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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

作者:高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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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四十五

「有女的在場,他也不唱。」她解釋道。
我摸索到她咬住的嘴唇,她頻頻點頭,讓我止不住憐惜,捧住她頭,吻著她濕了的臉、頰和脖子,她無聲在哭。
「你能唱這裡的民歌嗎?」我問。
「能看看你的證件嗎?」她挑起眉頭,看來要過問到底。
「不好意思,」她說。
我想說不是這樣。
「我們這文化館只開展些當地業餘的群眾性文化普及活動,比如說,到鄉里去收集民歌呀……」
「當然更好,感覺更舒適,」我立刻說。
我又能再說什麼?
「你乘早班車去,當天可以回來,他就住在六舖,這鎮子是我們縣裡的一個歌鄉。」
「他跑買賣去了,我見到了他老太婆。」
「上面下來的作家和記者,通常都由縣委辦公室和縣委宣傳部接待,再不,就縣文化局長出面。」
「我想我應該今天就走,」我說。
「你快別同我說蟲子了,我最怕蜈蚣!」
「也是,」我不能不表示同情。
「不是的!」我坐了起來,也是種不必要的衝動。
「你不要說話,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麼,我會很快找個人結婚的,我也不會怪你。」
我是前一天從山區乘汽車出來,傍晚才到這小縣城,在窗外這城裡唯一的長街上碰上的她。店鋪都上了門面,街上行人不多。她在我前面走著,我趕上了她,問文化館在哪裡?我是隨便問問,想找個地方住下。她扭過頭來,算不得漂亮,卻有一張討人喜歡的白淨的臉盤,豔紅而厚實的嘴唇稜角分明。
「打她的鬼主意不成,人就要造她的謠,人心壞唄。證明又有什麼用?」
她默默搖頭。
「好,不說蟲子,講點別的。」
「這樣真好,這小屋裡,外面下著雨。」
「看你說的,你也太貶低我了。」
我問她在這裡做什麼工作。她說她是本地師範專科學校畢業的,學的是音樂和舞蹈。可這裡管圖書的老太太病了,她得替她看閱覽室,管理圖書借閱。啊,她來這裡工作快一年了,還說她都快二十一歲了。
我打斷他說:
那是一間充滿粉脂香味的小屋,靠牆的小書架上放的一面圓鏡子和好些小瓶小罐,如今連縣城的姑娘也免不了這類梳粧用品。牆壁上貼滿了電影招貼畫,想必都是她崇拜的明星。還有一張從畫報上剪下來的披透明輕紗赤腳跳著印度舞的女演員的劇照。蚊帳裡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上坐著個黑白絲絨的小熊貓,這也是如今的一種時髦。唯有屋角裡一個用本漆漆得朱紅光亮精巧的小水桶還顯示出這小城特有的氣息。我在大山裡轉了幾個月,同村幹部和農民在一起,睡的草蓆子,說的粗話,喝的嗆嗓子的燒酒,進到這麼個充滿粉脂香味明亮的小屋裡,立刻有點迷醉。
「你平時也喝白酒?」我問。
我回到我那間客房收拾東西。過了一會,她進來了。我知道她就在我身後,沒敢回頭。直到把和*圖*書東西全部塞進包裡,拉上拉鍊,才轉過身去。
「你為什麼不把我拿去?」她聲音裡透著苦惱,顯然還在折磨自己。
「你會後悔?」我頓時猶豫了。
「我把窗關起來好嗎?」
出門前,我擁抱了她,她把臉側轉過去,閉上眼睛,把臉頰貼在我胸前。我想再吻她一次,她掙脫開。
我沒有想到就這樣順從了她的安排,也沒睡個懶覺,髒衣服也沒洗,早起真去六鋪跑了一天,而且一心等著回來同她見面。
「都談成了?」
我被包圍在她那種女孩兒的溫情裡,她在向我撒開一張網,我這樣估猜她立刻又覺得不很善良。
我沒有回答,沒法回答。
「什麼歌?」
片刻,她又問:
她說她的姓名不重要,還說她讀過我的作品,還非常喜歡。她們文化館裡就有間客房,專供鄉鎮上的文化館幹部進城時住宿,比上旅館省錢,也還乾淨。這時候人都下班了,她可以領我直接到館長家去。
「請問妳貴姓?」
「不是早晨七點的車?」我反問她。
