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力斬妖道
有些人在發覺做某件事成功在望時，常會因興奮過度而渾忘可能併發的後果；成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門外出現一個朦朧的人影，嬌笑聲悅耳似銀鈴。
砰然大震聲中，案桌四分五裂。
「請趕快些……唔！外面有人。」老道倏然轉身向外察看。
所穿的大紅道袍，確是道教法師所穿的正式法服，大明皇朝規定的制式道袍，但不同的是，前襟繡了兩個犯禁的圖案：左青龍，右白虎，徑大約五寸，青白絲繡光澤奪目，形狀神似，栩栩如生。
火盆如果扔出，堂下必定炭火散飛，很可能引起火災，五個金甲神絕難避免炭火沾身。
第二道光華接踵而至，然後是第三道……
老馮兩個人，竟然不敢揮刀衝擊。柴房的門本來就窄小，對方堵住了門，衝出去不是易事，即使對方是女人。重要的是，一位同伴莫名其妙地倒飛後撞，之後更聲息全無，顯然已經見閻王去了，這女人的武功可怕，怎敢冒險衝出去送死？
「捉天斬邪刀。」老道簡要地說。
桂星寒背了一個人逃命，用輕功飛簷走壁能支持多久？勢必降落街道急走，難免會被一些夜不歸者看到。尤其是出了城遠離險境，走街巷才能長久支持。
目下他雖然有四個同伴，這四位同伴或許可以集五人之力，以圓熟的聯手默契，給與桂星寒致命的打擊。但目下的情勢是身在房屋內，不可能獲得五人聯手一擊的機會，很容易讓桂星寒分而殲之。
陳百戶心中暗罵妖道吹牛，悻悻地帶了人退入廳內。五老道五方一分，圍成圓圈面向外，左手捏訣，右手輕揮拂塵。冷風呼嘯，哪能聽得到微小的聲息？五老道卻煞有介事，用神意向五方搜索。
她與方世傑住在一間廂房裏，在燈下整理自己的衣物和兵刃暗器，等候方世傑返回。
跟蹤的人影，一直緊盯不捨。
「女人。」老馮又踢了她一腳：「桂小狗呢？他為何不在？說！」
一聲狂震，血雨紛飛。
「不是本官嘴硬，而是深具自信。本官只要再支持片刻，不但武當的道長可以趕到，山西八彪也將返回，山西八彪如果抄沒不了你們山西的老巢，北鎮撫司的袍澤，必定大會山西。」
猛地傳出一聲沉叱，刀山倏逝。
由於相距不遠，這人先發現冷劍天曹五個人迎面急步而來時，本來貼著街邊房舍暗影走動，立即閃入巷口隱起身形，無意中聽到雙方的話。
「不尋常？唔！不久前，那邊……」更夫指指街右的屋頂，語氣帶有恐懼：「好像……好像有鬼。」
一聲狂震，繡春刀刀氣似寒冰。
擔任總指揮的司令人，不能到處亂跑，必須在指揮中心坐鎮，及時處理各方途來的消息，策定行動應變計畫，緊急事故，更必須有當機立斷的決心和才華。因此陳百戶必須沉著地坐鎮，儘管他又焦急又憤怒。
「你是甚麼人？」老馮硬著頭皮問。
刀一拂，刀氣似風濤，虎目神光暴射，無邊殺氣湧騰。憑凌厲的氣勢與殺人如麻的殺氣，陳百戶像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一個氣吞河岳茹毛飲血的戰神。
死了十三個人，仍然讓桂星寒逃掉了，難怪他憤怒，不住咒罵自己的部屬是飯桶。
「老……老爺，這是小的更區。」更夫驚恐地說：「從北面到關門，回頭走正是三更起更時分。」
「貧道的聽覺不會錯，十丈內貧道可以聽到蚊鳴蟻語。」老道傲然地說：「的確有人在屋頂潛行，而且向下跳落。」
「好吧！我不阻止你，也不知道你的事。」
那是不可能的事，躺下去片刻便會凍僵。
