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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生

作者: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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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會說英語啊?」他問時生。
「他想把十五歲的小姑娘完完全全地占為己有,興奮得不得了,但也由此可見他的嫉妒心不是普通地強。所以,為了不讓我做出背叛他的事,他要我刺上這個。」
「沒甚麼,我只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
「如果是那樣,她應該會問竹美小姐能不能讓她在店裡幫忙,或是請竹美小姐介紹相關工作啊?」
「麻——煩——妳——幫我畫張地圖好嗎!這樣可以了吧!」
「竹美小姐,妳好厲害哦。不過,看不出來妳吃了那麼多苦呢。」
他站在馬桶前,廁所門突然打了開來。開門的是竹美。她穿了件坦克背心,似乎也被杵在馬桶前的拓實嚇了一跳,睜大了眼喃喃唸著:「啊……,嚇死人了……」
「你該不會想來硬的,把千鶴拖回東京去吧?要是你打這個算盤,我可是甚麼忙都不會幫你的。我還會在你們見到哲郎之前,先打電話過去囑咐他甚麼都別告訴你們。」
「他是我的中學同學,家裡開了間燒烤店在鶴橋。有次千鶴說想吃燒烤,我帶她去過哲郎的店。如果她還有印象的話,可能會再去光顧吧。」
「錯就錯在妳不該和那種男的搞上,這就叫做年輕氣盛嗎?」
「只會講一些簡單的啦。」
「怎麼想都和當舖扯不上關係,不過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那家店離這兒很遠嗎?」
「大概吧。可是知道這又沒用,還是不曉得千鶴人在大阪的哪裡啊!」
時生當場愣住,一副搞不清楚現在發生甚麼事的模樣。
「哼,你這傢伙就不能直率一點嗎?現在是因為聽到千鶴有難,我才願意幫忙,否則早就把你們轟出去了。」竹美說著起身去隔壁房間,沒多久拿著一張傳單回來。「拿去。」她將傳單放到拓實面前。那是燒烤店「百龍」的廣告傳單,上頭清楚印著地圖和電話。拓實粗魯地摺起傳單塞進褲子口袋。
「還有啊,關於千鶴小姐的事,竹美小姐好像也不清楚她現在在哪裡。」時生說。
「拓實先生,我們得感謝他們才是。因為擔心你有輕微腦震盪,必須讓你安靜躺一段時間,竹美小姐答應讓我們今晚在這裡住宿呢。」
「搭電車只要一站,走過去也還好,不算太遠。」
時生察覺拓實起床了,衝著他微微一笑說:「早安!」
「甚麼事呢?」
「大概吧。」竹美點點頭,「後來又經過了很多事,我也渾渾噩噩地活到了今天。嗯,現在算是過得不錯吧,因為大小事情都有傑西幫我處理呀。」竹美望著傑西嫣然一笑,不曉得傑西聽不聽得懂,他也回了竹美一個微笑。
「當舖?」
https://www.hetubook•com•com「等一下。」竹美說著,回房裡拿了一張照片出來。「這個給你們帶著。」
「所以妳才會和黑道……」時生問道。
「好強的拳啊。」
「說的也是。」拓實低頭一鞠躬,收下了照片。
「可是能夠溝通吧?你上過英語會話課?」
「不吃納豆不算日本人啦。」
「現在麻煩的是有疑似黑道的傢伙緊追在後啊!他們的目標好像不是千鶴,而是和她一道那個男的。」
「要是擺出一副受苦受難的模樣,只會顯得更悲慘吧。悲觀度日又能怎樣呢?雖然每個人都想出生在衣食無缺的好家庭裡,我們又無法選擇父母,只能捏著被發到的牌,想盡辦法奮戰下去啊。」竹美說著望向拓實,「不過是小學開始接觸英語,又多幸運了?人生會因此改變嗎?」
