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９
到了池袋，在百貨公司買了綜合西點。店員問他需不需要禮籤，他回答不用了。因為他不曉得該用何種名目。
搭丸之內線，轉地下鐵東西線，到達木場車場，然後步行。
緒方先生回來了，右手提著一個紙袋，他將紙袋放在茶几上。直貴看見紙袋中裝的是一疊信封。
「大概三年前改建的。我們原本住在別的地方，但也不能讓這間房子老是空著，又不可能找得到房客，我們就決定搬進來了。但是內人說她討厭之前的樣子。我也有同感，所以心一橫就把房子改建了。」
如果您看完了這封信，我會非常感謝。
直貴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是武島剛志的弟弟。」
極度缺乏計劃，可說是衝動性犯罪……，這麼說的人是公設辯護人嗎？直貴認為，他說的一點也沒錯。畢竟，剛志之所以鎖定那戶人家作為下手目標，是因為對那裏的老太太有印象，說到令他留下印象的理由，是她和藹地鼓勵他。
我明知這麼做很不禮貌，但是無論如何都想向您致歉，於是寫了這封信。如果您看到一半感到氣憤難耐，敬請撕破丟棄。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道歉。
「由你來看才有意義。」緒方先生說完再度站起來，「你也可以看其他的信件。我失陪一下。」
「你等一下。」緒方先生從座位上起身，離開客廳。
「我完全不知道我哥寫了這些信。」
「呃，這是一點小意思。」直貴遞出百貨公司的禮盒。
「緒方先生……」
「這大概是第一封信。我原本想撕破丟掉的，但是轉念一想，覺得那是在逃避現實，所以就留下來。當時萬萬沒想到會積成和圖書這麼多。」說完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封信，「你看一看。」
緒方先生帶直貴到一間並排著咖啡色皮沙發的客廳，請他坐下，直貴坐在三人沙發的正中央。正前方有一台大型的寬螢幕電視。直貴想起了聽說剛志偷完東西後沒有馬上逃走，而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改建過了嗎？」環顧室內後，直貴問道。
隔天是星期六，店裏沒有休息，但直貴沒有值班。他吃完午餐後，沒有交代去哪裏就出門了。由實子也沒有多問，或許是察覺到他的目的，因為他不上班時幾乎都不|穿西裝。
「抱歉，突然上門打擾，因為我不曉得府上電話號碼。」說完他再度觀察對方，男人還是面無表情。
直貴心頭一怔，交替看著緒方先生和信封。
「嗯，進來再說。」
過了幾秒，他聽見一個男性嗓音問：「哪位？」
「我哥哥也寄信給緒方先生……」
「我哥哥？」
「不巧的是，內人帶孩子出門了。與其說是不巧，或許應該說是好機會。」緒方先生坐在有扶手的單人沙發上，將茶几上的菸灰缸和香菸拉向自己。
兩人尷尬地沉默許久。緒方先生吐煙，定定地盯著別處，似乎在等直貴開口。
「你哥哥寄來的，他入獄之後，每個月都寄來。大概沒有一次漏過。」
等待時，直貴定定地盯著茶几表面。伴手禮和上香都被拒絕，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們都痛苦太久了。」說完緒方先生眨了眨眼，抬頭看天花板。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就算道歉幾千次，不，幾萬次，我也不認為能夠得到您的原諒，但是現在的我只能道歉。我做了沒人性的事，沒有辦法替自己找藉口。關在拘留所的期間，我動過好幾次尋死的念頭。但是這麼一來，就不算道歉了。我接下來要服刑，將來有天出獄，我想拚命贖罪。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們不可能忘記他的名字。直貴想嚥下唾液，但是口乾舌燥。
「我希望你別誤會，這麼做並不是因為恨你，反倒正好相反。你和事件無關吧？殺害我母親的人不是你，所以沒有理由讓你上香。我希望你也這麼向你哥哥轉達。」
或許我至今還在還當時欠下的債……，回首至今發生的事，直貴心想。如果當時向他們道歉的話，或許就會出現另一條路。至少，說不定不會變得像現在這麼卑微。
兩人隔著一扇門對望，直貴點頭行禮。
他默默走在幹道旁的人行道，車子不斷從身旁經過，其中也有搬家業者的卡車。一看見卡車，他不由得想起哥哥。為了賺弟弟的學費，哥哥每天都在搬沉重的行李。弄壞身體的他，因為「必須賺錢」的焦慮情緒，使心魔有機可乘。當時，浮現在他腦海的就是這個城鎮。
武島剛志 上
既然要當小偷，找討厭的客人家下手就好了，直貴心想，但剛志就是沒辦法做那種事。
他按下按鈕，屋中門鈴響起。直貴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設法在緒方女士靈前道歉。您可能會問我，那麼做有甚麼用？但是我只想得到這個道歉的方法。
不知不覺間，緒方先生回來了。他低頭看著直貴問：「怎麼樣？」
直貴想起之前來這裏時的事。他當時心想「得向遺族道歉ｍ•hｅｔuｂｏoｋ.com•ｃｏｍ」，而一旦看見他們的身影，卻落荒而逃。