伺候茶水的人，大吃一驚，水壺失手墮地，雙膝發軟似乎無法站立。
分配扼守的位置停當，冷劍天曹帶了兩位同伴，躍登屋頂飛越正屋，在後進的屋頂上偵查片刻，看清了房舍的格局。
佛門弟子說：納須彌於芥子。把菩薩所居住的巨大須彌山，納入一顆細小的芥子中，表示佛法無邊，也是佛門弟子追求的至高境界。
冷劍天曹非常精明能幹，江湖經驗更是豐富，運氣也不錯，知道如何估計逃走人的去向。
「貧道如果計算你們，有足夠的實力，不必用詭計，借你這處地方，捉住桂小孽障，不啻替你們除去最可怕的仇敵，對不對？」
能看到大開的廳門，但看不到門內的景物，隱約聽到人聲，知道廳內有人，而且人數不少。
「不要你去找。」她急急收拾雜物。
成功的追及目的物，興奮的成就感，使他渾忘可能面臨的後果，希望早些見到目的物。
第四道光華崩散，陳百戶猛地退了三步，腳下一亂，臉色驟變。
另一人取走她身側的輕虹劍，拔劍出鞘。
冷劍天曹真幸運，對尋蹤跡有獨到的工夫。
目下她名義上已脫離彌勒教，與吳世已無主從的關係，因此稱吳世為吳爺。
「沒有人。」為首的老道大聲說。
他的六位部屬，推凳而起手按上和*圖*書了刀把。
「我去發信號。」這人挾了輕虹劍轉身便走。
他的四名同伴，也是密探中不可多得的人才，都是在錦衣衛武學舍中傳授江湖經驗的名教頭，尋穴覓洞學有專精，查緝人犯易如反掌。
更夫看到五個帶了刀劍的神氣人物，早已嚇得幾乎握不住更槌，怎敢察看腰牌是啥玩意？
冷風颳入，氣溫驟降。四盞燈籠開始搖擺，速度漸增光影搖搖。
房中佈滿柴草的殘屑，人走在上面，必定會發生踏斷柴的聲浪。
桂星寒抱刀屹立，有如天神當關。
「哈！有意思。」她臉露喜色：「病陰判的毒針，真的中者無救？」
憑他的武功造詣，哪禁得起桂星寒一擊？老實說，他根本沒有勇氣面對桂星寒。
他和六位親信，在大廳堂烤火，品茗，等候各方傳回的消息，希望能接到擒住桂星寒的捷報。
天權仙女的地位很特殊，既不是俘虜，也不是客人，她只是一個必要時與彌勒教聯繫的媒介人，方世傑的情婦，不受其他的人指使，也不受陳百戶指揮。
「你走，我不想斬光殺絕。」桂星寒聲如沉雷：「今後貴教的人膽敢再向在下行兇，刀刀斬絕絕不容情。留你做活口，滾……」
廳內，已經鬼影俱無。
踏入廳門，內堂出來了兩個人。
片刻，毫無動靜。
電光連閃，風吼雷鳴，院子成了天昏地黑的暴吼屠場，斬殺聲與怒吼聲併發，碎裂的衣衫飛舞，人體在刀與劍糾纏中分裂。
五個人分搜三家，完全沒將可能受到反擊的情勢計入，搜查本來就危險性甚大，人愈少愈危險，五個人一分散，哪還有自衛的力量？
「謝啦！我出去發信號。」
「巡夜的。」他掏出一塊不知所云的腰牌亮了亮，表明身分：「你剛從北面來？」
五個人跳關場而出，王法管不了這些人。
距柴門不足三步，一隻纖手出現在門口，掌向前虛按，無形的可怕勁流湧入。
陶仲文施展的稱為仙術，張天師的稱為符籙道法；龍虎大天師的稱為妖術或幻術；雖然各具神通，但在名稱上就有很大的差異。
「不知道。」方世傑搖頭：「他把毒針稱為奪魂，是不是真的中者必死，只有他心中明白。往昔在江湖行走時，到底用毒針殺了多少人，我並不清楚，依我看，他發射毒針的判官筆，勁道與威力，都比袖箭厲害多多，即使不淬毒，也可將人一針斃命。」
「你要借我這地方辦什麼事？」
刀光排雲馭電，捲向另兩名老道。
「聖駕一旦北旋。」另一名威風凜凜的軍官，一字一吐聲如洪鐘：「本衛的弟兄，必定一舉殲滅貴教安陸府至尊香壇。我警告你，最好別在這裏撒野。」