「我們這裡條件差,也沒有食堂,吃飯你還得自己上街。」館長說。
她不以為然笑了笑,說:「你先洗個澡,水瓶裡還有我中午打的熱水,滿滿的兩瓶,就在這屋裡,什麼都有。」
「不……你不要……」她又像是在嘆息。
她挺爽快,同我碰杯,一飲而盡。
到車站去那是很長的一段路。早晨,這縣城的街上人來人往,十分嘈雜。她同我隔開一段距離,走得很快,好像兩個並不相識的路人。
「那麼,乾杯!」
這位上了年紀矮胖的館長先要過我的證件,看得非常仔細,照片上蓋的鋼印自然不會有假,隨後慢吞吞考慮了一番,滿臉這才堆起笑容,把證件還給我說:
「這有什麼關係?桶裡就有清水。」說著,她從床底下把一個朱紅的漆過的木澡盆拖了出來,就手把香皂和毛巾都準備好了。「不要緊的,我到辦公室裡去看一會書,隔壁是文物保管室,再過去是辦公室,最那頭就是你那房間。」
我說我在茶樓裡泡了一天。其實,中午就有班車,我早該回來洗我的那些髒衣服,但我怕她失望,還是如她預期的傍晚回來更好,便又到周圍鄉里轉了半天,這我自然沒說。
「我是說真的,認識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那你就只好將就些了,」他倒很客氣。
「啊不,」我說,「這不好寫到小說裡去。」
「怎麼沒有?離這裡四十里的一個小鎮上就有個老頭,能唱許多。」
「不,這還是我的一個同學路過來看我才買的,都好幾個月了。我們這裡來客都少不了要請酒的。」
「我就佔有你!」我不知為什麼總要宣告,為的是尋求刺|激?還是為了減輕自己的責任?
「我這個職業,接觸的人倒是很多,可愛的人並不多。」
我當然知道這縣文化館長是個清水閒差,安排到這職位上的幹hetubook.com.com部就像人老了無人關照被送到養老院一樣。他即使看過那一類文件,未必有那麼好的記性。碰到這麼個沒文化的老好人算我運氣,我便連忙說:
「我是個小作家,不必驚動這許多人。」
「都是人故意糟蹋她,」她說,「總歸我不信。」
「不!你不要動!已經遲了。」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你是一個好人。」
她一直送我到了汽車站。車站上她遇到許多熟人,一一打招呼,同每一個都有那麼多話,顯得自然而輕鬆,唯獨目光不望著我,我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聽見她在介紹我,說是個作家,來這裡收集民歌的。直到車開動的那一剎那,我才又看見了她的目光,明亮得讓我受不了,受不了她那種單純的渴望。
「我要佔有你……」
她微微一笑,臉上有一層紅暈。窗外雨點噼噼拍拍直響,不知是這房頂上還是鄰近的屋瓦在響。
「她自己完全可以去醫院檢查,取得醫生的證明,」我建議道。
「你累了吧?」
「真不好意思,」我說,「我還是到我房裡,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澡盆?」
糟糕的是我不能欺騙她,我也明白我只是需要一個女人,出於憋悶,享受一下而已,不會對她承擔更多的責任。我從她身上下來,十分悵惘,只吻著她,問:
「真有痲瘋病得隔離起來,」我說。
「這裡有老的民歌手嗎?」我轉而問。
她突然挺身,握住我手腕,輕輕伸進被我扯開的襯衣裡,擱在她鼓漲漲的乳罩上,便癱倒了,一聲不響。她同我一樣渴望這突如其來的肉體的親熱和撫愛,是酒,是雨,是這黑暗,這蚊帳,給了她這種安全感。她不再羞澀,鬆開握住我的手,靜靜聽任我把她全部解開。我順著她頸脖子吻到了她的乳|頭,她潤濕的肢體輕易便分開了,我喃喃吶吶告訴她:
這就更巧了。我問她:
「你去過的這些地方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去。」
「當然可以,」我說。
「我還是處女……」我聽見她在哭泣。
她起身去關窗戶,我突然覺得同她更接近了。就因為這奇妙的雨,真不可思議。她關好窗轉身回到桌邊的時候碰到了我的手臂,我便摟住她身腰拉進懷裡。她身體順從,溫暖而柔軟。
「唱了。」
「你不會娶我。」她很清醒,哭的是這個。
「我什麼人都接觸,三教九流,有個人還問我能買到汽車嗎?我說,你要什麼樣的車?是解放?還是兩噸半的小卡車?」
「你愛過誰嗎?」我問得冒昧。
