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菅沼庸子歎了一大口氣,先行離開,夕紀目送她的背影,聳了聳肩。從某方面來看,住院醫師的地位比誰都低,連對護士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她們。
「警察的女兒以醫生為目標很奇怪嗎?」
「當時的確有些問題。因為警察追捕未成年嫌犯時,必須非常小心。雖然不至於受到處分,但冰室先生不久就被調職了,他隨即辭去了警察的工作。」
夕紀總算想起來了,父親曾經當過警察。不過,她幾乎沒有印象。
七尾笑了。點點頭,擦擦人中。
「接下來就是妳了。」七尾說,「實際上發現的人是妳,或許這正是犯人的目的。也就是說,犯人知道妳會去摸摸綁在那裡的狗,才把恐嚇信塞在那隻臘腸狗的項圈。雖然不知道犯人的理由是甚麼,但或許他的目的就是讓妳發現——因為這麼想,所以才問了剛才那個問題。」
恐怕是和那封恐嚇信有關,但該說她都說了,除此之外,還會有甚麼事?
七尾聽到她發問,先是有點猶豫,然後才開口。
「果然沒錯。妳可能不記得冰室先生擔任警部補時期的事了。」
夕紀呼地吐了一口氣。
每個字都帶刺。這個護士對夕紀的態度總是有些高高在上。
「哦!」菅沼庸子不滿地撇了撇嘴角。「這種小事也要找元宮醫師,不太好吧!告訴妳,我可是在和醫師談重要的事。」
「我只是問問,不問這個問題,之後可能會被上司嘮叨。」
在這之前,她從未見過健介早年的舊識,完全不知道父親是個甚麼樣的警察,從事甚麼樣的工作,也不曾對這些感興趣。她只知道父親因為工作太忙,身體吃不消才辭職。
「人生而負有使命,這是冰室警部補的口頭禪。」說著,七尾落寞地笑了。
「最安全的方法是郵寄,因為郵戳幾乎無法成為線索。特地來到醫院,對犯人就是一種冒險,假使他有甚麼理由無法投遞,也只要偷偷放進信箱就行了,或是夾在醫院員工車上的雨刷也行,方法多的是。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小狗的飼主。如果妳沒先發現,那麼發現恐嚇信的應該是飼主。於是我想,犯人是不是基於甚麼原因,希望那個飼主發現恐嚇信?」
「哪裡的話,」七尾連忙搖搖頭。「只是,妳在心臟外科,讓我有點好奇。」
夕紀微微一笑。對她來說,與其被陌生刑警問話,不如由多少與自己有些關係的人來問,心情也輕鬆一些。
「我們打電話給附近的獸醫院,以地毯式搜索臘腸狗的飼主,雖然花了一點工夫,不過還是找到了。飼主是一名六十三歲的女性,花了三十分鐘走到醫院,順便帶狗散步,並不是定期看診。我們瞞著恐嚇信的事,問了她不少問題。但無論怎麼想,都不太可能與這名婦女有關,她是昨天晚上才興起到醫院的念頭,所以犯人不hetubook.com.com可能預先知道。」
七尾抓抓頭。「傷腦筋……」
「家父怎麼說?」
一時之間,夕紀沒聽懂他在問甚麼。
夕紀心想,這個刑警的頭腦真靈光,如果是一般人,一定會把夕紀發現恐嚇信當成純粹的偶然吧,然而連這種事,他也不會視為必然。
夕紀說母親在飯店工作。
「冰室醫師,事務局要妳過去一趟。」
「這是當然的,恩人過世了,畢竟會想知道病名,而且那和癌症不一樣,當時我對那種病沒有任何知識,還去查了不少資料。話是這麼說,現在也只記得是血管上長了瘤而已。」
「知道了。不要緊的,只是回答問題而已。」
看來,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夕紀默默起身,正準備離開房間時,菅沼庸子叫了聲「冰室醫師」,又走過來。
原來這二十幾年都沒變,她想。
「坐吧!」七尾再一次指著沙發。
「那就好。」七尾的視線再度落在記事本上。「其實,今天本來應該由另一位坂本刑警來的,可是我發現是妳,硬是要來。所以,要是不好好做點事,就很難交代了。」
