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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傳

作者:吳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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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傳》重版序言

《朱元璋傳》重版序言

除信中提及的兩次晤談外,另據吳晗追記,同年十二月還有一次長談。毛當時提出:第一,彭(瑩玉)的下落是消極的、道家的,稱讚不當。第二,國家機器由軍隊、法庭、特務機構等組成,而不是由官僚機構和軍隊組成。第三,朱元璋由農民階級轉變為地主階級,不是由個人的人性物欲決定的,團體利益決定個人利益。這次談話產生了一九五四年的修訂稿本,但未付梓,僅油印百餘冊徵求意見。上述追記即用鋼筆記在中國科學院圖書館館藏的稿本上,吳晗同時以毛筆加注曰:
下面這一啟劄記是一九四八年十二月間毛主席的當面指示,地點在河北平山縣西柏坡毛主席的住處。談話時間從下午六時到十二時。主席指示的話很多,當時所記的僅僅是對於這一稿子的主要的話。
可能是出於文化上的不自信,當草莽梟雄或外族首領坐定龍廷時,不免對新歸順的士大夫階層心存疑忌,生怕被這幫舞文弄墨的傢伙愚弄。早年讀此書,印象最深的是引用明徐禎卿《翦勝野聞》中的一段軼聞:朱元璋外出私訪入一破寺,見牆上畫一布袋和尚,並有題詩一首,墨蹟猶新,立即派人追捕作者,未獲。其詩曰:
將歷史作為現實的參照係,應該是一種正常的思考和表達模式。所謂「以史為鑒,可以知興亡」,只是將史實當作一面鏡子去對照現實,無須作為諷喻刺隱的手段,這是正常「映射」與非正常「影射」之區別。「影射史學」只是專制時代的一種表達方式,是缺乏言論自由之社會的特殊產物;它同時也可以被利用,作為政治鬥爭的工具,「文革」中的「批林批孔」、「評法批儒」即是其中的著名範例。以今度之,「影射」無非是嚴肅的「惡搞」,「惡和圖書搞」往往是非正規的「影射」,在社會生活正常化之前,各種另類表達之糾纏亦無從擺脫。
辰伯先生:
由是可知,兩人在西柏坡的晤談,至少有三次。另據吳晗的妻姐袁溥之記述,毛還提出了這樣的意見:「朱元璋是農民起義領袖,是應該肯定的,應該寫的(得)好點,不要寫的(得)那麼壞。」(袁溥之:《憶吳晗同志二三事》,《北京盟訊》一九八一年第三期)直到一九六五年,作者才將最後一個修訂稿本交付三聯書店出版。「文革」結束後,北京出版社於一九八八年出版《吳晗文集》,收入了中國科學院圖書館館藏的《朱元璋傳》一九五四年油印稿本以及一九六五年三聯書店版兩個版本。
作者既如是說,而這次重版仍採用這個版本,確實需要說明理由:一、在存世的四個版本中,一九四四年版本是戰亂年代急就而成的歷史通俗讀物,一九五四、一九六五年版本有過多的政治意志介入,只有一九四九年版本真實地表達了作者本人當時的觀點;二、與一九四九年版本相比,後來的版本雖然貼上了階級與國家學說的標籤,但敍事骨架仍是原來的。三、目前流行最廣的是一九六五年版本,而一九四九年版本發行量相對較少(二〇〇一年海南出版社有重印),且未受到相應的重視。
十一月二十四日
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又何妨?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
囊括江山創立明王朝的朱元璋,畢生緊抓和-圖-書權力從未「放寬」過,他通過特務政治和文字獄,屠戮功臣、知識分子和百姓,本是不爭的事實;而《朱元璋傳》解讀雄猜之主自私的深心,可謂層層剝離,直入堂奧,讀後令人倒吸一口冷氣。
毛澤東
章立凡
毛澤東對吳晗曾有「將來成就不可限量」的勖勉,吳晗一九五〇年發表《我克服了「超階級」觀點》一文,也談到偉大領袖的教誨:「特別指出彭和尚這一條,給了我極深刻的階級教育,挖出我思想中的毒瘤,建立了我為人民服務的觀點。」他誠懇接受毛澤東的批評,根據新發現的史料修改了對彭和尚的評價,在一九五四年版本增加了讓步政策論,一九六五年版本又增加了中小地主階級論,肯定朱元璋功大於過。評價確實是「寫得好點」了,但似乎仍未領悟深意,辜負了領袖的期望。九個月後,作者即因一九六一年發表的歷史劇《海瑞罷官》,稀裏糊塗地成了「文化大革命」祭旗的頭道犧牲。
此次重版《朱元璋傳》,係依據一九四九年的版本。但作者在一九六五年版的自序中,曾對一九四九年版本作了三點檢討:一、有超階級思想,對彭瑩玉和尚的評價和史料引用不當;二、當時不懂馬列主義關於國家的學說,以為國家機器只是官僚機構和軍隊;三、以朱元璋影射蔣介石,故對朱有苛評。其實,這三點主要是來自毛澤東的批評。對朱元璋這位專制君主的評價,領袖與學者的視角從來就不在同一地平線上。
革命的敬禮!
現實是歷史的繼續,克羅齊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句話,至今仍和*圖*書被廣泛引用。歷史場景總是以驚人的相似重複著,戲外有戲,戲中有戲,但戲還是老戲,只是改編了劇本並換上了新演員。一個歷史悠久積澱厚重的民族,如果屏蔽歷史,拒絕反省,將難以走出「週期律」的循環怪圈,更無法把握未來。
