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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激動嘛，」那人還是和和氣氣地說。

「我可從沒聽說過這麼個人，」威利船長說。

「風太大了。」

「魚刀沒有啦。」

那人只顧專心掌他的舵。

「我們只要趕緊停下，讓他們把酒拿去，不就行了嗎。」

「算了，就不喝咖啡了，」他說。

現在他就把船朝西開去，打算向沃曼基靠近，到岸邊的紅樹叢中去躲過一個白天，什麼人也別見，就在這兒等著，到時候該會有船來接他們的。

「好吧。可以告訴你，我是當今美國三個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你待個人還不如待條狗好呢，」黑人說。他漸漸沒有好聲氣了，不過那人還是很為他難過。

「我挨了槍了，」那黑人說，「我不能動了。我挨了槍老大還要我去扔酒。」

儘管太陽耀眼，看不清岸上，那人還是看得出哪兒有來自岸邊的平靜的漣漪，他就把船轉了個向。他是單臂轉動舵輪，把這個彎拐過來的，這一下航道就開闊了，於是他就把船緩緩靠到紅樹叢的邊上。他打起了倒車，把兩個離合器都脫開了。

那人坐起身來，只感覺到心窩兒裡像掏空了，坐也坐不穩。黑人目不轉睛地看他晃蕩著右臂，拿一個膝頭抵著地往上挺了挺，左手抓住右臂下吊著的手，把它給按在兩個膝頭的中間，然後扶住船舷邊上釘著的木板，使勁地站起身來。他站在那兒，望著黑人，右手依然夾在兩條大腿中間，心裡在想：什麼叫做痛，他這才算真正嘗到滋味了。

「你的腿怎麼樣？」

他現在真有些惴惴不安了，他就在駕駛座上坐了下來，把右臂緊緊地夾在兩條大腿之間。他的膝頭在發抖，這一抖，便感覺到上臂的骨頭斷處擦得嘎嘎有聲。他就把兩個膝頭分開，拉出那條手臂，由它掛在一旁。就在他這樣掛下了手臂坐在那兒時，剛才那條船又順著原航道回來，從他們跟前經過了。坐在釣魚椅裡的兩個人在那裡說話。他們已經收起了釣竿，其中一個在用望遠鏡對他們瞧。隔著這樣的距離，他聽不出他們在說些什麼。就是聽得見，他又能怎麼樣呢？

「他們就等著我們來呢。」

「他身上有傷。這說明有人在追捕他。」

「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呢。」

「我要殺了你，」他說，「我要挖出你的心肝。」

「你到底算是什麼人？」威利船長又問。

「他們都開了槍了，你為什麼還要一個勁兒逃呢？」

「是什麼人這沒關係。我讓你怎麼幹你就怎麼幹。」

「你看他們會來嗎？」那黑人問。

「我還以為你既是官府的人，對這些事情總該會感到關心吧。這些個吃的東西，漲價跌價可不是跟你們還有些牽連什麼的？不是嗎？你們就專搞抬高價格什麼的。把糧價抬高，把肉價壓低。魚價嘛，倒向來是一個勁兒往下跌的。」

「拿住了他說不定還有筆賞金可得呢。」

他在十分艱苦的情況下，把小錨搬出來，再提起投下，不過錨好歹算是拋下了。他放出了好長一段錨纜，船馬上打了個轉，撞到了紅樹叢上，樹枝都直戳到舵手艙裡。他於是就又下了甲板，回到舵手艙。心想：沒錯兒，舵手艙裡果然弄得一塌糊塗。

「不要激動嘛，韋斯利，」那人說。

「他們不會來了，」黑人說，「我知道他們不會來了。我冷你難道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這又痛又冷的，我實在受不了啦。」

「你少囉嗦，」博士說。

這時他們已經快到沃曼基了。船已經進了島外的暗礁群，他把船開進航道時，水面上一派陽光，照耀得東西都很難看清楚。那黑人八成兒是精神錯亂了，要不就是因為受了傷，所以就虔誠地祈求起上帝來了，總之他的嘴裡一直叨叨個不停。

