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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意

作者: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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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之章 野野口修的筆記

事件之章 野野口修的筆記

「嗯,」我回憶著前天加賀刑警說過的話,繼續說道:「用東西勒住他的脖子……用電話線對吧?然後就逃走了。」
「咦,您已經戒菸了嗎?」
其實,當時我腦海裡浮現的是日高殺貓的那件事,不過,它並不適合在傳媒前公開。
「您想起來了嗎?」
這下要如何打發時間?我突然想起那株櫻花。日高家的庭院裡,種了一株八重櫻,上次來的時候只有三分開,算算已經又過了十天,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就在我左思右想之際,對面的大島好像把稿子讀完了,而我也把視線從報紙移開。
「你說我嗎?是的。」
抵達日高家正好是八點。我站在門前,覺得有點奇怪,屋裡一片漆黑,連門外的電燈也沒有開。
我大吃一驚!報紙上明明沒有我的名字,可是電視台的人卻已經風聞我是發現者之一了。
走出電話亭,在去咖啡廳前,我又繞到日高家去看了一遍。還是一樣,燈全部暗著,停車場裡日高的SAAB好端端地停在那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啊,是你!」
「我跟你說過,這間屋子到現在都還租不出去吧?」他面色一整,認真地說道。
「日高先生有這樣的傾向嗎?」
「嗯,還來得及。怎樣?這附近有一間餐館,我們去那兒邊吃邊討論好了,這樣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
不知為甚麼,日高並沒有馬上附和我的話。他依然面帶微笑,眺望著窗外的風景,將咖啡喝光後,他陰沉地說道:「是我做的。」
「是甚麼?」
一下車,日高馬上舉起手做了個手刀的姿勢,表示抱歉,「等很久了嗎?」
理惠摸索著牆壁,按下日光燈的按鈕。
「謝謝,夫家的人還有我娘家的媽媽都來了,所以沒有關係。」
我把剛剛的情景說給他聽,結果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訝異轉為瞭然於胸的神態。
「他死了。」我說。
「嗯,我是不介意啦。」
「不,絕對只有一根。」他十分肯定地說。
「嗯,她說無論如何今天都要跟你談。」
我跟他說,賣得好的都是教育部推薦的優良圖書,至於小孩不愛看書主要是受到父母的影響。
「你接到日高打來的電話大概是幾點左右?」
「真是嚴格。」
「那難怪了,」我苦笑著,點了點頭:「她懷疑你也不是沒道理的。」
房裡有兩張椅子,我們各坐在書桌一角的兩側,不久,理惠端了咖啡進來。
「妳先生的樣子看來怎樣?」
「說謊?」
「才剛開始而已。」加賀刑警沉著地回答,一方面也在暗示,偵辦的情況不便透露。
「不,他好像不在……」我跟她說日高家的燈全暗著,裡面好像沒人的樣子。
「沒錯,」他點了下頭,「不過描寫細節的地方,還是很有參考的價值。」
於是我告訴他是聰明社月刊,然而他搖了搖頭說:「我要的是刊登野野口先生小說的雜誌。」
「您說的冷酷,可否舉例加以說明?」
「您好,我是日高。」是理惠的聲音。
「藤尾小姐來了。」聲音悶悶的。
「不好意思打擾了!」她點了點頭,與我擦身而過,往門那一頭走去。
「這並非根本的解決之道。到時如果有想租的人來看房子,看到滿院子都是貓糞要怎麼辦?我們還在的話是可以天天打掃,可是明天這裡就沒人住了,肯定會臭得要死。」
身為媒體人的興奮透過門傳了進來:「老師您為甚麼去日高家呢?」
他將咖啡杯放到桌上,拿出了香菸和打火機。
聽我這樣一講,加賀好像在盤算著甚麼,不發一語。接著他說:「可不可以借看一下?」
「工作室的窗戶旁正好有一株高大的八重櫻,如果裡面的燈亮著,那麼一眼就能看到櫻花了。」
「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加賀刑警露出從前教書時的笑容。
「嗯,一想到可以從那毛毛蟲地獄裡逃出來,我就鬆了一口氣。啊,還是先進來吧,我們還留著一些器具,可以請你喝杯咖啡。」
「或許她離開後又馬上折了回來?」
「是啊,妳現在人在哪裡?」
聽到他這句話,我感到有些意外。
「唔,我知道。昨天你還說要去查清楚,看那是昨天才剛寫的,還是只是把之前已經發表的部份叫到螢幕上而已,已經有答案了嗎?」
藤尾的父親早已去世,出來抗議的是他的母親和妹妹。她們說:明顯地,小說主角是以藤尾正哉為原型,可是她們可不記得曾允許誰去寫這樣的小說。其次,因為這本書暴露了藤尾正哉的隱私,使他的名譽受到不當的毀損,她們要求將作品全部回收,全面改寫……
接著他又提到,最近日高因為《禁獵地》這部作品而捲入風波,已故版畫家被影射為小說的男主角,他的家人還因此提出抗議。不過,媒體似乎還沒查到,昨天畫家家屬之一的藤尾美彌子曾造訪日高。
「這樣啊。然後呢?」
「日高邦彥寫的是甚麼樣的小說啊?」
站在日高的立場,也只能先這樣答應她吧?
「已經有答案了,應該是昨天寫的。我問了聰明社的負責人,他說跟之前連載的部份接得剛剛好。」
「我有話想跟你談,可以嗎?」警部瞄了理惠一下後,轉身向我說道。
列印結束後,我把東西交給他之前說道:「老實說,我隱瞞了一點事。」
「我的?」
然而,沒想到我正用微波爐熱牛奶時,門鈴又響了。
「說到這個,我剛剛在院子裡碰到一個奇怪的女人。」我本來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後來還是決定讓他知道比較好。
「老師你覺得她有嫌疑嗎?」
一直到最後,理惠的致詞裡沒有半句提到犯人或是自己的怨恨。不過,這樣反而更讓人感覺到她的憤怒和悲傷。
日高沉默地點了點頭。
「今天的部份你也會寫下來吧?」
我在理惠的陪伴下,走出了日高家。
「是這樣嗎?」加賀刑警的表情有一點疑惑。
從電話簿裡,我找到了皇冠飯店的電話,撥了號碼。飯店人員聽到我要找一位叫日高的客人,馬上幫我轉接過去。
「是,是以青少年為訴求的小說。」
「應該是吧,那天我聽日高先生說了。」
「你的目的我知道,是這個吧?」我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一疊摺好的紙,放到他的面前。這是昨天寫好的部份,我出門之前把它印了出來。
「這應該也算犯罪心理吧?」
「所以你就殺了牠?」
她點了點頭,好像知道我不是這家的主人。
「謝謝您,那我就先掛電話了。」
「昨天我回家後做了個簡單的實驗。我把房間的燈全部關掉,只讓電腦螢幕開著。結果我發現那還蠻亮的,站在窗外隱約可見光線從窗簾透出。如果真要製造沒人在家的假象,應該連電腦都關掉才對。」
「那也沒有關係。」
「譬如說……」我一邊說一邊沉吟了一下,「不,我一時也想不出來,何況這種事我也不想在這裡講。」
「不好意思。」
「那我就不多打擾,告辭了。」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們有很多事情得直接面對面談,昨天他是特地過來的。」
理惠穿過走廊,打算扭開日高工作室的門把,門鎖上了。
「這樣啊。」
「這樣啊?我是不太能夠想像你們那個世界的事啦。」加賀刑警將前傾的身子回復到原來的姿勢。
她歎了口氣:「昨天,我已經見過警方,也被問到相同的問題。不過,他們問得比較露骨,像是妳是不是恨著日高先生甚麼的。」
「好。」
「是這樣啊?哪裡,妳不用擔心我,採訪的攻勢已經告一段落了。」
「是啊。」
「嗯,不過出版社的人,還有之前我丈夫認識的電視台的人也來了,所以全交給他們去應付,我輕鬆了不少。」
「是聰明社月刊的稿子吧?」
聽到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我還是以為他只是在開玩笑。然而他雖維持一貫的笑臉,卻不像在開玩笑。
也就是說,日高在和我通完電話後就馬上被殺了?
