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說家
２
「是，就來了。」
「當然想過。」
「以甚麼樣的形式？」
「哇！你幹甚麼！」
「是火田俊介住的房子的名字。」
就在我打算喝完剩下的薄荷茶時，火田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
小綠和胖青年一起離開房間。
「我叫青野。」他行了個禮，走出去。
「你朝順時鐘方向跑，我從這邊去。」說完之後，我朝逆時鐘方向跑去。
原本應該高高堆在地上的書本完全崩塌，變得像座小山。而火田俊介倒在上面，就像將那座書山當成床舖。他的額頭插著一支箭，大量鮮血如瀑布般流過他的臉。
隔天我吃完早餐，正喝著咖啡時，小綠出現了。她穿著一襲嫩綠色的洋裝，非常適合她。
火田突然搭訕小綠，讓小綠嚇了一跳，但她立刻恢復笑臉回答：
「白石也是住在這裏的弟子嗎？」我問。
「您知道密室殺人這個詞嗎？」我啜飲了一口薄荷茶。
「唔，差不多。您真的不知道這個詞嗎？」
胖青年以遲鈍的動作撿拾起腳下的原稿。從我的位置可以看出他的臉頰在抽搐。這情景教人不忍卒睹。
我歎口氣，看來錢多得花不完。
「這也是目的之一，不過我在那之前有個問題。」
「市長說，應該沒有甚麼事需要您們兩位單獨商量啊？」
「是房子的名字。」
「撿完後，把書庫整理一下。」火田以冷淡的口吻說。「我之前不是把下一部作品需要的資料列給你了嗎？你就根據那些資料把書庫整理整理，讓我要的書容易尋找。兩小時以內弄好。」
「有名的是老師。」
接著是甚麼東西猛然倒地的聲響，聽起來像甚麼東西掉到地上。
「我失陪一下。」火田向我表達失禮之後走進鄰房。
繞過迴廊約一半的時候，青野在一道門前停下來。然後他敲敲門，「請進。」裏頭傳來聲音。
「老師！」
「……遵命。」
「我想聽聽您的想法。」
少女的回答似乎讓小說家滿意。
「這樣啊。噯，我倒覺得你差不多該回故鄉才是正確的選擇。不過既然你還想再加把勁就隨你便吧，但下次你再拿這種垃圾過來，就請你走路。」火田說完，用腳尖踢了一下剛才扔出去的原稿。
「很有意思的發想。」火田看著我。「我倒是比較關心你怎麼會想到這種事？」
「嗯，大致上都鎖著，因為會有人擅自闖進來參觀。」
「哦？真羨慕。」我喝光咖啡，站了起來。「那件洋裝很適合妳。」
「真羨慕。」
「同行的只有一個人嗎？」
「聽說也以凶殺案為題材？」
因為我來自別的世界——我也htｔｐs://wwｗ.hｅtｕｂoｏｋ•com•ｃｏｍ不能這麼回答，於是放任沉默持續下去。
「據說在那一帶是很有名的房屋，可是住在裏面的不只火田俊介一個人。好像還有幾個相當於他弟子的年輕作家同住在一起。所以對那些人來說，皮拉圖斯屋應該就像公寓一樣。」
「是指有人在不可能出入的房裏遇害，而且裏面還有屍體，卻不知道兇手如何從中逃脫。」
「老師！」青野打開門。
「你們怎麼會成為火田老師的弟子？」我問。
「給天下一先生倒茶。」火田俊介說。
胖青年好像姓赤木。
「呃，那麼我先告辭了。」小綠似乎難以忍受地說。「我想，就算我在也幫不上甚麼忙。」
眼前是一片慘絕人寰的景象。
我穿過房間來到內側迴廊。
「別為難我了。要是可以輕易洩漏出來，哪幹得來紀念館保存委員這份差事——喂，茶還沒好嗎？」他望向青野的方向催促。
我原本預期會得到「沒那種東西」的回答，然而火田俊介沒有這麼說。不知為何，他露出困惑的表情望向青野，然後視線不安地在半空中游移，接著他這麼說：