「不好意思。不過,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即使有,您認為我會說嗎?」
她在沙發上坐下,因為想多聽一些父親的事情。
「這話是甚麼意思……」
夕紀感到很意外,看著刑警。
「是的,您記得真清楚。」
今天沒甚麼剩下的工作要做。她想,偶爾也早點回去吧。
夕紀一打開會客的門,坐在沙發上的男子便站起來。她白天也見過這個人,年約四十歲,臉孔略黑,體型精瘦,感覺很像正在減重的拳擊手。
「七尾先生,您不考慮惡作劇這個可能性嗎?」
「不過,好像常有人會把狗綁在那裡。」
「今天早上妳和元宮醫師在那裡竊竊私語,你們在說甚麼?」
「您猜得沒錯。因為家父是那樣往生的,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忘記……」
「您知道家父的病?」
「真是太好了。女兒這麼優秀,令堂一定也很放心吧!我想找時間問候一下,麻煩代我向令堂轉達。」
「是啊,冰室先生辭掉警察的工作,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
「嗯,回答問題就好,知道嗎?」笠木特別強調,似乎怕夕紀多嘴。無論哪家醫院,總會有一、兩件不欲人知的事。但是笠木多慮了,這種極機密的情報,當然不會傳入住院醫師的耳裡。
「抱歉,妳這麼忙還找妳過來。其實啊,那個刑警白天又來了,好像姓七尾吧,警視廳的刑警。」他悄聲說道。
「我找元宮醫師商量這次出院患者的事情,因為我有些細節不明白。」
七尾似乎察覺她的想法,朝她笑笑。
「不是……,令尊不是冰室健介先生嗎?」
「家父的……」
夕紀覺得m.hetubook.com.com很麻煩,但又不能不解釋。當然,她不能說真話。
「很難說。現階段還無法確定,是惡作劇的可能性依然很大。在還沒找到確切證據之前,不要有先入為主的觀點——這是你父親教我的鐵則。」七尾看看錶,站了起來。「謝謝妳百忙中還抽出時間。」
夕紀抬起臉,搖搖頭。
「真令人佩服。看到現在的妳,冰室警部補在天上也會很高興吧。妳已經成為一位心臟外科醫生了。」
「我認為,如果不是認真的,更應該會選擇安全而確實的方法。這次的做法非常危險,因為狗會叫,要是狗在犯人塞恐嚇信時吠叫,馬上會引起周遭人的注意。沒人能保證狗乖乖聽話,犯人卻選擇這種方式,為甚麼?這對他有甚麼好處?」
七尾不以為然。
「我也這麼講,但是對方就是要見妳,還說少問了一些問題。警察就是這樣,同樣的事情要問好幾次。」他的口吻儼然以前也和刑警打過交道。「雖然麻煩,不過,妳可以和他見個面嗎?如果時間拖太久,我會去敲門。」
「當然了,我記得是大動脈瘤吧?」
「不,很遺憾,並不是,我只是住院醫師,還在各科實習的階段,現在只是剛好在心臟血管外科實習,不久又要轉到別科。」
「令堂沒提過啊……,是嗎?嗯,也許吧。」七尾一副心知肚明的語氣。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對於家母至今從未提起,並不會生氣。」
「還有別的原因對不對?您可以告訴我嗎?在您開始談公事之前。」夕紀望著他的記事本說道。
夕紀在辦公室整理患者術前資料時,菅沼庸子開門走了進來。
「不是的,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因為我想起了令尊的病。」
夕紀搖搖頭,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
「啊……」
夕紀也用心思考刑警這席話,而且認為他說的很對。即使是臘腸狗也會叫,那隻狗雖乖,但純屬巧合。
「私人問題?甚麼問題?」夕紀皺起眉頭,沒來由地懷疑:這與自己身為女性有關嗎?