如果日高不死就好了,我的心裡不禁出現這種悲痛萬分的台詞。
「不過,她從日高家出來的時候,日高還活著呢。」
「你?為甚麼她會這麼認為?」
「不,他只說有事要跟我商量。」
「欸,因為草皮很漂亮,我在猜,不知是怎麼保養的。」
「我昨天住在娘家。雖然心裡知道必須和很多地方聯絡,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這是專門處理文稿的打字機?」
「野野口先生,到時您一定要來玩喔,我可以當您的嚮導。」
「連載的部份還剩下一回,預定今晚半夜要傳給出版社,所以到現在電話都沒敢切斷。」
「嗯,也就是說是在六點到七點之間了。」
結果,在訪問的夾擊下,我的一整個早晨就泡湯了,連要好好吃頓早餐都沒有辦法。中午過後,我一邊收看電視的訪談節目,一邊吃著烏龍泡麵,突然螢幕上大大映出我的臉孔,害我不小心就噎住了。那是今天早上才拍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播出來了。
「關於屋裡燈光的事,」加賀刑警直勾勾地盯著我,「你確定是全暗的嗎?」
「我也可以。」理惠拿起手帕按著眼角說道。她的聲音還帶點哽咽,然而口氣卻是堅決的。我突然想起日高白天曾經講過,她的個性其實蠻強悍的。
「要是有人覺得這些秘密很感人呢?想把這份感動傳達給世人知道,有那麼罪惡嗎?」
「確實如此,大概是犯人以為電腦就算開著也沒啥要緊吧?」
「您大概想抽一根吧?」加賀刑警邊將手探向菸灰缸。
「好是好啦……」理惠擔心地往我這邊看來。
「是全暗的,沒錯。」我看著他的眼睛回答。
「嗯,我還不知道。」加賀搖了搖頭,「我也還無法確定,電腦上殘留的畫面是否就是這次要連載的部份。」
「你知道得還真詳細呢,你們感情很好啊?」
「談了甚麼?還不都是些老問題。希望他儘可能把書本回收,在公開場合承認自己的錯誤,把有爭議的部份改寫成與我哥哥無關。因為我聽說他就要到加拿大去了,所以也想確認一下,今後他要用甚麼方法來展現解決事情的誠意。」
「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我答道。
「是,我想起來了。」
她的年齡看來應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間,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小,長相平凡,臉色也不太好看。
「可是,你不是不太相信這個假設?」牧村刑警說。
「你認識那位先生啊?」
「我才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資料。」
「我是無所謂啦,那我去換一下衣服。」
走出房間,我發現還有很多警員留下,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工作室的門是開著的,不過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屍體應該已經運出去了吧?
「為了貓。」
正這麼想的時候,電話又響了。對方請我去上談話性節目,我當場就拒絕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才剛做完一點事,門鈴就響了。我的住所和日高家相比天差地遠,只不過是五層樓建築裡的一個小單位,工作室兼寢室約佔了三坪,剩下的八坪空間既是客廳也是飯廳,還包含了廚房,而且我也沒有像理惠這樣的美眷,所以一旦門鈴響了,我只好自己去應門。
我當下決定,今天就不出門了。雖然我很關心日高家的事,可是要到現場去探看恐怕是不可能了。
「不,第一任老婆因為車禍去世,已經五年了。」
「抱歉,我希望你不要在這兒看。你如果讀了我昨天給你的部份就會知道,裡面也寫了你的事,這樣怪尷尬的。」
「很可能他昨天白天就已經寫好十張或二十張了,可是依照他個人的習性,他總是說自己一張都沒寫。」
「聽你這麼一說,我想起電腦的電源一直是開著的。」
「喂?」
「是,我是加賀。」他鄭重地朝我欠身行禮,說道:「以前承蒙您照顧。」
「那是想要讓你以為……」我考慮了一下說道:「屋裡沒人吧?萬一真的有誰來了,也會就此打https://m•hetubook.com•com道回府,這樣屍體就能晚一點被發現。事實上,當我看到屋裡全暗的時候,真的以為沒人在家呢。」

「是編輯嗎?」我問。
不一會兒,我發現他的樣子怪怪的,好像正和櫃檯小姐說著甚麼。櫃檯小姐邊往我這兒看過來,邊回答他的問題。
之後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吧,停車場那邊傳來車子引擎的聲音,好像是日高回來了。
「我覺得……」加賀刑警說到一半,略微猶豫地頓了一下,接著繼續說道:「應該是認識的人做的。」
「也就是說他無法答應妳的要求囉?」
「不,不是那樣。」
「你們會去調查養貓的那個太太吧?」
「對不起,名字是聽過啦,可是書就沒讀過了,尤其最近我幾乎很少看書。」
「是因為稿子都會有人來拿嗎?出版社的人?」
「我是電視台的人,可否打擾一下,和您談談?」這次是個男的。「全國民眾都很想知道進一步的真相。」
「你幹嘛要做那種事?」我問道,心裡感覺不太舒服。
藤尾美彌子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長髮順勢一甩:「您是?」
我也戰戰兢兢地往前挪去,日高的身體整個趴伏著,頭轉向一邊,露出左半邊的臉。他的眼睛微微睜著,眼神渙散。
趁著他們等我換衣服的空檔,我想了一下加賀刑警找我去那家餐館的理由,是不是有甚麼特別的用意?還是,真如他所說,只是因為近、有咖啡可喝?
「這樣啊?那就沒必要把她考慮進去了。」
「啊,那是當然。」
「嗯,我一時也想不出來。」這麼回答的同時,我發現了一件事——我正在接受偵訊。驚覺於此,連在前方握著方向盤,始終不發一語的警察都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聽到我的喃喃自語,加賀刑警露出十分訝異的表情,他大概覺得這種話出自屍體發現者的口中,未免太奇怪了吧。可是,我對日高是怎麼個死法真的沒有印象,坦白說,當時我怕死了,根本不敢正視他。
「沒錯,他工作的時候整個房間煙霧瀰漫,會讓人以為正在驅蟲呢。」
「結果我還是沒問出來,不過她有不在場證明吧?」
「電腦的排字方式和稿紙不一樣,所以總共寫了多少,我不是很確定,不過至少不是一、兩頁就是了。」
「理惠有跟她說啊,說我們下禮拜就要到溫哥華住上好一陣子,所以你們家的貓再怎麼作亂,我們也只要忍耐一下子就好了。這樣看來,理惠倒也蠻強悍的呢。」日高好像覺得頗為有趣地笑了。
「那他大概只是出去一下吧?」
「對了,日高的遺體怎麼樣了?」我試著問道:「你不是說要解剖嗎?」
「或許她一直躲在一旁,等她出門後才採取行動。」
「還要一點時間,到底怎麼了?」
我回到公寓後,發現信箱上貼了一張字條:「我在之前去過的那家餐館,請回電,加賀。」字條上還附註了應是餐館電話的號碼。
「嗯,是真的。」我答道。
「您好像很專注地在審視地面呢。」
上香儀式後是誦經,接著是喪家致詞。理惠身著全黑的套裝,手裡緊握著唸珠,淡淡地向出席的賓客致謝,接著她談起自己對丈夫的無限思念。頓時,靜謐的會場裡此起彼落地傳來啜泣聲。
「他們說房子前面排了一排擋貓的瓶子,好像深受貓害的困擾。這樣的狀況確實會影響租房子的意願。」
「可是,他的太太理惠出門的時候,他跟她說自己恐怕要到半夜才會到飯店。而事實上最晚到八點,他已經寫好二十七頁了。如果就《冰之扉》的連載一期約三十頁的份量來算,他已經快要完成了。說延後還可以理解,可是有像這樣進度超前那麼多的嗎?」
「那一定正確嗎?」
掛斷電話後,我腦海裡一直想著理惠的事。她打算要怎麼生活下去?她還年輕,聽說娘家是開貨運行的,經濟條件不錯,生活應該不成問題。可是,要從打擊中站起來恐怕需要不少時間吧。畢竟他們才剛結婚一個月。
我將大島請進狹窄的客廳,泡了茶,接著走回工作室,將擺在書桌上的原稿拿了過來:「哪,這個,寫得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那日高那邊怎麼說?」
「電腦?」
「為甚麼?」
「我不太理解你為甚麼要在張數上打轉。」我說:「總之,理惠出門的時候,日高的小說還沒寫好,可是發現屍體的時候,小說已經快要完成了,對吧?也就是說直到日高被殺的那段期間,他都一直在工作,不就這麼簡單嗎?」
「嗯,」我點了點頭:「打算行兇。」
「你還是一樣,非常準時呢。」我說。
