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訂正
「那就去那邊吧。」片山死心地點點頭。
恐嚇來了——即使縮短五年，你還是可以活到九十歲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沒說出口。
「你忙的話，下次好了。」
車站的剪票口一帶，大概是約好碰頭的集合地點吧。七八名少女圍聚在那裡，很難通過。
然後，光枝向他露出微笑，男的有點尷尬地浮起笑意，如釋重負似的。
可是……
「也好。不過……」
這樣就一千圓！換了石津的話，可能要發瘋了，片山想。
突然——傳來「噠噠噠」衝下樓梯的腳步聲，有人撞向光枝。
「你沒事吧？」他問。
「安排甚麼？」
以冬天來說，這是個無風的舒暢下午。昨晚刮過強風的關係吧，城市的污濁空氣被吹盡，天空澄藍一片。
「又不是玩占卜。」
「那麼，找個地方喝杯茶好嗎？」片山說。
光枝光火了，狠狠地瞪住那男人的背影。穿西裝的胖男人，根本沒看光枝一眼，衝下月台準備跳上電車去——
「阿義。不必想得太深入。輕輕鬆鬆地見面就是了。對方也可能拒絕的。」
年輕人也不是不講理的。只是「不講就不改」而已。
辦完一件事。
片山在白天的銀座大街走著時，聽見有人喊一個跟自己同樣名字的小孩，心想好少有哇，今時今日，還有父母給孩子取「義太郎」那個古老的名字嗎？
月台的另一邊，電車正要開動。那不是光枝要搭的電車。鈴聲響了，月臺上沒人匆忙趕上。
hetubook.com.com「哦……」片山搭不上話。當然，她不可能找他找到那種地方來，但若沒有特別事情的話，須要如此大聲呼叫嗎？
「時間恰恰好哇。」
「照片後面不是寫了嗎？『大岡聰子．十八歲．高校三年生』。」
問這句多餘的話，多少有點嘲諷的意味，然而這個對象不適用。
大岡聰子……大岡？
「姑媽！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吧！」
儘管如此——何必從老遠地大聲喊自己的名字呢？
「噢，大嬸要過路。」其中一人察覺了。
怎麼啦——光枝發現，男人無聲無息地撲向前，就這樣掉到電車前面的路軌去了。
「那就請姑媽和她們相親好了。」
「哎呀，義太郎！見到你太好啦！」
找到聲音的主人，片山愕然。
她用紙巾擦了一下片山前面的桌子，排列了七八張照片給他看。
「——好吧。不過，那女孩看起來好年輕呢。幾時拍的照片？」
片山只是覺得那女孩看起來很年輕，這才拿起來的。
「不要取笑我啦。我喜歡年輕女孩嘛。」
「不，我沒有……」
兒島光枝知道片山發現了她，開心地向他揮手。周圍的人以為是「危險人物」，稍微離遠觀望。
光枝所指的，就是剛才片山站著等訊號燈的地點——何必等到過了馬路才說！
「近來好嗎？」
「不不，一點也不忙。」光枝說。「只是——我想吃那間店的蛋糕。」
「姑媽，我並沒有那和圖書個意思啊。」
他暗暗祈望訊號燈儘快轉緩，偏偏這種時候，訊號燈似乎特別延長了很多。
光枝小心翼翼地把那塊小小的蛋糕再切成四、五塊，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沒法子，片山只好逐張逐張拿起來看——這樣子帶著照片走（實際上還有更多）也很了不起。大概也是兒島這媒人婆有信用的證明。
膽小的男人——光枝反而喜歡他了。
義太郎答應「相親」的事，使光枝意氣揚揚地走下地下鐵的樓梯，也是不無道理的。其實她是想「上去」才對。
哪邊都可以。總之，片山把光枝帶往自己要走的方向去。
「唷——沒甚麼特別的事呀。只是偶然遇見了，高高興興地揮揮手而已。」
「在這種地方遇到你，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了！」
「見剛才那女孩呀。」
片山覺得，最近好像在哪兒聽過「大岡」這個名字……
那聲音，看來是越過十字路的對角線，從對面傳來的。相當洪亮的聲音哪，他很佩服。那麼多車子跑來跑去的，竟然能傳過對面馬路來。
「——這女孩蠻年輕的。」片山的眼睛停留其中一張照片上。
光枝連忙抓住欄杆，總算不至摔倒。
光枝覺得可笑——外表穿著畢挺的西裝，乍看像精英份子，原來是冒失鬼。
「對不起。我以為電車來了……」
伴隨著尖銳的煞車聲，有點異樣的聲音在月臺上驟響，那是甚麼www.hetubook.com.com聲音。事後光枝也想不起來……
老實說，光枝也知道義太郎嫌她「多管閒事」。可是，機會是很重要。不管是男是女，都需要邂逅的場所。那是光枝的哲學。