假設面對外迴廊的窗戶有一道沒鎖，而兇手從那裏逃進室內鎖上窗戶，穿過房間跑到內迴廊，那麼這次他應該會無法鎖上門才對。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人從大門對面現身。是個削瘦、高個子青年。他戴著度數似乎很深的眼鏡，臉色也不太好。毛衣的肩線落在兩側，一副往昔時日的重考生風貌。
「是……是這樣嗎？噯，我每天都忙得要命，總是忘記甚麼時候在哪裏碰到誰。」
「這可不能說。是商業機密。」火田俊介搖晃身體笑道。
「您想過把它應用在小說上嗎？」
他說的「那裏」，好像是指出入口旁的木製長椅。牆邊放著書架，裏面陳列著火田俊介的著作。我猜想編輯來的時候，他就是讓他們在這裏等待。火田俊介現在坐的位置旁邊有一道門，裏面應該是工作室。
「哦，主要還是好奇，這是幹這行的天性，說是本能也行。我只是純粹想知道這個城鎮的來歷。」
結果火田俊介以一百八十度迥異於剛才態度的溫柔口吻問小綠，「小姐，妳喜歡看書嗎？」
「不，沒有。」
門柱上有門鈴，我按了下去。半晌後，對講機傳出冷淡的應聲，「喂？」好像是個年輕人。我對著對講機報上身分。
「簡直是魔術呢。」
他滿足地點一下頭，轉向胖青年說，「請人家幫忙吧。不過千萬別讓小姐搬重物。」
門外又是迴廊。沿m•hｅｔubｏoｋ•ｃｏm•coｍ著迴廊前進，應該可以通到二樓所有房間。然後我朝腳下一看，地上掉著一把小型十字弓。
然而面對內迴廊的八道門全都鎖著。
「是我運氣好罷了。不提這件事，」我看著對方，「聽說您在水島先生遇害前一天去找過他呢，還特地到他房間。」
「我這人一向秉持忘掉過去也無所謂主義。」火田微微帶笑。「我想起來了，我的確找過水島先生。我們商量了一下保存委員會的事。」
我們從迴廊途中的樓梯上樓。二樓一樣是迴廊，房間面對迴廊而設。
我本來想問他和水島雄一郎聊了甚麼？但還是作罷。畢竟就算問他，他也只會原地兜圈子。
他就是火田俊介吧。頭髮長度幾乎及肩，鬍子也留得很長。儘管室內如此昏暗，他卻戴著有色的圓框眼鏡，年齡難以推測。他穿著寬鬆的黑色日式工作服，所以體形也看不清楚。
「是的。」我回望小綠回答。
這時，位於更深處房間的電話響了。火田俊介向青野使個眼色。青野前去開門，進到裏面的房間。
「噯，總而言之這種東西太不像話了，重新寫過，要不就立刻打包滾出去。不過如果你要離開就得放棄作家這條路。如果你在其他地方搞甚麼不像樣的活動，可是會壞了我的名聲。」
我決定改變提問方向：
我從玻璃門來到外迴廊。青野似乎察覺我的目的而從後面跟上來。
「我帶天下一先生過來了。」
「門平常都鎖著嗎？」我問。
「決定得真急呢。」我急忙啜飲咖啡。
我認為既然是弟子，共用廚房又有何妨。
「老師所寫的作品是社會派小說呢。」
我要青野退下，窺看房間裏面，同時全身遭受一陣衝擊。
這話當然是對著佇立在旁的青年說。青年與青野兩相對照，看起來肥胖矮小，而且背影看起來渾圓蜷縮，我想這應該不全是意氣消沉之故。
「你甚麼時候在那裏的？」我問。
「老師為甚麼加入保存委員會？」
我咳一聲，拉回火田的注意力。
火田俊介聽到問題的瞬間，表情掠過一絲狼狽，而且接下來的回答也很不自然：
「水島雄一郎先生知道這樣的魔術，而兇手也利用這樣的手法殺了水島先生。最令我介意的是誰告訴水島先生這樣的魔術？於是我調查他的行程，看到您的大名。」
跑過迴廊半圈時，我碰到了青野。
「兩小時嗎？」胖青年有些驚訝。
大門有著巨大的鐵門，但現在緊閉著。正面可以看到中庭。環繞著中庭的是口字形的迴廊，各房間似乎面對迴廊排列。也就是說，規模雖和-圖-書然不同，但構造與市立大學相同。這可能是這個城鎮的傳統建築樣式。
隔壁房間傳來青野的聲音。