我跟加賀說,日高曾提過今晚必須趕出三十頁的事。
「對了,偵辦的情況怎麼樣了?有沒有新的進展?」我輪流看著兩位刑警,最後目光落在加賀的臉上。
「可是還是想打擾您一下。」這男的死不罷休。
「理惠知道這件事嗎?」
「這應該是飼主的責任,不過你剛才看到的那位太太好像不瞭解這點。」日高在菸灰缸裡把香菸捻熄。
「我是沒有自信可以做出專業的推理啦……是甚麼?」
「也談不上嫌疑,不過就殺人動機而言,她似乎比較有可能。」
「哪裡,反正我回家順路。」
大概是大島快讀完一半的時候吧,餐桌上的無線電話機突然響了。我說了聲「失陪一下」,離開了座位。
「不過,很有參考價值,我覺得是很有趣的推理。先不管那個了,你可不可幫我做另一個推理?」
「藤尾小姐來了。」理惠打開門說道。
於是迫田警部就這麼站著,開始盤問起我倆發現屍體前的整個經過。談著談著,我不得不說到關於藤尾美彌子的事。
她一邊拿出鑰匙,一邊側著頭回想:「最近他不太鎖門的。」
「嗯,也是。」他說:「因為她有不在場證明,所以我也把老師的話當作假設來聽。」
掛斷電話,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不,這是哪兒的話。」我低下頭,搓了搓鼻子。不過,如果這不算調查不在場證明,又是甚麼呢?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曾經,理惠只不過是日高的小說迷之一。有一次,因為工作的關係,認識了日高,因而開始交往。這意味著,昨夜她同時失去了兩件寶貴的東西,一個是丈夫,另一個則是作家日高邦彥的新作。
「《禁獵地》這本書,」我說:「真的讓妳這麼在意嗎?妳覺得它褻瀆了妳哥是嗎?」
「那我們到外面去吃好了?老實說,一整天忙著偵訊,我們連午飯都沒吃呢,是吧?」
「三十頁。啊,總會有辦法的。」
「這也要等到解剖報告出來。不過簡單地說,他是被勒死的。」
「聰明社的山邊先生。雖然我拖稿拖習慣了,不過這次他真的不放心。因為他怕我跑掉,後天就不在日本了。」
「話說回來,」我喝了口水後問道:「我的筆記是否有參考的價值?」
「不,我是想死亡時間是不是已經推斷出來了?」
「不,情況有點不一樣。」
更正,不是夫人,應該說是「前夫人」才對。
「還真是執著呢!」
櫻花早已散落一地,樹枝上還殘留著幾許可堪觀賞的花瓣。不過這會兒我可無心觀賞,因為有個陌生的女人站在那裡。
「昨天晚上發現屍體的時候怎麼樣?房間裡有煙霧嗎?」
「請不用放在心上。」
「他好像覺得,只要不以揭發他人隱私為樂趣,為了追求作品的極致藝術,就算侵犯到主角人物的隱私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搖了搖頭:「我最後任教的地方是本地的第三國中,不過今年三月已經離職了。」
「不知道。不過即將搬進去的房子附近好像沒有。」他啜著咖啡說道。
她從皮包裡拿出鑰匙,往玄關走去,我跟在後面。
「這類作品是比較少,不過還是有的。」我答道。
「在那之後,妳有跟妳先生談過話嗎?」
「妹妹。」他抓搔著略長的頭髮:「如果她們是想要錢的話還好辦,可是如果要我將書全部收回或改寫的話,我就礙難從命了。」
才走到門前,就看到理惠從計程車下來。聽到我出聲叫喚,她回了我一個笑臉。可是,當她看向屋子的時候,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顯得十分不安。
「唔,這我就不知道了,這是我朋友的家。」
「那天妳和日高談了甚麼?」
「那你把擋貓瓶拿掉不就好了?」
「你說的那個女的是否長得像木刻的鄉土玩偶?」
「嗯。」
「不,是我自己太懶,我也在想一個月應該讀兩、三本書的。」他搔搔頭。一個月至少要讀兩、三本書——這是我當國文老師時,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我不確定加賀是否因為記得這個,所以才特意講出來。
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察前來招呼我,將我領到停在門口的警車前。我突然想起,自從上次因為超速被逮捕後,已經很久沒坐過警車了……這等毫不相關的事。
「藤尾……藤尾美彌子嗎?」
「今晚打算住在哪裡?」
「我想這種經驗大概一輩子不會遇到,所以才想用某種形式把它記錄下來。唉,你們大可把它當作是作家的天性在作祟。」
「嗯,我知道,這只是做個參考。」迫田警部臉上的肌肉稍微和緩了一下。
我走回玄關時,深藍色的轎車正倒車駛入停車場,駕駛座上的日高注意到我來了,向我微微地點了個頭。駕駛座旁的理惠,一邊微笑一邊對我解釋。
加賀老師曾經在我執過教鞭的那所中學擔任社會科教師。就像許多剛畢業就投入教職的老師一樣,他也是充滿幹勁和熱情。再加上他又是劍道方面的專才,領導劍道社時展現的英姿,更讓人對他的熱誠印象深刻。
「大概吧,現在我們也還有來往。」
「那我先走了。」我向日高說道。我原本想告訴他可以的話,後天我會去送行,但還是沒說出口。我心裡琢磨著,要是在這時候刺|激到藤尾美彌子就不好了。
男的往前走近,從陰影中露出他的臉。眉毛和眼睛的距離很短,臉部輪廓十分立體。這張臉我曾經看過,接著我的記憶恢復了。
「日高家的鑰匙總共有三把,其中兩把在夫人理惠身上,剩下的一把在日高先生的長褲口袋裡。」
屋子已經整理得差不多,原先牆壁上的掛畫也收了起來。
「這麼說來,你明天還有稿子要交差囉?」
「這樣啊?早知道就坐非吸菸區好了。」他將伸向菸灰缸的手收了回來,「我一直以為當作家的都要抽菸呢,日高先生看來似乎也是個老菸槍。」
房間中央,日高腳朝我們,倒在地上。
她再度歎了口氣,故意要讓我知道她的不以為然,「野野口先生,您也寫小說吧?」
我和日高走進工作室。那是一間約十張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間,裡面只剩下電腦、書桌和一個小書架,顯得空蕩蕩的,其餘的東西大概都打包了吧。
「她不知道你們就要搬到加拿大去住了嗎?」
「真糟糕。」日高咬著下唇:「大概是聽到我們要去加拿大的風聲了。」
「之前講的那本小說,」等女侍離開後,加賀刑警馬上開口說道:「啊,就是日高先生留在電腦螢幕上的那本,叫做《冰之扉》的。」
「我還沒仔細看過解剖報告,不過應該會很清楚吧。」
「話是沒錯啦,不過就算是以最快速度寫也是有極限的。」
「對不起,本想出門去買點東西,結果碰到了大塞車,真傷腦筋。」
「不好意思,多謝幫忙。」他伸出手,似乎打算就此一讀。
「沒,他沒來這裡。應該還在家吧?因為還有工作要趕。」
「日高先生為甚麼會想搬到加拿大去住呢?」
「貓的事你覺得怎樣?」我問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
「想起來了,你是……」我在腦袋裡再確認一遍,「加賀……對吧?」
「他是有誠意要解決事情啦。不過他也說了,並不打算扭曲自己長久以來的信念。」
「對不起。」加賀刑警並未看向櫃檯,繼續面朝著我,維持一樣的表情,「我們正在確認您的不在場證明。」
「簡單來說,現在的父母自己都不看書了,卻一味逼著小孩去讀,可是由於自己沒有閱讀的習慣,所以也不知道該給孩子看甚麼才好,結果只能把政府推薦的圖書硬塞給他們。不過,那種書通常內容生硬又無趣,只會讓孩子更討厭書本。這種惡性循環應該會周而復始地重複下去吧。」
就在此時,聽到屋內對講機的聲音。我原以為是推銷員之類的,不過好像不是這樣。走廊傳來理惠走近的腳步聲,接著是敲門的聲音。
一邊聊著的同時,思及話題的主角日高邦彥已經不在人世,我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他到底要跟我談些甚麼?要是我早早結束那無關緊要的會談,早點去見他的話,或許他就不會死了。我心裡也知道這麼想於事無補,卻忍不住不去懊悔。
「謝謝你送我回來,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向他道謝。
「貓?這和貓有甚麼關係?」
「目前看來是這樣。」加賀刑警如此說完後,突然壓低了聲量,「剛剛講的,我想日後會對外公佈,在此之前,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如果他能坦白地告訴我他所知道的就好了,我心想。
「真的很對不起。」
從他剛剛講電話的聲音聽來,恐怕和藤尾美彌子的交涉不太順利吧?可是,把我叫過去又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他們真的談判破裂,那我又能幫上甚麼忙呢?
