡,不住地逗笑和餵食,又更增加了朱后與他們之間的話題,說孩子們如何聰慧可愛。
再說開封城內,十二月三日,宋欽宗親自到延福宮安慰太上皇后,就在祥曦殿恢復朝會,接受百官的朝拜,並且下令百官和僧道、百姓們到南薰門,向大金國相和二太子致謝。朝會尚未結束,就有宦官上殿稟報,說:「有大金國使蕭慶入來,今已在南薰門下等候。」宋欽宗忙命馮澥和曹輔出迎。
御宴是在作為大內宴殿的集英殿內舉行。這是典型的宋徽宗祖孫三代的家宴。出席者有宋徽宗、鄭太后和喬貴妃、王德妃、康王之母韋賢妃等和-圖-書妃嬪一百四十三人,只有被廢為庶人的崔淑妃沒有資格參加。宋欽宗方面只有朱后、朱慎妃和十個位才人、夫人。宋徽宗的皇子除康王外,以鄆王為首,共二十一人,年齡最小的韓國公趙相還只有二歲,而被貶為庶人的第八子益王趙棫沒有資格參加。眾皇子妻共三十四人,其中包括康王的邢秉懿、田春羅和姜醉媚,益王的國夫人周瑜和郡夫人周瑾姐妹,而康王最寵愛的潘瑛瑛尚無位號,也沒有資格參加。眾帝姬以鄭太后親生的嘉德帝姬趙玉盤為首,共二十一人,年齡最小的純福帝姬趙金鈴還只有三歲。駙馬除押送的金營蔡鞗外,剩下七人。第三代有太子趙諶為首的皇孫十六人,柔嘉分主為首的皇孫女三十人,宋徽宗的外孫和外孫女十三人。三代人依次坐定,正好滿三百人,而幾十名嬰兒各自有一名乳母照管。按宋宮的規矩,在這種場合,乳母都可以陪坐陪吃。
宋欽宗躲進了崇政殿,悶悶不樂。邵成章報告說:「今有監察御史張所與馬伸申乞面對。」宋欽宗此時的心境,其實不想召見任何臣僚,但也只能將兩人宣召入殿。張所和馬伸叩見皇帝禮畢,宋欽宗也並不賜坐,馬伸首先說:「不知陛下以為國運如何?」宋欽宗顯然不願多說,他只回答了四個字:「聽天由命!」張所激憤地說:「番人昨日封府庫,今日索馬,明日必將索軍器。待軍器索盡,百萬生靈無兵刃可以禦敵,上自陛下,下至百姓,便成虜人刀俎間底魚肉!」宋欽宗面色鐵青,卻並不答話。
偌大一個集英殿,坐下三百幾十人,還顯得相當寬敞。經過金人兩次勒索後,大內的寶器喪失無數,今天晚宴的食具酒器不用金、銀、玉、象牙、犀角之類,而單用官窯燒製的粉青色瓷器。這是宋徽宗親自審定的整套仿古彝器,在明晃晃的燭光下,晶瑩奪目,顯示出帝王家特有的富貴氣派。宋宮平時御膳百品,今天還是勉強湊滿了百品,朱后親自審定,挑選了兩代皇帝平時最喜愛的菜餚。四百名宮女和宦官為侍候這三百幾十人,在大殿中來回奔忙。
宋欽宗和朱后、皇太子、柔嘉公主來到宋徽宗案前,後面跟隨尚食宮人何紅梅、楊調兒和一群宦官,用朱漆雕花木盤托著酒器。朱后親自手擎一個瓷觚,宋欽宗手執瓷觶,由朱后倒酒,宋欽宗敬御酒,口稱:「值此除夕,臣桓恭請太上官家善進御膳。」宋徽宗將觶酒一飲而盡,說:「艱難之際,難得大哥聖孝,但願大宋社稷從此逢凶化吉,否極泰來。」宋欽宗又轉向了鄭太后。鄭太后為自己娘家被下詔重罰的事,頗為惱火,宋欽宗按朱后的叮嚀,手持另一觶酒,對鄭太后說:「臣桓奏稟娘娘,只為番人催逼甚急,臣桓萬不得已,下一急詔。待事定之後,當復娘娘父祖官位如舊,所索金銀財物,亦當另行給賜。恭請娘娘滿飲此觶。」鄭太后連忙說:「老婆之父不能體恤國難,理當受罰。老婆不能訓飭外家,有負聖恩。」她說著,又對宋徽宗看了一眼。宋徽宗對她投以讚許的目光,鄭太后也將觶酒一飲而盡,說:「感荷官家!」
五日早朝,百官們又驚奇地發現,蕭慶也參加朝會,並且挺胸凸肚,昂然立在宰相何栗之上。朝會的第一個節目,就是蕭慶呈遞又一份國書,要求宋方繳納一萬匹馬,蕭慶還說:「啟稟南朝皇帝陛下,你底赤玉騮煞是好馬,敢請奉獻國相元帥,以表皇帝講和底誠心。」宋欽宗十分難堪地沉默著,而蕭慶卻等不及,他代宋欽宗發話說:「既是南朝皇帝依允,便請何相公與開封府尹徐秉哲,日下拘籍,若有隱藏不納者,並行軍法。唯有朝官,方許留一匹。」
