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９
「要是沒能錄取，千鶴小姐一定很失望。」時生說。
他在神田車站搭上國鐵，到上野車站下了車，拖著腳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一想到家裡有千鶴在等著，心情便沉重了起來，雙腳不自覺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抱歉。」拓實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他的忍耐已經瀕臨極限了。
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走在仲見世大道上。這是他熟悉的街道，一彎進小巷，來到一家新開的咖啡廳。這家店有一大片玻璃窗面向巷道，坐在店裡也能眺望外頭的往來行人，店內客人很多。
「你很吵耶，沒錢就是沒錢，要我去哪裡生出來？」
「太奇怪了啦！你是從這裡去神田吧？搭ＪＲ……不，搭國鐵的話，雖然這個月票價漲了，報上寫說起價只要一百圓啊？」
那袋麵包皮少了一大半，是時生吃掉的吧。拓實有股不好的預感，打開冰箱一看，果不其然，番茄醬只剩下一點點。這傢伙！明明叫他要省著點用的……
這時玄關鎖打了開來，他以為是時生回來了，沒想到進門的是千鶴，她很難得在上午過來。
「是，很抱歉。」拓實心想，臭老頭囉嗦死了，不過是遲到幾分鐘而已。
一個小時前，正是她出現在咖啡廳的時候。她為甚麼會跑去那裡？
拓實無言以對，默默低下了頭，怒氣在他胸口逐漸膨脹，而且一部份的怒意是針對千鶴而起。——可惡！為甚麼我非得被這副模樣的臭老頭罵不可！
拓實拿起echo，正打算抽出一根來，發現菸盒上頭有一行以原子筆寫下的留言：
千鶴不知從哪裡借來一套西裝給拓實，顏色頗俗氣，尺寸倒是完全合身，再繫上領帶，好歹有了勤勉青年的架勢。
「阿拓！」千鶴抬起頭，「拜託你認真一點！」
「就是說啊，很氣人吧。」拓實胡扯了一通，自己和-圖-書也不禁有些心虛。
面試時間是下午三點。拓實看了看向千鶴借來的手錶，還有將近二十分鐘的空檔。他張望四周，視線停在一家小鋼珠店的招牌上。
千鶴拾起傳單，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到千鶴那真摯且堅持的眼神，拓實也不禁退卻，小聲嘀咕道：「真是的，拗不過妳啦。」
「千鶴小姐好像很期待面試結果呢，她還說，希望你這次真的能夠找到工作，好好地定下來。」
「對了，不如你去應徵吧，反正你現在也沒工作。」
拓實一覺醒來，不知怎的總覺得屋裡有股焦味。他揉著眼睛起了床，朝廚房地上望去，時生昨晚鋪了毯子睡在那兒的，現在卻不見人影，外頭強烈的陽光穿過敞開的窗簾照在榻榻米上。
好險吶。——拓實又繼續投入遊戲的世界。
「這是面試耶，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千鶴說著一邊幫拓實調整領帶。
拓實看向那個每天會誤差五分鐘的鬧鐘，已經十一點多了。
「妳的意思是，我是個蠢蛋就對了？」拓實一把扔掉傳單，「告訴妳，我正因為不是蠢蛋，才會提早考慮到好幾步之後的事。我想做的是有未來、有理想的工作，幹保全能幹到成為億萬富翁嗎？能住在有私人游泳池的豪宅嗎？我不是常講嗎？我要幹就幹大事，我會一夕致富的！妳要是這麼想幫我介紹工作，麻煩介紹有點理想的來吧。」
「你昨天不是拿了我的錢嗎？」時生說。