接著我跟加賀刑警提起,葬禮過後我和藤尾美彌子交談的事,他似乎非常感興趣。
「這樣啊?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呢。」加賀刑警很欽佩地說道。或許是想起自己之前的事吧?當然,二十幾歲轉行和面臨四十歲才換工作的景況相比,可謂天差地別,這點他應該也能體會。
「這確實是應該保密的事,」加賀刑警苦笑著說:「不過……詳細的情形要等到解剖報告出來,但根據我們的推斷,大概是在五點到七點之間,結果應該不會相差太多。」
「有沒有我可以讀的東西?」加賀刑警問:「譬如推理小說之類的?」

「是啊。」加賀刑警好像瞪了隔壁的牧村一眼,「我個人認為這樣的可能性很低。」
我稍微想了一下,說道:「或許吧。」
「對於殺死日高先生的犯人,你有話想對他說嗎?」問了幾個流俗的問題後,女記者不忘補上這句陳腔濫調。
「出版社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是啊,你想去那裡嗎?」
「野野口老師您不用電腦嗎?」
我跟他解釋,我和日高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因為他的關係,我才找到現在的工作。加賀刑警好像懂了,一邊點頭一邊聽著我說。沒想到迫田警部甚麼都沒告訴他,這點倒教我有些詫異,這番話我剛剛已經跟警部說過了。
「是嗎?」加賀刑警好像不怎麼驚訝。
日高夫婦打算在搬去加拿大的那段期間,將這間房子租給別人。
回到屋裡,我在沙發上呆坐良久。回想起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我覺得好像在作夢一樣。這一生當中,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像這麼悲慘的日子。思及至此,我卻捨不得去睡。不,就算我想睡,今晚恐怕也睡不著了。
「你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問日高。
「我請他答應我,到加拿大後要馬上和我聯絡,看用甚麼方式繼續我們的談判。我看他出發前也很忙,再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先取得這樣的共識。」
「不過,妳不能認同吧。」
藤尾正哉和我以及日高讀的是同一所國中。或許是因為這段淵源吧,讓日高興起想把藤尾的故事寫成小說的念頭。只是這本小說裡有幾點極待商榷的地方,說白一點,這部作品裡連藤尾正哉之前做過的一些不太光采的事情也如實描寫。特別是他學生時代的各種奇怪行徑,日高幾乎是原版重現。就我看來,除了書中的人物名字不同之外,書裡的內容根本不像是虛擬的小說,就連主角後來被妓|女刺死也與現實事件完全吻合。
「拿起紙鎮?」加賀刑警輕輕地舉起右拳。
「真傷腦筋。」日高歎氣地說道。
「應該不會啊。」理惠思索似的沉默了片刻:「這樣好了,我現在就到那邊去。」她說:「大概四十分鐘左右就會到了。啊,野野口先生,您現在人在哪裡?」
「發現哪裡矛盾嗎?」我問。
「你好,我是野野口。」
「因為他喜歡嘗鮮嘛!」我說:「上網發送信件啦、玩線上遊戲啦,他好像用它做很多事情。」
為了掩飾尷尬,我故意皺起眉頭,略帶生硬地說出雜誌的名字,加賀拿出筆把它記了下來。
「可是,也有小偷是從窗戶進出的吧?」
「我在家裡。今天早上警方的人跟我聯絡,說希望我到案發現場再次接受訊問。」
「啊,沒錯。」加賀刑警和牧村刑警相視點頭,「這樣我們就懂了。」
「我說我並沒有恨他,只不過希望他能尊重死者罷了。」
「哎呀,這讓我來。」
之後,棚內的主持人開始介紹日高生前的寫作活動。就擅長描寫人間百態的背景來看,作家本身的人際關係肯定也很複雜,這次的事件恐怕也是受此牽連的吧?——主持人的話裡隱約透著這層意思。
我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剛過六點不久。
「這個我不太清楚,大概是不想引人注意吧?這是犯人的心理作用。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她有不在場證明的話,剛剛講的都只是假設而已。」
「一般闖空門都是從大門進去,因為萬一被發現的話,可以隨便找個藉口搪塞,再從門口大搖大擺地出來。不過,日高家的大門如您所知,是鎖上的。」
「聽說您小學就認識日高先生了。就野野口先生的角度來看,他是個怎樣的人呢?」女記者以尖銳的聲音問道。
「咦?」我停下腳步,想要確認對方的長相。
是有關日高殺貓的事。
「真有你的。」我打從心裡感到佩服。
闔上報紙,我正打算站起身張羅今天的早餐,門鈴卻響了。看了一下時鐘,才八點多,這麼早應該不會有人來拜訪,我拿起平常不太使用的對講機。
「她是其他同事去調查的,不過聽說是有的樣子。」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拿起原稿繼續讀了起來。
不過,不管怎樣,也不能因此就亂講一通。
「從哪裡逃走?」
「是的。」
「對不起,我還有兩、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只是有一個地方很奇怪。」加賀刑警將身體微微前傾,右手肘撐在桌子上。
「他因為跟藤尾小姐談不攏,顯得有些困擾。不過,他要我不用擔心。」
牧村刑警回來了,加賀刑警問他:「時間合得起來嗎?」
「啊,難怪。」他點了點頭:「所以你才會認識日高邦彥先生對吧?」
距離我家大概二、三分鐘的路程就有一家餐館,我們一邊吃著燒烤料理,一邊商量公事。雖說是商量公事,其實我們聊的都是雜事。在這當中,我不小心透露接下來跟我約的人正是作家日高邦彥,大島一聽顯得有些驚訝。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書名以做參考?」
日高也說過了,對方並未要求賠償金之類的實際補償。不知她們真的只是要作品改寫,還是有其他更深的企圖,至今仍無法斷定。
「還有小左野哲司、和中根肇?」
「真的是全暗的。」她說。
加賀刑警看來好像頗為驚訝:「是這樣嗎?那你現在在做甚麼?」
「是妳先生嗎?」
「甚麼問題?」
應該是這樣吧。
「有人在等妳嗎?」
「借看一下?讓你嗎?不行,我不是為了要給人家看才寫的。」
「也對喔,說不定他只是把之前曾經刊載過的部份叫出來而已。」
「不過,這不能報公帳吧?」
「一開始是你們公司的總編向日高邀稿,不過因為他不寫兒童文學,所以就拒絕了,反倒把我介紹給你們,也就是說,他算是提拔我的貴人。」我一邊用叉子將焗烤通心粉送進嘴裡,一邊說道。
「我也只是發現而已。」
「已經結束了,不過警方的人還在就是了。」
「就那裡好了,那家店近,咖啡又可以免費續杯。」
鑰匙一轉,門順勢敞了開來。工作室裡同樣沒有開燈,可是卻不是全暗的。電腦的電源還插著,螢幕的畫面透著亮光。
順著她的視線,可以看到一輛淡綠色的小貨車停在路旁,駕駛座上的年輕男子正看向這邊。
「你們慢慢聊。」說完,理惠就離開了房間。
「所以,」我說:「他有可能是在說謊。」
「身穿套裝的女性從窗口爬進去嗎?」他幾乎要笑出來,「而日高就呆呆地看著?」
我在腦海裡快速轉了一圈,根據理惠的說法,藤尾美彌子是在五點左右離開的,而我接到日高打來的電話是在六點過後。這中間如果他有寫稿的話,應該可以寫出五、六頁吧。問題是,其他還有幾頁呢?
「恨?她看起來很正常啊!是甚麼原因?」
「這樣啊。」我本來想說這真是太好了,不過反過頭一想,這句話對昨天才痛失丈夫的遺孀而言好像不太恰當,所以又吞了回去。
「你如此拚命地為日高先生辯護,是因為自己也是作家吧?」
餐桌上,加賀刑警十指交疊著。他將兩個拇指一會兒合攏、一會兒分開,這樣的動作持續一陣子之後,他說:「她從大門進入?」
「她似乎懷疑貓是吃了我做的毒丸子才死的。」
「畫面上出現的就是那篇小說的內容。」
「聽說您是因為發覺屋子怪怪的,所以才通知了理惠小姐,可否請您具體說明是哪裡怪怪的呢?」
加賀到底在想些甚麼,我一概不知。
「原稿的張數。如果一張算四百字好了,他總共寫了二十七張之多。就算他在藤尾小姐走後的五點就開始寫好了,這也未免太多了。昨晚我才聽野野口老師說了,您說日高先生的寫作速度一小時頂多四到六張。」
加賀直直盯著我看,接著他點了點頭。「也對,或許是沒留神吧?」
「那種女人就是這樣。」
「大概是太忙了。」
「奇怪的女人?」日高挑起了眉毛。
「我是野野口,」我說:「日高邦彥在那裡嗎?」
「這個嘛,」他想了一下:「不,我見她好了。」日高說:「我也覺得就在這裡把事情解決掉會比較輕鬆,你帶她過來吧。」
「沒有。」
「他出門的時候,都會上鎖嗎?」我問道。
「關於這點,我們打算明天找出版社談談。」
「唔,好像是這樣。」
他朝櫃檯走去,中途卻停了下來:「我真的不適合當老師嗎?」他問。我的筆記裡好像寫出了這層意思。
一聽此言,她看了看手錶,接著又望向不遠處。
「謝謝妳特地打電話過來。」
「咦?是這樣嗎?」
這本手記產生的經過就是如此。我在想,直到真相曝光之前,我都會一直寫下去。
日高眉頭一皺,點了點頭。
「嗯?」我不懂這跟整起案件有甚麼關聯,或許警方對事物的看法自有其獨到的見解。
「我想他是個個性很強的人,」鏡頭前的我終於開口了,「有時你會覺得他為人很好,不過他也有冷酷到令人驚訝的一面,其實大部份的人都是這樣吧?」
「最近那個女的養的貓死了。聽說是忽然倒在路邊,帶牠去看獸醫,結果獸醫說,那隻貓可能被人下了毒。」
嚴格說起來,這附近的路並沒有那麼狹窄,可是一律給規劃成了單行道。或許講究行走www.hetubook.com.com的安全也是身分地位的一種表徵吧!