「呵,我後來也變得自暴自棄了。那個人雖然是年過三十的大伯,卻很有錢,還供我唸高中,只不過我從此沒辦法在人前下水游泳就是了。」說到這,她打開襯衫鈕釦,露出了右肩胛。時生看到那兒刺著的紅玫瑰,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睜開眼,眼前是一張烏漆抹黑的臉,正衝著他無聲地露齒微笑,雪白的牙齒閃著光芒。拓實不禁哇地大喊一聲,倏地坐起上半身。
一天下來實在發生了太多事,他遲遲無法入睡,身旁的時生倒是打著鼾呼呼大睡。他不禁覺得,自從這個男孩出現之後,自己的身邊開始陷入一陣狂亂;而他一方面也隱隱感到,這並不是偶然。
「只腫了個包算你運氣好,被傑西打歪鼻梁的,我見過太多了。」竹美似乎很開心。
竹美只是聳了聳肩,又叼上一根菸,傑西立刻將菸灰缸放到她面前。
「燒烤啊……」
「聽不見耶。」
他突然想小便,於是爬出被窩,打開房門朝廁所走去。外頭客廳一片漆黑,但看得見角落有座以毯子包覆的巨大山丘,毯子裡頭應該是相擁而眠的傑西和竹美吧。
拓實繼續走了幾步才回道:「那臭婆娘又懂甚麼了……」
「不然你說是怎樣嘛!」
用完早餐,時生在廚房幫忙收拾,突然拿了一張照片過來客廳,放到竹美面前說:「妳看!這是夏威夷吧?傑西的老家在那裡嗎?」
拓實低下了頭。看來竹美也聽到他和時生之前的對話了。
時生望向竹美問道:「千鶴小姐有沒有提過她現在和誰在一起?」
「早安唄。」傑西也打了招呼。
「她問我知不知道哪裡有比較可靠的當舖。」
「袖釦和領帶夾?」拓實哼了一聲,「我才不會戴那種老氣橫秋的東西咧。」
「傑西已經手下留情了哦。」竹美也跟著https://m.hetubook.com•com進房,與時生兩人在被褥旁坐了下來。清美好像已經回去了。
「好!畫地圖給我。」
聽到時生這番話,拓實嚇了一大跳,望向竹美。她則是一副「有甚麼怨言嗎?」的眼神回瞪拓實。
「不過好可惜哦,為甚麼竹美小姐不是泳裝入鏡呢?妳看其他女生,幾乎都穿泳裝耶,還有人穿超辣的比基尼呢!」
「她來找我的時候,還沒確定落腳處。她說等安定下來會馬上聯絡我,可是直到今天都沒消息,我想應該是沒下文了吧。」
三人開始吃略遲的早餐時,竹美醒了。身穿坦克背心的她只是披了件襯衫,便出去屋外拿了報紙進來,然後臭著一張臉,沒和任何人對上視線,兀自抽著菸看起報紙。傑西甚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將炒青菜和味噌湯放到玻璃茶几上,看來竹美每天早上都有起床氣。
「千鶴和男人一道嗎?」
「沒有正式上過課,不過從小學就一直在接觸英語。」
「我壓根沒想過要把她強行帶回去啊。」
走出來客廳,時生和傑西在廚房聊著天,看來他們正在準備早餐。傑西穿著圍裙,以平底鍋炒著甚麼,而時生則是在一旁切菜,兩人的對話夾雜著英語和日語,聽起來非常奇妙,而且傑西的日語還是一口大阪腔。
拓實登時無言以對。竹美的這段過往,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那是我十五歲的時候,」竹美突然開口了:「我的同居男人硬逼我刺上去的。」
還沒過中午,拓實與時生便收拾好要出發了。
「一定是缺錢吧。她大概是想多少籌點盤纏,才把同行男人的東西拿出來賣。呿,甚麼袖釦,甚麼領帶夾嘛!那男的品味還真俗氣。」拓實不屑地咕噥著。
拓實這麼一說,竹美哈哈大笑了起來,「那是當然的嘍,傑西之前打的雖然是六回合,他可是次重量級的選手哦。」
拓實看著竹美問道:「妳沒問她嗎?」
「可是那種狀況不是有可能m.hetubook.com.com緩刑嗎?」時生吐了一句。
「呃……,抱歉……」拓實只說了這句,便無法出聲了,因為他的視線離不開竹美露出的肩胛,那兒刺著鮮艷的紅玫瑰。