「年過四十以後,開始對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沒把握,不過,這下子可以稍微感到安慰了。其實,我最先想到妳。」
「這一點,我們醫師也提過。不過,他推測犯人不是認真的,才會選擇這種方式。」
「您認識家父?」
「在我派駐的警察署裡,第一位帶我的前輩就是冰室先生,我們一起工作雖然才一年,但這段期間,他教導我身為一個警察應有的工作態度。」
「請問找我有甚麼事?能說的我都說了。」
七尾看看錶,似乎很在意時間。
「我怎麼想都想不通。先別管是不是惡作劇,我看不出犯人為甚麼要以這種方式留下恐嚇信,塞在小狗項圈裡,這對犯人來說,是一種非常不可靠的方法,可能出點小錯那封信就掉了。」
「妳是怎麼聽https://m.hetubook.com.com說的?」
「幾個人蹲在小巷裡,鬼鬼祟祟的。我和冰室先生對看一眼,冰室先生默默點頭,以眼神示意我停車。我一停好,冰室先生立刻下車。可是,那群少年好像察覺到聲響,開始逃竄。他們的機車就停在附近,當下騎了車逃逸。」
「原來如此,這方面我完全不知情,家母也沒跟我提過。」
「您怎麼知道我是冰室健介的女兒?」
「我哪知道,我只負責傳話。他們好像把護士當跑腿的,人家到事務局可是有重要的事。」
七尾好像倒抽一口氣,可能沒料到夕紀會這麼問吧,他先是臉色一沉,然後又恢復笑容。
情況如何發展,夕紀也聽出來了,她有不好的預感。
一如預料中的情節,夕紀不由得皺起眉頭。
七尾一邊對她的回答點點頭,雙手交抱胸前。
「想起來了嗎?」
「我也不想在隱瞞醫療疏失的醫院裡研修呀。」
夕紀筆直地凝視著他。
七尾有些意外地歪著頭。
事務室裡還有幾個人,笠木也在內,他一看到夕紀,便招手叫她到房間角落。
「我是不是冒犯妳了?還是讓妳想起傷心往事?」七尾不安地問道。
「很好,現在在工作。」
「哦……」夕紀凝視著刑警。
「是的。那天,警察那邊也有好幾個人列席,因為有不少人受過冰室警部補的照顧,我也是其中之一。」
「有人去世了?」
對於夕紀的問題,七尾得意地笑了,好像早就在等她問這個問題。
「家父必須為此負責?」
「所以妳會以心臟外科醫師為目標是因為……」七尾露出探問的眼神。
「您還記得這麼久的往事,我很感激。正式的病名是胸部大動脈瘤,正如您說的,那是一種血管長瘤的病。」
「因為那是奪走令尊性命的病,所以妳不想再讓其他人死於這種病嗎?」
「我就說嘛,每次住院醫師一來,就一堆麻煩。」
「這樣啊!請妳好好加油,我也會支持妳的。從葬禮以後,一直對冰室夫人未盡道義,令堂還好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好意思,聊私事佔用了時間。不過,我沒想到事情會和冰室警部補的千金有關。」七尾從上衣口袋裡拿出記事本,準備開始原定的工作。
自己想得到的,刑警自然都考慮到了,夕紀這麼想。
「關於那隻臘腸狗,妳是今天早上第一次看到的吧?」
「果然,這麼一來,究竟該怎麼解釋?」
夕紀低聲自語,但聽在菅沼庸子耳裡顯然並非如此。
他往門口走去,但在開門前回過頭來。
「難為您了。不過請放心,如果聽到甚麼,我會通知七尾先生的。」
七尾舔舔嘴唇後說:「不好意思,請問妳是不是冰室警部補的千金?」
夕紀點點頭,刑警的想法符合邏輯。
「我們追趕其中一輛機車。因為天色很暗,看不清楚,不和-圖-書過對方看起來像是高中生。他以高速飆車,為了逃過警車追捕,拚命往前衝。我們警告他很多次,要他停車,但他並沒有減速。」
「可以開始了嗎?雖然和妳聊冰室警部補開心得多……」
「哦,那的確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在體力上的負擔也很大……」七尾吞吞吐吐地說道。
「請問,七尾先生。」聽到夕紀叫他,打開記事本的七尾抬起頭來。夕紀注視著他的眼睛問:「家父為甚麼要辭掉警察的工作?」
「啊,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的。」
話說回來,事務局會有甚麼事……
夕紀能夠想像當時的情狀。同樣的情景,現在也經常在電視上看到。
「我嚇了一跳,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冰室警部補的千金。」七尾似乎由衷地高興。
七尾以瞭解的表情點點頭,說聲那麼告辭了,便離開了房間。
「請先坐下再說吧?」
夕紀晚他一步走出會客室,笠木快步靠過來,追根究柢地詢問刑警問了她甚麼,她又如何回答。她說沒甚麼大問題,只是再確認而已,之後便離開了事務室。
「不,我想不是。」七尾很肯定地說,「我曾經問過冰室先生,問他是不是認為當時判斷有誤。」