「哪裡,我才是。」彎腰答禮後,我再度端詳起他。已經十年了,不,應該更久,他那精悍的神色似乎磨得更加銳利了。「聽說你改行做了警察官,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
「那是當然。」她微微揚起嘴角,不過那動作稱不上是微笑。
從這位曾是我後進的教師身上,我總算見識到警方辦案真的是連一個小細節都不放過。
「之後,妳就直接回家了嗎?」
「我們到車裡再談好了,我送你一程……雖然說在警車上沒甚麼氣氛。」說完,他幫我打開後車門,同時,剛剛那名制服警察也坐上了駕駛座。
門打開了,理惠一臉鬱卒地探出頭來。
「那真是太好了。」如此說完後,加賀看著我,瞬間眯起了眼睛。
「或許吧。」
「我們有聊了一下。」

日高寫了一本叫《禁獵地》的小說,內容描寫某位版畫家的一生。表面上雖稱之為小說,實際上作品中的主角卻是真有其人,是一名叫做藤尾正哉的男子。
這時女侍送來了熱牛奶,我用湯匙把凝結在表面的薄膜拿掉。
訊問告一段落後,警部告訴我,他會請部下送我回去。我原想留在理惠身邊陪她的,不過警部說他已聯絡理惠娘家的人,不久他們就會來接她。
若是平時,我們接下來會討論往後的計劃,不過待會兒和日高有約……我看了一下時鐘,已經六點半了。
「嗯,竟然有這回事。日高邦彥的兒童文學,這樣的標題確實挺吸引人的。」接著大島問我:「野野口先生,你不會想寫以成人讀者為訴求的小說嗎?」
「關於昨晚日高先生在自宅被殺害一事。我聽說和夫人理惠小姐一起發現屍體的就是野野口老師您,這是真的嗎?」
「沒有。」這是我的回答,一旁的記者顯得頗為失望。
「那天,我們在日高家見過面。」
日高將香菸拿近,點燃了火,愜意地吞雲吐霧。從紗窗吹入的風霎時將煙霧吹散了。
沿著磚造的圍牆走,我終於來到方形紅磚砌起的大門前,按下了門鈴。
「可是,」加賀刑警露出雪白的牙齒,「如果小偷事先調查過的話,就應該知道那個家甚麼都不剩了,對吧?」
「例如寫到您和日高先生在房裡談話的那段,裡面提到日高先生當時抽了一根香菸,這個如果不讀老師的筆記是不會知道的。」
報紙的某個版面打出大大的標題,以社會新聞的角度,詳細報導整起事件。報上大幅登著日高家的照片,旁邊配著日高本人的大頭照,這原本應是交給雜誌社使用的。
「這可是我唯一的優點,我帶了這個來。」他拿出了一個四方包裹,上面印有知名日式糕餅店的店名,他知道我是個嗜吃甜食的人。
「這就傷腦筋了。不過,反正你也不會在這裡工作了,對吧?」

他垂下眼,歎口氣後邁開步伐。
「這樣啊。」
「我早料到了,你們上來吧。」
「他脖子上纏著電話線。」
「嗯,我們國中、國小讀的都是同一所學校,住得也很近,從這邊走過去就到了,只是我們的舊家都已經拆了,目前正在蓋公寓。」
「對不起,該講的我都對警方講了。」
「之後妳就離開家,去了飯店對吧?」
「唔。」
那是一則約半頁篇幅的短文,題目為〈忍耐的極限〉,文章上方擺著日高的照片。內容主要是說到處亂跑的貓帶給自己多大的困擾:早上,院子裡一定會出現貓糞;車子停在停車場,引擎蓋上佈滿貓的腳印;花盆裡植物的葉子被啃得亂七八糟。雖然知道這些罪行全是一隻白棕色的花貓犯下的,卻苦無對策。就算立了一整排保特瓶擋牠,也一點效果都沒有。每天每天都在挑戰自己忍耐的極限……內容大概是這樣。
通過垂拱的玄關,我們陸續進入屋裡。
「不,不用。」我答。
「太好了。」牧村刑警幫腔似的說道。
「死掉的那隻貓是白棕斑點的?」
「感動?」她盯著我看了良久,然後緩緩地搖頭,「對少女施暴的中學生會令人感動嗎?」
「你的焗蝦飯會變難吃喔。」他指著我的盤子。
「你好,我是日高。」咬字清晰的聲音,肯定是理惠沒錯。
他的家就座落在美麗整齊的住宅區裡,區內清一色是高級住宅,其中偶爾可見一般稱之為豪宅的氣派房子。這附近曾經是一片雜樹林,有不少住家依然在庭院裡保有原本的林相。圍牆內山毛櫸和櫟樹長得十分茂盛,濃密的樹蔭覆滿整條巷道裡。
那是打從心裡感到愧欠的語氣。明明當下她才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人,卻還有心思替別人著想,這點讓我深感佩服,我再度感受到她的堅強。
雖然是別人的家,不過仗著自己是主人朋友的分上,就不請自入了。通往玄關的小路在途中岔了開來,往建築的南邊延伸而去。我踏上小徑,朝庭院的方向走。
「請問,」我出聲問道。女子好像嚇了一大跳,猛地轉過身來,迅速地挺直腰桿。
「不,我也不是那麼確定他是否真的只抽了一根,也或許是兩根。總之,我記得他有抽菸就對了,所以就大略地寫下來。」
這本書榮登暢銷書排行榜,對於認識藤尾正哉的人而言,要猜出小說主角的原型是誰實在是太容易了,終於,藤尾的家人也看到了這本書。
「對了,」加賀刑警打開了記事本,「你知道西崎菜美子這個名字嗎?」
我也再度攤開報紙盯著上頭的文字,不過腦海裡卻不停地想著日高要說的是哪件事。我猜八成跟藤尾美彌子有關,除此以外,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會有甚麼事。
「還有幾頁要寫?」
「我來拜讀一下。」他將茶杯放下,伸手接過稿子,開始讀了起來,而我則翻開報紙。一如往常,讓人當面閱讀自己的作品,總教我不太自在。
「這樣的話,就算趕工也只能一小時寫六頁囉?」
將對講機的話筒擺好,我走出玄關。門一打開,麥克風全都湊了上來。
「如果能這樣當然是最好。」
「這樣啊。」加賀刑警也將咖啡杯送到嘴邊,接著他慢條斯里地拿出筆記本,「有一件事我想再做確認,與您八點抵達日高家有關。」
「不,我還沒吃,才正在想要吃甚麼才好。」
「讓我想想,畢竟當時太混亂了。」我喝了一口牛奶,沉吟道:「應該是有一點煙吧。唔,我想是這樣沒錯。」
「嗯,兩年前戒了。醫生叫我不要抽,因為我的胃不好。」
「這麼說來,在被殺害之前,他一直很努力地工作囉。」
「是不斷有仲介業者來探問啦,可是他們告訴我,這裡有一個缺點。」
「哪有怎麼做,貓罐頭裡摻入農藥放到院子裡就結了,沒教養的貓好像甚麼都吃的樣子。」
女侍將餐點端了上來,我們的談話稍微中斷了一下。
聽到我這麼說,他微微一笑。「也對,那我就先不看了。」於是他把紙再度摺好,放進上衣的內袋。
「當然我也知道。除此之外,還有聰明社的人吧?」我向警部說明日高今晚打算趕的就是聰明社的稿子。「不過,就憑這點來鎖定犯人未免……」
終究我還是想不通,只好走出了房間。
面對這樣的問題,鏡頭前的我想了很久。當時我自己沒有發現,不過這段沉默竟意外地長,影像就這麼定住了,電視台大概是來不及剪接吧?可以想見當時在場的記者先生們肯定很不耐煩,這樣看著畫面,我才徹底領悟到。
理惠整個人慢慢地癱軟下來,就在膝蓋碰到地板的同時,她發出彷彿來自身體深處的悲鳴。
敲門聲響起,門打開了,迫田警部走了進來。他年約五十,態度沉穩大方。一開始叫我們在這房裡稍等的也是他,看來他應該是這次搜查的總指揮官。
「如果不是同一個時間來,值班的女服務生就會不一樣了。」
「能看到這株櫻花盛開的樣子真好。」他說。
「結果那天你們談判破裂了?」
「不過,真的有我可以做的,請務必告訴我。」
然而,加賀刑警並未做出脫鞋的動作,他問:「你正在吃飯嗎?」
「這個問題有這麼重要嗎?」
「要不在這裡談也行,有一些問題想請教妳。」
「您不是很忙嗎?」
「可是……」我看向櫃檯那邊,牧村刑警正在付帳。
站在她背後的,是一位看來二十六、七歲的長髮女性,身上穿著女大學生去拜訪企業時會穿的那種套裝,讓人覺得這位不速之客好像還刻意維持著應有的禮貌。
「不,沒關係、沒關係。」我以手勢示意他坐回去,「我和人約了八點,還有時間,你就慢慢讀好了。」
「誰都會有秘密,而且應該有權不讓它公開,就算是已故的人也一樣。」
「不,應該從窗子吧?因為大門是鎖著的。」
「那麼,」他說:「為何電腦還開著?」
加賀刑警用力地點了點頭,好像在說這樣才對似的。
「這和你又有甚麼關係?」
「寫得不錯嘛,」大島說:「蠻溫暖的,透著一股懷舊氣氛,我覺得挺好的。」
「這點我們也有想到,只是寫稿這種事的速度也不是固定的吧。」
「這麼累還讓你過來,真是不好意思。」他低下頭說道。他好像知道日高的葬禮在今天舉行。
「就算是這樣,關於事件,我也沒甚麼好說的。」
「也就是說有人從背後打昏他,再把他勒死囉?」
「因為我的姓很特別嘛。不過,」我搖了搖頭,「這也實在太湊巧了。」
聽完我說的話,加賀刑警沉默了一會兒,腦袋裡好像正計算著甚麼。
「我有話想跟妳說,不知妳有沒有空?」