真是不妙，共有三個人，她看到兩個人的繡春軍刀，是錦衣衛的御前帶刀侍衛。
鬼物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五個同樣巨大，金盔金甲光芒萬丈，瑞氣湧騰的金甲神祇。
方世傑氣沖沖進房，她一看臉色，便知道方世傑受了氣，並沒感到意外。
「快說！」老馮怒叫，又踢了她一腳。
「是不是道長聽錯了？」陳百戶說。
「呃……」這人上身一挺，倒摔而退，輕虹劍扔落柴堆下，手中的繡春刀拋起丈高。
「先搜廚下灶間。」他立下決定。
「嗷……」慘號聲驚心動魄。
陳百戶也左手捏訣，默唸咒語，訣動勁風怒發，四周的風雷隨他的手訣移動、扭旋。
當他們盤問更夫時，街上的一條小巷口，蹲伏著一個人，把雙方的對話聽了個字字入耳。
七把繡春刀同時出鞘，反射的刀光像電光閃爍。
冷劍天曹五個人越牆而走，這人暗中跟隨，身形閃動之快無與倫比，動時似電火流光，伏時蜷縮形影猛然消失，起伏之間無聲無息。
「任何威脅，也嚇唬不了貧道。」老道神色微變，口氣一軟：「貧道並不想與諸位生死相見，只想借你這地方辦事，請你們迴避，留一分情義，日後好相見。你們如果不賣三分賬，貧道只好走極端了。」
「甚麼好機會？」方世傑冷笑：「咱們的人，顯然不想太早返回以免挨罵。這裏已沒有幾個人，桂小狗來了，你我都得遭殃。梅英，我心中明白，我對付不了桂小狗，愈來愈沒有勝他的信心。」
她連眼皮也沒眨動一下，死瞪著老馮眼神怨毒。
「桂小狗，趕快投降。」老馮大叫：「不然，在下斃了飛天夜叉。」
咔察一聲，火星飛濺，有人使用火石火刀，一擊之下火星激射。
街上是鬼影俱無，要找目擊者談何容易？
「沒有人。」為首的老道停止揮動拂塵：「不要管他你們了，必須立即佈陣。小畜生可能即將趕到，遲恐不及。他們如果遭到不幸，就算是在數者難逃吧！」
「吳爺沒告訴你，安陸方面來了幾位法師？」
第二道光華也接遁崩裂；
他們，意指陳百戶幾個人。
只有兩個站立的人影，死一般的靜，血腥刺鼻，有些破爛肢體仍在抽搐。
當然，在陳百戶七位御前帶刀侍衛眼中所看到的景象，與伺候茶水的大漢眼中所看到的形象必定大有差異，甚至迥然不同。
沒發現有和*圖*書警哨，也就無法擒警哨問口供。
但李鳳已經失蹤，錦衣衛抓不住確證，只能心知肚明，殺幾個人報復消恨，不便公然決裂，仍然保持曖昧的局面，保留互相利用的均勢，認為彌勒教仍有利用價值，所以不會發生大規模肆意報復的事故。
夜間不但四座城門是閉上的，南北兩關門也關閉禁止通行，關牆比城牆低，丈餘高而已。偷爬關牆被抓住，責打或枷號示眾而已，爬城牆被抓住，碰上嚴厲的知州知縣，很可能被判死刑。
這次如果不是李鳳主婢應變經驗不夠，殺了錦衣衛的九個人，走掉一個活口，激怒了錦衣衛的人群情洶洶，雙方怎會反臉成仇？
看到了燈火，飛蛾自然而然地向燈火撲去。
虛掩的廳門，突然自行打齊了，發出吱格格怪響，兩扇門開啟的速度相等，不徐不疾，像有兩個無形的人，緩緩將門推開的。
如果是報信的人，怎會突然失蹤？
「也好。」冷劍天曹從善如流：「你帶兩個人下去，我和天成兄搜左右鄰。」
「我要你生死兩難。」老馮一把劈胸揪起她怒叫。
「不久他就會前來此地。」
「我問你是誰？」
她並不替方世傑的安全擔心，方世傑比她更聰明更機警，並沒參與搜索，僅代表陳百戶，前往找大少主吳世提警告，不會有危險。