「是啊，好像是吧。」拓實脫下西裝，掛到衣架上。「千鶴不在嗎？」
「那，我昨天的四百五十圓呢？」
要命，這下搞砸了。
「嗯，很多哦，柴契爾夫人成為先進國家的第www.hetubook.com.com一位女首相是這陣子的事啊。」
「看來有人走後門，他們好像早就內定好人選了。」
拓實一驚，翻出自己扔在一旁的長褲，一摸口袋找出鑰匙圈，發現公寓的鑰匙被拔走了，原本串了兩支鑰匙的鑰匙圈，現在只剩千鶴家的鑰匙在上頭。
「千鶴……」
搭電梯來到一樓，他的怒氣還沒消，然而朝車站走去的途中，後悔開始襲來。
回到公寓時，時生還在看報紙，整個人幾乎趴在報紙上，只對拓實說了聲：「你回來啦。」
「沒啦，搭電車用掉了。」
「不過是一頓飯，總有辦法吧。話說回來你這傢伙，到底要在這裡待到甚麼時候？我不記得我答應過讓你留下來白吃白住，沒事就快點滾出去啦！」拓實說著翻過身子背對時生。
保全公司位於神田。拓實照著傳單上標示的地址，來到一棟屋齡看來有三十年的舊建築前，事務所位在三樓。
千鶴迎面直直端詳拓實的面孔，接著說：「真的耶，腫幾乎都消了，這樣應該過得去吧。」
千鶴沒作聲。拓實將千鶴拿來的傳單遞給時生看。「她不是在道歉，是叫我去應徵這個。」
「呃，不好意思，我是來面試的。」拓實對白髮男說。
幫自己打個氣，振作一下精神吧！——他朝小鋼珠店晃過去。
「呿，那傢伙，每次都講那幾句老話。」拓實說著胡亂搔起頭髮。
「那小子……！」
「去吃麵包皮啊。」
「咦？千鶴小姐，妳做了甚麼對不起拓實先生的事嗎？」
「嗯，大概一個小時前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很好的工作呀。今天有面試，你去試試看吧。」
這第二次的咂嘴，超過了拓實的忍耐底線，正要拿出履歷表的手停了下來，他狠狠瞪向白髮男。「怎樣！臭老頭！跩甚麼跩啊！不過是個巡夜的，求我我還不幹呢！」說著猛地踹了櫃檯一腳，對方嚇得當場噤聲，拓實轉頭走出事務所，還不忘警告意味濃厚地「砰」一聲甩上門。
拓實將手指伸進echo菸盒裡掏了掏，是空的，他才想起昨晚抽掉了最後一根。「可惡。」他嘖了一和圖書聲扔開空菸盒。
蜷縮著躲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張望。千鶴不在了，看來她沒發現拓實在店裡。
拓實連忙壓低身子躲到桌子暗處。要是在這種地方讓千鶴逮個正著，肯定會被她罵到臭頭。
呿，真不走運。——拓實邊走邊朝馬路吐了口唾沫。
「妳說甚麼？」
白髮男抬起頭，眼鏡鏡片映著日光燈。他毫不客氣地盯著拓實看，接著皺起眉頭說：「面試是三點開始耶，你遲到了吧。」
「幹我們保全人員這一行，守時是最基本的要求，像你這樣連面試都敢遲到，像甚麼話？你以為你是來幹嘛的？」
「我哪知道，對方要錢我只好給啦。」
「四百五十圓能幹嘛？」
「咦？為甚麼？」時生睜圓了眼，「千鶴小姐不是才借你兩千圓嗎？」
「喂，妳居然要我去當保全？」
「那個……花在面試上頭了。」
怎麼想都是自己不對，面試前不該跑去打小鋼珠的。雖然說自己根本對這份工作毫無興趣，但連面試都搞成這樣，他實在沒臉見千鶴。
「啊？怎麼會？這樣是造假耶！」
「怎麼會？參加面試為甚麼要收錢？」
「沒錢給你買哦。」
「傷口還好嗎？」
他將受潮的薄被子塞進壁櫥，昨天的傷口隱隱疼了起來。來到洗臉台前，視線緩緩移向鏡中所映出自己的臉。原本腫脹的臉頰消了點，卻冒出了瘀青。
一開始的百圓硬幣讓他消磨了不少時間，還創下了高分紀錄，也是這台機台的最高紀錄。於是他將目標定在更高的得分，又投入一枚百圓硬幣。
