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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抱鮮花的女人

作者: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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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抱鮮花的女人 5

懷抱鮮花的女人

父親臉色蒼白,坐在了地上。
堂弟一伸胳膊,把上尉推到一邊說:「幹什麼?我要銬起她來!」
「我的事不要你管了!」上尉擋住女人,說,「請吧!」
堂弟說:「你的心太慈了,對這樣的女流氓還客氣什麼!」
堂弟收好手銬,說:「四哥,你哪裡出了毛病?你堂堂的海軍上尉,怎麼能幹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你看看這個女人,像個正經東西嗎?不定是哪兒流竄來賣淫的呢!」
堂弟虎虎的地逼住女人,大聲問:「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竄出來的?」
上尉用手捂著鼻子,走到大門口。
女人雙手摟著那束鮮花,求救地望著上尉。那條黑狗躲在她的綠裙下顫抖。
上尉心中一動,覺得母親的話也有道理,他說:「娘,其實我跟她並沒有什麼真事,她只是我的一個好朋友,燕萍來了,我向她解釋就是。」
上尉惱怒地說:「你胡說什麼!」
上尉挺身擋住女人,說:「你要幹什麼?」
上尉撲上去,抓住了堂弟的手。兩個人撕扯著,都累得氣喘吁吁。
他感到她的手像冰塊一樣。
女人眼hetubook.com.com裏的清明淚珠滾滾地湧出來。她撲上來,伸出舌頭,一下下地舔舐著上尉的鼻血。他感觸到了她溫暖的彷彿生著細刺的舌頭和冰涼的嘴唇,並且當然也嗅到了那股從她口腔裏湧出來的騾馬草料的味道。
堂弟說:「好,我收起來。」
看著老人蒼白的頭顱,上尉心中難過。
上尉看著女人,心中也猶豫了。
女人定定地望著他,臉上又是那種微笑。
父親憤怒地說:「你跟她囉嗦什麼?正經人家的閨女哪有這樣的?不是婊子,也是娼妓!」
父親又一次舉起了棍棒,劈頭蓋臉打下來。有一棍子恰好打在上尉鼻梁上。他感到鼻子痠痛,兩行熱淚,兩股鼻血,平行著淌出來。上尉從炕上躍到地下,一把奪過父親手中的棍棒,憤怒地擲之於地,說:「你沒有權利這樣打我!我是國家幹部,犯了罪自有國法處置,要槍崩我也輪不到你動手!」
堂弟說:「四哥,你鬆手!」
上尉說:「你把手銬收起來。」
上尉說:「你都看到了,為了你我已經狼狽透頂,你再m•hetubook.com•com不走就沒有道理了。」
父親的毒打激發了上尉的仇恨,仇恨在女人口腔中味道的催化下,又變成了勇氣。他拉住她的手腕,一直把她牽引到那間有十隻鐘錶的新房裏,黑狗寸步不離地跟隨著。
上尉說:「你給我滾!」
上尉說:「娘,你甭操心啦,砍頭不過碗大個疤,我豁出去了。」
「孩子呀……快起來吧……了不得了……那個妖精堵了咱的門口了……」母親哆嗦著、喘息著說。
這是一個高個子青年,黑眉虎眼,很是威嚴。上尉認出他是自己那位在鄉派出所當副所長的堂弟。
堂弟道:「別生氣麼!俺大伯管什麼都告訴我了,你還狡辯什麼!這就是那個女流氓?」堂堂弟從腰裏摸出一副亮晶晶的手銬,向女人逼過去。
母親跪在了女人面前,哭著說:「求求你,走吧,求求你,走吧!」
上尉蹲下燒火,女人和狗又圍上來。他苦笑著說:「姑娘,吃過飯你必須走了!」