「是的。我和白石加上剛才的赤木，三個人本來是大學的文學同好會成員。」
「我才剛出來。樓上好像在吵甚麼，我還納悶出了甚麼事……」
「是的。」青野站起來，到房間角落的茶水間煮水。
「他是個暢銷作家，行程應該排得很滿吧。」
尷尬的沉默籠罩室內。青野和胖青年或許是不想多嘴，低著頭沉默著。我很想為小綠解圍，但考慮到惹毛火田俊介的風險，還是無法貿然解套。
「是關於水島雄一郎先生。」
我跑在外迴廊上，一個個檢查對外迴廊的窗戶和玻璃門，每一道門窗都鎖著。據說火田俊介的家人出國旅行，出發前應該徹底鎖好門窗。
「出了甚麼事？」底下傳來聲音，赤木走出一樓的迴廊。
「兇手消失了……」
「我也一起去。」
「無論對方是誰，我都堅持我的主義。採訪時只能有一人，否則全部回絕。」
「嗨，白石嗎？你現在在哪裏？哦，這樣啊。等一下。」
他以警戒的眼神看我們。
「好安靜。大家都待在自己房間嗎？」小綠悄聲問道。
「我想也是。」聽到暢銷作家的事跡不是件愉快的事。
我沒有回答地跑過內側的迴廊，一一檢查面對迴廊的門。
「老師想過以殺人之謎為題材寫小說嗎？比方說，推理誰是兇手、如何殺人的小說。我稱之為本格推理小說。」
「不知道。怎麼了嗎？」火田喝口茶，「有點太澀了。」他板起臉對青野說。
聽到我的話，火田靜靜地笑了：
「帶他進來。」室內傳出低沉的聲音。
「沒錯。你該不會說你做不到吧？我可是之前就交代過你了。聽好了，兩小時。兩小時後我就要開始工作。」
「別人是這麼說的。」
「密室殺人？」火田重複後搖搖頭。「不知道，我沒聽說過。那是甚麼意思？」
「不要碰他！」
我省略問他「你那邊如何」的工夫，把青野經過的地方再檢查一次，可是還是沒有人影。每一道門窗都有上鎖。我終於回到原本的地方，也就是火田俊介遇害的房間前。
換句話說，兇手是經由外側的迴廊逃跑。
我又喝一口薄荷茶。
「真是，究竟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懂？」
「在那裏稍候一下。」安樂椅上的人說。
「你是說那是我告訴他的？不好意思，這可不是事實。我對魔術沒有興趣。」
「對不起。」青野拿著托盤行禮。
「這房子真大。格局怎麼安排呢？」
「因為我們本來都是老師的書
和_圖_書迷，而且老師是當今最暢銷的作家，聲勢如日中天，我們覺得追隨老師比較容易踏上成為作家的道路……」青野搔著頭說，但我感覺他似乎有所迷惘。「為甚麼這麼問？」
「啊，天下一先生，你有看到甚麼人嗎？」
我撓抓起蓬亂的頭髮。
皮拉圖斯屋位在從主要道路岔進去一條路的位置。小綠說它類似公寓，所以我想像成一棟高聳的建築物，但出現在那裏的卻是一棟被石牆包圍的兩層樓建築。
「我的意思是，只要是能稱做小說的東西，愛怎麼發揮都行。可是你寫的東西不是小說。登場人物的心理令人無法理解，當然他們的行動也莫名其妙。出現的淨是一堆非現實的設定，完全感覺不到現實。這要教人怎麼移入感情？老實說，要從頭讀到尾都教人痛苦不堪。我真不曉得多少次想放棄讀下去。」
「對了，青野。」火田俊介看著另一名弟子。「不是說訪客只有一人嗎？」
我制止青野。
「才幾天前的事呢。」
房門打開，青野前往室內。
「二樓有八個房間，都由老師與家人使用。我們弟子的房間在一樓。房間有四間，但現在只有三人，所以一間是空房。除此之外一樓還有書庫跟我們使用的共同廚房。老師他們的房間裏，廚房甚麼都一應俱全。」
「人家是暢銷作家嘛。」
「你的小說啊，」火田俊介把手中的一疊紙扔到青年腳下，那是原稿吧。「人物全是死的。也就是你根本不會描寫人。全都假惺惺的。這種東西根本不叫小說。連故事都稱不上。只是文字的羅列、沒有意義的詞彙罷了。」