「大家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地做個正派人，正正派派地幹個老實營生呢？」

「其實旗魚的味道就跟馬鮫魚一樣好吃。往年我們都賣給里奧斯公司銷到哈瓦那去，賣價跟馬鮫魚一樣，一磅可以賣到一毛。」

「邁阿密的西邊沒有這種景象啊。」

「我會想法照應你的，韋斯利m.hetubook.com.com，」他說，「你現在還是安靜點兒躺著。」

「回頭老醫生給你檢查的時候，你還有得更難受呢，」哈利對他說。

「那一定是我亂叫的，」威利船長說。

他的船這就帶著一片嘎嘎聲，緊靠航道邊向停泊在紅樹叢下的那另一條船開去。

「乖乖，」韋斯利說，「再難受也沒有了。」

「哎呀，天哪，」那黑人說。

他從一個水壺裡倒了一杯水給黑人。

「如果你不是個醫生，那我就不開過去。」

「船主是個打魚人嗎？」

那黑人撐起身來一看。

「那這會兒也該看見了呀。就是看不見桑德基，美國沿海的暗礁群也應該看見了。」

「你說什麼，老板？」

威利．亞當斯船長對跟他說話的這個人仔細看了一眼。此人高高顴骨，薄薄嘴唇，臉兒有點胖鼓鼓的，灰眼睛眶得好深，嘴角帶著輕蔑的表情，帆布帽下射出兩道目光正瞅著他。威利．亞當斯船長哪裡會知道，正是此人，在華盛頓許許多多女人的眼裡可是個招人心愛的美男子咧。

「嗨，韋斯利，」他說著回頭對舵手艙裡邊望了一眼，那黑人還蒙著毯子躺在那兒呢，「你這會兒覺得怎麼樣了，小黑子？」

「什麼話呢。我挨了槍了。痛得可厲害了。一陣陣抽痛，整整痛了一夜。」

「什麼意思？」

「那個傢伙是你的兄弟？」博士問道。他雖然臉漲得通紅，愛打聽的脾氣卻依然不改。

「威利可是個好人，」那人說，「他會去告訴鎮上的人我們在這兒。那兩個釣魚的傢伙礙不了我們的事。他們何必要來管我們的閒事呢？」

「明白。」

「傷是你的厲害，」那黑人說，「可我以前從來沒有挨過槍啊。我真沒想到會挨槍子兒。我不是給雇來挨槍子兒的。我也不願意去挨槍子兒。」

「那你為什麼不服從我的命令？」

「明白，」酒船上也喊過來一聲。

「我不想喝咖啡。」

「釣魚沒意思，」博士說，「捕到了一條破魚又能怎麼樣呢？吃又不能吃。不比這事，那才真叫有意思。能有機會親身碰到也算我有幸。那人已經受了傷，逃不掉了。海上風浪大得很。他這號船肯定經不起。」

「不行。」

「我們過去看看，」博士說。

「醫生能夠做的我還有什麼沒有替你做到呢？」

「不像聯邦調查局的密探就老是胡來，」祕書說。

「你痛得那麼厲害，韋斯利？」

「埃德加．胡佛搞的宣傳都是言過其實，」博士說，「我覺得我們讓他恐怕也已經放任得夠了。」說到這裡他命令威利船長：「並排靠上去。」

「你不知道他姓什麼嗎？」

「醫生能治好我的傷。」

「你好啊，哈利？」船過的時候那老頭招呼了一聲。那個叫哈利的人舉起沒壞的胳膊揮了揮作為回答。船開了過去，那兩個釣魚人把目光向酒船投來，還對那老頭說了些話。哈利聽不見他們講的是什麼。