「您大概會覺得我現在來太遲了，但是我想請您讓我上個香。是我哥哥託我，請您讓我這麼做的。我應該早點來的，但是怎麼也提不起勇氣，結果過了好幾年。」
「抱歉，突然上門打擾。敝姓武島，請問緒方先生在家嗎？」
緒方先生的話中，隱約暗示那件事帶給他們家人的負面影響。找不到房客和妻子不喜歡，都是因為這是一間發生過凶殺案的房屋。
緒方拿出一封信。
「這是因為……」直貴說不出話來。
立刻遭到拒絕，直貴顯得不知所措，眼睛不知該看哪裏而低下頭。
「看完這封信，我下定了決心，讓事件結束吧。」
緒方先生又從口袋中拿出信封，將它放在直貴面前。
當他邊回溯記憶邊走路時，緒方商店這四個字冷不防地躍入眼簾，四個字就寫在停車場的看板上。直貴慌張地環顧四周，馬路對面有一棟街門呈西式造形的兩層樓建築。
「不，那請你帶回去。」緒方先生不正眼看他地說，「我想儘可能不告訴內人你來過。別說你是不速之客了，她討厭我隨便讓人進門。再說，那看起來是食物。坦白說，一想到我該以甚麼心情吃，就覺得鬱卒……。我好像說了令人不舒服的話。」
「你叫直貴是吧？」緒方先生說，「我想，放下吧。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直貴將手伸向信封。「我可以看嗎？」
「你的問題嗎？」
「就是這樣。」緒方先生坐回剛才的位子，「不過，我知道他有寫信給你。畢竟他在信中經常提到你。」
「啊……，我知道了。」直貴將禮盒放回自己身旁。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對方拒收的心理準備。hetubook.com.com
「那麼，你為甚麼突然想到要來呢？」
緒方先生打開門，說：「請進。」
「有東西想讓我看？」
緒方忠夫先生：
「恕我拒絕。」緒方先生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會不會是……，除此之外沒有事情好寫？」
直貴低下頭。我將這件事擱在一旁好多年，這次為了整理自己的心情，所以突然前來造訪……，他覺得這種行為非常自私。
「就在那個時候，我收到了這封信。就結論而言，這是他寄來的最後一封信。」
「呃，那麼緒方先生，」直貴抬起頭來，「我剛才也說過了，能不能請您讓我上個香。」
直貴驚訝地看著對方的臉。「方便嗎？」
那扇門很眼熟，剛志犯案之後，直貴曾信步來過。然而房屋的造型變了，原本是平房。他察覺到大概是改建過了吧。
緒方先生的話，令直貴挺直背脊。
「你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吧？」緒方先生稍微放鬆了緊抿的嘴唇。「再說，我有東西想讓你看。」
他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直貴走向他，雙唇緊閉，抿成一條線。
直貴接近門柱，將手伸向對講機的按鈕。他發現自己到了這個節骨眼，還希望對方不在家，因而對自己感到厭惡。
緒方先生離開後，直貴打開第一封信。信紙揉得皺巴巴的，八成是緒方先生揉的吧。
「或許是。但老實說，這對我而言是令人不愉快的信。」
隔了一會兒，對方問：「請問是哪位武島先生？」
「我很清楚他後悔自己犯下的過錯。但無論他再怎麼道歉，或再怎麼反省，都無法消除我心中因母親遭人殺害的憤恨。」緒方先生用手指彈了彈裝滿信的紙袋，「就連他把你的近ｈetｕbｏoｋ•ｃｏm.com況告訴我，都令我感到生氣。我甚至覺得，他明明在坐牢，卻享受著幸福。我好幾次都想回信告訴他，別再寄信來了。不過就連這麼想都覺得很愚蠢，於是我決定徹底漠視他。我心想，如果我不回信，久而久之他就不會再寄來了。但是他卻一直寄信。不久，我發現了，這是他的般若心經。只要我不阻止他，他就會一直寫下去。那麼，阻止他好嗎？於是我心中產生了迷惘。阻止他寫信，就意謂著事件完全結束。讓事件結束好嗎？坦白說，我當時還沒下定決心接受事件結束。」
但是，我現在就連上香都辦不到。於是我拜託弟弟務必替我上香。所以我想，我弟弟遲早會去府上。不過，請別責備我弟弟。他和事件無關，全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直貴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也不記得哥哥的信中提過這件事。
直貴瀏覽別封信。每一封信的內容都差不多，深切地述說自己做了對不起緒方家的事、如果有道歉的方法，自己任何事都肯做、每晚都懊悔不已等等的心情。而每封信都以某種形式，提到了直貴。弟弟好像辛苦地開始唸大學了、弟弟好像找到工作了、弟弟好像結婚了，我很開心……，這些內容道出了弟弟是他唯一的生存價值。
「可以嗎？」
「他大概不希望你看吧，但是我認為你應該看。那封信給你吧。」
玄關大門忽然打開，出現一名身穿POLO 衫的男人。他好像比上次見到時胖，白髮看起來也變多了。
「你有甚麼事？」男人聲音低沉而平穩地問直貴。
直貴瀏覽內容。
直貴雙手拿著信，沒有勇氣拿出信紙。
直貴想起剛志入獄後不久，就不斷寫信要他去緒方家。同時，他也寄出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