「好像是吧。細節我聽時生說了。」竹美吐著煙說道。
「那竹美小姐妳是怎麼回她的呢?」時生催促她說下去。
「傑西說他也很喜歡吃魚乾哦,沒想到吧?不過納豆就沒辦法了,那個連我也吞不下去呢。」
「但妳還是有能耐離開那個男的?」拓實問道。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先開口的是時生,「千鶴小姐為甚麼要跑來大阪呢?如果只是決定和拓實先生分手,過自己的新人生,在哪裡都能從頭來過吧?」
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拓實迎向了早晨。轉頭一看身邊,時生已經不在了。沒多久便聽見笑聲傳來,是時生的聲音。
離開公寓後,時生開口了:「那位竹美小姐,真的是很好的人呢。」
「沒有耶。」竹美偏起頭來,「不過,她提了一件事,有點怪。」
「這還不簡單。小子,要說東京以外的第二大繁華都市,就是大阪了啊。千鶴那傢伙除了當陪酒的,甚麼都不會啦。」
那天晚上,拓實與時生兩人睡這個房間,竹美和傑西睡在客廳。雖然竹美說話不中聽,但拓實很清楚,她真的幫了大忙。然而,她後來的那番話卻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被殺了嗎……」時生喃喃問道。
「一開始告訴我們千鶴小姐很可能在大阪的,是那個叫石原的男人。那他為甚麼會這麼推測呢?如果他們的目標真的是那位和千鶴小姐在一起的岡部,這就表示,他們知道岡部極有可能逃來大阪,好比說岡部的出生地正是大阪之類的,而千鶴小姐只不過是陪同岡部一道過來大阪。」
時生點點頭,低喃道:「千鶴小姐為甚麼想賣掉那樣的東西呢……」
但這話語只是徒留空虛的回響。
傑西說了些話,拓實完全聽不懂,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躺在被子上。
「哲郎先生?」
「這樣啊。」竹美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甚麼了。
「我以外的朋友啊……」竹美神情嚴肅地想了想,「勉強要說,哲郎應該算是朋友吧。」
「有張千鶴的照片在身上,比較好找人吧。」
「『畫地圖給我』?」竹美瞪大了眼,「你應該說『可以麻煩妳幫我畫張地圖好嗎』才對吧。」
竹美呼出一口煙。時生還是一頭霧水的神情。
拓實皺起了眉,心想這臭婆娘真的很惹人厭。「這種事不用妳提醒我也知道!」
「我很好奇你怎麼看待千鶴和男人一道這件事。你總不會天真地以為那兩人之間甚麼都沒有吧?」
「沒有就好。」竹美繼續抽菸,一邊瞅hetubook•com.com著拓實看。
「這我也聽時生講了。看來狀況確實不太妙,我也很擔心,可是千鶴真的沒跟我說她要去哪裡,也沒交代怎樣聯絡她。」
「甚麼東西怎麼想?」
「職業的啊!妳怎麼不事先告訴我!」拓實皺著一張臉,一把梳抓起頭髮時,突然覺得後腦杓隱隱作痛,伸手一摸,發現腫了一塊,「呿,還腫了個包咧。」
「我啊,聽千鶴講了很多你的事。雖然你也的確滿不幸的,可是我不覺得你被分配到的牌面有那麼糟哦。」竹美說著這番話的語氣,比先前多了一分沉穩。拓實啞口無言,一味撫著下顎長出的鬍碴。
「是傑西的朋友住那裡。」竹美的表情終於和緩了下來。
「別問那麼多啦。」拓實說道:「每個人都有苦衷的。」
「古瓷瓶?畫?那傢伙在搞甚麼啊,開雜貨舖嗎?」
竹美輕笑了笑,「清美那女人背景也沒多乾淨,他們夫妻倆根本是天生一對,五十步笑百步。那時候她在當陪酒的,喝醉了就打客人,先前就常被告傷害罪。雖然斟酌情況的話,並不是不能緩刑,但法官最後還是決定讓這女的進去關一陣子冷靜冷靜吧……。嗯,我看那個辯護律師也是一副不太想幫忙的模樣。所以啦,我就成了天涯一人。清美的罪名是傷害致死,但是對世人來說,和殺人犯根本沒兩樣。真是多虧了她,後來的我不知道背負了多沉重的十字架。」
