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６
「沒特別重要的事……」
剛要踏進日本橋警署的會議廳，松宮瞥見在前方吸菸區吞雲吐霧的小林和坂上，兩人都是一臉陰鬱。
松宮默默點頭，望向會議廳入口。只見日本橋署的職員忙進忙出，大概在為搜查總部的設立做準備。
從八島身上搜出的皮夾及遺落在濱町綠道的公事包，已由青柳武明的家屬確認。
「我也是，請多指教。」
「太專業的術語容我直接省略，最嚴重的傷是頭蓋骨的複雜性骨折，影響到腦部，導致病人意識不明。簡單講就是這樣。」
被害人青柳武明，五十五歲，為建築零件製造商「金關金屬」的製造總部部長。新宿的總公司留有他昨天傍晚六點多下班的紀錄，至於他為何會出現在日本橋地區，目前查不出答案，家屬也不清楚原因。
坂上的語氣難掩焦躁，但醫師冷淡地搖搖頭：
「不，只是順便問一下。」
中原香織一時聽不明白，連眨幾次眼後，深吸口氣才出聲：「所以，你們認定是他……是冬樹傷人嗎？那根本……根本是兩回事！他絕不可能做出那種事！」通紅的雙眸泛淚，她從提包拿出手帕拭去。
「他有沒有類似的隨身物品？」坂上追問。
「恕我無法給您確切的答案。說得明白點，以病人目前的狀況，很可能不再醒來，但就算突然睜開眼睛也不奇怪，畢竟不乏昏迷數個月卻奇蹟清醒的案例。只不過，相較之下，更多病人是陷入永眠狀態。」
站在斜後方的松宮看見坂上失望地垮下肩膀，不禁心想，此刻自己的背影應該也一樣失落吧。
「假如是處於腦袋不太清楚的狀況下呢？比方磕藥。」
「這不是他的！他不是那種人！」香織像要推開照片般伸手一揮，忍不住趴在桌面放聲大哭。
「嗯，就這樣吧。」這個五官深邃的表哥點點頭，「上次辦案時也提過，一旦搜查一課接手，主角就是你們，不必客氣，有甚麼指示儘管吩咐。」
「那你們的私生活方面有沒有甚麼改變？好的壞的都可以，方便透露嗎？」
昨晚留守醫院的是地域課一名叫佐伯的巡查。據他表示，昨晚到現在沒任何異狀，八島已被送進加護病房，目前謝絕會客。
會議廳內已佈置得差不多，儼然就是搜查總部的模樣。眾多的辦公桌椅、無線電與傳真設備、專線和圖書電話等井然羅列，連偵查會議時供高階主管排排坐的長官席都擺好了。
中原香織抬起臉，視線掃過四名刑警後，望向松宮。
「希望能速速破案。」發動引擎不久，坂上開口：「祈禱八島那傢伙運氣好一點，趕快醒來交代來龍去脈，而且動機不要太複雜，純粹想搶錢就太理想啦，像是隨機找上有錢人下手之類的。」
「嗯……」她旋即嚴肅地望著松宮：「可是，他絕不會因此襲擊路人搶錢！一定是誤會，一定是哪裏弄錯！」她的眼眶逐漸泛紅。
「真的嗎？請仔細瞧，會不會是他拿來防身用的？」
「果真如此就謝天謝地，偏偏疑點不少。你想，一般會挑那種地方下手嗎？就算行人不多，仍是熱鬧的市中心，犯案時間也不算太晚，不小心被目擊可不妙，腦袋清楚的人是不可能那麼幹的。」
「那和案子有關係嗎？」
昨夜松宮等人在江戶橋周邊如火如荼地進行盤查時，傳來嫌犯出車禍的消息。那名可疑男子看見巡邏員警拔腿就逃，倉皇中衝到大馬路上，卻被卡車撞個正著。警方從他的隨身皮夾裏找到一張駕照，卻是屬於在江戶橋遇刺的青柳武明，於是研判他與青柳武明的命案脫不了關係。
「抱歉，打個岔。」坂上將一枚拍立得照片放到香織面前，照片上是一把沾血的刀子。「妳看過這東西嗎？」
松宮依公佈的座位圖就坐，發現鄰座是一名熟悉的男子。
「昨天八島先生是幾點出門？」
「喲。」對方——加賀恭一郎穩穩坐著，率先打招呼。
松宮試圖敷衍過去，中原香織卻無法釋懷地瞪著他：
「能不能別叫我恭哥？並非所有同事都曉得我們是親戚。」
等小林走遠，松宮才坐下。
小林噘起下唇點點頭，「那個男的還沒醒，醫生表示不樂觀。真是的，還以為兩三下就能搞定。」
晚上八點四十五分到五十分左右，被害人在江戶橋地下道遇刺後，硬撐著走到日本橋，倒地不久便被派出所的安田巡查發現，並立刻送往醫院，但很快就宣佈不治。凶器是全長約十八公分的摺疊刀，刀刃部份長八公分，深深刺入被害人胸口至刀柄。或許是難以拔出，凶手決定棄刀，僅拿布擦去指紋。
「先想辦法釐清八島與被害人的關係。松宮，你和*圖*書們去醫院一趟。聽說八島的同居女友昨晚一直守在那邊，看看她的狀況能不能接受問話。負責證物的小組要開車前往，你們也一道吧。」小林下達指示。