「他們為什麼現在還要販私酒呢？」他說，「禁酒法已經廢止了嘛。他們為什麼還是非要幹這樣的買賣不可呢？他們為什麼不就用渡船把酒運進來呢？」

「好吧。你不管你就甭管好了。那就把我們送到那條船上去吧。」

「多謝大哥，」傳來了哈利的聲音。

「他什麼行業都幹一點。」

「老大說得輕巧，不要激動，」黑人又接下去說，「不要激動。什麼事不要激動？死得這麼慘還不要激動？我還有條命在這兒，你來呀。來把我往船外扔呀。」

「為什麼？」

「你這位博士是做醫生的？」威利船長問。

「這對我來說都一樣，」威利船長說，「你還不知道你這是在哪兒呢。」

那人頭枕著麻袋，不作一聲地躺在舵手艙裡。

「那條船？」

「我明明聽見你叫他哈利。」

「他是ＸＸＸ最親密的朋友、最親信的顧問，」那另一個傢伙說。

「等今兒和圖書晚上接應的船來了，你就有醫生了。」

那兩個穿法蘭絨的人這時已經站了起來，正盯住了酒船在那裡看。

「不要激動嘛。」

「不是，」威利船長說，「船上人隔船相喊通常都叫大哥的。」

「一動反倒不是痛得那麼厲害了，你就沒有這種感覺？」

「好吧，」那人說，「那我們先來把這些酒處理掉吧。」

「胡扯，」威利船長說，「他要真是這麼個人，又到基韋斯特幹什麼來了？」

「是啊，那條船。」

「我要喝點水。」

「我也不知道，」威利船長說。

「我還要帶這個官府的大人物去釣魚，不到天黑不回，」威利船長喊道。

「你簡直不是人，」那黑人說，「沒有一點人的感情。」

「不要緊，」那人說，「只要當心別沾上髒，別讓繃帶掉了，自會好的。」

「我問你的是，船是誰的？」

「看你這光景確實是夠嗆的，」那人對他說。

黑人吼叫一聲，手在甲板上一陣亂摸，在艙口圍板下摸到了那塊磨刀石，便抓了起來。

「我得找個醫生看看，」那黑人對他說。

「你到底算是什麼人，這樣神氣活現？」威利船長問。

「我這胳膊肘兒彎不過來了，」那人說，「就那樣直僵僵的動不得了。」

「那你又到基韋斯特幹什麼來了？」

「我看不一定。」

「風這麼大，不會有人來了，」他心想，「他們料不到我們會冒著這麼大的風出來。」

「他開到口子上要掉過船頭開回來的，」哈利對那黑人說。他到船艙裡拿來了一條毯子，「我來替你遮起來。」

「我們到基韋斯特去吧，」博士說，不過聽他的口氣已經信心不足了。

「沒有。」

「到底誰的槍傷厲害？」他問他，「是你傷得厲害，還是我傷得厲害？」

「難道一個人的性命，還不如一船酒值錢？」

「我是根本就動彈不得了，」黑人說。

「誰知道哇，」那黑人說，「痛得可厲害了。」

他衝他們亮了亮打鯊魚用的一節鐵管。

「這比釣魚要有趣吧，博士？」那祕書說。

「你不是叫他哈利嗎？」

「哼，會讓你知道的，」嘴角帶著輕蔑表情的那個人說，「把船頭的號碼抄下來。」

那人沒答腔。

昨天晚上他替黑人包紮了傷口，黑人也給他的胳膊上了繃帶，弄好以後他就一直在那裡看著羅盤把舵，整整一夜沒有停過，到天亮時，只見黑人就躺在舵手艙當中的麻袋堆裡，可是那時他又要看海上，又要看羅盤，還要尋找桑德基的燈塔，所以對面前的這一攤子始終沒有細細看過一眼。如今一看，這個爛攤子！

「我也很為你難過，韋斯利，」那人說，「可是我得掌舵。」

「到了家我會好好替你治的，」他對他說，「你的槍傷不算重。別擔心。」

「有船來了，」他說，「快來幹吧，韋斯利。」

他推上了左側的離合器，船離開了紅樹叢，隨著潮水轉過頭來。引擎運轉得很平穩。威利船長的船如今正朝著格蘭德河口的方向駛去，已經駛出兩英哩遠了。哈利心想：現在潮漲了，估計過礁湖沒問題了。他推上了右邊的離合器，加大了油門，引擎立刻轟鳴起來。只覺得船頭往上一翹，那還青的紅樹就飛快地從旁邊一掠而過，樹根下的海水仿佛一下子都給船吸了去。他心裡在想：但願這船別讓他們弄走。但願我的胳膊還能治好。在馬里埃爾來來去去暢行無阻已經六個月了，怎麼想得到現在會忽然對我們開槍呢？古巴人就是這樣。某某人給某某人的錢不給了，結果害得我們就挨了槍。對，古巴人就是這樣的。

「不要激動嘛，」那人還是口氣平靜地說。

「我痛啊，」黑人說，「痛得愈來愈厲害了。」

船漂了開去。威利船長卻只管地接著喊：「我不知道遇見你的這個地方是哪兒。要我再來一趟我也認不得路。」

「不要激動嘛，韋斯利，」那人對他說，「這種話說得再多也幫不了你的忙。」

「他們幹嘛要開槍呢？」那人答道。

「你沒聽見我的話嗎？」

「哼，我會讓你ｈtｔps://ｍ•hｅtｕｂｏok.cｏｍ•ｃom聽說的，」那個叫博士的人說，「我會讓你們鎮上人人都聽說的——旮旯裡小小的破鎮一個，就是得連根鏟掉我也絕不會手軟！」

