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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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內藤說明緣由,內藤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前一天答應的事,學弟立刻去辦了。他打電話給介紹停放這輛CARINA 停車位的不動產仲介商,確認對方是否是五年前瓦斯中毒案的發現人。對方表示發現屍體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兒子,他兒子目前在深江橋經營另一家店。深江橋位於東成區,在生野區北邊。而抄寫了對方電話號碼和簡單地圖的便條紙,現在就在正晴手裏。
「是意外身亡,我記得是雪穗剛升上小六的時候。好像是……,五月吧。」
「好。」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要這麼做。當然,他知道自己受到雪穗強烈吸引,但是,他並不是因此才想知道她的一切。照他的看法,他認為過去的事根本無關緊要。
田川不動產深江橋店,位於自幹道中央大道轉彎的第一條路上,剛好就在阪神高速公路東大阪線高井田交流道旁。
「可是,你不是在教那個小孩嗎?」
「咦!那個大叔嗎?」
「天曉得,不知道有沒有。反正,那也不重要吧?」田川在菸灰缸裏把變短的Mild Seven 摁熄。「警察是說,要是早三十分鐘發現的話,搞不好還有救。不管是自殺還是意外,她就是注定要死吧。」
「代替安眠藥啊……」
聽著田川的話,正晴心裏想像當時的狀況。他自己也曾在煮泡麵時,不小心讓鍋子裏沸騰的熱水冒出來過。發生那種狀況,鍋子四周的確會弄髒。
「她被親戚收養了,是一戶姓唐澤的人家。」
「家教?哦,原來啊。」田川的視線露出輕蔑的神色。「那孩子現在在哪裏?她媽媽死了,不就無依無靠了嗎?」
正晴對田川的話點頭表示同意,聽他這麼一說,的確如此。
「這樣啊。」
她指的是雪穗的親生母親。雪穗小六的話,就是一九七四年了。
「啊,對了,還有窗戶。」可能是記憶漸漸復甦了,田川打開話匣子。
「哎,也說不上甚麼幫助啦!那時候嚇都嚇死了。」
「感冒藥?這有甚麼不對嗎?」
「鍋子有甚麼問題嗎?」
「這樣啊。」
「是沒錯啦。」
「警察都問些甚麼?」
他們說的內藤,是冰上曲棍球社的學弟,比和-圖-書正晴他們小一屆。
「哦,原來中道學長在教那一家的小孩啊。哦,那真的是很巧耶。」
「不過,」他說,「也有可能是忘了打開。」
「好像有。不過首都圈那邊,應該是搶清潔劑搶得比衛生紙凶。我表弟說,他不知道被叫去買過多少次。」
「五倍還不止……,那的確很奇怪。」
「東京也有大家搶著囤積的情形嗎?」
「發現屍體時,有一個女孩也在場吧?」正晴說。「一個名叫雪穗的女孩,那時候她是姓西本……,沒錯吧?」
「雪穗同學是我的學生。」
「哪裏,我無所謂,反正就在我家附近。」內藤和顏悅色地說。
「她有沒有甚麼不對我是不知道,可是生活應該很苦。以前是在烏龍麵店還是類似的地方工作,也是勉強才付得起房租,而且還積欠房租哩!」田川朝著上空吐煙。
「你是說,開瓦斯尋死啊?」
「可能是因為日子過得很苦吧,那個叫雪穗的女孩冷靜得出奇。發現她母親屍體的時候,連一滴眼淚也沒流。這倒是嚇了我一跳。」
「窗戶?」
他突然想起,不知道那時候雪穗幾年級。在心裏算了算,應該是小學五年級。但他無法想像她小學時的模樣。
正晴心想,自己那時候在做些甚麼呢?他當時高一,剛搬到大阪不久,正努力適應新環境。
「進屋裏時的事。我說我除了打開窗戶、關掉瓦斯總開關外,沒有碰其他地方,不知道他們是哪裏不滿意,還問我有沒有碰鍋子啊,玄關是不是真的上了鎖啊,真是敗給他們了。」
「不過,中道學長果然很認真。是因為瞭解家教學生的身世,對教學有幫助對不對。我打工的時候,實在沒辦法做到這種程度。」內藤佩服地說。看他自行做了這種解釋,正晴不置一詞。
「不知道耶,我不太清楚,那時候我才唸高中。」內藤偏了一下頭,立刻想起甚麼似地,往手上搥了一拳。「啊!對了,去問那裏的大叔,搞不好他知道甚麼。」