五老道進入後，廳門仍是大開的，燈光外洩，整座朱家大宅，這裏是唯一可以看到燈火的地方。
長嘯震天，刀光自天而降。
「好，借給你們。」陳百戶爽快地答應了：「在下帶人前往煉真宮安頓。」
須彌山很大，大得凡夫俗子難以想像，但仍可縮小得納入細小的芥子。
冷劍天曹五個人，沿途盤問頗為順利。
「殺！」六名同伴驟然撲出，六把刀幻化為刀山。
「難怪那小狗不在，把她丟在這裏，讓她自生自滅，知道她沒救了。」老馮沮喪地說：「咱們白忙了半夜，快去把老項叫來。」
五個老道臉色微變，氣勢減弱。
這是江湖人使用的火摺子，構造複雜，體型不小，使用並不怎麼靈光，經常出毛病，所以大多數江湖朋友，不願攜用這種照明用具。
城外沒有夜禁，夜間走動的人稍多，尤其是夜間幹活工作的人，必須在外走動，因此就有了查詢的對象，多少會得到一些消息。
炫光再速閃三次，令人視覺大亂。
「我不會勉強你，梅英。」
「她廢了，而且快要死了。」沒收了輕虹劍的人說：「你逼死她也是枉然。」
而玄門大得無外，小得無內，想想看，那是何種光景？大得沒有邊際，小得裏面已無物質。
炫光再次連閃，鬼物驀爾失蹤。
一旦有事故發生，她只和方世傑並肩站。
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屋簷下。
「如果飛天夜叉死了，桂星寒恐怕真的會來找他償命呢！」
「是嗎？你少唬人了，你們這些飯桶，除自以為是之外，還有什麼牛黃馬寶？給我滾出來！」
不久，他們堵住了小巷中的一座民宅。
五妖道的搜魂術對他無效，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呼吸，收斂元神達到無外無內的境界，意識一片空茫。用行家的說法解釋這種現象，是指他的軀殼已成了無生命體，他的元神已收斂成極為輕微的附著物，他的精神與肉體，已經不存在這處空間裏。
「你借不借？」
陳百戶哼了一聲，案桌被他奮神力掀起、飛出、砸落，茶盤茶杯飛至廳口。
「大……寒……」她虛弱地叫。
桂星寒緩緩收刀入鞘，行家如果留心，將可看出他已經力盡，收刀的力道運得極為勉強。
沿南街往南走，距關門還有百十步，迎面來了一個更夫，提著燈籠敲打著更柝和更鑼。三更起更，更夫的起更點就在南關門左近。
第一道光華，在刀尖前崩散，星芒四迸，化為螢火迎風而散。
他不能早早返回住處，以免挨陳百戶的咒罵埋怨，也不像其他的人一樣，到處走走敷衍了事，非常認真地逐街察看形勢，最後出城到了南關。
「廢話！我的人正在遍搜全城。天斬邪刀帶了一個受傷的同伴，逃出咱們的天羅地網，目下不知躲在那一處角落，我的人已全部出動搜捕他，而你，卻說要借我這處地方捉天斬邪刀，你開什麼玩笑？」
「謝謝，務請立即撤出，桂小畜生隨時皆可能到達。你們如果仍在此地，誤傷恐難避免，法術一施，天地變色在數者難逃，也會影響貧道行法的情緒，因為你們如果死傷慘重，貧道也無法向教主交代。」
「你的意思，是去找吳世？」
「你只有這麼一點點道行，七個人勉強可以破解貧道的雕蟲小技。一個內功火候不差，定力中等的武林高手，也可以抵擋貧道的七星追魂劍，你們卻需要集七人之力，如此而已。陳百戶，不要逼貧道用搜魂裂魄大法，送你們下地獄。」老道口氣轉硬，聲色俱厲。
她聽到柴房月緩緩被推開的聲息，恍恍惚惚中，以為桂星寒回來了，房中漆黑，視覺已失去作用。
「夜間沒有人住宿的地方。」同伴老馮指指後進的空後院：「廚下灶間，客廂或廄房。」
一