拓實在被子上盤腿而坐,交抱著雙臂。要怎麼找出千鶴的下落,他實在想不出個頭緒,而他們唯一的線索又只有竹美這條線。
看著他的舉動,竹美開口了:
「她說手邊有些東西想處理掉,好像是袖釦、領帶夾之類的。應該不是你的東西吧?」竹美看著拓實問道。
那是大約十名男女的合照,正中央的情侶檔就是傑西與竹美,照片中的她穿著長袖襯衫。
「你很想知道清美殺了誰吧?告訴你吧,她殺了丈夫。也就是說,我的母親殺了我父親。」
「是啊,口吐白沫倒下呢,嚇死我了。」
「喂,我問你啊,你找到千鶴之後打算怎麼辦?」
「那時她在吃牢飯。傷害致死罪。」
「不知道該說是幸還不幸,我從沒去過當舖,只好回她說我沒有認識的店家。」
「當時我才十五、六歲,沒爹沒娘沒工作,有黑道願意讓我棲身就偷笑了吧。」
「我想也是。」竹美一臉納悶,「還有啊,她還說想賣掉一些古瓷瓶呀畫呀甚麼的,不一定要賣給當舖,只要有人願意收購都好。」
「我爸已經半酒精中毒狀態了,也沒在工作,每天晚上就是狂喝酒。清美當然會抱怨,夫妻成天吵架。有天晚上吵得尤其厲害,清美一氣之下把我爸推下樓梯,可能剛和_圖_書好撞到致命部位吧,我爸就這麼摔死了。」竹美說著摁熄菸。
「有一天,那個人很突然就沒回來了,我正覺得奇怪,他的一群年輕手下上門來,開始整理他的東西。當中有個人和我說他死了。」
「妳……」拓實咂了個嘴,正要開口,只見一旁時生板著一張臉,只好把話吞了回去,乾咳一聲之後說:「請幫我畫張地圖。」
「他好像醒了。」隔壁房傳來聲音,接著房門喀啦一聲打開來,時生進來了,「你還好嗎?」
三人似乎都是同樣的心思,頓時陷入一陣沉默,各自苦思著。
照片上的兩人是竹美與千鶴,似乎是一、兩年前拍的,千鶴比現在略胖,而竹美反而是當時比較纖瘦。
「外國人也喝味噌湯嗎?」看到傑西靈活地以筷子挾菜,拓實不禁問道。
「沒爹沒娘?妳不是有母親嗎?」
「是喔,從小學就唸英語呢,原來你過的是上流階層的生活,真希望我也出生在那種家庭啊。」拓實撇著嘴嘀咕了一番,坐到玻璃茶几旁。客廳角落仍睡著蜷成一團的竹美。
「怎麼?妳還有甚麼規矩嗎?」
「我……昏過去了嗎?」
他想起千鶴那柔軟的肌膚與渾圓的胸部,別的男人是否正撫摸著她的肉體?一想到這,強烈的嫉妒與焦慮襲來,但是他很清楚千鶴不是能夠隨便侵犯的女人,所以,是她心甘情願地投向那個男人的懷抱。思及現在的狀況,時生與竹美的質疑其實不無道理。他千方百計追著千鶴跑,根本毫無意義,早早放棄才是明智之舉,也不至於落到難堪的局面。他到底為了甚麼要追千鶴呢?追到人了又能怎樣呢?連他自己也沒有答案。
「我哪知道怎麼辦?先找到人吧,抓著她再當面把事情問清楚啊。」
拓實這麼一說,竹美幽幽地問道:「傑西又不是日本人。」她依舊沒拿起筷子,視線一樣落在報紙上。拓實想說點甚麼頂回去,還是算了。後來竹美這頓早餐只喝了一碗味噌湯,吃了幾口炒青菜。
拓實摩挲著長出鬍碴的臉頰,說了聲:「那就……多謝了。」
「袖釦和領帶夾倒還能理解,我不明白的是,為甚麼還有古瓷瓶和畫那種東西。竹美小姐,千鶴小姐在大阪的朋友除了妳,還有其他人嗎?」
喔,對喔,我中了一拳。——他這才想了起來。
竹美點上菸,似乎陷入了沉思。拓實則是自顧自將報紙攤在地上,看起了日美經濟衝突的報導。
「怎麼會……」時生不禁輕呼;拓實則是嚥了口口水。
竹美察覺拓實的視線,立刻以手遮住刺青,走了出去。拓實瞥到她的表情,那是他首次見到竹美暴露出柔弱的一面。上完廁所回到被窩裡,那鮮紅的玫瑰仍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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