「這對我其實更方便,我還想到四周鄉里去走走,」我接過便說。
「我這裡有酒,」她說。
「如果想編的話。」
「你喝酒呀,這解乏的。」她勸酒。
「別看著我,你不要看……」黑暗中她在我耳邊低聲哀求。
「為什麼不?」
「館長沒有文化,」她開始關照我了,「可人還滿好,」她又補充道。
「真和_圖_書慘,弄得沒有人敢娶她,」她說。
「你怕你結婚時你丈夫發現也打你?」
我把從汽車站對面的小飯鋪裡買來的荷葉包的滷肉和燒鵝打開,這縣城裡還保留用荷葉包滷菜的習慣。記得我小時候,飯店裡總用荷葉包肉食,有一股特殊的清香。還有走動時格支作響的那樓板,她房裡掛的蚊帳造成的這種幽室的氣氛,以及角落裡那個用本漆漆得朱紅發亮小巧的木水桶,都令我覺得回到了童年。
「我談了幾樁買賣,」我信口胡說。
街上已經有匆匆的腳步和說話聲,想必是趕早市的農民。
她站起來看了看窗外,說:
「想你整整一天了,」我只能這樣說,這也是真的。
她然後起來,下床,靠在窗前,身上的陰影和窗邊半側的臉頰都令我有一種心碎的痛楚。
她梳理停當,給我打好了洗臉水,然後坐在椅子上,靜靜等我梳洗完畢。天已大亮。
「都沒有,我不過同人拉扯,沒有真正做買賣的關係,也沒這本事。」
「你也喝酒?」我問。
「你得到些有用的素材不?」她轉話題了。「你走後,我一上班就給鎮上掛了電話,請鄉政府的人通知他,說有個北京來的作家專門去採訪他。怎麼?沒通知到?」
她還說她有個很要好的小姐妹,嫁給了一個稅務所的,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你怎麼不說話了?」我問。
「是的,還有一會,」她又像自言自語。
「更像找野人的,」我想同她開開玩笑。
「你見到那個老頭了嗎?」她問,一面斟酒,居然是醇香的頭麯。
她果真盯住我,看我和證件上的照片是否相符。
「他還唱了那種歌?」
「不能算白跑,我坐了半天的茶樓,還是挺有收穫。想不到這鄉里還有這種茶樓,樓上樓下全坐滿了,都是四鄉來趕集的農民。」
「這裡有什麼文物?」我得找點話說。
「他沒給你聽?噢,當生人面他不肯唱的。」
我當時應該說,卻什麼也沒說。
「真有發財了的,一個農民開口就上萬的買賣。我還見到個養蟲子的,他養了幾十缸蟲子,一條蜈蚣的收購價少說五分錢,他要賣上一萬條蜈蚣——」
「待個兩天吧,休息一下再走。」
「你真喜歡我嗎?」她低聲問。
「那地方我很少去。」
「她真可憐,」她嘆了口氣,不知感嘆的是鎮上的那位女裁縫還是她那位小姐妹。
「我也沒讓你寫。不過,你們寫小說的,什麼編不出來呀?」
「我——」
「我對民歌最有興趣,正想收集些這方面的材料。」
「你當然見多了。」
「就因為新婚的夜裡她丈夫發現她不是處女!這裡的人很粗野,心都狠,不像你們大城市裡的人。」
她跟著大笑。
這難道必要嗎?
「你是說那種赤|裸裸性|愛的情歌?」
「我想……」
我傍晚回來的時候,她菜飯都在桌上擺好了。煤油爐子點著,還燉著一小鍋湯。見和_圖_書她做了這許多菜,我說我買酒去。
「準保?」
「你來打算住幾天?」她問。
「我就是文化館的,」她解釋說。
我就這樣住下來了。她把我領到文化館樓上,打開樓梯邊上客房的門,等我把包放下,又說她的房間就在走道盡頭,請我到她房裡去坐坐。
「你沒機會出差?你也可以請個假,自己去旅行。」
我靠在床沿上,望著微弱的光線裡顯出的她平躺著毫不遮掩的白皙的軀體。
「那你還肯為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她深深嘆了口氣。
「我身上也許都長蚤子了,」我有些抱歉。
窗外戚戚擦擦的聲音。
「真有意思,談生意,聊天的,熱鬧著呢,我同他們什麼都聊,這也是生活。」
「你要走了?」她問。
「我在聽雨聲,」她說。
可她說她可惜不能陪我去,怕館長不答應,找不到人替她值班,要是星期天就好了。不過,她可以打個電話去,她老家就在這鎮上,她可以打電話到鄉政府,都是熟人,叫他們關照那歌手在家等我。回來的班車是下午四點,要我回來在她這裡吃晚飯。她說她橫豎一個人自己也要做飯的。
她說樓底下是圖書報刊閱覽室,還有一個文娛活動室,排些小節目,她一會兒都可以領我去看一看。
這小客房裡,空空的,只有一張單人木床和靠窗口放著的一張小桌子,我的東西全攤在床上。我剛同她從她房裡過來,昨夜就在她房裡過的,躺在她床上,一起看著窗戶泛白。