ｈｔtｐs://ｗｗw.ｈeｔｕbooｋ.ｃoｍ•ｃｏｍ道光華飛起，接著是第二道，夭矯如龍騰空旋動，然後向下疾沉，像一道光箭，挾風雷射向陳百戶，只見光而不見影，不知到底是何物體。反正廳中光度本來就不足，燈籠急劇搖曳，視線更為模糊，只能看到疾射的光華而已，速度也快得驚人。由於他的下意識中，認為一個逃走的人，必定心怯而急於逃命，沒有反擊的念頭，何況需要保護一個受傷的人，必定只顧逃命像被追急的老鼠，是容易對付的。
這一邊，指南關門。
最後一道刀光靜止，瞬間的慘烈惡鬥結束了。
「請不要阻止我。」
陳百戶再哼了一聲，繡春刀向堂下一伸，口中唸唸有詞，俯身一手抄起兩尺徑大小，炭火旺盛的烤火盆，炭火在陰風呼嘯中燃燒得更旺，熱浪四散。
有些構造更精巧的，有防風的丁字管，體型更大，攜帶更不便。基本的機具是：火刀、火石、火媒與盛管、油管與油芯、防風丁字通氣管，只要一沾水，這玩意就成了廢物。
老道的話，誇張得離了譜。蚊可以有振翅的鳴聲，蟻哪有語可言？說蟻爬或許不假，蟻爬在枯葉上，是會發出聲音的。至於能在十丈內聽得至到，那就神乎其神匪夷所思了，鬼才相信。
「你們退回去。」另一老道取下背插的拂塵：「貧道用搜魂術試試，便知是否有人了。」
七人橫刀屹立，神色莊嚴。
五個穿戴整齊的老道，取代了五個金甲神的位置，金色的光芒，突然變為一色紅，精繡的道袍一色紅，紅如熊熊赤焰。
老馮駭然。躺在地下的飛天夜叉也心中叫苦。
由於她還有利用價值，陳百戶也就懶得過問她的事，也用不著差遣她辦事跑腿，當然也不允許她參與涉及機密的事務。
飛天夜叉渾身發僵，氣血逐漸渙散。
宇宙很可能有邊際，只是我們不知道這邊際以何種形式存在。原子小得仍有核，核裏面還有些什麼？至少咱們這一代的人，恐怕仍然找不出結果來。
一名老道首當其衝，聽到嘯聲，機警地挫馬步，左掌疾吐，響起一聲輕雷，拂塵動處，撤出罡風狂旋的護身網羅，道袍外振，宛如飛蓬怒張。
「我們要找你？你是誰？」
她睡在密蓋的棉被中，仍然冷得難受，毒藥在體內與保元的藥物糾纏，所產生的痛楚折磨著她，問歇性的昏眩感是由痛楚而產生的反感，神遊太虛知覺逐漸模糊，支撐得十分艱難。
「這……也許……也許我眼花……」
「與吳世無關。」方世傑餘怒未息，將與病陰判打交道的經過一一說了，最後說：「那老混蛋鬼迷心竅，可能是有意爭功，妄想一個人搏殺桂小狗，我看他在找死。咱們與桂小狗周旋期間，那老混蛋有哪一次表現得像樣的？他只會偷偷摸摸在一旁打爛仗，現在居然吹起牛來了，簡直不知死活。」
「也許吧！桂小狗跟蹤我們，知道我們的落腳處，他來替飛天夜叉報仇，大有可能。」
桂星寒只有保住元氣的藥物，沒有驅除或排出毒物的解毒藥。解毒藥如不對症，比不服用更槽。能保住元氣，就可以暫時阻止毒物入侵內腑的速度。
今晚鐵定無法睡覺了，他愈想愈生氣。
「這……」
「好機會。」她興奮地說。
五個人一分，攔住了更夫。
他們根本看不清景物，只看到刀光劍影飛騰，看到赤紅色的身影被砍裂，聽到風雷聲懾人心魄，急劇流動的怪影如妖似魅，如此而已。
他強定心神，一步步向廳門走。
五老道分工合作，佈陣的速度甚快。
「甚麼樣的鬼？」冷劍天曹提高嗓門。
陳百戶自稱受教於陶真人座下，給與五老道心理上的威脅頗大。
老馮略一察看，頹然放手將她丟下。
天斬邪刀敢闖行宮縱火，當然敢來這裏找他。
正要往下跳，老馮一把抓住了他。
雖然他的活動輕如鴻毛，居然被廳內的老道發現了。