中原香織見狀，即使不太情願，仍從兩人的生長背景娓娓道來。聽到他倆都在育幼院長大，松宮十分訝異。
一旦正式展開偵查，大夥通常會戰戰兢兢地面對案件，今天的氣氛卻比平日輕鬆。不僅理事官和管理官發言時偶爾露出微笑，長官席上的高階主管亦顯得老神在在，連松宮身邊的刑警也少了幾分緊繃。看樣子，所有人都認為這案子不難偵破。
「查出身分了嗎？」
等待中原香織時，他們決定先找八島的主治醫師瞭解狀況。這位瘦削的醫師年約四十五、六，在結束長達五個鐘頭的手術後，與其他負責的醫護人員輪流稍事休息及觀察患者的術後狀況。面對警方的詢問，醫師顯得有點不耐。
一行人在長官席上就座後，偵查會議旋即展開。
「蓋大樓？」松宮靈光一閃，「記得公司名稱嗎？」
「沒有，跟平常一樣，全跟平常一模一樣啊！」
以上就是目前釐清的案件梗概，接下來會據此定出偵查方針及調度警力。
松宮望著副駕駛座的加賀後腦勺，只見他筆直凝視前方不發一語，似乎打定主意，除非有人徵詢他的意見，否則絕不插嘴搜查一課人員之間的對話。
香織以手帕按著臉頰，眼神透著驚恐，約莫是刀上染血的關係。
松宮傾身向前，問道：「八島先生失業中嗎？」
「昨天晚上十一點多，妳接到八島先生的電話吧？他為甚麼找妳？」
「她一直在等候室，剛才說要去便利商店，應該快回來了。」
「不過，從他身上找到被害人的皮夾。」
「八島先生這陣子狀況如何？行為舉止有沒有和平日不一樣的地方？」
「啊，就是那家。」
「看我們的表情，應該不難猜吧？」大菸槍小林苦笑著，泛黃的牙齒若隱若現。
「請告訴我事實。你們單方面質問我，太不公平了。」
「若是那種狀況，會議中早就提出。八島送醫後一定做過各種檢查，當然也包括抽血吧。真要細究，比較可能是喝醉，一時衝動殺害青柳，但這樣無法解釋他為何隨身攜帶凶器。換句話說，此案應該是有某種程度計劃的犯罪。
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惡，看情形真的只能等八島清醒交代了。」坂上煩躁地搔搔頭。「那麼，加賀警部補。」
松宮還在猶豫怎麼回應，小林已走近。
她仍低著頭，小聲回答：「嗯，多多少少。」
「剛剛和係長討論後，決定讓你這次也跟加賀同組，有意見嗎？」
她顯然已無法冷靜思考，心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還好嗎？」松宮問中原香織：「心情有沒有比較平靜？」
「狀況不太妙？」松宮推測道。
「是的。」
「方便告訴我們談話內容嗎？」
松宮歎口氣，望向加賀與坂上。
見她沒吭聲，松宮潤潤唇，繼續道：「昨晚中央區的日本橋發生一起男性遇刺案。警方隨即展開搜查，發現一名行跡可疑的男子，剛要上前盤問，男子轉身就逃，卻在橫越大馬路時被卡車撞上。那名試圖逃走的男子，就是八島冬樹先生。」
「面試？」
「沒有，毫無異常。」她以手帕按著眼角，搖搖頭。
「不，沒有。」松宮搖搖頭，低頭看向加賀說：「請多指教。」
負責證物的人馬是坂上及一名日本橋署的年輕刑警，開車的是後者。加賀坐上副駕駛座，松宮和坂上跟著鑽進後座。
接著，刑警按被分派到的任務，各自展開小組會議。松宮與加賀隸屬小林主任領頭的小組，主要負責鑑識偵查的部份。原本應該針對與被害人有關的事物進行調查，但這次不太一樣。
松宮一行人回到一樓，佐伯巡查便領著一名年輕女子迎上來，約莫就是中原香織。她穿襯衫和牛仔褲，加了件開襟羊毛衫，抱著摺成一團的羽絨夾克及一個大包包，似乎沒化妝，而且氣色不太好，一頭長髮也有些凌亂。
「她整晚都待在這裏？」
中原香織沉吟一會兒，「他跟我……」說著清清喉嚨，才再度開口：「他跟我說，馬上就回家，抱歉今天比較晚……只講這些。」
「我剛剛在報紙上看見那則報導。冬樹沒幹那種事，他不可能殺傷人……那麼恐怖的事……」
「我不清楚細節，只知道是一家生產零件的公司，好像是蓋大樓會用到。」
案發兩小時後，也就是十一點十分，緊急動員的巡警注意到日本橋人形町一帶的濱町綠道公園裏，躲著一名行跡可疑的男子，剛要上前盤問，男子竟拔腿就跑。為甩開緊追的和*圖*書巡警，男子在橫越新大橋大道時，被卡車撞飛，頭部受強烈撞擊，當場失去意識。巡警連忙叫救護車，卻在男子身上的皮夾裏看見青柳武明的駕照，研判男子涉嫌重大。此外，還在男子藏身處尋獲一個公事包。