甚麼嘛？撞到人，也不道歉一聲！
好像是從前「賣身」的生意似的。
不可能——如果是的話，她會在這種場所高聲呼叫嗎？怎麼說都好，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這時，光枝要搭的電車來了。地下鐵從隧道中響起「轟隆」聲，月臺上傳出廣播。
片山冒汗了——真難看，丟人現眼！
「噢，電車來啦。」
當他抬頭看到月臺上「往××方面」的顯示板時，赫然停步。響起「嗶」的笛聲，電車門關了。
「義太郎！」
雙方見面了，並不一定能發展為訂婚或結婚的對象。不過，那是光枝「負責範圍之外」的事了。光枝的「使命」是拉攏一男一女。尤其是有關片山義太郎的婚事，更使光枝抱有雙倍的使命感。
走得太急會摔倒。最近光枝對自己的年齡有沉痛感。嚴禁焦急。
果然是她——姑媽兒島光枝。
沒啥大不了。他不是搭乘往那個方向的電車。
「義太郎！」
「十……」
片山頭痛了。
可以盛放特大號牛扒的大碟子上，只有普通蛋糕一半大小的可愛蛋糕。
男人對光枝說：「剛才真對不起。我怕錯過一班電車，因為一班車就會帶來驚人的損失——」
當事人似乎也察覺自己的失策，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好像m.hetubook.com.com在說，我時常搞錯的樣子。
「年輕嘛。才十八歲。」
「不過，難得遇上了嘛。」光枝打開手袋，掏出一本厚厚的記事簿。「我保管了這麼多。有沒有你喜歡的？」
——義太郎？
「你在為我操心呀！何等善良的義太郎！你看，我很好哇。」光枝笑盈盈地說。「在這兒站著講話也不是辦法呀。」
電車進站了。
「抱歉。」
「不要丟我的臉，阿義。我呀，重視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比甚麼都重要的。假如你逃避相親的話，我的命會縮短五年呢。」
讓行人自由通行的十字路上的紅綠燈轉紅了，片山停步。
「又小又不太甜，吃了也不發胖的。」
「——阿義！義太郎！」
終於出現明亮的燈光……同時「嘁嘁喳喳」地跑下樓梯的，乃是剛才約好碰頭的年輕人。
沒法子。在喝著咖啡時，光枝已經回來了。不知趕甚麼似的氣喘不休。
「好哇。去哪邊？」
「哎呀，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呀。今天我和義太郎相遇，可能也是一種命運的安排。」
話還未說完，男人的身體往前倒下。
「怎樣？每個都身世清白哦。」
凡事誇大的人。片山領悟到，自己不得不花一點時間應酬這位姑媽了。
「嗯。」
可是，當光枝下到月台時，他彷彿在意似地看她一眼，輕輕點個頭。
每當兒島光枝達成一樁相親的約定後，就有「辦完一件事」的感覺——當然和圖書還沒完畢。
「好事要快做。我馬上做好安排了。」
光枝的性格坦率，有哪句說哪句。
終於轉綠燈了，人們從四方八面湧出十字路。片山企圖混進人潮中逃之夭夭，可是兒島光枝就像「禁忌的遊戲」中的少女般，即使在縱橫交錯的行人中，依然奮不顧身地到處找他，口中「義太郎、義太郎」地喊個不停時，片山只好放棄了。
「對了，姑媽。」片山早已把蛋糕吃完。「有甚麼事嗎？」
「沒關係。」
兒島光枝拚命游過人潮，來到片山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並沒有誰在看著，但男人環視一下月台，故意讓人聽見似地說：「搞錯了……這車站的方向好複雜的……」
「等等啊！」光枝拿起那張照片，霍地站起來走開去了。
說的也是。片山他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談著。訊號燈閃動，過路人都加快腳步。
「你喜歡？眼光很好哇！」
「姑媽！」
可是……好像在哪兒聽過的聲音。
——甚麼事？
「那就閉起眼睛拿一張好不好？」
——甚麼意思？片山側側頭。
片山呆若木雞。不可能「本人」也預備在那裡吧。又不是招考演員。
大概蛋糕本身希望如此受到重視吧。
大約男女十名的團體，喧嘩地穿過光枝和那男子的身邊。
踏上行人道時，車子已開始開動。
她們立刻退開一邊。
所以外出時，她盡量避免在擁擠的時間。現在距離傍晚還早，是最少乘客搭電車的時間。光枝慢條斯理地從樓梯走下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