「學生?哦,原來你是學校老師啊。」田川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再次看了看正晴。「好年輕的老師啊。」
正晴想起唐澤雪穗的身世,是在與禮子交談後半個月左右,他陪朋友到位在中之島的府
和圖書
立圖書館查資料的時候。這位朋友是他在冰上曲棍球社的同學,姓垣內。垣內為了寫報告,正在調查以前的新聞報導。「我向生野店的大叔打聽,他說遇到那件意外的是這邊的店長。」
「那是怎麼回事呢?」
「我租停車位的不動產的大叔。他之前說過,因為房客在公寓裏開瓦斯自殺,把他害得好慘。他說的大概就是那間公寓吧?」
「已經這麼大了啊。」
「喔,沒甚麼大不了的。」正晴指著報導,說這是發生在家教學生身上的事。
「講得通?」
「嗯,其實是跟我認識的人有關。」
「發現屍體的,好像是出租公寓的不動產公司的人,可以麻煩你幫我確認一下嗎?」
「哈哈哈!對對對,就是那時候,我也常被叫去買衛生紙。」垣內看著攤開的報紙縮印本,小聲地說。桌上放著十二冊縮印本,從一九七三年七月分到七四年六月分,一個月一冊。
「是哪些啊?好久以前的事,我都忘了。」田川按著太陽穴一帶,但不久便抬起頭來。「啊啊,對了。西本太太吃了感冒藥。」
「哦,沒錯啊。」田川警戒的眼神在兩名年輕人臉上交替。「都過了這麼久了,為甚麼還想問這個?」
田川從Mild Seven 紙盒裏抽出一根菸,銜在嘴裏。正晴看在眼裏,心想,沒想到他挺趕時髦的。Mild Seven 在兩年多前推出,儘管一般風評認為味道不佳,但甚受喜新厭舊的年輕人歡迎。正晴的朋友有一大半從Seven Star 改抽Mild Seven。
內藤不時和他攀談,講的是今年新加入的社員。「每個人程度都好不到哪裏去。因為有經驗的人很少,所以今年冬天會是關鍵。」把隊伍成績看得比自己的學分重要的內藤,臉色略帶凝重地說。
店裏,一個瘦子正在書桌前填寫文件,看來沒有別的職員。瘦子看到他們,便問道:「歡迎光臨,找公寓嗎?」顯然以為他們想找房子。
「哦……」
「好像還喝了不少酒哦,聽說垃圾桶裏,有三個杯裝清酒的空杯子。人家說那個太太平常幾乎不喝酒的,所以也是為了入睡喝的吧?」
內藤向他解釋,他們是來打聽吉田公寓那次意外事件的。
「嗯——」垣和*圖*書內不明所以地發出欽佩的鼻音,又看了一次報導。
「所以警察才懷疑,是不是為了助眠。不是有種自殺方法,是吃安眠藥加開瓦斯嗎?所以他們才會懷疑是不是因為安眠藥很難買,才用感冒藥代替。」
「你少扯了。」正晴也笑著回答。
「甚麼作證?」
「我也不知道。他們說甚麼如果是味噌湯冒出來,鍋子四周應該更髒才對。話是這麼說,事實就是冒出來的湯澆熄了火,又有甚麼辦法。」
「比起發現屍體那時候,後來的事更麻煩。警察跑來問東問西。」田川皺起眉頭。
他話聲剛落,有客人從正晴他們身後進來了,是一對中年男女。「歡迎光臨!」田川看著客人出聲招呼,臉上堆滿生意人的親切笑容。正晴認為他不會再理會自己,便向內藤使個眼色,離開了店裏。
「拜託你了,我想詳細瞭解一下。」
「抱歉,麻煩你這種事。」
「哦,那件意外啊。我知道啊,嗯,那是幾年前的事啊?」內藤邊用毛巾擦汗邊點頭。「就在我家附近,雖說不是在隔壁,但是走一下就到得了。」
「啊,沒錯沒錯。」
「吃的量不是普通的量。照空藥袋看,好像是一次就吃了一般用量的五倍還不止。記得他們說,那時候屍體有送去解剖,結果證明真的吃了那麼多。」
「她是怎麼跟你說這件事的?」吐了一口煙後,田川問道。這男人一看對方年紀比他小,口氣變得不客氣起來。
正晴頗感意外,回視不動產老闆的臉。因為禮子對他說過,雪穗在文代的葬禮上嚎啕大哭。
體育類社團裏的輩分關係是絕對的。學長託他這種麻煩事,內藤雖然感到困惑,卻只能抓抓腦袋點點頭。
「啊,原來是這樣啊。」
那個月發生過「眾議院通過修訂大氣污染防治法」、「主張女權的女性為反對優生保護法修正案,於眾議院集會」等等事件。也看到日本消費者聯盟成立,東京都江東區7-Eleven第一家店開幕的報導。
「不動產?」一個念頭從正晴腦中閃過。「你說的是發現屍體的人嗎?」
「那件意外,當時在你們那裏是不是造成話題?」正晴問。
「你看甚麼那麼認真?」垣內從旁邊探頭過來看。
「奇怪的流言?」