「你是作家?」她問,眉頭鬆開了。
她說跟她走就行,又問我去文化館找誰?我說找誰都行,能找到館長當然更好。她問我找館長做什麼?我說我收集材料。收集什麼材料?又問我幹什麼的?還問我從哪裡來?我說我有證件,可以證明我的身分。
「你還要去很多地方?」
「只能喝一點點。」
她說她瞎說的玩的,她是說那姑娘就在六舖鎮小街上自家開的裁縫舖裡做活,從街上過準能看見。可人都說她得了痲瘋病。
我立即翻到她身上。
「你心思並不在女人身上。」
她後來又講到這鎮上有個裁縫,是她小學的一位女同學的姊姊,人長得特別漂亮,真是少有的美人,皮膚那麼白淨,像個玉雕的人兒,你要看見,準保——
「不!你什麼也不要說。」
「作家都是怪人。」
她這才轉過臉,我找到了她霎時間鬆軟張開的嘴唇,隨後便把她推倒在床上,她身體躲閃扭動,像條從水裡剛甩到岸上的魚那樣生動活潑。我衝動不可抑止,她卻一味求我把電燈拉線開關關了,又求我把蚊帳放下。
我不能對她這樣殘酷,只為一時的慾望去這樣享用她,讓她為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可我又止不住喜歡她,我知道這不是愛,可愛又是什麼?她身體新鮮而敏感,我再三充滿慾望,什麼都做了,就越不過這最後的界限。而她期待著,清醒、乖巧、聽任我擺佈www•hetubook.com•com,沒有什麼比這更刺|激我的,我要記住她身體每一處幽微的顫動,也要讓她的肉體和靈魂牢牢記住我。她總也在顫慄,在哭,渾身上下都浸濕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更加殘酷。直到半邊沒垂下的蚊帳外窗戶上晨曦漸漸顯亮,她才平息下來。
「有一個師專的男同學,在學校的時候我們滿好,畢業後還一直通信。可他最近突然結婚了,我沒有料到。當然,我同他也沒有確定關係,只是一種好感,還沒談到這上來過。可我收到他來信說他結婚了,我哭了一場。你不喜歡聽?」
「那時候你早就把我忘了。」
「見到了。」
「我不會纏住你,」她對著鏡子說,梳著頭髮。
「你不喜歡我?」
「那你白跑了一趟!」她叫起來。
「還有許多地方沒去。」
「這得看人,要他們熟人之間,有女人在還唱得越歡,只是不讓小姑娘在場,這我知道,」我說。
「我也不清楚。你想看嗎?我這裡有鑰匙。」
「你珍惜這個?」
「館裡樓上那間客房不是正空著嗎?」她於是提醒他,恰到好處,眼光向我閃爍了一下她那份機靈。
「當然,妙極了!」
「你不要過來!」她立刻忿忿制止我,穿上衣服。
「我也想將來能到上海北京看看,我要找你去,你還會認識我?」
「幸虧你回來了,要趕上這雨可就麻煩了。」
她身體顫抖。
「找得到他嗎?」
我洗完澡,身上散發著同她一樣的香味。她來又給我泡上一杯清茶。我在她小屋裡坐著,不想再去看什麼文物。
她不好意思笑了。
「有一點。」我想應該從她房裡告辭,問清了明天早起去六鋪班車的時間。
「下雨了?」我問。
「他唱了嗎?」
「我什麼都看不見!」只匆忙摸索她扭動的身體。
我在收拾背包,把沒洗的髒衣服全扎在一起,塞了進去。我本打算在這縣城裡多歇上兩天,把衣服全洗了,也恢復一下疲勞。我知道她就站在我背後,正望著我,我沒有抬頭,怕受不了她的目光,我可能就走不了,還會有更多的自責。
我從襯衫口袋裡掏出那個藍塑膠皮面的作家協會會員證,向她出示。我知道我的名字早已上了內部文件,從中央機關發到省市地縣各級,黨政和文化部門的主管都可以看到。我也知道各地都有那麼一種好打報告的,可以將我的言行根據文件所定的調子,寫成材料上報。我的一些有過這類經驗的朋友告誡我,外出得繞開他們,少惹麻煩。可我進苗寨的經驗表明,有時出示一下這證件,倒還有些方便。特別對方是這麼個年輕姑娘,沒準還能得到關照。
他又解釋道:
「你們作家都會說話。你在這裡不能多待幾天?我們這裡唱民歌的不只六鋪才有。」
我想說怕她挨打,怕給她今後帶來不幸,怕她萬一懷孕,我知道在這樣的小縣城裡一個未婚的姑娘做流產意味著什麼,我想說:
「為什麼?」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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