母親哀求著:「兒啊,你快點把水燒開,煮熟了麵條,讓她吃了,就打發她走,再晚就來不及了。你m•hetubook•com•com媳婦一來,就塌了天陷了地了。」
這時,父親帶著一個穿警服的人闖進來。
上尉說:「事情是我做下的,該殺該剮由我一人承擔!」
上尉拉著女人的手站起來,說:「你必須走了。」
上尉說:「問題沒那麼嚴重!」他對女人說,「你坐著,我搞點東西吃。」
懷抱鮮花的女人懷抱著那束鮮花站在大門口那株刺槐樹下,黑狗蹲在她身旁。朝霞萬道,上射雲天,太陽正在噴薄,門外的水溝裏和溝外的田野裏氤氳著裊裊白霧。女人渾身上下都被霧水打濕,鮮花不例外,黑狗也不例外。
「我胡說?」父親尖利地笑著,「我胡說?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逆子?」
黑狗低沉地嗚嗚著,好像一個男孩在哭泣。
堂弟說:「大伯,俺四哥護著她,我也沒有辦法啦!」
他從飯櫥裏找出一把掛麵,放在鍋臺上,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倒進鍋裏,蓋上鍋蓋,蹲在灶前燒火。
堂弟拍了一下腰上懸掛的手銬,說,「不說我銬起你來!」
母親淚眼婆娑地說:「閨女呀,你快走吧,你不能把俺一家子都毀了啊和*圖*書!」
女人和狗來到灶旁蹲下,時而看著灶裏跳動不止的火苗,時而看看上尉沾滿鼻血的面孔。她時而微笑時而流淚,狗也一樣。她顫抖不止,狗也一樣。
堂弟說:「大伯,大娘,恭喜您們了,雙喜臨門,外帶一條黑狗!」
女人抖抖顫顫地向後退著,一直退到牆角上。
母親說:「糊塗兒啊,只怕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喲。」
上尉心如刀絞,上前拉住堂弟的手,說,「你不要這樣嚇唬她,她沒有罪!」
堂弟冷笑的走了。
黎明時分,昏昏沉沉的上尉被一陣雨點般的棍棒打醒。他睜開眵眼,看到手持棍棒的父親和顫成一團喘成一堆的母親。
父親啊啊地哭起來。
上尉說:「爹,你甭哭了,我跟她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待會兒讓她走就是。」
母親說:「好閨女,吃點飯你就快走吧,俺兒明日就結婚,他媳婦一會兒就要過來看他,你要是不走,俺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母親說:「你豁出去可以,但這名聲可就臭大了!你媳婦的叔叔是你哥的領導,你要和人家散了,又是為這種事散了,你哥的日子可怎麼過喲和圖書!閨女,這些話也是說給你聽的,你怎麼不說話?該不是個啞吧?兒呀,你是被糊塗油蒙了心,放著那伶牙俐齒的媳婦不要,竟跟個啞巴勾搭連環……」
父親怒罵著走出了家門。
女人微笑著,狗蹲在身旁。
「四哥!」堂弟甩開上尉的手,說,「你是不是想跟她結婚啊?真要這樣我就不管了,我犯不上得罪我的四嫂呀!」
爹提著一把鎬頭闖進來,掀掉鍋蓋,掄圓鎬頭,砸進了鍋裏。鐵鍋破了,半開的水飛濺出來,燙了上尉的手和臉。灶裏的火被水浸滅,白色的煙灰和水氣一直上衝房頂。
上尉站起來,女人和狗也站起來。
上尉從灶前站起來,鐵青著臉說:「爹,你不要胡說!」
堂弟說:「你簡直是個混蛋,要不是你比我大,我非搧你的嘴巴不可!」
她的眼裏又湧出淚水。
上尉此時沒有了懼怕,女人的不屈不撓的追隨精神雖然給他帶來了無窮的麻煩但也確實讓他感動。他把手從鼻子上放下來,鼻血又洶湧地竄出來。
堂弟冷笑一聲,嘲弄地說:「好一個上尉四哥,真有本事,一個四嫂子還不行,又勾來一個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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