「請問,有甚麼不對嗎?」
七尾相當感動地深吸一口氣,微微地搖頭。
「我只聽說是因為工作很忙。不過,還有其他原因嗎?」
「可是,我發現真的是巧合,應該沒有人會推算得準。」
但是她的說明,並沒有改變七尾佩服的表情。
「他明白地否認了。」七尾說。「他說,自己的使命就是保護市民安全,如果對於那些看到警車就逃的人置之不理,等於背棄了使命,而背棄使命,便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我?我們見過嗎?」夕紀望著對方那張絕對稱不上好面相的臉孔,怎麼想都沒有印象。
「警部補?不是啊。」
「我父親的確叫健介……」
聽到夕紀這麼說,七尾似乎頗為意外地張大了眼,然後笑了。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夕紀心想。
夕紀垂下視線。很多人都提過父親的死,但也僅止於一時的關心,她一直以為現在一定沒有人記得病名,誰知眼前就有一個十幾年後仍牢記在心的人,令她感到無比欣喜。
「使命……」
「您的意思是,犯人是那名婦女身邊的人……」
刑警彷彿回想起當時情景,眼神偶爾飄向遠方,繼續說:
「有這麼難以啟齒嗎?」
七尾似乎放了心,表情開朗了起來。
「也難怪妳不記得,那時候妳還小,而且我想,妳根本沒有看到我的長相吧。我記得那是在葬禮上。」
她一定是指夕紀找元宮商量恐嚇信的事吧。那時候,元宮正在和菅沼庸子說話,夕紀叫住他,把他帶到另一個地方看恐嚇信。此舉肯定讓菅沼庸子心裡不痛快,全心臟血管外科的人都知道她對元宮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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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百忙中還來打擾。有些事情,無論如何都想跟妳確認一下。」
「似乎是。所以這麼一來,這個問題該怎麼解釋呢?」七尾抬頭望著天花板,又看著夕紀苦笑。「不好意思,我決定回去之後再煩惱。」
「關於這家醫院的醫療疏失,妳曾經有耳聞嗎?」
「真的嗎?」
「不,」七尾以認真的眼神搖搖頭,「絕不是甚麼見不得人的事。只是,當時大概不想讓妳知道吧。再怎麼說,這都事關一條人命。」
「妳為甚麼想當醫生?」
七尾點點頭,似乎決心告訴她。
「那時候剛好看到有紙條卡在狗的項圈上,覺得那隻狗很可憐,才走過去的,平常只是站在遠處看。」
「他連紅綠燈都不看,直接衝過馬路,卻和一旁開出來的卡車相撞……」七尾歎了一口氣。「我們馬上送他到醫院,但他不久就斷氣了。後來得知他才唸初中,而且剛升上二年級。那群少年在巷子裡並沒有吸食強力膠,而是在分贓,他們從超市偷東西,連機車也是偷來的。」
「啊,這個,」七尾一時之間似乎有些遲疑,露出了因抽菸而略微變色的牙齒,「冰室先生當警察是在早年時期,令堂可能認為沒有必要特地告訴妳吧。更何況,當時驟然間失去家裡的支柱,令堂考慮的多半都是將來的事,沒時間回想過去吧。」
「妳平常看到狗被綁在那裡,都會像今天早上這樣摸牠嗎?」
「是嗎?」不知為何,七尾似乎很遺憾地垂下視線,然後又重新看著夕紀。「關於今天早上的事情,我想再詳細請教,但在那之前,我可以問一個私人問題嗎?」
「我想令堂之所以沒告訴妳,是因為怕妳只記得有人因父親而死,怕妳內心因此受傷。」
「很犀利,不愧是冰室警部補的千金。不過呢,應該不是。那名婦女獨居,而且並未向任何人提起今天要來醫院。」
「我想應該是患者,因為寵物不能帶進醫院。」
「好的,您是七尾先生吧。」事實上,夕紀也不知道下次和百合惠聯絡是甚麼時候,但依然這麼回答。
他的話令夕紀不由得有所提防。「有甚麼不對嗎?」
「那時候,我和冰室先生一起值外勤,開著警車在街上巡邏。當時,管區內有買賣強力膠的問題。我們不時接獲線報,表示有目擊者看到疑似買方或藥頭活動的跡象。當時,我們盯上某個少年幫派。」
夕紀低著頭喃喃地說:「沒有您說的那麼了不起——」
七尾在面前輕輕揮動手。
「是為了負責嗎?」
「事務局?會是甚麼事……」
「甚麼事?」夕紀站著問,因為她不想拉長談話時間。
「是的。」
「不用,我站著就可以了。」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懷疑父親死於醫療疏失或遭謀殺。
他顯然在規避甚麼。夕紀正思忖他在隱瞞甚麼時,他卻發問了。
「然後呢?」她請七尾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