一千多名皇城司軍士和諸班直身穿綵衣,頭戴假面具,有的手執鍍金槍和龍旗,扮演了各路神靈,包括鎮殿將軍、門神、灶神、土地、鍾馗、鍾馗小妹、判官之類,列隊行進,從宮城正北的拱宸門出發,繞集英殿一周,對兩代皇帝山呼萬歲,宋徽宗、宋欽宗等人都面露喜色。這支隊伍出宮城正南宣德門,又出裡城朱雀門和*圖*書。按照慣例,本應出南薰門,到轉龍彎,進行埋祟儀式。然而如今金軍卻佔據著南薰門,所以這支隊伍只能在御街改道,去五嶽觀,進行埋祟儀式。埋祟完畢的消息傳到了集英殿,宋徽宗、宋欽宗等人方得到了一些寬慰。大家都強打精神,迎候元旦的黎明。
金人特別注重「迎候」康王回京,於是宋欽宗又特命曹輔出城,「訪尋」康王。經過金兵搜身以後,曹輔方得以出城。但他無疑比耿南仲老實,十多天後就主動回城,說是不知康王所在。
宋欽宗至此也只得說:「便依蕭節使所請。」他真有一種芒刺在背之感,說完這句話,就下令「退殿」,不料蕭慶卻不肯罷休,他說:「且慢!我另有事,須奏稟陛下。軍前早有一個札子,索取干戾人與兩河州軍長官血屬,然而至今未有一人到大金軍前。」宋欽宗無可奈何地望著何說:「凡在城內底,且先交付大金軍前。」
實際上,金軍仍是得寸進尺,不斷提出新的條件和邀索。一會兒是搜刮金銀財寶,一會兒是拘押工匠到軍前,一會兒是勒索絲絹一千萬匹,一會兒是除兩河以外,又要割讓蒲州和解州,一會兒又從城外派人,搬運國子監的圖書。宋欽宗除了軍器,雖然表面上下了嚴令,其實並不認真收繳外,其他無不一一從命。由於搜刮的金銀財寶不足數,有人告發鄭太后娘家首先隱藏金銀財寶,宋欽宗就親自下詔,銷毀鄭太后的父親和祖父的所有官告,削奪其家族成員的所有官銜,將為鄭太后家管理家財的幾名低等武官,當時稱為勾當使臣,在鬧市中枷項號令。尚書省和開封府還下令獎勵各種人,包括奴僕,告發隱匿家財的富豪。
宋徽宗在三十四個女兒中,最喜歡的是趙福金和第二十女、柔福帝姬趙多富,後改名嬛嬛。茂德帝姬是死去的劉貴妃所生,宋徽宗認為她最像母親,是眾多的女兒中最漂亮的一個,而柔福帝姬是死去的另一王貴妃,人稱小王貴妃娘子所生,今年十六歲,尚未出嫁。
喬貴妃說:「聞得金國二太子尚通商量,不似國相凶狠。官家豈不可與二太子作書,命大臣專送到劉家寺,亦是一法。」宋欽宗苦笑著說:「便依喬媽媽之計。」他當場修書一封,請父親與眾人過目後,命曹輔送往劉家寺。曹輔回來報告,說完顏斡離不只是表示,在退兵時,可將蔡鞗交還宋方,這個消息對宋宮已算是天大的恩典。接著,宋欽宗命令曹輔親自將蔡送到劉家寺敵營。
時光如水,開封城很快迎來了靖康元年除夕和二年元旦,上自皇宮,下至萬民,再一次在恐懼和慌亂中,度過這兩個節日。當宣和七年除夕和靖康元年元旦時,大內中根本沒有舉行任何慶祝活動,節日期間的唯一活動,就是剛禪位的太上皇準備南逃。如今既然全部被困在圍城之中,宋欽宗反而死心塌地,準備了除夕晚宴等除舊迎新活動。
從元旦到元宵,本是東京城裡最熱鬧的時節。元宵又稱上元和元夕,從十四日直到十八日,城裡張燈結綵,演出百戲,要連續歡慶五夜。元旦剛過,宋欽宗就和朱后商議,如何能度過這個節慶。七日晚間,天空又開始下了一場大雪,雪隨下隨融,到八日清晨,卻是天氣奇寒,大街小巷,滿地冰雪如鏡,且不說人,就是馬匹在其上行走,也不時打滑。由於金人督責的金銀與絲織品表段遠不足數,何栗只能在當天前往青城,懇求金人減少數目。
馮澥和曹輔急忙來到南薰門,與蕭慶在馬上互相行禮。蕭慶笑吟吟地說:「敢煩二位執政相公出迎。既有劉晏被殺之前戒,國相與二太子特命三百契丹兒郎,護我入城,不知大宋可能接納否?」馮澥和曹輔面面相覷,面有難色,卻又都不敢反對。蕭慶不等他們表態,就笑著吩咐三百契丹兵說:「既有二位相公依允,自家們進城便是!」三百契丹兵一半騎馬,一半步行,跟隨蕭慶,沿著寬闊的御街北上,旁若無人。馮澥和曹輔很快發現,在金軍的隊列裡,竟還有降金的宦官鄧珪、梁平和王仍。他們只能命從吏飛馬回宮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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