拓實在最裡頭的座位坐下，點了咖啡。看來只能窩在這裡殺一下時間了。
時生看了傳單，點點頭說：「喔，保全人員啊，好像滿有趣的呀。」
「我去散個步就回來，鑰匙借走嘍。時生」
「連吃好幾頓，有點膩了。我去買點吃的吧。」
搭上那棟舊建築的電梯，來到三樓的保全公司事務所，已經超過三點了。一開門進去，迎面櫃檯坐著一名白髮蒼蒼的男人，一身藏青色制服。
在千鶴與時生的目送下，拓實步出了公寓，沒勁地朝車站走去。
拓實伸手進口袋掏了掏，先前和_圖_書大鈔都投資在小鋼珠上頭了，身上只剩零錢。扣掉咖啡錢，他將剩下的百圓硬幣放在桌角疊成一疊，接著從最上面一枚拿起，隨著遊戲進行，逐一投進機台的投幣孔裡。
「想幹大事，要一夕致富。」她說著又歎口氣，「這種話，只有蠢到沒藥醫的人才說得出口啦。」
店內每張咖啡桌都是兼遊戲機台的桌子，至於遊戲種類，不用說，當然是小蜜蜂了。這款遊戲在今年突然竄紅，這家店內的客人幾乎全都沉迷在小蜜蜂遊戲裡，沒人是喝咖啡純聊天的，每個人都低頭緊盯著桌面螢幕，雙手忙著操控搖桿與按鈕。
「這給你。」千鶴遞出一張傳單。拓實接下一看，瞬間板起臉。那是保全公司的徵人廣告單。
「那今晚的晚餐怎麼辦？」
「可是我沒有錢坐電車耶。」
「別開玩笑了，我想做的是用得到這裡的工作好嗎！」拓實指著自己的太陽穴，「當警衛人員？謝謝再聯絡。」
千鶴歎了口氣，從錢包抽出兩張千圓鈔。「這是借給你預防有急用，不要拿去亂花，知道嗎？」
「你講這種話，會被全世界的保全人員罵到臭頭哦。當保全需要機警的判斷力，阿拓你這顆草包腦袋可能轉不過來吧，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去試試看。」
「嗯，沒希望吧。」拓實換上運動褲和運動衫，躺到榻榻米上。
「沒希望？競爭者太多了嗎？」
時生開始收拾報紙，打了個呵欠，「啊——，肚子餓了吶。」
「謝啦。那我就收下了。」拓實將兩張鈔票塞進口袋。
「甚麼草包腦袋！」
「人家其他來面試的，有的甚至提早三十分鐘到場，這和圖書是出社會工作應有的常識吧？懂不懂呀？啊？你倒是說句話呀！」
「呿，甚麼過得去過不去的？」
「她說了甚麼嗎？」
沒多久，拓實便被捲入電子聲響的世界中，玩得不亦樂乎。左手操縱搖桿，右手摁發射按鈕。他本來就很愛玩小蜜蜂，對於該如何有效地殲滅敵軍、如何擊落高得分的ＵＦＯ，都很有心得。
「喲，今天怎麼這麼早？」
「沒甚麼大礙，只是瘀青冒出來了。」
拓實被她的舉動嚇到，正不知所措，玄關門突然打開，時生拎著紙袋走了進來。
輕輕鬆鬆便通過第一關時，他無意間抬頭看向那扇面向街道的大玻璃窗，居然看到千鶴的身影，只見她正左右張望著走進店裡。
「就是腦袋裡沒有腦漿，全塞滿了草。」
白髮男咂了個嘴，伸出右手，「算了，還是讓你面試吧。履歷表拿來。」緊接著又咂了個嘴。
「幹保全不必打領帶啦。」
「面試還順利嗎？」
「看得很認真嘛，發現甚麼有趣的新聞了嗎？」
然而二十分鐘後，走出店門的他卻是心情糟透了。剛開始手氣還不錯，但突然不知怎的，珠子就是不進洞，台上的珠子宛如退潮般瞬間消失，而這也代表了一千五百圓的消失。
「求求你。」千鶴跪到地上，朝拓實一鞠躬，「我求你去面試好嗎？而且，可能的話，拜託你想辦法讓人家錄用你，好不好？」
「你穿起來很好看哦。」時生笑嘻嘻地說道。他將報紙攤開在榻榻米上，一行一行仔細讀著。他拎回來的紙袋裡，裝了一大疊從車站撿來的報紙，他說他很想知道現在世界上發生了甚麼事。拓實心想，這傢伙真的很怪，又不是浦島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