「名人真是難為呢。」
「沒有。」赤木搖搖頭。
「好了，」火田的眼睛轉向我。不，正確地說，是那一副有色眼鏡轉向我。「今天你是有何貴幹？市長在電話中說是關於紀念館的事？」
胖青年沉默著，他的背影微微顫抖。我旁邊的小綠低下頭。
「我重寫。」胖青年呻|吟地說。
「那麼可以請妳幫忙他嗎？」他指著胖青年。「哦，不是甚麼苦差事。只要從許多書當中挑出符合條件的書就行了。」
削瘦的青年取出鑰匙串，打開設在門旁的通行門鎖。我們從那裏進入屋內。進去後，青年又上了鎖。
「可是老師，您叫我盡情發揮……」胖青年悄聲反駁。
「咦？哦，是這樣沒錯。」青野介意地看著我們。「另一位是市長千金，所以我想應該沒問題……」
看來我帶小綠來，讓他不高興了。話說回來，他居然認為市長的女兒會礙事，看來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不得了的大人物。
青野把茶杯放在托httｐs://m•ｈeｔubook•ｃom.ｃom盤上送到我面前。杯子冒出帶有薄荷香的蒸氣。我道謝後接過茶杯。
此時小綠從後面的書庫走出來，「出了甚麼事嗎？」
「真的？謝謝。」小綠當場轉了個圈，裙襬輕飄飄地揚起。
「哦……」火田仰望天花板，然後搖搖頭。「我聽說了，實在太令人震驚。真的很難預料一個人的命運。現實果然比小說還離奇啊。這麼說來，聽說你也在場？而且還精采解決了謎團。哎呀，了不起。」
我們在蜿蜒曲折的坡道途中下了計程車。周圍林立著大小各異的民宅，構成迷宮。這些民宅都是紅磚及石造建築，完全看不到我所熟悉的傳統日式房屋。不過我已經漸漸習慣起這奇妙的扭曲現象。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
我們在青野催促下進房，昏暗的房裏有兩道人影。一道坐在安樂椅上，另一道直立在前面。
從高度來看，兇手不可能跳下迴廊。即使如此，我還是望向在底下延伸的樹林。樹木稀疏，如果有人躲藏，應該一眼就能看到，但沒有人影。
「甚麼問題？」
「可以去見火田俊介了，我們馬上出發。」
「是白石打來的，他說有事想請教老師。」
火田俊介低沉、但是帶刺的聲音傳來。
「居然還有能力供養食客，看來他過著相當優渥的生活呢。」
然後門又打開，青野探出頭來：
「唔，看狀況。」
「你是弟子嗎？」
「你有看到甚麼人嗎？」
「日野先生總是以領導者自居，但我們也不是任憑擺佈的棋子，大家各有各的想法。」
玻璃門大大地敞開，白色蕾絲窗簾被風捲起搖晃。我跑到玻璃門旁邊。
「皮拉圖斯屋？」
「白石被老師派去找資料。」青野小聲說。「為下一本小說蒐集資料。」
取而代之，青野從鄰房走出來。
「是我。怎麼樣？找到了嗎？」火田的聲音從隔壁傳來。「沒找到？不可能啊，可以再擴大範圍找一找嗎？」
但他沒有立刻衝進門裏，他站在門口，「嗚哇！」的大聲驚叫，猛地退了一步。
「房子的名字？不是公寓的名字？」
「夫人和小姐她們出國旅行了。」青野答道。
我們在飯店前面攔計程車。小綠對司機說：到文理地區的皮拉圖斯屋。
「哦？房子還有名字啊，真厲害。」
不知為何，火田俊介窮於回答。我忖度不出他在想甚麼。
「因為這個城鎮沒有這種小說。明明應該要有，卻完全沒有。不管怎麼想都太不自然了，所以我才想到要實際請教作家。」
「我最喜歡看書了。而且不只看書，我也喜歡欣賞書本的封面設計。」
「好的，我很樂意。」小綠活潑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