報導的內容大部份與事實相符。只不過關於屍體發現的部份,上面只寫著「接到友人通知家裡燈光全暗的消息,妻子理惠回到住處,竟然發現日高先生倒臥在一樓的工作室中。」我的名字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或許讀者會因而誤解發現者只有理惠一人。
「上個月他們才剛登記結婚而已,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有一點,不過真是棵漂亮的樹呢。」
我說明了自己的位置,告訴她會先到附近的咖啡廳打發一下時間,就把電話掛了。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覺得那和事件無關,而且也不想平白無故冤枉人。」
「你來得及嗎?」大島機靈地問。
「這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事發後已過了兩天。日高邦彥的葬禮在離日高家幾公里外的寺廟舉行,包含出版社的人在內,有很多賓客來訪,連想要燒炷香都得排隊。
「有那種地方嗎?」
「看,結論不就出來了。」
「談不上忙,可是有客人在這裡。」
「謝啦。」加賀刑警說。
「我是在六點過後接到電話的……」
「當然是從窗戶啦。如果是從大門出去的,我們來的時候門就不會上鎖了。」
「哪裡奇怪?」
「我向上面報告過後,他們馬上派人去查了。」
「是啊。」
「這些話只能在這裡講。」他用食指碰觸著嘴唇。
「以感動人心為前提,有時也會有一些不得不描寫的場面。」
剛才的風有那麼強,會把帽子吹掉?我心裡犯著嘀咕。
「我看看,你們打算今明兩晚都住在皇冠飯店裡,後天要出發到加拿大。不過,因為妳先生還有工作沒做完,所以就一個人先留在家裡……」警部一邊看著自https://m.hetubook.com.com己的小抄,一邊說道,接著他抬起了頭:「知道這件事的人總共有幾個?」
我回到來時的路上,過去一點有座小公園,我邊掏出零錢邊走進公園旁的電話亭。
日高的死很快登上了早報,雖然昨晚我沒看新聞,不過看樣子各家電視台正大肆炒作。最近連十一點過後都有新聞節目。
「我也很驚訝,一開始還以為是認錯人了,直到看到名字才確定。」
「有吧,話說回來,幾乎所有作家都是這樣吧?」
「倒是野野口先生被電視台的人追著跑,肯定十分困擾吧。我自己是沒看電視啦,不過出版社的人告訴我情形,我感到很抱歉,所以才打電話過來關心一下。」
「她好像姓新見,住在這附近。外表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不過應該已經超過四十了。有一個讀國中的兒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混蛋。丈夫很少在家,大概是一個人在外地工作吧,這是理惠的推斷。」
「謝謝,我一定去。」
不只是主持人,連偶爾以來賓身分參加這類節目的藝人都大放厥詞,各自發表他們對日高之死的看法。不知為何,我忽然感到一陣厭惡,關掉了電視機。想要知道重要事件的相關消息,NHK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但日高的死還不到公共頻道為他製播特別節目的程度。
「電視上提到也有可能是臨時起意的犯案,意即犯人本以竊盜為目的侵入日高家,卻沒想到被日高撞見,所以才失手殺了他。」
「這麼說來,你之前是一邊當老師,一邊寫小說囉?」
「那我等你。」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那要看你是基於甚麼來判斷,例如……」他本來想講,後來又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講了。」
「你說的勒死是指勒住脖子嗎?……用繩子還是?」
「是這樣啊。」他將手伸向咖啡杯,這時才發現裡面已經空了,於是又將它擺回原位。「可是為甚麼不能從大門出去呢?」
「那也能讓我拜讀吧?」
「喂?啊,你好,我正想你也該打電話來了……嗯,按照計劃進行。……哈,被你識破啦?我這才要開始寫呢。……是啊,我想今天晚上一定能搞定。……好,我一完成就馬上傳過去。……不行,這支電話只能用到明天中午為止,所以我打電話過去好了。……嗯,我會從飯店打過去。好,那就先這樣了。」
「唔,說來有點丟臉,我現在在寫給兒童看的小說。」
「今天已經進行了。」如此說完後,加賀刑警看向牧村刑警,「你不是也在場嗎?」
「你大可把它忘了。」
從門眼裡確認來訪對象後,我將門鎖一扳,打開了門,是童子社的大島。
那天下午三點半我從家裡出發,前往日高邦彥的住處。日高家距離我住的地方僅隔一站電車的路程,到達車站改搭巴士,再走上一小段路的時間,大約二十分鐘就到了。
「我是。」
那女人彎著腰,好像正看著地上的甚麼東西。她身著簡便的牛仔褲和毛衣,手裡拿著一塊像白布的東西。
「甚麼事?」日高問。
接著他對牧村刑警使了個眼色,年輕的警官拿了帳單站了起來。
「啊,沒錯,經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是這樣。」日高比喻得真貼切,我笑了出來。
「可能是他沒注意到吧?」
「我是這麼打算。」
「不過要關掉螢幕是很簡單的,只要按下開關就行了。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乾脆拔掉插頭也行。」
「這樣啊,幾點會結束?」
「打算行兇嗎?」
「那時日高先生有提到任何有關藤尾女士的事嗎?」
「應該有吧。寫作這種事又不是機械作業,靈感不來的話,可能杵在書桌前好幾個小時都寫不出來;相反地,文思泉湧的話,可能一會兒功夫就寫好了。」
大門鎖著,理惠打開門進入屋內,接著把各處的電燈一一點亮。室內的空氣冰冷冷的,似乎沒有人在。
牧村刑警附和地衝著我苦笑。
「啊!對不起。」她說:「我的東西被風吹到院子裡了,因為這家人好像不在,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她將手裡的東西拿給我看,是一頂白色的帽子。
「早就訂好皇冠飯店了。不過我可能要睡在這裡。」
「我有這個就夠了。」
「我、還有……」理惠向我這邊看來。
「待在涼爽的屋子裡順利工作……如果能這樣就太好了,不過大概不可能吧?」日高自嘲地笑著。
「或許是吧。」加賀刑警點了點頭,但還是一副無法完全說服自己的樣子。
停頓了幾秒的空白,理惠沉默地走上前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在半路停了下來,兩手捂著嘴,全身瞬間僵直,一言不發。
我看著他的臉問道:「加賀,你不知道日高邦彥嗎?」
「是的。」點完頭後,藤尾美彌子睜大眼睛瞪著我,「你是在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嗎?」
「我會幫你們公司寫稿,也是透過他介紹的。」
隨著發現日高屍體的震驚漸漸平復,疲倦悄悄地襲來。一想到等一下得自己坐電車回去,老實說真的有點氣餒,所以我不客氣地接受了警部的安排。
「不過您一直和日高先生很親密吧?」
「沒關係,拜拜。」
「當時野野口老師因為按對講機沒有人接,再加上屋裡的燈全暗了,所以才打電話去理惠夫人寄宿的飯店,對吧?」
我想起日高有個大他兩歲的哥哥,年邁的母親和兄嫂一起同住。
「後天我會去送你們。」
「日高先生家裝的可是電腦呢。」
「你們剛剛說的藤尾小姐,是藤尾正哉的……?」
「那他大概是不知道關機的方法吧?沒碰觸過電腦的人,不知道這事也沒啥大不了。」
「你說的那個毒丸子要怎麼做?」
棺木抬出後,賓客們也陸續離開會場,這時在人群裡,我意外地發現了一人。
「饒了我吧!大馬路上的,這樣讓我很尷尬耶。我寫的內容,剛剛已經全告訴你們了。」
「訊問已經結束了嗎?」
「不,」加賀刑警出手制止了我,「是我們找你來的。」
「這個……」我思索著應對之策,這可不能隨便亂講。「妳想談甚麼事?」

「我聽說因為親人被影射為小說的主角,有一位藤尾小姐跑來抗議……」加賀說,「除此之外,日高先生有沒有捲入其他風波?不管是和小說或是他私生活有關的都可以。」
「怎麼會……」
「不,我沒自己去,如果我在場,現在怎麼還吃得下?」牧村皺起眉頭,將叉子叉向漢堡肉。
「啊,」大島的眼睛露出羨慕和憧憬的神色:「我竟然不知道。」
「是可以啦。」我差點忘了大島就在一旁,幾乎要脫口問他是不是有關藤尾美彌子的事。