生活在多元化的信息時代,互聯網絡可提供更豐富的歷史參照物。史家大可不必著意於「影射」,只須讓翔實的史料自己說話;讀者會一代比一代更精明,對歷史的解讀將越來越個性化。無論是治史或讀史,當你打開這部史學名著之際,作者的命運也在昭示後人:欲洞察真相求取真知,堅守「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第一要務。
中國士大夫總擺脫不了事功的傳統,治學中偏好帝王之學,希望輔佐明主並有所建樹,其實這是一門如履薄冰的學問,君心依然深不可測。從「影射史學」轉向「遵命史學」,從改寫《朱元璋傳》到發表《海瑞罵皇帝》,作者曾力圖在政治與學術之間熊魚兼得,卻迷失自我,身陷黑箱。「影射」的猜疑如影隨形,「遵命」的研究事與願違,對君臣關係的揣摩越深入,後果越致命。這其間,從上到下最缺的,是現實與歷史之間的平常心。
二〇〇八年七月十二日風雨讀書樓
《朱元璋傳》初版對傳主有「三個偉大」的評價,即「最偉大的軍事統帥」、「最偉大的政治家」及「偉大的民族英雄」,其中前兩個還是「最偉大」。但在第二版中突出了朱元璋殘暴嗜殺的性格,加上了「以屠殺著名的軍事統帥」、「最陰險殘酷的政治家」。吳晗在一九六五年版的自序中,也承認「以朱元璋影射蔣介石」。蔣的形象在抗戰時期是「民族領袖」,戰後竟演變成https://www.hetubook.com.com反民主的獨裁者,作者對朱元璋先褒後貶,折射出知識分子對這位歷史人物的情感變遷。
以往學界對此書的批評,主要集中在「影射史學」上,兼有評及引用史料的粗疏之失。一個學者的政治傾向,影響到他的研究工作乃至對研究對象的歷史評價,使吳晗成了中國歷史學界「影射史學」的代表人物,其中既有其本人的原因,也有傳統政治文化上的原因。身處一個泛政治化的時代,一旦成為這種「代表人物」,他的一切著述都可能被貼上「影射」的標籤,而現實中的千古風流人物,也隨時可能自動前來「對號入座」。
吳晗追記
為史學前輩吳晗先生的代表作《朱元璋傳》重版作序,我深感冒昧,更有一種難以名述的悲涼。回顧自己對歷史的興趣,就與小學時代讀吳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小叢書》、《外國歷史小叢書》以及《地理小叢書》有關。當時我對這三套叢書是每出必買,搜集得很齊全。上中學後,又讀了《朱元璋傳》、《讀史劄記》等專著,對其考證方法及夾敘夾議的文體印象深刻。「文革」結束後我選擇歷史作為自己的專業,與這段早年的閱讀史不無關係。
這位左翼歷史學家與同時代的大批激進知識分子一樣,真誠地投身革命並積極跟進,檢討自己也傷害過別人。身為獨立意識薄弱的學者之一,「工具化」的史學猶若一把雙刃劍,令歷史學家成了自身專業的受害者。在走過了春風得意的十幾年後,作者終因一出歷史劇《海瑞罷官》身陷文字獄,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造化弄人,革命吃掉了自己的兒女,其個人悲劇不僅在於如何研究和演繹歷史,更在於誤踏歷史悲劇的大舞臺,且無意中成為演和*圖*書員之一。這結局自一九四八年獻書時即已註定,同時也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共同宿命。
《朱元璋傳》曾四易其稿。其中一九四四年的版本有兩個,重慶勝利出版社版書名《明太祖》,在創出版社版書名《由僧缽到皇權》。一九四七年末,此書的增訂稿章節開始在一些刊物上刊出,一九四九年正式以《朱元璋傳》的書名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作者一九四八年到石家莊時,曾將書稿進呈毛澤東。毛曾對書中對起義領袖彭和尚「功成不居」的評價提出異議,認為:像彭和尚這樣堅強有毅力的革命者,不應有逃避行為,不是他自己犯了錯誤,就是史料有問題。閱讀後退還稿本時,毛還特地給吳晗寫了一信,著重談到史學研究中的方法論問題:
作者早年師從胡適,並在其指引下專攻明史,胡適對作者的學術和人生道路有重大影響。二十世紀三十~四十年代是全世界左傾的年代,雖然吳晗曾潛心考據不問政治,但正如其自述的那樣:「一九四〇年以後,政治來過問我了。」一九四三年他加入民盟後,其政治傾向導致師生之間漸行漸遠,最終分道揚鑣。胡適亦曾惋歎:「吳晗可惜,走錯了路。」一個甲子過去,當今學界正熱衷於重新解讀陳寅恪、胡適、錢穆和傅斯年,卻已很少有人評價吳晗的學術成就。
一九五四年四月一日
兩次晤談,甚快。大著閱畢,茲奉還。此書用力甚勤,掘發甚廣,給我啟發不少,深為感謝。有些不成熟的意見,僅供參考,業已面告,此外尚有一點,即在方法問題上,先生似尚未完全接受歷史唯物主義作為觀察歷史的方法論。倘若先生於這方面加力用一番功夫,將來成就不可限量。謹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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