「你看呢？」

「你這是自己不要命了，」那黑人說。

「扣下來帶到哪兒去？」

那黑人一直不斷這樣唧咕，他總忍不住想要解開繃帶來看看傷口。

「那條船是條什麼船？」坐在釣魚椅裡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問。

「基韋斯特。」

「我可不想就這樣一直等到船來。」

「還是赤手空拳呢，」博士說。

威利船長還是把船繼續順著航道駛去，那臺雙缸帕爾默老是不停地噗噗亂響。

「聽著，你這個吃打魚飯的白癡。小心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有一家大小，他得養家活口。我們這兒基韋斯特的人替政府幹活，一個星期才掙六塊半錢，請問你們吃掉的又是誰的血汗？」

「他們一開槍，我們就趕快停下，不是挺好的嗎？」

「我們的船不是朝邁阿密的方向開的，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對那黑人說。

「不行啊，」威利船長說，「兩位包我的船說好是包一天的。我拿你們多少錢就得幹多少事。你儘管罵我白癡，可我這船還是要給你包足一天。」

那條叫「南佛羅里達號」的包租遊船，是因為礁區外風浪太大，才到沃曼基的航道理來作釣魚遊的。船上的威利．亞當斯船長當時心裡在想：原來哈利昨兒晚上過海來了。這小夥子倒真有膽量。那陣狂風他肯定碰上了。論船，他那一條倒是經得起海上風浪的。可你說他的擋風玻璃怎麼會打碎了呢？換了我我才不會在昨兒那樣的晚上過海呢。我才不會到古巴去販運私酒呢。酒現在都從馬里埃爾運來了！進進出出，自在得很。大概那裡是根本不查不禁的吧。

「別說了，哈裡斯，」那個叫博士的人說，「那就請你送我們到那條船上去好不好？」他做出了笑臉說。他的笑臉就是專為這樣的場合用的。

「他們來了，」他說。來船的方向幾乎就直對著他們船的船舷。

「這種挖苦話你給我少說。快到那條船上去是正經，讓我們把他連人帶船一起扣下。」

「我挨了槍了，」那黑人說，「以前我可從來沒有挨過槍。反正挨了槍就是倒了黴了。」

哈利一按自動起動器，把引擎發動了起來。他找到了輕便斧，用左手拿著，一斧頭砍下去，把錨纜斬斷了。他心想：沉水裡去就沉水裡去吧，回頭來撈酒的時候，抓鉤會抓得到的。我把船開到加里森灣去，他們要弄走就讓他們弄走吧。我得去找個醫生。我可不願意連胳膊帶船一起丟。這一船酒的所值也抵得上船本身了。酒其實並沒有打碎很多。碎了幾袋，就酒氣沖天了。

「扔酒啊，」那人對他說，「手夠得到的，就提起來往船外扔，你不能來一下嗎，韋斯利？」

「我去煮一點咖啡，」他對那黑人說，「煮好咖啡我再來照應你。」

正在這樣把酒往船外扔時，他聽見了一陣引擎聲，一看，見有一條船繞過了小島的端頭，正沿著航道在向他們駛來。那條船船身是白色的，艙面室漆成了淺黃色，有擋風玻璃。

「哈利先生，」那黑人說，「真對不起，我沒有能幫著你把貨往水裡扔。」

「好啊，」威利船長說。

「翻過身去。」他一伸手抓住黑人頭下的那個麻袋，手一甩扔到了船外。黑人撐起身來看了看。

「你再說一句不要激動我可要發瘋啦。」

「我給你用吊帶綁起來吧，」黑人說。

那條白船的船梢有兩個穿法蘭絨、戴白布帽的人坐在釣魚椅裡，在那裡釣魚，另外有個身穿防風茄克衫、頭戴氈帽的老頭在那裡掌舵，船就在酒船所在的這片紅樹叢跟前開了過去。

「怎麼回事？」博士生氣地說。

「這我也不知道啊，老板。」

酒船上，哈利把最後一袋酒扔下了水。

「我動不了。」

他漸漸吵得那人有點心煩了，那人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了。

「是威利船長，」黑人說，「船上還有遊客。」

「在船上掌舵總得ｈttps://ｍ•hｅｔubｏok•cｏm.coｍ有信心，」他對那黑人說。

「別去動，」掌舵的那人對他說。黑人躺在舵手艙裡的地板上，四下到處堆著一麻袋一麻袋的啤酒，就像一隻隻火腿。他是在麻袋堆裡騰出個地方來躺下的。他只要一動，麻袋裡就會響起破瓶碎玻璃的聲音，流出的酒酒氣四溢。這酒也流得滿處都是。船現在是直向沃曼基駛去了。沃曼基如今已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喔，那是一條基韋斯特的船。」