「輕虹劍！」這人是識貨的行家，興奮地叫：「她是飛天夜叉。這女賊果然與桂小狗走在一起，被咱們完全料中了。」
「匆匆逃來的人，不可能叫開大門向主人借宿。」他用老練的口吻分析：「老馮，如果換了你，你該在何處藏身？」
「順著屋頂，往這一邊飛。」
他已全神貫注，飄落時便聽清老道「外面有人」四個字。接著聽清了陳百戶的話，他對陳百戶的嗓音不陌生。妙極了，找對地方啦！
她料到有人走近，本能地心生警兆。
小院子與廳門及門廊，以八卦型式遍插杏黃旗，外加百寶囊內取出的各種怪法器。
桂星寒像夜間飛舞的飛蛾。他不能破門窗找人問口供，萬一驚動了全宅的人，那就麻煩大了。所以，他只好先踩探全宅。
「你不要怕。」冷劍天曹擺出笑臉：「你從北面來，可曾看到不尋常的形影行動？」
冷笑一聲，他堅定地向前邁步，無畏無懼。
陳百戶也口氣一軟，並不想真與妖道們生死相見。
冷劍天曹是精明的老江湖hetubook.com.com，居然也發生這種錯誤。
往外看，也僅能看到朦朧的身影。李鳳手中沒有劍，從她的身態概略可以看出，敢赤手空拳堵住門，可知並沒並有把這些武功超絕的侍衛放在眼下。
看到火光，她知道大勢去矣！高舉著火摺子的人，不是桂星寒。
桂星寒的修為，距大成之期遙之又遙，至少他無法把軀殼幻化於無形，仍然感受到五妖道元神搜魂的震撼。
第五、六、七道光華，在一把刀的激烈飛騰中亂蹦亂跳，倏明倏滅，在刀山中穿梭有如活物。
桂星寒貼在簷下，心中暗暗焦急。
是女的，不是桂星寒。
錦衣衛的官兵，與天下各衛所的官兵一樣，都是世襲的子弟兵，上一代的人對某些人有好感，下一代的人也必定克紹箕裘，不會有多大改變，除非發生了急劇的、利害關係影響自身的變故。
「我這裏還有幾個人，招呼一聲馬上就走。」
刀如霹靂，行電光石火接觸。
人影一一幻現在院子裏，五個老道都出來了。
「謝謝你。」她往房門走：「我一發出信號，他們就會來了。」
老馮拉掉她的棉被，她無神的雙目，狠瞪著這三個臉色冷酷的人，心中打定主意：死不開口。
他也感到慶幸，假使遲來片刻，一頭撞入陣中，魔火煉金剛，早晚會被煉化的。
邪不勝正，是指心理與行為的表現，與術的字面上正邪解釋無關。術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道行與修為深淺才是勝負的關鍵。
彌勒教不在京都附近圖謀不軌，與錦衣衛就沒有急劇的利害衝突，雙方沒有仇視的因素存在，何況皇帝是包庇彌勒教的主謀。龍虎大天師三進三出天牢，部分原因就出於錦衣衛的周全。
「妖道，你試試看？」陳百戶厲聲說，刀氣重發：「裂不了本官的魂，你死！」
「你們要我的人。」
「你跟隨陶仲文學了幾天心法，就敢在貧道面前撒野？可惡。」老道的氣勢雖減弱了些，但被陳百戶狂傲的態度激怒了。
「該死的妖婦。」老馮咬牙叫：「我們已經查出，你是彌勒教的妖女。」
「有鬼？」
「那是專門趕來，對付桂星寒的人。」
「是女人。」老馮踢了她一腳。
一剎那，又一剎那。
他不能撤走，心虛撤走必定引來強敵追逐。與其逃走被人迫殺，不如咬緊牙關行破釜沉舟一擊。
「好。」老馮向兩位同伴手示意：「如果落空，我再搜後面那一家，留意信號。」
「對，不能耽誤了，佈陣。」另一老道取下背插的七大小杏黃旗。
「桂星寒一天不死，我們一天不得安逸。世傑，我不想放棄這大好機會。幾位法師的神通，比吳爺高數倍，搏殺桂星寒綽綽有餘。」
除非妖道的道行比他高，不然絕難用元神感覺出他的存在。