「咦?」
「是的。」他微微點頭,「我們已經向童子社的大島先生做過確認了,不過,我們警方必須儘可能掌握所有相關證據,請原諒。」
「一大早來打擾真對不住,我是XX電視台的,關於昨晚發生的事件,可不可以和您談一談?」
「嚇了一跳。」他說:「受到貓的迫害是時有所聞啦,不過因為這樣而做出那種事的,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寫了幾頁的意思。」
「我想應該是六點過後吧。」
「除了工作室外,大致都收拾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搬家公司了。」
「已經開始凋落了吧?」
「如果有甚麼需要我幫忙的,請不要客氣儘管跟我說。」
「因為緯度完全不一樣,所以冷多了。」
「這個只要稍作交談就能察覺得到吧?」
「嗯,我曉得。」我點了點頭。
「嗯,老師您的筆記裡也有記載,說進入房間的時候,看到畫面上閃著白色的亮光。」
「不過理惠小姐說的話很有道理,你們根本沒有理由急著在這個時候殺死那隻貓嘛!」
「她只要等到日高去上廁所就好了,然後趁他回來前躲到門的後面。」
「這就怪了。」電話那頭的她似乎頗為困惑:「他跟我說到這裡的時候恐怕都半夜了。」
「啊,」我看著她的臉,「那妳怎麼回答?」
「喂,我是野野口。」我的口氣已經有點不悅了。
「為甚麼?」
「途中沒有到哪裡去?」
「那日高先生的極限大概在哪裡?」
「就是所謂的童年舊識對吧?」
這其中當然也有電視台的人。不管是攝影人員或採訪記者,全都擺起正經八百的臉孔。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人為了拍攝比較聳動的畫面,那一雙眼睛就像蛇一般地四處掃視著。只要某位賓客多灑了幾滴清淚,攝影機的鏡頭馬上對準他。
警部點了點頭,接著他把臉轉向理惠:「那位叫藤尾小姐的人是幾點回去的?」
「沒有,並沒有多久,我跑去院子看櫻花了。」
「應該是這樣吧。」
「要我告訴她你很忙,請她回去嗎?」
「我是很想寫啊,如果有機會的話。」這是我的真心話。
「是嗎?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多了。」我是真的鬆了口氣,趕緊喝了口茶。大島這個年輕人雖然和氣,卻不會隨便講一些諂媚逢迎的話。
「好像還沒回來的樣子。」
大概是談話性節目派來的女記者吧,竟然大剌剌地就直呼我老師,神經粗得教人有些不快。
於是我大略地介紹日高這個人,說他大概是十年前出道的,在這中間還得過某某文學獎,是現今少數幾位暢銷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十分多樣化,從純文學到僅供娛樂的小品都有。
「關於這點,你有想到甚麼嗎?」
「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理惠合起雙掌、眨著眼抱歉地說道。由於身材嬌小纖細,這樣的動作讓她散發出少女般的氣息,一點也感覺不出她已年過三十。
我上完香後,站在簽到的布棚旁,看著陸續前來的賓客。其中不乏藝人的身影,我想起日高的作品被翻拍成電影時,這些人曾擔綱演出。
「是這樣啊?他和前任老婆離婚了?」
這時電話響了,我已數不清這是今天的第幾通電話了。我總是想,萬一這和工作有關就糟糕了,所以都會拿起話筒,可是至今為止,千篇一律都是媒體打來的。
「是喔。」我喝了口牛奶,彷彿是自己去告的密,心裡感覺不太舒服。「至於其他的部份,應該和我跟你們講的一樣吧。」
於是我告訴他一本叫《螢火蟲》的書,是我很久以前讀的,內容不太記得了,不過裡面有關於謀殺的描寫,肯定錯不了。
「也對,」我點了點頭,「那我還是別問了。」
「不知溫哥華的天氣怎樣,應該比這邊冷吧?」我向兩人問道。
「所以也有可能是其他事?」
「真是令人討厭的工作。」她看了看手錶,說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隨即轉身,朝前頭等候的車子走去。
我歎了口氣,讓他一直在門口哀求也不是辦法,會打擾到鄰居。對這些後生晚輩,我就是沒輒。
「啊,或許這是辦案時應該緊守的秘密。」我試著向加賀問道:「不過,你們應該有推測死亡時間吧?警方認為是甚麼時候呢?」
「不,我沒繞進去。不過,工作室的燈有沒有亮,站在門口拉長脖子看就知道了。」
這樣的人只做了兩年就捨棄了教職,歸咎起來有諸多原因。不過就我這個旁觀者來看,他本身可是一點責任都沒有。不過,真的可以這樣說嗎?每個人都有適合與不適合做的事。教師這份工作對加賀而言到底合不合適,真的有待商榷。當然,這樣的結果也跟當時的潮流密切相關。
「應該是吧。等到日高一進入房間,」我也掄起右拳,「就從他後腦一把敲下去。」
「耶?」我忽然不懂他所說的話,於是又問了一次:「甚麼意思?」
「那,再見了。」我走下了車子,可是才走到一半,「啊,等一下!」身後傳來加賀刑警的叫喚,「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連載小說的是哪本雜誌?」
「不過能過個涼涼爽爽的夏天真是不錯。一直待在冷氣房裡,對身體不好。」
「上個禮拜吧,她hetubook.com.com氣沖沖地跑到這裡來,雖然沒指名道姓說是我下的毒,不過話裡就是這個意思。雖然理惠生氣地說:『我們才不會幹這種事!』,並將她轟了回去,不過就她在院子裡徘徊的行徑看來,想必還在懷疑我們。大概想找尋是否有毒丸子殘餘的痕跡吧?」
等我一把聽筒放好,大島就趕忙從沙發站起,說道:「如果你還有事的話,那我就……」
「這倒也是。」加賀也一臉苦笑,「你說解剖怎麼了?」
「對不起。」理惠說完後就消失在門的一頭。
「哪兒都行,」這麼說的同時,加賀刑警好像想到了甚麼,他用大拇指朝後頭比了比,「再過去有一家餐館,老師昨晚去的就是那間店嗎?」
「喂,是我。」是日高的聲音,聽來有點沉重。
「你是說犯人想讓屍體晚一點被發現?」
加賀刑警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以後的事了。聽到對講機的鈴聲,我厭煩地以為又是哪家媒體的記者,沒想到探頭一看,竟然是他。不過,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他身邊跟著一個看來比他年輕,叫做牧村的刑警。
「是啊。」
正當她離開寺廟的時候,我叫住了她:「藤尾小姐!」
「大約是五點過後。」
「果然如此。」我突然想起甚麼,於是向加賀刑警問道:「他的小說寫了多少?」
兩名刑警跟著我回到住處。我把印表機打開,加賀刑警來到旁邊探頭探腦的。
「不過還有一處外傷,他好像被人重擊了後腦,現場找到作為兇器的黃銅紙鎮。」
幾年前,當我聽到日高買了這附近的房子時,心裡就想,果不出所料。對於在這個地區長大的少年而言,把家買在這裡乃人生必須實現的夢想之一。
看到我來,加賀趕忙站起,我用手阻止了他的動作。「沒關係,你坐。」
「所以你們才挑這家店?」
「真是敗給你了。」我搔著頭,歎了口氣,「那你們上來坐一下好了,我把它存在文字處理機裡,列印的話需要一點時間。」
我進入屋裡換好衣服,沒打電話就直接往餐廳走去。加賀坐在靠窗的位子,正讀著書。書本罩著書套,看不見書的封面。
警車旁站著一名男子,身材頗高,因為光線不足,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那個男的開口說道:「野野口老師,好久不見了。」
「野野口老師,您現在在哪個學校教書?」車子剛駛離不久,加賀老師就問起我的近況。不,再叫加賀老師就太奇怪了,我們就稱他為加賀刑警好了。
「是不行,因為只是晚餐。」
終於,警車抵達了我的公寓。
日高的臉就像暴風雨前的天空一樣,佈滿陰霾。
「好,那就麻煩一下。」
接下來我已不知還能講甚麼,只好保持沉默。
「拜託你。」他欠身央求,連牧村刑警也做了相同的動作。
「從明年起,我會拍下開花的美麗照片,寄到加拿大給你。對了,加拿大那邊也有櫻花吧?」
日高家稱不上豪宅,不過光夫妻倆來住的話,可說綽綽有餘、十分寬敞。主屋採用的屋頂形式雖是純日本風,不過邊窗、拱型的玄關、二樓窗際的花壇則全是西式的設計。這些想必是夫妻倆各拿一半主意的結果?不,就磚造的圍牆來看,應該是夫人比較佔上風。她曾經透露,一直想住在歐洲古堡般的家裡。
我跟女侍點了杯熱牛奶,坐了下來。