「不過，萬一那小子掛了，也未嘗不是好消息吧？」坂上留意著四下，邊低聲說：「青柳的皮夾在嫌犯身上，表示這只是單純的劫財殺人。加上嫌犯丟掉小命，很快就能結案。」
松宮過去道聲早安。昨天深夜告別兩人後，松宮回家小睡了一會兒。
「妳不必擔心。若真是誤會一場，為解開誤會，我們需要掌握一切細節。我知道妳很疲憊，但希望妳能儘量配合。」松宮低頭行一禮。
「會議上提過，她大受打擊無法接受偵訊吧？想必是嚇到腦袋混亂，沒辦法冷靜下判斷。」坂上壓低音量。
「關於那家公司，八島先生還提過甚麼？好比聊起公司的誰之類的？」松宮問。
松宮等人帶中原香織到一角的咖啡店，幸好這時候沒客人，解釋原委後，店家提供靠裏的兩張桌子給他們使用。坂上一坐下就在找菸灰缸，不過醫院內當然禁菸。
「話是沒錯……」
松宮等人接獲消息時，都暗暗鬆口氣。按常理，那名男子十之八九就是刺殺青柳的凶手，雖然還在送醫途中，但待他恢復意識，直接偵訊本人後，便等同破案。所以，昨晚大夥暫時收隊，松宮也才能回家稍稍歇息。
「是不是『金關』？」
小林卻沉下臉，「結案報告要寫得像樣，也得蒐齊各方證據，光查出嫌犯逃離現場後的行蹤就夠讓人頭大。以這點來看，若嫌犯活著且能開口，從他的供詞便能掌握很多事實。嗯，總之現下只能祈求他被救活。」
「沒有。」
松宮、加賀及坂上互看一眼，坂上立刻對一旁的年輕刑警附耳低語。只見年輕刑警緊張地起身離開咖啡店，應該是急著通知總部吧。
香織搖頭，「不知道，我從沒見過。」
「八島不是還不能會客？她耗在醫院也沒用啊……」
的確如加賀所說，於是松宮直視中原香織。
「上次練馬的少女遇害案，上頭好像以為是我和恭哥聯手，才得以偵破。」
松宮一臉為難，身旁的加賀開口：「告訴她吧，反正她遲早會聽到消息。晚報應該就會刊出被害人的背景。」
「沒提到他在哪裏，hetubｏｏｋ.ｃoｍ.cｏｍ或為何忙到這麼晚嗎？」
「儘管沒錢，我們還是過得很幸福，直到半年前，他突然遭解聘。那根本沒道理，公司莫名其妙就叫他走路。」中原香織語帶憤怒。
「事情的經過，妳聽說了嗎？」
「不然，加賀先生……可以嗎？」
「嗯，只要八島恢復意識就好辦了。不過，為防萬一，你們得有最壞的打算，查得出的事情就盡全力查吧。」小林的語氣比平日多幾分樂觀。
「明白。」松宮回道。
「那是怎樣的公司？」松宮問。
「應徵的面試。簡訊寫著，找到可能錄用他的公司，等一下會去見對方……」
中原香織有些納悶，思索一會兒後，搖搖頭回答：「沒特別的印象，他只說很突然。他那個人本來就不太擅長解釋事情。為甚麼問這些？那家公司不對勁嗎？」
「其實，在日本橋遇刺的被害人任職於『金關金屬』。」
至於男子的姓名與住址，則是透過他所持的輕型機車駕照得到確認。嫌犯八島冬樹，二十六歲，現居足立區的梅田。十一點多時，八島的手機響起，來電名稱顯示為「香織」。巡警接起後，得知對方是八島的同居人中原香織。聽見八島出車禍，她立刻趕往醫院，但因受到的打擊太大，暫時無法接受偵訊。
「妳先別激動。」松宮安撫道：「我們想請教一些關於八島先生的事，依妳所知的範圍回答就好。首先，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中原香織睜大眼，虛弱地回句「一定是哪裏搞錯」，便又低下頭。
負責主持會議的是石垣，首先由轄區刑事課長、鑑識員及機動搜查隊代表輪流報告，讓所有人曉得目前的案情進展。
「那位中原小姐呢？」松宮問。
「這樣又太疏遠了。」
「他應該就是為了錢吧，皮夾和公事包不都拿走了？」松宮應道。
「應該吧，昨天夜裏轄區似乎幫了不少忙。」
「不清楚，因為我一早就有打工，直到晚上八點才進家門。不過，下午五點左右，他傳簡訊說要去面試。」
中原香織蹙著眉，咕噥著：「是叫『金田』，還是『金本』……」
「可能恢復意識嗎？若能恢復，大概是甚麼時候？」
「話是這麼說……」松宮皺起眉，突然間，會議廳裏的氣氛一變。望向入口，搜查一課的理事官與管理官等高階主管隨係長石垣走進會議廳，最後現身的是日本橋署的署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