「你去記吧，」那黑人對他說，「我也不是什麼都不記在心上的。」

舵手艙裡有紅樹的枝椏伸進來，把影子撒在他身上。他聽得見樹梢頂上的風聲，抬眼朝高高的寒天望去，看得見那北風推來的淡淡的褐雲。

「這個嘛，有人說他是。」

掌舵的那人卻目不轉睛地瞧著航道。

他就把酒往水裡扔，可是他單手獨臂那是夠艱鉅的。一袋啤酒雖說只有四十來磅重，可是他扔了才不多幾袋，就又感到頭暈了。他在舵手艙裡坐下，後來乾脆躺下了。

「聽見了。」

「還是由他去吧。」祕書的眼睛對著鐵管直瞧。

「我沒呀。」

「我勸你別來這一套，」威利船長說，「小心我拿這個給你劈頭一傢伙。」

「你是治不好我的了，」黑人說。那個叫哈利的人這時不言語了，因為他喜歡這個黑人，可眼下除了給他補一槍以外，實在沒有一點辦法可想，他下不了這個手啊。那黑人只顧說他的。

威利船長卻脫開了離合器，船就隨水漂流了。

「我不用望遠鏡就看得出來，」被稱為博士的那個人說，「這個人是誰？」

「他是來這兒休養的，」那個祕書說，「他就要出任ＸＸＸ了。」

他們是在夜間過海而來的，海上吹的是強勁的西北風。太陽升起以後，他見到了一艘從海灣裡南下的油船，寒氣凜冽，陽光當頭一照，那油輪看去白晃晃的當空直立，真像大海上聳起了一座高樓。他對那黑人說：「我們到底到了哪兒啦？」

「你真不簡單，」威利船長說，「你怎麼會這樣重要的？」

「你這真叫隻身擒賊了，」祕書以豔羨的口氣說。

「就不能是他鬧著玩兒，自己打了自己一槍？」

「他愛釣魚，」威利船長只顧嚷嚷，把嗓子都快喊破了。

「好吧，」威利船長說。他使勁推動舵輪把手打了個轉，把船一拐彎，駛到航道的極邊上，螺旋槳連沉泥都打了上來，飛濺起一大片。

引擎在轟鳴，船在破浪急駛，嘩嘩之聲響成一片，但是他更聽見自己心中似乎有一個陌生而空洞的嗡嗡聲。他出外跑了一趟回得家來，總會感到心中有這樣一種聲音。他想：但願我這條胳膊能夠治好。我還很需要這條胳膊用用哩。

「不是做醫生的，」那個灰眼睛的人對他說。

「你會好的，」他對那黑人說。

「哎，你就少囉嗦吧，」博士說。

「從現在起我可要記你的帳啦，」那人說，「先前的事就不跟你計較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他是誰了嗎，」那祕書說。

「是快到你替我裹起來的時候了。可這酒他們不會看不到呀。我們怎麼辦呢？」

「你是吃了點驚嚇罷了。」

「你是當官的？」

「見你的鬼，」哈利說，「老黑挨了槍子兒就沒有一個是有屁用的。你這個老黑還算是不錯的呢，韋斯利。」

「我抄下了，博士。」

「嗨，」威利船長向那條船上喊道，「千萬不要抬頭啊。」

「會來啊，」那人說，「為什麼不來？」

「把魚刀拿來，」他對那黑人說。

「他犯了法。」

如今前方望得見那白色的貝殼大旅館了，望得見無線電天線桿和城裡的建築了。他還望見了特朗博碼頭的汽車輪渡，他要繞過這個碼頭，向北去加里森灣。他想：那老威利真有意思。罵得他們夠嗆。那兩個狗東西不知道是什麼人？哎呀，我這會兒真覺得難受死了。頭暈得厲害。我們當時要是一起趕到這兒就對了。要是不等在那兒就對了。