不過,我還是按下了對講機的按鈕,只是沒想到竟被我料中,無人應答。
「我是日高的朋友,敝姓野野口。補充說明,我和妳哥也是同一所學校的同學。」
我突然興起一個想法,想把這番體驗記錄下來,就用我的手把朋友遇害的悲劇寫下吧。
「日高是怎麼被殺的呢?」
「我是無所謂啦……」
等了很久都沒人來應門,我往停車場一看,日高的SAAB車不在,可能是出門去了。
「也可以這麼說啦,不過我那時一年才寫兩篇三十頁左右的短篇而已。我一直在想,有朝一日要成為真正的作家,於是心一橫就把學校的工作辭了。」
「我知道了,我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加賀他們接過我列印出來的筆記,再三致謝後離開了。
七點半,我們離開了餐館,往車站走去。我站在月台上目送大島坐上反方向的電車,不久我的電車也來了。
我心想,該不會是自己搞錯了。日高電話裡說的八點,說不定指的不是八點到「他家」。
「開花的時候是很好啦,之後就麻煩了。工作室的窗口離得比較近,毛毛蟲都從外面跑進來了。」
「嗯,合得起來。」
「這個嘛,記得他之前曾經講過,一個小時大概是四頁吧。」

來到餐館,我點了焗烤蝦飯,加賀刑警和牧村刑警各點了烤羊排和漢堡肉套餐。
「就是這篇,」日高從僅存的那方書架裡抽出一本月刊,打開書頁放到我的面前:「你讀讀這個。」
我心裡認定他們是一對情侶。
「好像有很多原因,不過他大概是覺得有點累了。好幾年前他就曾經講過要到國外休養一番,而溫哥華似乎是理惠相中的地方。」
「你剛剛說的理惠是他的太太吧?看起來好年輕呢。」
「唔,電話裡講不清楚,我有事想找你商量,你可不可以來我這裡一下?」
「不過出版社的人昨天過來取稿了。」加賀刑警抬起頭說,是無心的嗎?我總覺得他的眼底藏著另一層深意。
「八點怎麼樣?」他說。
「從他寫的頁數就可以推斷出他是幾點被殺害的,不是嗎?我從日高家出來的時候,他還沒著手工作呢。」
是認識的人做的——我不禁想起他剛剛說過的話。
那家咖啡廳是日高平日調適心情時常去的咖啡專賣店,我也來過好幾次,店裡的主人認出我,問今天怎麼沒跟日高先生一起來?我表示,他和我約了見面,可是家裡卻沒有人。
「抱歉,佔用你的時間。」加賀說完後站了起來。
去加拿大的日子迫在眉睫,就連日高也得拚命趕工吧?雖說他之前總是找各種搪塞的藉口,毫不在意地讓編輯焦急等待。
「請你們去問警方。」我掛上了對講機。
「這不就對了?」
「藤尾美彌子可能知道理惠夫人要出門的事嗎?」
「不過,從正門口應該看不到工作室的窗口,難道你有繞進院子裡去嗎?」
「也是有啦,不過這種手法的計劃就周詳多了。小偷會在事先暗中調查,看這家人甚麼時候不在、會不會被路過的行人目擊到,這些都確認了,他們才會採取行動。」
之前就聽聞記者的犀利,沒想到電視記者的採訪當真是無禮至極。難道他們就無法體會這一、兩天我還沒辦法跟人討論這件事嗎?
根據報導所示,警方現在正朝臨時起意或蓄意謀殺的方向進行調查。由於大門深鎖,他們推斷犯人應該是從工作室的窗口進出。
日高拿著咖啡杯站了起來,倚在窗邊向庭院眺望。
「寫了多少的意思是?」
吃飯的時候,他不再提起謀殺,反而盡問我一些關於寫作兒童讀物的事。譬如,最近流行哪一種書啦?對於時下兒童遠離書本有甚麼看法等等。
「是我殺的,我把毒丸子放到院子裡,只是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麼順利。」
對於我的回答,加賀只是沉默地點了個頭,不再說些甚麼。
「一直到死之前,日高先生好像還在趕那篇小說的樣子。」
就在我們離開餐館後不久,我談到把整起事件記錄下來的事,加賀刑警表現出莫大的關心。如果我沒提起這件事的話,大夥兒走到我的公寓前,就會各自散去了吧。
聽我這麼一問,日高揚起半邊臉,一邊笑一邊搖頭:「哪能讓她知道!女人啊,百分之八十都喜歡貓,要是我跟她講了實話,她肯定會說我是魔鬼的。」
我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只好沉默以對。這時恰好電話響起,日高拿起話筒。
之後,他又問理惠,最近住家附近是否曾發現甚麼可疑的人,理惠回答「沒有印象」。我想起今天白天在院子裡見到的那位太太,猶豫著該不該講,可是最後還是保持沉默。只因為貓被害死就殺人報仇,這怎麼想都太離譜了。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因為看不到對方解決問題的誠意,氣憤之餘,她貿然採取行動呢?」
「啊,發生了甚麼事?」我心裡還掛念著藤尾美彌子的事,不過日高並未正面回答,他停了一下,問道:「你現在忙嗎?」
「二十七張嗎?這樣確實很多。」
「應該是吧。」我點了點頭。
「啊,妳好。」這時候該講些甚麼,我一時想不出來,只能勉強湊出一句奇怪的話,「後來怎麼樣了?」
「為甚麼犯人要把屋裡的燈全關掉呢?」
「啊,對喔。」我張大嘴看著兩位刑警,牧村刑警也露出淺淺的笑。
事情發生在四月十六日、星期二。
「有啊。」加賀刑警馬上回答:「像是案發當時的氣氛,這類東西光用耳朵聽是聽不出來的,可是一旦付諸文章就很容易掌握。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所有案件的目擊者或發現者都能像這樣寫出來,那就省事多了。」
「再見。」她說道,一直看著我轉入下一個街角。
「啊,我正打算要離開呢。」我說。
「有沒有可能是犯人特地把門鎖上?」
我把這點說明後,加賀好像也能理解。
「媒體很討厭吧?」
「不,大部份時候我都用傳真,在那兒不是?」我指向屋內一角的傳真機。因為共用一支電話線,所以旁邊還接了無線電話的主機。
平常就算沒甚麼事,我也常到日高家走走,不過那天卻是有特別的事要辦。這麼說好了,要是錯過那天,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啊,請問是野野口老師嗎?」女性的聲音,呼吸顯得很急促。
「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跑一趟。」
由於他們點的都是套餐,所以最後咖啡送了上來,而我則加點了一杯熱牛奶。
「和那個女人?怎麼可能!」他把窗子打開,拉起紗窗,涼風徐徐地吹了進來,風裡混雜著樹葉的味道,「正好相反,」他繼續說道:「應該說她恨我們比較恰當。」
於是,就在加賀他們回去之後,我馬上開始撰寫今天的部份,也就是接著他們拿走的部份寫下去。或許他們會想要接著讀,不過我想我還是儘量不要去想這件事會比較好。不然的話,繼續寫下去就沒啥意義了。
「不過,那時理惠夫人還在家喔。」
「好啊,那要去哪裡?我知道有家店的豬排飯很好吃,可以嗎?」
「好啊,反正我也要吃晚飯。」他將原稿放到皮包裡。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快三十了吧,卻還是單身。
警局派來的蒐證小組在現場勘查的時候,我和理惠就在客廳等。雖說是客廳,卻連張桌椅都沒有。我讓理惠坐在裝滿雜誌的紙箱上面,自己則像熊一樣地來回踱著方步,並不時將頭探出走廊,窺看現場蒐證的情形。理惠一直在哭,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聽到我這番話,兩名刑警一邊吃著餐點,一邊露出欽佩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聽進去多少。
就這麼和老闆聊著職棒,東扯西扯的,三十分鐘就過去了。我付了帳,出了店門,快步往日高家走去。
「啊,」我領悟地點了點頭,「那是《冰之扉》中的出場人物,目前月刊正連載的日高小說。」我一邊說一邊想,不知那篇連載接下來要怎麼辦。
聽到腳步聲慢慢接近,日高趕緊閉上了嘴。門外依稀傳來理惠說「走廊很暗,對不起」的抱歉聲,接著有人敲門,日高應了聲「是」。
「您所謂的動機指的是親人隱私被侵害一事吧。不過就算把日高先生殺了,也解決不了問題,不是嗎?」
「不,請把它當作單純的確認。像這種地方如果我們報告得不清不楚,會挨上司排頭的。」
「可是他不可能會出去啊。」
我到日高家的時間是八點,假設在這之前日高都還活著的話,那他一小時不就要寫九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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