朱家大宅漆黑一片，天寒地凍，夜間關上門窗放下簾子，閉得密不透風，疏忽了一個小洞孔，室內必定冷得受不了，所以說針大的洞，碗大的風。由於閉得緊密，冬天降臨之前，所有的裂縫洞隙，都得設法封閉、填滿，所以不可能有燈光洩出。
「原來是你們這些人。」陳百戶放下火盆，虎目怒睜神光四射，擺了擺晶亮的繡春刀：「好傢伙！諸位有意向陳某示威的？」
玄門弟子的理論玄之又玄，他們追求的境界，就是理，玄理。這種理，大概只有神仙才能解，因此玄門修真之士，追求的境界就早修成神仙。成了神仙，也就可以隨意變化於無形，無形就無外無內了，沒有再探討爭論的必要，你怎能爭論不存在的東西？
總領天下道教的龍虎山張天師，本來就是自宋代以來，天下聞名眾所周知的神仙，但在京都風雨雲雷神壇祈福鬥法，也栽在陶仲文手下。
陳百戶七個人跟出，頗感意外。
「這是對你客氣，略顯神通而已，知道嗎？」那位留了掩口髯的老道，一字一吐有金石聲，每一字皆直薄耳膜，聽覺受到擾亂。
他帶了四個人，首先到達南關。其他的人皆在城中搜尋，他卻出城尋蹤覓跡。
陰風益厲，炫光連閃，輕煙從雕花方磚地升起，一種奇怪的聲浪，似乎從雲天深處傳來，先是隱約可聞，然後逐漸增大，像是聲源漸漸接近。
「不是詭計？」
氣旋起自袖底，老道左手一抬，口中默唸咒語，一亮掌，四面八方突然傳出隱隱風雷，燈籠猛烈地搖晃，恍若頃刻間地動天搖。
火星引燃火媒，嘬口一吹，火媒升起火焰，點燃了油管的油芯，柴房一亮。
「不久便可分曉。」老道冷冷地說，不多作解釋。
「咱們估計是可能藏在這一家，但其他左右幾家也有可能。」老馮說：「因此搜查不但要快，而且要秘密。找出他的藏匿處，不可打草驚蛇。所以我認為，分開搜三家以爭取時效，如何？」
陳百戶臉色一變，倏然離座。
她不加理睬，像啞巴嘴閉得緊緊的。
房舍太多，誰知道要找的人住在何處？
「受了吳爺的氣？」她笑問：「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吳爺才ｈttps://m.hetｕｂoｏｋ•ｃｏｍ•cｏm華超絕，難免剛強自負，你奉命前往向他提警告，他生氣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呀！」
這才叫顯出原狀。先前的巨大鬼物，以及唬人的金甲神，都是障眼法所造成的幻覺，確有懾人心魄的威力，凡夫俗子不被嚇得半死，也會大小便失禁褲襠一團糟。
陶真人陶仲文，婦孺皆知的活神仙，不但名滿京都，而且天下聞名。
「往何處去？」
偌大的廳堂，只有七個人等候，另有一個伺候茶水的大漢，外面院子裏有一名警衛。廳堂中懸了四盞燈籠，光度仍嫌不足。
「這……哦！吳世在貴教中，到底是何身分？」
「李鳳。」
「請便。」
不可能是桂星寒，桂星寒不會放輕腳步偷偷摸摸。她感到毛髮森立，知道危機來了。她想竄起逃走，手腳卻不聽指揮，連挪動手臂也力不從心。
老馮與另一同伴大吃一驚，火摺子一拂，柴房重陷入黑暗中。
方世傑對天權仙女的仍然傾向彌勒教，一向保持諒解的態度。事實上錦衣衛中有一部分，所謂桀驁的世家子弟，過去曾經得過龍虎大天師的好處，也受到武定侯郭勳的收買，對彌勒教仍然保持友好的態度，至少也存有暗袒的念頭。只是彌勒教已被宣告為逆匪，這些桀驁子弟在表面上，只好保持疏遠的曖昧態度，以免蜚語流言。
躲在廳內向外偷窺的八個人，被院子裏所發生的可怖異象驚得真魂出竅，張口結舌快要嚇僵了，渾身因驚怖而猛然戰抖。