「不知道。」

「那個人是個私酒販子吧？」

「我本來倒是信心很足，」那黑人說，「可是走過了ｈttｐs://ｗｗw.ｈｅｔｕｂook•ｃom•ｃoｍ這一趟我已經信心缺缺了。」

「好。」

「我可想哩，」那人對他說。可是一到船艙裡他就感到頭暈，因此又來到了甲板上。

「你看怎麼辦？」博士問。

「就憑這麼塊磨刀石你能挖？」那人說，「不要激動嘛，韋斯利。」

「你船上有槍沒有？」那個叫博士的人問威利船長。

「你的話還有一點說得不對，」威利船長又繼續往下說。

「我們的行船方向是桑德基。」

「可這個王八蛋倒說釣到了魚不能吃。」

「這傢伙是個老頭了，」博士對他的祕書說，「我們要不要跟他來硬的？」

那黑人抬起了腿，躺在滿裝啤酒的麻袋堆當中。舵手艙給打了八個彈孔，都裂開了好大的口子。擋風玻璃也打碎了。他不知道有多少貨色給打爛了，凡是那黑人的血沒有淌到的地方，就準有他自己的血跡。可是根據他此刻的感覺，最叫人受不了的還數那酒瓶。酒瓶簡直淹沒了一切。如今船雖然靜靜地停泊在紅樹叢下，他卻依然感覺到腳下似乎有波濤在洶湧，海灣裡風高浪大，他們的船昨晚顛簸了整整一夜。

「坐看守所我不怕，」那黑人說，「我就是不願意挨槍子兒。」

「你給我閉嘴，」威利船長說，「嗨，」他又向那條船上喊起來，「聽著！只管到鎮上去，用不著擔心。船就不用管了。讓他們弄去好了。把貨扔掉，到鎮上去。我這船上有個傢伙，是華盛頓來的，八成兒是個眼線。不是密探，只是個眼線。是官府什麼機構的一個頭頭。他自己說是比總統還要重要。他要跟你過不去。他說你是個販私酒的。他抄下了你船的號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所以不知道你是誰。要我認我也認不出你……」

那人還是用他那隻好手提起一袋袋啤酒來往船外扔，如今他幹得可快了，幹得臉上汗水直流，也根本顧不上去看看順著航道緩緩而來的那條船。

「下錨我拋下一隻還可以，」他說，「可是要起錨我就沒法起了。」

「你根本不管人家是死是活，」黑人說，「你簡直沒有一點人性。」

「他要是需要我們幫忙，他早就招呼我們了。他要是不需要我們幫忙，我們也用不到管他的閒事。我們這裡的人都抱定了一個宗旨，就是莫管他人的閒事。」

黑人臉貼著麻袋哇哇直哭。那人依舊慢慢地提起一麻袋一麻袋的啤酒，往船外扔去。

「我的意思不過就是說，在佛羅里達諸基列島是沒有這樣的高樓的。」

「不行，」那人說，「酒和船沒收了不算，人還得要坐看守所。」

「我們怎麼辦呢？」

「兩位幹嘛不把釣線放出去，樂得玩它個痛快呢？你先生可不是來尋煩惱的。你是來休養的。你說旗魚不能吃，可你在這種水面不寬的地方哪裡釣得到旗魚呢。能釣到一條石斑魚已經算是走運了。」

「老是痛啊。」

那另一個傢伙探出了身子，「他就是ＸＸＸ，」他煞有介事地說。

「我會好好替你治的，」那人說，「你還是安靜點兒躺著吧。」

「這麼大的風，哪兒能呢。你何必還要拿假話來哄我呢？」黑人這話幾乎是嘴巴直對著麻袋說的。

那黑人剛挪了挪身子，想去抓住一個麻袋，卻又哼了一聲，重新躺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清那是一艘油船，不是高樓，又過了不到一個鐘點，他看見了桑德基的燈塔，直挺挺的，細細的，一身褐色，矗立在海中，一點不差還是在那個老地方。

哈利心裡卻在想：那老威利可真是個好人。要論起好人來，那老威利真算得上一個。當時我們實在應該一起離開，不應該等在那兒。等在那兒是失算了。我當時渾身無力，頭暈得厲害，腦袋瓜兒都不聽使喚了。

「我只要硬是挺住，不去想它，倒也不是痛得那麼厲害了，」他說。

「你看看吧，那個人身上有傷，博士，」那另一個人說著，把望遠鏡遞給了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