正晴從旁邊探過頭去看。垣和圖書內看的是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二日的報導,內容是大阪千里新市鎮的超級市場內,衛生紙賣場擠進了三百名消費者。
「那,下次我問問內藤好了。」正晴邊說邊把報紙上吉田公寓的住址抄下來。
「她母親有甚麼不對嗎?」
「哦。」田川似乎對這姓氏不感興趣。「她好不好啊?後來再也沒見過她了。」
「有人認為房間全關得死死的,太奇怪了。她們住處的廚房沒有抽風機,所以煮東西時應該會把窗戶打開才對。」
「是家教老師。」
「對,是西本家。你是西本的親戚?」
那是石油危機時的事,垣內正在調查電力能源需求,必須閱覽當時的相關報導。
他想,大概是因為無法瞭解她吧。即使他們的距離近得可以觸碰彼此,言談也很親近,但有時他仍會驀然覺得她遙不可及。他不明白為甚麼,因為不明白而焦躁。
正晴從縮印本中找出七四年五月分那一冊,在桌上攤開。
就是這個!正晴很有把握。報導與唐澤禮子告訴他的內容幾乎完全一致。發現人並未出現雪穗的名字,這應該是報社基於新聞道德做的處理吧。
「啊……,可以啊。」
這當然是謊話,他沒有跟雪穗提起這件事。他怎麼忍心碰觸她的痛處。
「那應該叫話題嗎?是有一些奇怪的流言啦。」
「哦,內藤家?真的嗎?」
「對。」回答後,內藤看著正晴。「怎麼了?中道學長?那件意外有甚麼不對嗎?」
「刑警他們是說,就算感冒吃藥,那個藥量也太奇怪了,可是她吃那麼多藥到底想幹嘛,只有問死者才知道了。再說,要自殺幹嘛特地把鍋子裏的味噌湯煮到冒出來呢?因為這樣,後來就當作意外結案了。」
他在兩個星期後,才向內藤問起這件事。因為上了大四,已經不參與冰上曲棍球社的活動,也少有機會和學弟碰面。正晴會到社團,也是因為缺乏運動開始發胖,想稍微活動一下筋骨。
「嗯,我記得應該沒錯。」
「又不是跟我有關。」
「話說回來,能夠讓請得起家教的家庭收養,就結果來說,對她也是好事一樁吧。跟那種母親生活在一起,她大概只有吃苦的份。」
田川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枕在腦後。然後,一五一十地說起發現西本文代屍體時的情景。可能正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閒著沒事做,正晴連帶得以掌握整起意外的概況。
「哦,這邊也寫著,有主婦在多摩的超市買了市價四萬圓的清潔劑。這該不會就是你親戚吧?」垣內笑著虧他。
「嗯,說那不是意外,而是自殺之類的。」
「是啊,」田川點點頭。「這不能算是自殺的有力證據。感冒藥和杯裝清酒也一樣,別的解釋也說得通。更何況,有那孩子作證。」
「她說受到田川先生很多幫助。」
「她也沒說甚麼特別的,只是證實說她媽媽感冒了,還有她媽媽覺得冷的時候,偶爾也會喝日本酒。」
「雪穗。」
「那裏的大叔是誰啊?」
「那時候,有人認為可能是自殺,對吧?」內藤從旁插話。
「生野區大江喔,在內藤家附近嘛。」
「那孩子是指……」
垣內大為驚訝。「哦,竟然還上報了呢,不容易耶。」
「對我來說,沒甚麼巧不巧的。不過,你再說得仔細一點,為甚麼會有自殺的流言呢?」
接著,他便想起唐澤禮子的話。
正晴往社會版看,不久便找到一則小小的報導。標題是「大阪市生野區 瓦斯爐熄火造成一人中毒死亡」的標題。內容如下:
廿二日午後五時許,大阪市生野區大江西七丁目吉田公寓一〇三室房客西本文代(女,三十六歲),被公寓管理公司的員工發現倒在屋內,經緊急呼叫救護車急救,但西本女士到院前已死亡。據生野分局調查,屍體發現時屋內瓦斯瀰漫,西本女士可能死於瓦斯中毒。現正針對瓦斯外漏的原因進行調查,研判極有可能是瓦斯爐上加熱的味噌湯溢出導致熄火,西本女士卻未發現。
「很好,現在唸高二。」
「警察對於鍋子有疑問嗎?」
正晴趁著在操場上做體能訓練的空檔找上內藤。
「好像是有好幾件事,這樣比較講得通。不過我是從一個一直跑來找我的刑警那裏聽來的。」
內藤是個瘦小的男生。雖然擁有高超的溜冰技巧,但重量不夠,近距離接觸時不耐撞。簡單地說,是個不太強的選手。但他為人細心周到,又懂得照顧別人,所以在社內主要是擔任幹部。
第二天傍晚,正晴坐在內藤駕駛的CARINA 前座上。這部車是內藤以三十萬圓向表哥買的中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