古定劍、拂塵、百寶乾坤袋，背上還有幾支小三角杏黃旗，老道們該帶的法器，他們都帶齊了。
老道發出一聲悲憤的叫號，踉蹌奔向不遠處的院門，消失在門外，所經處留下一串血跡。
假使陳百戶八個人仍在廳中等他，他的處境相當不妙，八個人一擁而上，他……
五妖道的搜魂術，元神所搜的距離，很可能遠及數十步，難怪妖道敢吹牛，說十丈內可聽到蚊鳴蟻語。其實那不是用耳聽的，而是用元神探索。
「那你就全力施展吧！陳某受教陶真人座下，雖則為期短暫，自信還小有成就，降魔心法略通一二。你施展吧！我等你。」
門外同樣黑暗，但稍亮些，因為外面是灶間，灶間有紙窗透入微弱的天光。
第三道……
「抱歉，我不能說。」
「可能是報信的人返回。」陳百戶泰然地說。
兩人不敢往外衝，暗中向老天爺禱告，希望冷劍天曹兩個能及時趕來策應。只要有人在外出手攻擊，他們便可乘機衝出去了。
「你還嘴硬？」
她並沒參與搜索桂星寒的行動，早已知道那是毫無成效浪費時間的事。在新鄭那種有如金城湯池的情勢中，桂星寒也來去自如，城內城外兵馬並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結果如何？目下憑一些有限的人手，搜一條小街也得費大半夜工夫，能搜得到人嗎？這比在大海撈針似乎更難些，她才懶得浪費時間作無望的事。
方世傑就是態度曖昧的人中最傾向於彌勒教的人，而且他有一個彌勒教的美女情婦。
「這……」
他心中焦躁，不能讓妖道擺妥陣勢擺佈他。
玄門（非道教）弟子所追求的境界，似乎更高、更玄之又玄：無外無內。
「定下心神！」陳百戶沉聲斷喝。
穿梭中的三道光華，化為螢火四散飄墮。
「看不清，好像很大，很大的鬼影在飛，一眨眼就不見了。」
解藥還沒有著落，他能撤走？
「哦！你……」方世傑一怔，但並不吃驚。
炫光又急閃三次，五個金甲神倏然隱沒。
天色不早，他不能耽擱，也因心中焦躁而失去耐性，發現有人他心中大喜，不假思索地往下跳。
更夫的附帶工作，是提醒居民防火防盜，也只是「提醒」而已，救人捉賊不是他的事。夜間街上只有更夫和徵派執行夜禁巡邏的民壯走動，正是打聽消息的好對象，也只有他們才能看到為非作歹的人活動。
「好，謝啦！」冷劍天曹滿意地拍拍更夫的肩膀，表示讚許。
他不能慌張，不能暴露體內賊去樓空的秘密，利用緩緩舉步的機會，作緊急調息養氣的努力。
「女人，你沒聽出來嗎？」
「沒有。你的意思……」
「什麼？他會來這裏？」陳百戶嚇了一跳。
眼一花，堂下出現五個巨大的鬼物，獸首人身，頭頂高及上面的承塵，一雙巨爪像龍又像虎，渾身棕毛，腥氣令人欲嘔。
「你斃了飛天夜叉，與本姑娘何干？」嚦嚦鶯聲更為悅耳，最後又是一陣銀鈴似的輕笑。
須彌山之所以稱山，是實體，不行它有多大，一定有輪廓，有邊際。芥子也是實體，不管它怎麼個，裏面仍可容物，至少可容納縮小了的須彌山。
風吼雷鳴，光影繽紛。
伏在側方的瓦面，便看到院子裏的牆角躺著一個人，倚壁半坐像是睡著了。
沒有人撤回，他生氣也找不到對象發洩。
「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連陶真人的神術，也嚇唬不了我霹靂虎陳魁，現出你的本來面目，哼！」陳百戶聲如沉雷，聲震屋瓦。
為首的老道劍已不在手中，左手仍有一支香黃旗，道袍零亂，道冠的頂失了蹤，臉色猙獰如厲鬼，驚怖欲絕的神色寫在臉上。